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如何以“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写一篇故事?

原来,做人家的夫君,是这样的。做人家的新娘,又是那样的。

他骗她,他也没骗她。

长公主对疼痛一向麻木,心口漏了风,回头补一补窟窿,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恬恬一笑,衣履翩跹,坐到上位去了,谁都得给她让座。

「首辅大人,我来观礼,学习一下,你们继续吧。」

长公主慢慢品茶,看着他们对拜,礼成,新娘送入洞房,开喜宴,各处掌灯,新郎官挨桌敬酒。

喜宴的时候,安和煦也来了,长公主心情一下子大好,她拢着袍服,挨着安和煦坐下。

她一坐下,别人都不敢坐了,只有安和煦,还不知状况,愣愣地在那吃菜。

安和煦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

她额上描着一朵几乎要滴出色泽来的赤色曼珠沙华,身上罩着织锦团花深紫金服。浓郁的眉眼,红冽的唇,雪白的脸。

她端着酒盏来敬他,小指头纤纤翘着,唇角也俏俏翘着,眼尾梢弯一道细细的勾扫上鬓去,勾得人魂魄飘浮。

长公主动了动唇,轻声说:「安和煦,我见过你,你长得很好看。」

安和煦没同女人打过交道,他是个干净、简单的君子,读圣贤书,走科举,中了状元,做了御史。他的世界,从没有像长公主这样活色生香的女人。

不说话,一双眼睛会勾人,一说话,红唇来撩人。

他的脸已经红烈烈烧起来,手慌乱去捡杯来,与她碰杯。

可太紧张了,他一碰,撞到半杯酒水,都倒在长公主的前襟上了。

他又惊慌失措,伸手想去掸,他是真的很纯粹,可是指尖一碰,水潺潺的,藏在前襟下的,高耸着的,捧不住的白鸽,把他的手,连带着肩膀,整个人,震麻了。

他结结巴巴说对不起。

长公主慢慢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问:「安和煦,你有妻子吗?」

安和煦像个木头人,摇了摇头,他没有过女人,哪来的妻子。

长公主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在他的指缝中,十指紧扣,她又把身子往他身上挪,挨在他肩膀下,低声问:「那,你做我的驸马好吗?」

她需要一个夫君。安和煦,是最佳选择。

安和煦呆住了。

季临渊正敬酒到这一桌了,他也听到了。

她盛装出席,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安和煦,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和安和煦初见,叫安和煦心甘情愿,做她的驸马。

她总是恃美行凶。

就在喧闹的喜宴上,骤然地,他生出一种疯狂的想法,如野草藤蔓,乱窜乱涨。

长公主已经笑吟吟站起来同他敬酒了,「祝你和夫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她的眼睛,露出一种真诚的神色来。

是了,她确定她能俘虏安和煦了,所以,首辅大人扔一边,也没关系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真他妈难喝。

安和煦也与她并肩站着,敬酒道:「祝季大人与夫人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长公主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扬起脸来,拍了拍安和煦的手臂,一双眼亮晶晶,嗔道:「我们该祝首辅大人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安和煦红着脸,唇角隐隐笑着,不作声。

长公主目光只落在安和煦身上,她唇角也潋潋地笑。

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他们并肩站着,俨然已经是公主与驸马的派头了。

季临渊忽然就确认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在他的喜宴之上,他荒诞地,控制不住对她的欲望,他想要她。

沈嘉懿,不能成为别人的女人。

只能是他的。

他举着酒慢慢踱步走开。

他需要清醒,他不能发疯。

长公主吃酒吃到半盏,雪白的脸上染了红霞,她摸了摸脸,有些发烫,她可不能在季临渊的喜宴之上出洋相,也不能在初识的安和煦面前失态。

她踉跄着出去透风,季府她熟得很,知道哪里安静些。她沿着曲径小道,分花拂柳,寻到后苑的小楼去。这是一处年久未修的老楼,做仓库用的,放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没人守着,只有影影绰绰的光,朦朦的。她在小楼扶梯旁坐下。

有野火花燎燎烧在扶梯一侧,她折了一枝下来,捻起一瓣花,搓揉一番,挤出汁来,滴在指尖上,那红得发紫的汁液在指甲盖上渐渐凝固,她的指甲盖有了生动的颜色,只是那浓郁的紫色,像是要吃人的兽,相当张狂。她低头看,看着看着,吃吃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忽然记起来什么,她提着裙摆,踩着木阶往楼上跑,一把推开门,疯了似的,翻箱倒柜,双手扒拉着找东西。她记起来,她有一对心爱的娃娃,丢在季府了,她要把它们找回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折腾之下,她蓬头垢面,正垂头丧气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转过身,月光跟着来人,无声地,进入了这老楼里。

门落了锁,他慢慢朝她走过来,一身酣酒气,眼尾那抹红,像胭脂擦过一样。

季临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状态,不像好相与的样子。

难道,首辅大人,对她临时起了杀意?

或许,成亲了,他定性了,清醒了,杀了她,他们季氏就扫清一切障碍了。

他的姑姑太后会很高兴,他的表弟小皇帝也坐稳皇位了。

她不能死,死在这破楼里。

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她慢慢往后退,手下四处去摸物件,她记得,刚才在那里,有个琉璃盏。

她举起来,没有半点犹豫,使尽力气向他头上砸去。

哐啷。

她没得逞,他夺下来,把琉璃盏摔在地上。

她退无可退,抵在一张大红檀木桌前,季临渊擎住她的手腕,抵在她身上,他的眼,也醉了,琥珀水泽里,只有一个长公主,不甘心的长公主。

「季临渊,不要杀我。」

她红着眼圈儿,她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死在这里,一个破楼。她做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羽翼,再等等,她就可以和季临渊抗衡了,她缺的是时间。

他贴着她的脸,躬身俯下去,她被迫仰躺在大红檀木桌上,季临渊绕过她的脸颊,叼住她的耳垂,她整个人都在战栗,只听他喑哑着说:「沈嘉懿,你的权谋,学得不精。」

翅膀还没硬,就想挣开他。他还可以利用,为什么不继续利用呢。

他是在宣判死刑,可这个时候,她反倒冷静下来了,勾唇一笑,道:「我半路出家,自然不如你学得好。首辅大人,今天可是你大喜之日,杀了我,不吉利。我就在你眼皮底下,跑不了的。不是吗?」

季临渊低声笑,不作声,他去解她前襟的扣子,颇有耐心地,温柔地解。

她借着月光,看清楚他脸上的欲念。

首辅大人,疯了。

他是疯了,大红檀木艳得冶,深紫金服半裹着,托着她。

她把月光都披在身上,比酒还迷乱人的心智。

他什么都知道,她要嫁给安和煦,因为安和煦有另一半玉玦。

西陵有两支军队,分别听半块玉玦指挥。

季临渊有一半,麒麟军纳入他麾下。

安和煦有另一半,可以指挥龙骧军。

可安和煦并不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那半块玉玦是要给他媳妇的。

季临渊低声说:「沈嘉懿,你要玉玦,我也有,你怎么不管我要呢?」

她的指甲深深嵌在他铁臂里。

在这小破楼里,只有腐朽的味道,光沉沉的。

野合。永远没有洞房花烛夜。

她笑着:「首辅大人,我犯不上自取其辱。」说着,她笑声忽然又黯淡下去,「好像,我也总干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桌子咯吱咯吱的声音。

忽然,有人踩着木梯上楼,一盏灯渐渐照亮门口。

「谁在里面?」

是查房的下人。

长公主无声地笑起来,她望着季临渊,长公主荒唐,什么也不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故意扭腰,把季临渊逼急了,不管屋外的灯、人,掐着她的凹陷,疾风骤雨。

无声的对弈,终于,结束了。

门口的人奋力摇了摇门,掣不开,翻着一大串钥匙,发出清凌凌的声。

在夜风里,声音很刺耳。

那人没有找到钥匙,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猫,扑到那人身上,直冲着那人呜哑叫。

「晦气,小鬼猫,把人吓死。」

那人提着灯,趿着鞋,噔噔下楼去了。

长公主推开季临渊,慢慢拢起乌云来,她瞟一眼季临渊,他红色喜服揉皱了,她笑道:「首辅大人,回去怎么和新娘交代?」

季临渊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叫他看得发毛,把衣裳穿好,去开锁。

季临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嘉懿,做我的情人两年,不能嫁人,不能跟别人睡,两年之后,我把玉玦给你。」

她转身看他,「此话当真?」

他点头。

她垂下眼,想了想,唇角绽出一个笑来,同额上的曼珠沙华一样,致命的温柔。

「好。」

季临渊,但愿你不会后悔。

季临渊离开了小楼,长公主也要离开季府。

她自己一个人来,自己一个人走。

月光是阴冷的,藤萝野蔓是阴森的。

在诡峭石壁下,闯出来一个疯婆娘,手持利刃,眼冒寒光,想杀她。

利刃擦着她雪腻的脸而过。

长公主的声音极轻,像月色下的薄雾。

「好好活着,不好嘛?嗯?」

那尾音,温柔得叫人心颤。

她掐住疯婆娘的手腕,一卸,那女人的手垮下去,像木偶一样,被长公主提着。

可疯婆娘还糊涂,嘴里仍叫骂着:「沈嘉懿,你这个恶毒女人,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子报仇。」

长公主一端详,哦,原来是曹将军的夫人啊,五十多岁的白面妇人,穿金戴银,保养得还不错,只可惜,蠢了点,季临渊的丈母娘就这德性。

要杀她?也不请丈夫、女婿来杀,再不济请一批刺客,可自己拿着一把匕首冲上来,是怎么想的,瞧不上长公主吗?

季临渊她杀不动,他的岳母,她还杀不动吗?

哦,她很久没亲自动手杀人了,所以,大家好像都忘了,她喜欢杀人这回事。

她慢慢抚上曹夫人的脖颈,泛紫的指甲差一点就要掐断那青筋了。

长公主的手很冰,沾在人的皮肤上,就像从幽深水池爬起来的水鬼,掐着人的魂索命。

曹夫人到这时,才回过神,她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

长公主竟敢?

可是她又想起来,长公主拿菜刀劈死了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不敢。

曹夫人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木着脸,茫然道:「儿子,娘亲没用。」说着,滚下两行泪来。

长公主发了怔,又垂着眼,微微一笑,曹肆那样的混账,也有一个娘,蠢到用命来给他报仇。

她掐着曹夫人提到半空中,忽然往外一丢,像丢破烂一样,曹夫人留了半条命,晕厥在地。

她对一个母亲,手下留情了。

大约是,她只能从别人家的娘亲身上,知道什么是母爱。

长公主拿手绢擦了擦手,沉着脸,出了季府。

安状元不知在季府的大石狮旁等谁,提着一个小包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月光也偏心,落在她身上是暗的、冷的,落在安状元的身上,是亮的、暖的。

长公主实在没心情去撩拨了,她径直往前走。有人在身后叫住她.

「长公主……」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叫她,人们叫她长公主,只有害怕、讨好、威胁、鄙夷的语气。

不像这位刚入朝廷的安状元,什么都不懂,像叫一个寻常姑娘一样叫她,是温柔、珍重的语气。

长公主顿了顿,转过身来,因为累,那双璀璨的眼此时沉沉耷拉着。

「安状元,找我?」

安状元走到她跟前,月光遮不住他脸上的微醺,他柔声说:「你的手掌心,受伤了。」

长公主怔怔地,打开手掌看,戳破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了脓,狰狞丑陋。

这点伤口,算得了什么。

她重新拢回手,把手藏在袖子底下,难堪的、不济的,不能轻易叫别人发觉。

她垂下眼,轻轻笑:「不碍事。」

她说着就要走,刚走开一步,安状元犹犹豫豫地,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扯一扯她的袖口。

长公主转过脸疑惑地看着他。

安状元白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地下,嗫嚅道:「我有药,给你擦一擦,好不好?」

好不好?还有人会问她,好不好。

她觉得世界好像震了一震,在震声中,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作声。

安状元看她皱着眉头,以为她是怕疼,他紧紧捏着她的袖角不放,低声说,「我还买了糖,疼的时候,你就吃一颗糖,好不好?」

一步之遥,她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站在月光之下。

她仍站在黑暗里,不动,只是轻轻笑起来,眼睛活泛了起来:「你很爱吃糖吗?」

只有爱吃糖的人,才会觉得糖是个好东西,所有人都爱吃糖。

安状元的脸,飞着一道又一道红,他抓了抓头发,一个大男人,被别人发现爱吃糖,那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我,没有,只是我妹妹,怕苦怕疼的时候就喜欢吃糖,我以为,长公主你也喜欢。」

长公主低头想了想,她很久没吃糖了,上次吃糖,是老相国的千金捉弄她,弄了一个糖丸给她吃,吃到一半,有半截虫子,她就把老相国千金的脸划花了。

太久了,她不记得糖是什么滋味了。

会不会上瘾呢?如果吃了,就要一直吃下去吗?

吃糖,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她还在想着,安状元已经把糖剥开,用手郑重地托着,递到她眼前来了,他的眼睛明亮,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喏,试一下?」

她伸出手,想去接,可是到了半空,忽然收回去。

他手上的糖果,像一颗红宝石,越鲜艳的东西,越可能有毒。

长公主并不打算相信安状元,他和她,只不过刚见一面。

她唔了一声,摇摇手,「我不喜欢吃糖,怕牙疼。」

安状元很失落,却依旧很坚持:「不吃糖,药总是要上的吧?」

长公主想了想,指了一边的石阶,「坐着,我脚酸。」

安状元笑起来,他的笑容,是清澈的,没有掩饰的。

好像这位状元,不懂得为官起码的情绪,比如:「不动声色」、「捉摸不透」。

他高兴是高兴,不高兴是不高兴。很分明的情绪,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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