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0日
我是京城第一疯批美人。
十岁淹死宫女,十二岁划花相国千金的脸,十四岁劈死曹将军唯一的儿子,十六岁指挥屠了一座城。
西陵大魔头,说的就是长公主。
一
新近,长公主忽然好上风花雪月,嫖男妓,捧戏子,蓄面首,好不风流。
而她的情人们生得相似:儒雅气质,俊秀白净,有笑涡,眼尾捎些红晕。
她的情人们与首辅大人季临渊生得几分相肖。
于是有人编排,长公主对首辅大人倾慕已久,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首辅大人与曹将军的掌上明珠要成亲了,长公主只得寻些替身来解相思。
这日,长公主的宫人偶然提起这一茬,长公主坐在窗前折花,听了,若有所思,又抚了抚脸颊,翘起来纤纤兰指,那双魅长的、浓秀的眼弯成半弦月,盈盈笑起来:
「首辅大人的床上功夫不见得比他们强。」
「长公主,是臣最近没有伺候好你吗?」
明明是下流的话,可那声音清冷至极,没半点情色意味。
首辅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长公主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乱花飞絮,首辅大人以为她要走过去迎,可没有,她不过身子一歪,倚在窗边,捻了一瓣花,嚼了起来,又轻声笑道:
「首辅大人,你这样未经通报就闯进我的寝宫,不合礼法。」
宫人退下了,吱呀一声,沉甸甸的宫门合上了。只剩下长公主和首辅大人。
季临渊看着她,背着光,她的模样是朦胧的,只是乍看过去,浓烈的色彩以无法抗拒的姿态直逼到眼前来,乌鸦鸦的云髻,浓黑的眉眼,白得几近透明的纤脆小脸,除了手上那一束折花,她的颜色,只有黑与白。她的美,是惊心动魄的,祸国殃民的。
他踱步走到她身前,俯下脸,捏住她纤弱的下颌。
「沈嘉懿,你谈礼法,不觉得好笑吗?」
他说着,透过宽大的袍袖,掐住她的腰,一路摸上去,宽松袍袖之下,藏着另一个叫人发昏的天地。
她的脸本就白,此时还要白些,她的笑像一副嵌在脸上的面具,标准的勾唇弧度。
「首辅大人总叫人难堪啊,好歹,我们也是青梅竹马,在寻常百姓人家,说不定,我们有缘分做对夫妻呢。」
她总是胡说,不负责任地胡说,而这些话,叫人心颤。
「娶妻当娶贤,就是在寻常人家,我也犯不上这么糊涂。」
他贪恋她年轻的美貌,可他什么时候都分得清,欲与爱。
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幽怨地说:「是我不够美吗?首辅大人怎么就瞧不上我?」
他不作声,大手一揽,单手把她托到窗台上来,还是乍暖还寒时,细风簌簌,春意料峭。
行事之后,他仍是清朗模样,可她乱糟糟的蓬发,凌乱的衣裳,像遭了难,她坐在镜前梳头,一下一下地狠力梳,像是跟谁怄气似的。
季临渊倚在镜旁,随手拿了一个首饰盒,在手里开开合合摆弄着,又候在一旁瞧她梳头。
「跟谁置气呢?」
他瞧出来她不高兴了。
她斜斜瞥了他一眼,他似乎还在兴头上,所以愿意留在这同她闲说几句。
她闷声闷气道:「我是你见不得人的情人。」
季临渊笑道:「难道,长公主有别的心思吗?」
她已经挽起了发,露出雪白颈项,一圈都是红艳艳的吮痕,她又把手里的发一摔,重又落了下来,盖住那些斑驳的痕迹,她望向他,「你好像是后天成亲?」
季临渊停下摆弄手中的盒子,眼尾那梢红很潋滟,他也望着她,「怎么,长公主赏脸,来吃杯酒?」
她咯咯笑起来,笑得肩头直颤,「你不怕吗?万一我醋意大发,把你夫人的脸划花了,你会杀了我吗?」
她笑着,他却正色答道:「会。」
她的笑一时半会刹不下来,伏在梳妆台上,脸埋在手围成的窝里,肩头直颤,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来,眼角湿润,是笑出眼泪来了,她一边拿手抹眼角,一边侧头看他,道:
「你成了亲,我们就断了吧。」
季临渊却问:「你舍得?」
他问的,当然不是她舍不舍得他,而是她舍不舍得放弃利用他。
她愿意陪他睡,不过是每次趁着他高兴能同他谈些条件。
她沉吟片刻,拿指腹去沾了点口脂,抹在唇上,本来是黑与白,现在是艳丽的红,索魂一样的美。
「舍不舍得,也得舍,我怕哪一天东窗事发,你夫人恼了,你为博美人一笑,要杀了我。」
她轻飘飘地说着话,像丝丝缕缕的烟,横亘在他们之间。
季临渊把手上的首饰盒丢在她面前,脸色沉了下去:「你不动我的人,我自然不会动你。」
她被震声吓了一跳,抚着胸口,睨他一眼,道:「放心放心,在我杀不了你之前,我也不会做蠢事。首辅大人,还杵在这做什么,您请吧。」
季临渊仍站在原地,敛眸,冷声道:「这次,要我帮你做什么?」
她低声笑起来,那双长媚眼低垂着,「首辅大人,我也老大不小了,我想选个驸马。」
季临渊的眉眼也沉了下去,他怀疑他的心也在往下坠。
「你想要谁?」
她勾着一缕发,在手尖上打着转,长媚眼仿佛发着光的宝石,兴致勃勃道:「新科状元安和煦,他长得可真好看,那日他骑马过街,我在楼上看他,一眼就看好了,这样才貌出众的人,适合当我的驸马。首辅大人,劳烦您帮我去说和说和。」
静了一会儿,季临渊落下一句话就走了。他说,安和煦不适合你,别惦记了。
他走了,长公主在殿内摔东西,砸得豁朗豁朗,像阵阵惊雷。
待平息了,宫人进来收拾,收拾多出来了一个镯子,薄绿的光泽,是难寻的孤品,只是砸成了两半,宫人心惊胆战,问长公主如何处置,她拿过去,端详了一下,想起来他方才在那一开一合摆弄首饰盒,轻描淡写:「扔了。」
每次他来找她,总要带点礼物来,只是从来没有亲手递给她,随便扔在哪个角落,宫人收拾时才发现,她从来没有留下他带来的东西,赏了,砸了,扔了,她处理得轻车熟路。
二
长公主的婚事,有的是人关心。
太后、小皇帝宣见长公主,问她是否愿意替国家分忧,嫁到东吾和亲。
长公主坐在下座,拿起茶来,啜了一口,抬眼环顾,太后信佛,一旁桌架尊着金佛像,点着香烛,太后微笑着,在这袅袅娜娜的烟雾中,慈眉善目,也像一座慈悲为怀的泥像。
再看小的那个,怕长公主,瑟缩着,躲在太后身后。
长公主的亲生母亲,并非如今的太后、过去的皇后,而是江贵妃,她死在长公主十岁的时候。
那时候,长公主还很天真烂漫,皇后叫她带父皇去找江贵妃,说这样江贵妃才会多疼疼她,她信以为真,拉着父皇,去找藏在一个小阁楼里的江贵妃。
可在小阁楼的,不止江贵妃,还有在她身上起伏的野男人。
江贵妃死的时候,对着长公主,恨声道:「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这样一个魔煞星。」
她还要长公主发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保护好阿年,扶持他当皇帝。
阿年是长公主的亲弟弟。
长公主答应了,只是还没做到而已。
皇后的儿子阿允当了小皇帝,可阿年还只是个小王爷。
那时候的皇后,就是佯装如今这副亲厚温和的模样,哄长公主的。
长公主拿金色指甲套尾勾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隐约笑着,「母后,弟弟,几时我们西陵,沦落到要靠卖公主来维持了?」
她眼波一转,看了眼小皇帝,可怜的孩子已经煞白了脸。
太后仍不为所动,淡淡一笑:「嘉懿,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既是长公主,就该做出表率……」
长公主仿佛听见天大笑话,握着嘴咯咯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哐当」一声。
她砸了茶盏,滚烫的水溅在手背上,红红烧一片。
太后脸色变了,长公主疯了,捏住一片尖锐的碎瓷片,逼在小皇帝前,按在他纤细的脖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小皇帝的血管就会迸裂,血就会哗啦啦涌出来,小皇帝嘴唇都在抖。
「别,别……嘉懿,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太后又气又怕,浑身发抖,可她只能好言相劝。
毕竟,没有人知道疯子下一刻会怎么做。
长公主转过脸来,那张脸带着无辜的纯净笑容,「母后,我不嫁东吾君主,我要自己挑驸马。」
太后连忙叠声说好,长公主眉眼和顺了,将瓷片往地上一掷,高兴道:「母后,好好过日子,风平浪静的,不是很好吗?您啊,总是忘了,最后闹得不愉快,谁也讨不着好,瞧,弟弟尿裤子了。」
长公主从太后寝宫出来,日头正烈,她低头看手心,握碎片的时候太用力了,把自己的手心也戳破了,她掏出一方帕子,细细擦了一会儿,疼倒是不疼的,只是心情不是很好。
长公主有千百般让自己高兴的法子。
比如,找情人厮混,可找谁呢?
长公主摆驾到梨园。
长公主和一位清秀戏子单独歇在一间房里。
房里隐约有人唱艳词: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半晌,房内拉铃,下人端着铜盆热水进去,又过了会,长公主出来了,唇上的口脂都没了,只剩下素淡的颜色。
长公主仍然不高兴,去了一趟绸缎庄,又出来了,随从捧着一摞白缎,紧随其后。
长公主突发奇想,去曹将军府上拜访。
曹府上下的人,如临大敌。
长公主拿柴刀劈死大少爷的画面,历历在目。
见过的人,从此对白色、红色有了阴影,大少爷被劈成了一汪血泊,长公主一袭白裙染成了红裙,可长公主的脸,那样的白,比雪还白上几分。
她持着柴刀,笑吟吟对着闻声而来的众人道:「他想强暴我,我是正当护卫。」
没有半分慌乱,任谁都不信她的话。
今天,长公主又来了,谁不害怕。
曹将军不在府上,长公主长驱直入,找季临渊明天的新娘,曹夕雾。
夕雾坐在池塘边喂鱼,她也穿着一袭白裙,淡淡的眉,淡淡的眼,面容恬静。
像水仙花一样的姑娘,冰清玉洁。
这就是季临渊心心念念的人,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太寡淡了些,未免无趣。
可惜,她的看法不是季临渊的看法。
长公主的出现,惊吓了夕雾。
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长公主毫不自觉,也走到池塘边,挨着夕雾坐下来,从她手里捡了鱼饵,扔到水里,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往外打旋荡去。
长公主偏头问夕雾:「你冷吗?」
夕雾只是摇头,说不出来话。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在抖?」
夕雾咬着唇,声音跟蚊子一样微不可闻:「民女,没有抖……」
长公主嗤笑道:「你怕我?放心,我不会动你的,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她说着,手一挥,随从把一摞白缎搁在夕雾面前,长公主又道:「你穿白色很好看,我特意给你买的料子,要不,明天你就拿这个做嫁衣?」
夕雾胆子实在是小,直接晕倒了。
差点,就掉进池塘里了。
季临渊来得很是时候,伸手捞住了,打横一抱,夕雾稳稳当当挂在他身上,只是还晕着。
季临渊冷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长公主丝毫不怀疑,如果此时他分得出一只手来,一定会用那只手扼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
「首辅大人,我是无辜的。」
她那双眼,仿佛揉碎了所有日光,有璀璨光泽浮动。
不知道她的人,会被她的眼睛骗了。
可季临渊深知她的把戏。
他寒声道:「沈嘉懿,你给我滚。」
长公主还嬉笑道:「首辅大人,一下床就翻脸了。」
季临渊冷笑道:「你再多费一句话,我就叫人停了阿年的药。」
她的脸色变了,惨白惨白的。
长公主被扫地出门,那摞白缎也跟着她一起被扔在门口。
长公主更不高兴了,捡了个台阶坐下,随便拿了一捧白缎,撕了起来。
三
偌大的宫殿,静得可怕,偶然风吹过窗,有些声响。
恍惚间,似乎谁翻窗而来。
并没有。今天是季临渊大婚的日子,怎么会有人翻窗。
长公主把下颌抵在账本上,压出褶来,她只顾着沉思。
她的权倾朝野,是在季临渊之下的权倾朝野,名不符实。
季临渊昨天把皇商清单换了,她的名目,都被替换掉了。没了钱,她的私兵养不下去了。
季临渊在惩罚她。是惩罚她欺负了他的新娘,还是惩罚她不陪他睡觉了?
她没想明白。
长公主闯进季府,她出现的时候,季临渊和他的新娘正欲行夫妻对拜之礼。
她站在红彤彤的门庭下侧头看,季临渊是笑着的,左脸颊上,漾着一点笑涡,她很久都没见过他这样的笑了。
季临渊穿红色的喜服,原来是这样的。
濯濯如春月柳,轩轩若朝霞举。
真叫人心动呢。
可他见了她,那笑就被庭前风一吹,没了。可惜啊。
季临渊如临大敌,沉着眉眼,沉着声,「长公主,你来做什么?」
不仅是季临渊,堂上的人,都变了神色,就仿佛,大白天闯进了一个恶鬼。
她站在那里,可耳边嗡嗡地,她和其余人不在一个世界,这里的热闹、喜庆,与她无关。
很不合时宜。
她忽然记起来,小时候,在这里,她和季临渊玩过家家。
小小的季临渊拉着她的手,说:「嘉懿,你要给我叩头。」
小小的沈嘉懿嘟着嘴,双手交叉,抱着胸:「那你怎么不给我叩头?」
小小的季临渊捏着小小的沈嘉懿的脸颊,笑:「我们互相叩头,这样,我们就成夫妻了。」
「夫妻要做什么?」
「夫妻就是,我是夫,你是妻,我所有好吃的都给你,所有好玩的都给你,别人欺负你,我就把那个人打跑,打不过我就陪着你一起挨打。」
小小沈嘉懿很高兴,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小小季临渊左颊上深深的笑涡:
「季临渊,一言为定,以后你要做我的夫君。如果你骗我,我就杀了你。」
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漏了风,什么乱七八糟的风也往上呼啸。
夕雾的脸罩在喜盖头之下,她攥紧季临渊的袖子,头静静挨在他的手臂上。
季临渊搂上她的肩膀,把她护在身下。
这样的姿态,就好像,天都塌下来,他也替她顶住了。
原来,做人家的夫君,是这样的。做人家的新娘,又是那样的。
他骗她,他也没骗她。
长公主对疼痛一向麻木,心口漏了风,回头补一补窟窿,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恬恬一笑,衣履翩跹,坐到上位去了,谁都得给她让座。
「首辅大人,我来观礼,学习一下,你们继续吧。」
长公主慢慢品茶,看着他们对拜,礼成,新娘送入洞房,开喜宴,各处掌灯,新郎官挨桌敬酒。
喜宴的时候,安和煦也来了,长公主心情一下子大好,她拢着袍服,挨着安和煦坐下。
她一坐下,别人都不敢坐了,只有安和煦,还不知状况,愣愣地在那吃菜。
安和煦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
她额上描着一朵几乎要滴出色泽来的赤色曼珠沙华,身上罩着织锦团花深紫金服。浓郁的眉眼,红冽的唇,雪白的脸。
她端着酒盏来敬他,小指头纤纤翘着,唇角也俏俏翘着,眼尾梢弯一道细细的勾扫上鬓去,勾得人魂魄飘浮。
长公主动了动唇,轻声说:「安和煦,我见过你,你长得很好看。」
安和煦没同女人打过交道,他是个干净、简单的君子,读圣贤书,走科举,中了状元,做了御史。他的世界,从没有像长公主这样活色生香的女人。
不说话,一双眼睛会勾人,一说话,红唇来撩人。
他的脸已经红烈烈烧起来,手慌乱去捡杯来,与她碰杯。
可太紧张了,他一碰,撞到半杯酒水,都倒在长公主的前襟上了。
他又惊慌失措,伸手想去掸,他是真的很纯粹,可是指尖一碰,水潺潺的,藏在前襟下的,高耸着的,捧不住的白鸽,把他的手,连带着肩膀,整个人,震麻了。
他结结巴巴说对不起。
长公主慢慢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问:「安和煦,你有妻子吗?」
安和煦像个木头人,摇了摇头,他没有过女人,哪来的妻子。
长公主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在他的指缝中,十指紧扣,她又把身子往他身上挪,挨在他肩膀下,低声问:「那,你做我的驸马好吗?」
她需要一个夫君。安和煦,是最佳选择。
安和煦呆住了。
季临渊正敬酒到这一桌了,他也听到了。
她盛装出席,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安和煦,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和安和煦初见,叫安和煦心甘情愿,做她的驸马。
她总是恃美行凶。
就在喧闹的喜宴上,骤然地,他生出一种疯狂的想法,如野草藤蔓,乱窜乱涨。
长公主已经笑吟吟站起来同他敬酒了,「祝你和夫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她的眼睛,露出一种真诚的神色来。
是了,她确定她能俘虏安和煦了,所以,首辅大人扔一边,也没关系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真他妈难喝。
安和煦也与她并肩站着,敬酒道:「祝季大人与夫人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长公主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扬起脸来,拍了拍安和煦的手臂,一双眼亮晶晶,嗔道:「我们该祝首辅大人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安和煦红着脸,唇角隐隐笑着,不作声。
长公主目光只落在安和煦身上,她唇角也潋潋地笑。
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他们并肩站着,俨然已经是公主与驸马的派头了。
季临渊忽然就确认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在他的喜宴之上,他荒诞地,控制不住对她的欲望,他想要她。
沈嘉懿,不能成为别人的女人。
只能是他的。
他举着酒慢慢踱步走开。
他需要清醒,他不能发疯。
长公主吃酒吃到半盏,雪白的脸上染了红霞,她摸了摸脸,有些发烫,她可不能在季临渊的喜宴之上出洋相,也不能在初识的安和煦面前失态。
她踉跄着出去透风,季府她熟得很,知道哪里安静些。她沿着曲径小道,分花拂柳,寻到后苑的小楼去。这是一处年久未修的老楼,做仓库用的,放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没人守着,只有影影绰绰的光,朦朦的。她在小楼扶梯旁坐下。
有野火花燎燎烧在扶梯一侧,她折了一枝下来,捻起一瓣花,搓揉一番,挤出汁来,滴在指尖上,那红得发紫的汁液在指甲盖上渐渐凝固,她的指甲盖有了生动的颜色,只是那浓郁的紫色,像是要吃人的兽,相当张狂。她低头看,看着看着,吃吃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忽然记起来什么,她提着裙摆,踩着木阶往楼上跑,一把推开门,疯了似的,翻箱倒柜,双手扒拉着找东西。她记起来,她有一对心爱的娃娃,丢在季府了,她要把它们找回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折腾之下,她蓬头垢面,正垂头丧气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转过身,月光跟着来人,无声地,进入了这老楼里。
门落了锁,他慢慢朝她走过来,一身酣酒气,眼尾那抹红,像胭脂擦过一样。
季临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状态,不像好相与的样子。
难道,首辅大人,对她临时起了杀意?
或许,成亲了,他定性了,清醒了,杀了她,他们季氏就扫清一切障碍了。
他的姑姑太后会很高兴,他的表弟小皇帝也坐稳皇位了。
她不能死,死在这破楼里。
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她慢慢往后退,手下四处去摸物件,她记得,刚才在那里,有个琉璃盏。
她举起来,没有半点犹豫,使尽力气向他头上砸去。
哐啷。
她没得逞,他夺下来,把琉璃盏摔在地上。
她退无可退,抵在一张大红檀木桌前,季临渊擎住她的手腕,抵在她身上,他的眼,也醉了,琥珀水泽里,只有一个长公主,不甘心的长公主。
「季临渊,不要杀我。」
她红着眼圈儿,她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死在这里,一个破楼。她做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羽翼,再等等,她就可以和季临渊抗衡了,她缺的是时间。
他贴着她的脸,躬身俯下去,她被迫仰躺在大红檀木桌上,季临渊绕过她的脸颊,叼住她的耳垂,她整个人都在战栗,只听他喑哑着说:「沈嘉懿,你的权谋,学得不精。」
翅膀还没硬,就想挣开他。他还可以利用,为什么不继续利用呢。
他是在宣判死刑,可这个时候,她反倒冷静下来了,勾唇一笑,道:「我半路出家,自然不如你学得好。首辅大人,今天可是你大喜之日,杀了我,不吉利。我就在你眼皮底下,跑不了的。不是吗?」
季临渊低声笑,不作声,他去解她前襟的扣子,颇有耐心地,温柔地解。
她借着月光,看清楚他脸上的欲念。
首辅大人,疯了。
他是疯了,大红檀木艳得冶,深紫金服半裹着,托着她。
她把月光都披在身上,比酒还迷乱人的心智。
他什么都知道,她要嫁给安和煦,因为安和煦有另一半玉玦。
西陵有两支军队,分别听半块玉玦指挥。
季临渊有一半,麒麟军纳入他麾下。
安和煦有另一半,可以指挥龙骧军。
可安和煦并不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那半块玉玦是要给他媳妇的。
季临渊低声说:「沈嘉懿,你要玉玦,我也有,你怎么不管我要呢?」
她的指甲深深嵌在他铁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