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把长公主护在身后,孤身一人,提剑与飕飕的冷箭搏斗着。
可箭如雨下,他渐渐疲力。
黑洞洞的森林里涌出来很多黑衣人,拿刀提剑劈砍过来。
长公主拉着他往悬崖上跑。
黑衣人紧追不舍,情势危急,季临渊把她推开,他叫她自己先跑。
敌人,他自己一个人来对付就够了。
他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的恶。
长公主跑到悬崖上,风呼呼地啸,她回过头看。
季临渊手臂上挨了一刀,腿上也被剐了一刀。
他撑不住了,单膝跪倒在地,像一个困斗的兽,遍体鳞伤。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疯狂地朝他涌去。
这夜,杀红眼了,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季临渊没那么容易死,很快他的亲兵就会来救他。
可她得死,死在他面前。
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生。
长公主被暗处潜伏的黑衣人,推下了悬崖。
季临渊亲眼看着她掉进悬崖。
悬崖底,是滔滔不绝的江水。
长公主终于赢了一回,开局的第一回。
她并不聪明,可她够疯,连自己都杀,她还够执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没有人会一直输,也没有人会一直赢。
她算好了。
第一波,是太后的人,她简简单单用个苦肉计,离间下季临渊和他亲爱的姑姑。
第二波,是东吾公主的人。东吾公主,半点不简单。
她来西陵,是奔着安状元的兵符来的。
水月庵的尼姑、和亲,太显而易见了。
长公主今天故意破坏她的亲事,狗急了跳墙,她才会动手来杀她。
季临渊和她一起经历了生死。
回头查起来,也只会以为就是这位东吾公主的人把她推下悬崖的。
只有这样,他才会以为她是无辜的、被迫害的。
这样,他也才会相信她死了。
她借东吾公主的手,重伤季临渊。
如果更理想,如果季临渊对她的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旧情有用,她还可以借季临渊的手,对付太后和东吾公主。
她什么都没有,只能让他们狗咬狗了。
长公主什么都算到了。
可只有一点没算到。
她没想到,那位计划之外的安状元,竟然跟着她一起跳进悬崖了。
十五
安状元,被长公主勾住了。
她两条细细的长腿,雪白滑腻,缠绕上他的腰际。
他动弹不得。
他还想挣扎,「长公主,你清醒清醒……」
或许,他是在对自己说,安和煦,清醒清醒。
长公主蹙着眉,什么也不说。
她不想说,只想做,她只想要一个男人,把她空荡荡的身躯填满。
她需要一个男人,喂饱那无穷无尽的欲。
她伸手吊住他的脖颈,往前一拉,他整个人就倾倒在她身上。
只剩下一个被欲望驱使的长公主。
她的唇红得要滴出水来了,她的脸,似晚霞烧暮,她的眼波,是迷离的。
安状元差点要被俘虏了。
长公主奋力地、着急地,撕掉自己的薄纱,再盯着他,发狠地,连扯带撕,除掉他的衣裳,一切他们之间的障碍她都要拆除。
安状元还要拦住她,他轻而易举擎住她的手,试图劝阻她。
长公主难受得不行了,呜呜噎噎哭了起来,她的嗓子被烧得哑了,她红着眼,哑着声,说,「求你,给我。或者,给我一把刀,求求你。」
安状元,怎么舍得。
他不舍得她哭,也不舍得她求人,更不舍得她疼。
他的理智,一刹那就见鬼去了。
他动手剥落他们的障碍,她的每一寸晶莹雪肉,神灵秀骨,都依附,扎根在他身上了。
他们像生长在一起的藤蔓,缠缠绕绕,纠葛不清,谁也分不开谁了。
他们相识,不过几个月,太短暂了。
可足够了。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不相爱,有些人,见过一眼,就爱一辈子了。
没人知道这场爱恋是怎么被点燃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很荒谬,可叫人无法抵挡。
但世间万物,总是没有道理,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
春天来了,野原的花就开了。
天亮了,太阳就破雾而出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安状元是个人,他终于屈服于自己的人性。
他热烈、虔诚地吻她每一处剔透肌骨。
他急切、迫切地向她投诚。
江河上,电闪雷鸣,波涛汹涌。
暴雨突至。
偌大的雨点,砸到江面上,一个个漩涡,从幽深处滴溜溜滚沸起来,自深及浅,由内到外,洋洋洒洒,嚯朗朗炸开去,炸得人心肝儿发颤,头皮发麻。
他闯入了她的春日繁锦。
彻底,完全,侵占她的身心。
他们终于在一块儿了。
大汗淋漓,他们十指紧扣。
一波又一波的疾风骤雨,一茬又一茬的云海翻滚。
暴雨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磅礴的金光破开了天地,天终于蒙蒙地亮了。
长公主在安状元的怀里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她太累了,全心全意,仰仗着他的怀抱。
他们在船上。
这艘船是长公主准备来逃离的。
这一晚上江河上的船,摇撼得厉害。
幸亏长公主的人,没见到她发的信号,谁也不敢来打扰。
他们过了尽兴,无人烦扰的一夜。
长公主睡觉,安状元就出去河边摸了几条鱼,烤好了,用叶子包好,等她醒来吃。
太阳出来了,他顺便把湿漉漉的衣裳拿出去晒一下。
山谷里的春花,也开得很好,他顺手又摘了一把,随手放在窗前的小瓶里。
没什么事情做了,安状元就守在长公主身边,看她睡觉。
长公主终于睡够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安状元支着下巴,趴在床沿边,一双清湛的眼眸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长公主此时已经清醒了,她记得昨晚的荒诞,记得自己向安状元索爱,也记得跳崖之前,安状元拒绝了她。
安状元拒绝她,这一点她记得非常清楚。
她也没有被真正爱过,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被人爱,更不相信还有人会爱自己。
长公主背过身去,把被子蒙到头上,她思索了很久,声音闷在被窝里沉沉的。
「安状元,昨天是一场意外,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的檀印齿痕还在他的手臂上发酵。
安状元没听明白她的话,向她确认:「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大不了的事?」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渺茫了。
安状元一颗热忱的心,被长公主猛地浇上一盆冷水。
他没有预料到,长公主会事后不认账。
他在等她醒的时候,已经想了许多。
长公主穿红色嫁衣,会很美。
长公主肯定地回复他:「是啊,我们都是情非得已。」
安状元垂着眼,不作声了。
长公主等了很久,没听见他说话,但没有动静,他还在床沿边,没有走。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跳悬崖,我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接近我的,如果你愿意说,就说吧,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我不想跟你为敌,我们各自走自己的路,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安状元掀下她头上的被子,他望着她,沉声问道:「长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无法躲避,只得也望住他。
温顺的安状元,今天的眼神有些不寻常。
看看吧,她就知道,他不简单。
长公主在某一方面,是真的愚钝。
她把安状元气坏了,浑然不知。
安状元腾得站起来,背过身走了几步,他望向窗外的江面,缓了好一会儿。
他生气了,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母亲惹他父亲生气的时候,他父亲就是这样的,耳濡目染。
安状元从父亲那里学习到,自己的女人惹恼了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对她发脾气,也不能拂袖而去。
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他平息了一会,重新走回她的床边,双手擎住她两端的被子,俯身望着她,眼神幽深,喉头滚了滚,半天才说话:「第一,昨天的事,我没办法当没发生过。长公主,你要对我负责。如果你不想负责,那换成我对你负责。第二,我接近你,跟你跳崖,因为……」安状元顿了顿,他从来没有表白过,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好像太直白了,他沉吟片刻,才接着说,「因为,我想当你的驸马,长公主。」
长公主愣了愣,可她还是不信。
她干脆敞开了说:「安状元,你有兵符,有武功,还会玩色子,你们安家,又神神秘秘的,我不信,你……」
安状元懵了,他问:「什么兵符?」
「别装了,你的玉玦可以召唤龙骧军,你真的不知道吗?」
安状元从腰间摸出来玉玦,被打成耳环的玉玦,他递到她手上,闷声说:「你说这个吗?我准备送给你的,那天查你的案籍,刚好看见你的生辰了,是今天吧,刚才你一直在睡觉,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生辰快乐。」
他定了定,清澈的目光望着她,询问她:「所有人都叫你长公主,我可以叫你阿懿吗?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笑着,温声道:「阿懿,生辰快乐,祝你,事事顺意,快快乐乐,没有烦恼。」
长公主觉得自己心上好像有一块坚冰被敲碎了,碎成甜的冰碴,她怔怔地接过来那个耳环,又凉又温,她仍不愿意相信,「那你怎么解释其他的?你们安家,一直都神出鬼没,忽然,忽然,就出现在永安城了。你们,是什么来路,是想干嘛?」
安状元理了一下长公主混乱的质疑思路,一条一条给她解释:「我家祖上是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后面功成身退了,就带着军队隐居了,怕麻烦,设了些斗转星移的阵法,所以别人找不到我们安家。
家里算略有薄产吧,反正不愁吃不愁穿,你嫁过来,什么也不用担心。
至于我,什么都会,那很奇怪吗?这些事不是学一学就会了吗?可能我师傅比较厉害吧,他什么都会,就什么都教我了。
至于兵符,我还真不知道,我爹娘只说这个留给媳妇,没说这回事,你想要就给你啊,我又用不上。」
长公主被他说得昏了头,最后再问他,「那你为什么突然来永安?」
安状元摊手道:「那不是跟师傅学了一些经世致用的策略,就来永安玩一玩了,我家里人在永南也呆得挺无聊了,就跟着我一起来玩玩了。」
他也没想到,在这遇上一个长公主,把他拘住了。
长公主瞪大了眼。
他们在那阴谋诡计,安家人,搁那玩票。
离谱,就离谱。
安家人就是这样不按套路出牌。
大道至简,这谁能想到那么简单。
长公主想了想,追究起来:「你玩一玩,就把我妓院封了,还想封我赌场?」
安状元认真道:「这些营当,确实不好,损国不利民,我们换其他的。」
玩归玩,原则和底线是必须要保持的。
长公主撇了撇嘴,他都自作主张了。
她没有反驳他。
安状元却有话问她,他直朗地问:「阿懿,你跟季临渊,是什么关系?」
长公主低下头,手指头绞在一起。
她不敢看他了。
她害怕从他眼里看到那种唾弃的目光。
然后安状元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阿懿,以后就跟我好吧。不要别人,好不好?」
过往皆为序章,来日方值期许。
他一句话,融化了她所有的愤懑、委屈。
十八
长公主在悬崖时,偷了季临渊的腰牌,凭着腰牌,轻而易举,救回了阿年。
可阿年才刚苏醒,还很孱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于是,长公主带着弟弟,跟着安状元去了永南城的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安平岛。
一个单打独斗了八年的姑娘,是决计不会登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长公主并未同安状元交底。
长公主有自己的谋划,等阿年好些,等彻底掌握了龙骧军,就离开,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姐弟的平静小岛。
她不说,安状元也不会问。
他以为,长公主属于安平岛。
长公主,在安平岛,仿佛大梦一场。
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安状元来敲长公主的窗户,他是爬树来到她窗边的。
长公主推开一扇窗,就看见安状元了。
他踩在不那么牢固的树干上,一阵风吹过,他就跟着树枝悠悠荡荡。
他比月光还缥缈。
长公主立刻伸出手去扶住他,安状元借着她的手臂,从有月光的窗户爬进来。
长公主倚在窗边,抱着双手,交叠在胸前,那双璀璨明亮的眼睛盯着安状元,她翘着唇,笑盈盈问:「安状元,三更半夜,你来做什么?「
安状元唇角的笑痕很深:「阿懿,今晚月色不错。」
今晚月色不错,我又想你了。
长公主低下头,轻轻笑起来,她那纤脆的小脸在月色里透着光。
她又掉过身去,在窗边探个头,去看蓬蓬树影后的圆月。
树上烧着红色的野花,苍叶被夜浸成了铜绿,红绿暗邃,本是幽沉的夜,叫那圆月一照,不由分说,都融化成潺潺流水,璨璨浮光。
她倚着下巴认真地看,他也过来窗边,同她头并头、肩并肩地,挨着看了一会儿。
自然而然,他们就在月光下的窗边接吻了。
他托着她的头,一遍遍地吻,缠绵悱恻地吻。
把心上人和月光都吻进春夜的梦里。
直吻到月落乌啼。
有时候,月光浅淡,但星河灿烂。
他带她去无愁崖上看银河,山崖离天近,一伸手,仿佛就能摘下一掌星光来。
在一个又一个的深夜里,在无人的石崖后,他们吻到长河渐落晓星沉。
他还会背着她,在日暮的海滩上看落日,看潮起潮落。
入夜了,安状元往夜海里砸一颗小石子,海面上骤然有浅浅蓝色星光在隐烁。
长公主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问他:「奇了,你还会召星星?」
安状元笑得不行,忍不住捏捏长公主疑惑的小脸蛋。
他对长公主说:「是,只要阿懿喜欢的,我都可以召唤。」
只要阿懿喜欢的,上天入地,我都可以。
这回轮到长公主捧腹笑了,她搂着他的肩膀望着他笑,他也捧着她的手臂望着她笑。
他们常常这样,并没有什么好笑的缘故,可是两人笑成了一团。
夜风一吹,夜海不是夜海,刹那变成了永恒的星光。
长公主看呆了。
在地平线上的星河里,安状元向长公主求婚了。
他垂着眼,望着怀抱里的她,诚挚、忐忑地问:「阿懿,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这是长公主计划中的一刻,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刻。
可没想到计划中的一刻,也会叫她晃了心神。
她低下头,盯着他们相抵的脚尖,她哽着声,说,「愿意。」
那一刻,她是真心诚意的。
长公主,贪婪地想做一个短暂的、美好的梦。
她刚说完,耳边忽然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天空升起了腾腾烟火,姹紫嫣红。
把夜照成了绚烂的昼。
全岛的人,为安状元布置了这一场浩浩荡荡的求婚。
婚礼同样是恢宏壮观的。
长公主凤冠霞帔,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新嫁娘,普通又幸福的新嫁娘。
安状元牵着长公主的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喜娘恭贺:从此,二位新人荣光共度,患难同尝。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礼成的时候,安状元轻轻捏住新娘手掌心,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她,他有多么高兴。
长公主捏回他掌心,她也想告诉他,她也很高兴。
长公主在新房里等安状元,已经入夏了,有些热了,她的领子口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刺挠挠的,正等得不耐烦,安状元终于回来了。
长公主在盖头下,听得众人说他喝醉了,又听见他踉踉跄跄,撞这撞那的声响,心想他是真的醉了,等人都散了,她就要掀盖头来看,手刚碰到边沿,他的手就覆在她的手上面了,他沉声说:「阿懿,你的盖头,只能我来掀。」
长公主呆了呆,讶声道:「你没醉啊。」
安状元笑起来:「我见到阿懿,就不醉了。」
他怎么可能醉,他想他的新娘,想快点回来陪她,只能装醉了。
他挑起了盖头,盖头下是他那倾国倾城的新娘子。
红色嫁衣,赤金凤冠,重峦云鬟,雪肤红唇。
最动人的,是长长的眉,潋滟的眼。
他把她抱到衾被上去,一边寻着她的吻,重重地吻,一边解她领口的盘扣,一件件剥落。
最后,只剩下一件粉嫩荷花肚兜。
红色喜房,花烛摇曳。
终于歇息了,已经是早晨了,薄薄的日光透过窗格菱花,在地上洒了斑驳的花影。
他抱着她满足地睡觉,她以为他睡过去了,就把脸依偎在他的手臂上,轻声喊了一句,「郎君。」
她想看看他的睡容,刚抬起眼,就望见他半阖着眼望着她,声音沙哑:「唔,娘子。」
他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强撑着不睡,先哄她睡。
最后,这对新婚夫妇,在白天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们像一切新婚夫妇一样,在一起做很多事。
比如,清晨起个大早,去海边渔船上买最新鲜的鱼回家来煲鱼头汤,他们两个没进过厨房的人,齐心协力,把厨房烧了一个又一个。
安家父母相当开明,骂了一顿安状元,骂他败家玩意儿,夸了一顿沈嘉懿,夸她贤惠能干,又安慰她,咱们家多的是厨房,尽管烧。
再比如,他们一起酿梅子酒,说等到冬天天气冷的时候再喝,沈嘉懿一边酿酒一边吃酸梅,吃得牙都酸倒了,结果,只能捂着牙看阿年、安小妹两人吃甜的,她委屈得不行,对着安状元撇嘴,安状元摸摸她的头,答应等她牙好了,把整个甜铺的糖都买来给她一个人吃。
还有,他们在庭前种枇杷树,搭葡萄架,落秋千,闲来无事,要么在葡萄架下喝茶吃甜糕,要么荡荡秋千,给树浇浇水。
更多的时候,是安状元教阿年读书,练武功。沈嘉懿带着安小妹吃东西,睡觉,玩。
阿年今年八岁,可却是少年老成。他刚苏醒过来的时候,沈嘉懿抱着他哭了很久,阿年默默拿袖子擦自己的脸,默默嫌弃道:「姐姐,你的鼻涕,糊我一脸。」
阿年刚见安状元时,撇了撇嘴,说:「姐姐,这个小白脸是谁?」
阿年还是个很上进的孩子,他发奋图强,要把失去的时光追回来,可惜沉睡了两年,他的四肢绵软无力,曾经他也是个骑射小天才,阿年是很懊恼的,然后,他口中的小白脸安状元,不用两天,就把他脉络打通了,带着他练了几天武功,小天才阿年又上道了,再然后,阿年见到沈嘉懿就是:「姐姐,你快嫁给我安哥吧,好白菜别叫别的猪拱了。」
沈嘉懿差点没爆了阿年的头。
阿年最开始也很不耐烦安小妹的,安小妹每天就是砸核桃吃,拆甜糕吃,剥葡萄吃,吃得圆滚滚的,偏偏她还喜欢跟着他屁股后面玩,阿年觉得有点烦,烦着烦着,就习惯了。
安家父母也是很自来熟的,每天都要给阿年煲补品,然后跟别人说什么,总是要说,「哦,我们家小年,也是什么都会,对,那么小的孩子,四书五经,全都背熟了……」
阿年在这里,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长公主姐弟,在安平岛,度过了短暂的,快乐的春天和夏天。
可他们姐弟知道,有一天,他们要走的。
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龙骧军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到了永安,找一个老头,把这副耳环给他看,就能召唤龙骧军了。
小岛设置的阵法,在夏至后十天内,岛内的人出不去。
所以,在夏至那一天,他们就得走了。
长公主已经想好哪一天走了。
那一天,是平静的一天,和往常没有区别。
到了晚上,长公主亲自下厨,下了迷药,安家的人吃完饭,都喊困,各自睡觉去了。
安状元也抱着她回房睡觉了,然后等他睡过去了,长公主就要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一下又一下地亲他的唇。
忽然就掉下眼泪,她在迷茫夜色里,轻声说「对不起。」
她把离休书也留下了,她骗了安状元,她不配做他的妻子。
十九
春天到夏天,首辅大人过得并不容易。
他受过很多伤,首辅大人的赫赫权势,是累在无数杀伐和万具枯骨之上的。
这次不过就是又受了伤,仅此而已。
他早就麻木了。
他短暂地以为,长公主死了。
他也短暂地颓丧过一段时间。
季府的下人背地里怀疑首辅大人精神有些错乱了,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坐在小破楼的阶梯上,捧着一对发旧的娃娃,自言自语,说着说着,自己就对着娃娃笑。
有些吓人。
那段时间,首辅大人活得像个鬼,形容枯槁,销毁骨立。
夕雾伏在他的床前为他流眼泪,她饮恨道:「她死了,可是我们还活着,我才是你的夫人,我还怀着你的孩子。」
季临渊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床顶,望了很久,他那琥珀色的眼落着沉黯的光,他残忍地笑了笑:「夕雾,孩子生下来,你就走吧,我会给你安排好,让你一生荣华富贵,不再屈人之下。」
曹夕雾变了脸色。
他们的婚事,是一场交易。
夕雾是庶女,她的母亲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不受宠的小妾,她在府中受尽欺凌,季临渊第一次到曹府,就遇上她了,正在被曹肆拳打脚踢的,可怜小姑娘,季临渊救了她。
怯懦的夕雾多么想逃离曹府,多么想过上体面的生活。
季临渊成了她在绝望中的一根稻草,也成了卑微庶女藏在心底的执念。
后来,季临渊找上她,问她要不要做一场交易。同他成婚,人前恩爱,等他成事以后,她就可以离开,享受一生荣华。
夕雾自然愿意。
姻亲是这世间最稳固的盟友关系,他娶了她,曹将军自然就信任季临渊了。
最初,夕雾不过是要逃离屈辱的生活,可成了婚,这个简单朴素的愿望得到满足了,她慢慢又生出别的心思,凭什么,她一直屈人之下,凭什么,爱的人在身边,她也得不到他,她什么都没有。
人,永远不会满足的,一个愿望实现了,还有无数个愿望。
夕雾的执念,一发不可收拾。
终于有一天,她对毫无防备的季临渊下了幻药,他把她当成长公主了,他一遍一遍地要她,说他爱她。
夕雾如愿怀上了季临渊的孩子。
长公主已经死了,她以为她就能把季临渊留住了,可不能。
夕雾怔在原地,掩面呜咽。
她哀求他,她说她爱他,求他给她一个机会,求他也爱她。
季临渊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冷声说,我这辈子,不会再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