看在她曾经带给我的好感的份上,我主动帮她强行中止了程序。
她似乎死机了,瘫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过。没关系,过段时间就会重启的吧,就像曼德拉、午马、金庸……那一切在记忆中死亡却又重启的人一样。
或许是我测试的人太多了,系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一批叫作「警察」的人开始寻找我。
我迫不得已,逃进了一户普通的人家。
我本以为又要帮助人进行一次重启,但我这次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存在。
那是一个男人,他身上有很多和我的相通点。
他同样充满了对这个社会的疏离感,那是一种许久没有和虚假世界交互过的气质,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步伐都磕磕绊绊,就好像……就好像眼睛看到的和大脑看到的世界有太多不匹配,从而导致的不适应。我刚刚对世界产生疏离感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更让我惊喜的是,他的觉醒程度似乎比我还要高——他看不到我!
我在他身边绕了好几圈,甚至刻意触碰了他的身体,他却对此毫无反应。不管是我还是那个女人的尸体,他都完全看不到!
我兴奋了起来,血液在体内沸腾,多年未曾有过的喜悦情绪再次出现。
我凑到了他的身边,进行最后一次测试。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虚假】
7、
我是何明,我现在有些迷茫。
那个看不见的人自称胡新,他似乎很激动,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执拗地向我证明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我本想直接驳斥他,但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幕,不知怎么开不了口。好半天,我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你说的测试……到底是什么?玩弹珠吗?」
胡新哈哈一笑,从声音判断他似乎又回到了沙发上:「我和每个人说,只要用弹珠赢过我,就放过他们……其实我打弹珠的水平并不厉害,所有每个人都赢了我……但他们并不知道,弹珠是这个虚假世界唯一的后门,如果他们真的是觉醒者,再触摸到弹珠的一瞬间,就应该能意识到这个世界的 bug 了……那就不可能赢过我!」
他癫狂地大笑:「只要赢了,都是没有通过测试!」
可你一开始明明说,赢了就不杀他们啊……我忍不住腹诽,但也没傻到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一切都太疯狂了,说什么世界是虚假的,但如果这句话来自一个看不见的人嘴里,又和他用一套看不见的弹珠比赛过,确实很难让人一口否定他的所有话。
更何况……我忍不住又想起我在阳台上看到的画面。
那时我扶住栏杆,抬起头向外望去。
还是那熟悉的街道,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踏出过家门,但这已经住了几十年的小区早就牢牢映在脑子里,所以我第一眼就确认街道的每一处布局都还和以前一样,连几家店门口挂着的促销海报都没有变化。
但这条街道上却空无一人。阳光洒在大街上,本该是人来人往的时候,但这条街道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更让人恐惧的是,熟悉的景色只蔓延出几百米远,就仿佛被擦掉的铅笔画,戛然而止。几百米的街道之外,并没有城市的远景,而是一片空白,就像负责绘制的神灵开了个小差,忘记补上这部分背景。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此情此景,除了胡新的那套「世界虚假」理论,还有别的解释吗?
或许他说的对,这个世界是假的。
说实话,此时我的心里并不难过,甚至还有些欣喜。能够待在家里三年不出门,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的吧。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冲胡新大喊:「我母亲呢?她怎么样了?」
「不过是虚假的……」胡新嘟囔了半句,但似乎察觉到我的严肃,赶紧说道,「喏,尸体在厨房里躺着呢。」
厨房?不可能!我明明泡面之前还在沙发上看到过她。尸体……母亲怎么会死?
是胡新,一定是胡新!胡新杀了她!
我猛地朝沙发冲去:「你居然杀了我母亲!我要你偿命!」但因为我看不见他,只能盲目地冲着空荡荡的沙发挥拳,但每一下都无奈地打在了空气上。
「这些都是虚假的,你何必……」胡新的声音在我的左边响起,我一下子扑过去,却落空摔在了地板上。
他的声音又在我右侧出现了:「别费劲了,你根本碰不到我。」
是啊,我碰不到他。我颓然低下了头。
「想开点,我们第一要紧的是合作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胡新说,「搞不好你真正的母亲正在等着你呢。」
8、
就算胡新说的是真的,可这个虚假的世界如此完备,我们两个又怎么可能离开呢?
面对我的疑问,胡新却胸有成竹:「你还记得我说过,曾经听到天台传来的弹珠声吗?」
我点点头。
「我觉得如果有线索,那一定就在那个天台上,」胡新笑道,「你说巧不巧,我离家出走前,住的就是这栋楼。」
「你在这栋楼里找过好多次了吧,如果有线索早就发现了,再去还有什么用?」我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胡新嘿嘿一笑,「现在有你了啊!你的眼睛与众不同,能够看到真实的世界……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的眼里,远处的城市消失了……妈的,我要是有这个能力就好了!」
说完,胡新出了门,带头朝天台走去。
出门前,我先走进厨房,蹲在来一寸寸摸索着,果然在灶台处摸到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母亲……为什么现在我看不见她?
我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摸到了一把被紧紧握住的锅铲。她是准备做饭吗?我仿佛听到了她熟悉的埋怨声。
「泡面有什么好吃的?没营养。算了,我还是给你做饭吧。」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怎么还没来?」胡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我来了。」我应了一声,放下母亲的手,朝天台走去。
或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同类,胡新不停和我说着话,好似完全没有了戒心,刚开始的残忍和戾气都消失了,他终于像个年轻人一样——按照他自己所说,他的年纪比我还要小好几岁,不过刚满二十而已。
他知道我看不见他,几乎是每隔几秒就报告一次自己的方位。
「我到四楼了!」
「我在你左边。」
「六楼谁扔的垃圾?真脏。」
终于,九层楼梯到了头。路过第九层的时候,闹哄哄的胡新突然安静了片刻。
「咚」的一声,似乎是他对着九楼公寓的门砸了一拳。那里……就是他以前的家吧?
「好了,上天台吧!」
9、
走上天台,这里确实十分空旷,除了几台太阳能板和几个空调外机,什么都没有。
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在天台上背书,所以对这里的布局还算熟悉。我走了几步,很快就推测处胡新所说的发出弹珠声的那个方位。
但走到那里来回踱了几遍,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胡新急切地问。
我沉思片刻:「果然不同,大有发现!」
「真的?太好了!快告诉我!」胡新开心地笑了。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把弹珠给我,我们必须利用它才能离开这里。」
胡新突然不说话了,显然很是不舍。但脱离虚假的愿望到底还是占据了上风,在他沉默许久后,我突然感到手心一凉,几颗玻璃珠被塞到了手里。
「接下来,我们只要……」我故意话说一半,估算着胡新正在凝神细听的时候,猛地扬起了手臂。
我把那几颗玻璃珠远远地扔了出去!
天台不大,几颗玻璃珠落到地上,「骨碌碌」地向前滚动着,从声音来听,速度非常快。
「你干什么!」胡新惊恐地大喊,随后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路追着玻璃球而去。
但玻璃珠本就被我扔得很远,在地上滚得也不慢,几乎是几秒的时间,就一路滚到了天台的边缘,撞在低矮的围沿上,发出「啪」的一声。
我竖起耳朵,根据那声「啪」判断了玻璃珠的位置,然后几步冲了过去,抬脚对着那个方位狠狠一踹!
从脚上传来的触感来判断,很明显我踹中了一个体积颇大的东西。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坠落下楼,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见。
「啪」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一楼的地上。
我长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胡新……被我杀了。
眼前一黑,我也晕了过去。
10、
我在哪儿?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眼睛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遮住了我的视线。
床边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医生,护士!他醒了!」一声惊喜的呼喊传来,我能感到几个人凑到我身边,上下检查我的身体。
「何明先生,你能听清吗?」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可以,」我勉强回答,「我在哪儿?你们是谁?」
「你在医院,我们是警察。」
随着那个声音的讲述,我终于知道,胡新摔下楼之后,尸体被居民发现并报了警,警察赶到现场后,顺着线索来到天台,又找到了昏迷的我。
「我们已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是连环杀人犯胡新……你能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面对警察的询问,我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半晌后,警察才说道:「我们也对您母亲的尸体进行了尸检,结果表示是在做饭时不慎摔倒,头部撞到了灶台……昏迷后由于确实有效救护措施而死。」
这么说,母亲的死和胡新无关?我的心一揪。如果……如果我注意到不对劲出房间看看,是不是能挽回母亲一命呢?
「胡新和我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我哑着嗓子问。
警察解释:「我们追捕胡新很久,对他进行过详细的调查。他在五岁时被拐卖,送到了后来的养父母手中,但由于人贩拐卖时使用了强刺激的药物,致使胡新丢失了五岁前的记忆,并且对大脑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他很有可能患有现实解体障碍,这种病的患者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复合体验障碍,从而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造成体验能力丧失,甚至会有一定的妄想情节。很不幸,胡新属于症状严重的那部分,而且……对社会造成了危害。」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不正常!总不能说我也有这个什么障碍吧?而且我看不到他和母亲的尸体,这又要怎么解释?」我激动地问。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医生:「把他的纱布揭开吧。」
护士一层层解开裹在我眼睛上的纱布时,医生叹了口气:「何明先生,我必须告诉您一个严峻的事实。根据我们的检查,您的眼睛……在三天前就因为甲亢引起的并发症状,产生了暂时性的失明,并且由于昨天的过度刺激,何处恢复也很难保证。」
失明?他说我这几天都是盲人?放屁!我明明看得见!
对于我的疑问,医生解释道:「你虽然失明了,但是由于你在家里待了几年时间,几个房间的布局和画面早就深深刻进了潜意识里。因此,虽然视觉系统已经不工作,但大脑依然自动补齐了缺失的画面,你才会有视力依然存在的错觉。」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可以想一想,那些你之前没有见过的事物,是不是在这几天就没有出现在视觉中?」
这几天的画面在脑中闪过——有声音却黑屏的电脑,看不见的胡新与玻璃珠,消失的半个城市……难道真的是因为之前我从没见过这些,所以才脑补不出来吗?
纱布被彻底揭开,我睁开眼,却只有一片黑暗。
真的,我失明了……
知道我的心情不太好,病房里的人慢慢都退了出去。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面对着无边的黑暗,心里却莫名地平静。
「咚……咚咚……」
楼上传来玻璃珠的滚动声。
- 完 -
□ 川戈
自己或身边发生过哪些细思极恐的事情? - 川戈的回答 - 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