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小破楼里,只有腐朽的味道,光沉沉的。
野合。永远没有洞房花烛夜。
她笑着:「首辅大人,我犯不上自取其辱。」说着,她笑声忽然又黯淡下去,「好像,我也总干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桌子咯吱咯吱的声音。
忽然,有人踩着木梯上楼,一盏灯渐渐照亮门口。
「谁在里面?」
是查房的下人。
长公主无声地笑起来,她望着季临渊,长公主荒唐,什么也不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故意扭腰,把季临渊逼急了,不管屋外的灯、人,掐着她的凹陷,疾风骤雨。
无声的对弈,终于,结束了。
门口的人奋力摇了摇门,掣不开,翻着一大串钥匙,发出清凌凌的声。
在夜风里,声音很刺耳。
那人没有找到钥匙,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猫,扑到那人身上,直冲着那人呜哑叫。
「晦气,小鬼猫,把人吓死。」
那人提着灯,趿着鞋,噔噔下楼去了。
长公主推开季临渊,慢慢拢起乌云来,她瞟一眼季临渊,他红色喜服揉皱了,她笑道:「首辅大人,回去怎么和新娘交代?」
季临渊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叫他看得发毛,把衣裳穿好,去开锁。
季临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嘉懿,做我的情人两年,不能嫁人,不能跟别人睡,两年之后,我把玉玦给你。」
她转身看他,「此话当真?」
他点头。
她垂下眼,想了想,唇角绽出一个笑来,同额上的曼珠沙华一样,致命的温柔。
「好。」
季临渊,但愿你不会后悔。
四
季临渊离开了小楼,长公主也要离开季府。
她自己一个人来,自己一个人走。
月光是阴冷的,藤萝野蔓是阴森的。
在诡峭石壁下,闯出来一个疯婆娘,手持利刃,眼冒寒光,想杀她。
利刃擦着她雪腻的脸而过。
长公主的声音极轻,像月色下的薄雾。
「好好活着,不好嘛?嗯?」
那尾音,温柔得叫人心颤。
她掐住疯婆娘的手腕,一卸,那女人的手垮下去,像木偶一样,被长公主提着。
可疯婆娘还糊涂,嘴里仍叫骂着:「沈嘉懿,你这个恶毒女人,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子报仇。」
长公主一端详,哦,原来是曹将军的夫人啊,五十多岁的白面妇人,穿金戴银,保养得还不错,只可惜,蠢了点,季临渊的丈母娘就这德性。
要杀她?也不请丈夫、女婿来杀,再不济请一批刺客,可自己拿着一把匕首冲上来,是怎么想的,瞧不上长公主吗?
季临渊她杀不动,他的岳母,她还杀不动吗?
哦,她很久没亲自动手杀人了,所以,大家好像都忘了,她喜欢杀人这回事。
她慢慢抚上曹夫人的脖颈,泛紫的指甲差一点就要掐断那青筋了。
长公主的手很冰,沾在人的皮肤上,就像从幽深水池爬起来的水鬼,掐着人的魂索命。
曹夫人到这时,才回过神,她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
长公主竟敢?
可是她又想起来,长公主拿菜刀劈死了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不敢。
曹夫人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木着脸,茫然道:「儿子,娘亲没用。」说着,滚下两行泪来。
长公主发了怔,又垂着眼,微微一笑,曹肆那样的混账,也有一个娘,蠢到用命来给他报仇。
她掐着曹夫人提到半空中,忽然往外一丢,像丢破烂一样,曹夫人留了半条命,晕厥在地。
她对一个母亲,手下留情了。
大约是,她只能从别人家的娘亲身上,知道什么是母爱。
长公主拿手绢擦了擦手,沉着脸,出了季府。
安状元不知在季府的大石狮旁等谁,提着一个小包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月光也偏心,落在她身上是暗的、冷的,落在安状元的身上,是亮的、暖的。
长公主实在没心情去撩拨了,她径直往前走。有人在身后叫住她.
「长公主……」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叫她,人们叫她长公主,只有害怕、讨好、威胁、鄙夷的语气。
不像这位刚入朝廷的安状元,什么都不懂,像叫一个寻常姑娘一样叫她,是温柔、珍重的语气。
长公主顿了顿,转过身来,因为累,那双璀璨的眼此时沉沉耷拉着。
「安状元,找我?」
安状元走到她跟前,月光遮不住他脸上的微醺,他柔声说:「你的手掌心,受伤了。」
长公主怔怔地,打开手掌看,戳破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了脓,狰狞丑陋。
这点伤口,算得了什么。
她重新拢回手,把手藏在袖子底下,难堪的、不济的,不能轻易叫别人发觉。
她垂下眼,轻轻笑:「不碍事。」
她说着就要走,刚走开一步,安状元犹犹豫豫地,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扯一扯她的袖口。
长公主转过脸疑惑地看着他。
安状元白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地下,嗫嚅道:「我有药,给你擦一擦,好不好?」
好不好?还有人会问她,好不好。
她觉得世界好像震了一震,在震声中,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作声。
安状元看她皱着眉头,以为她是怕疼,他紧紧捏着她的袖角不放,低声说,「我还买了糖,疼的时候,你就吃一颗糖,好不好?」
一步之遥,她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站在月光之下。
她仍站在黑暗里,不动,只是轻轻笑起来,眼睛活泛了起来:「你很爱吃糖吗?」
只有爱吃糖的人,才会觉得糖是个好东西,所有人都爱吃糖。
安状元的脸,飞着一道又一道红,他抓了抓头发,一个大男人,被别人发现爱吃糖,那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我,没有,只是我妹妹,怕苦怕疼的时候就喜欢吃糖,我以为,长公主你也喜欢。」
长公主低头想了想,她很久没吃糖了,上次吃糖,是老相国的千金捉弄她,弄了一个糖丸给她吃,吃到一半,有半截虫子,她就把老相国千金的脸划花了。
太久了,她不记得糖是什么滋味了。
会不会上瘾呢?如果吃了,就要一直吃下去吗?
吃糖,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她还在想着,安状元已经把糖剥开,用手郑重地托着,递到她眼前来了,他的眼睛明亮,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喏,试一下?」
她伸出手,想去接,可是到了半空,忽然收回去。
他手上的糖果,像一颗红宝石,越鲜艳的东西,越可能有毒。
长公主并不打算相信安状元,他和她,只不过刚见一面。
她唔了一声,摇摇手,「我不喜欢吃糖,怕牙疼。」
安状元很失落,却依旧很坚持:「不吃糖,药总是要上的吧?」
长公主想了想,指了一边的石阶,「坐着,我脚酸。」
安状元笑起来,他的笑容,是清澈的,没有掩饰的。
好像这位状元,不懂得为官起码的情绪,比如:「不动声色」、「捉摸不透」。
他高兴是高兴,不高兴是不高兴。很分明的情绪,这样很好。
如果他成为她的驸马,那,她对付他,就轻松得多。
融融的光洒在石阶上,他们坐在光里,长公主摊开手,递在安状元眼前。
安状元高兴的神色没了,拧着眉,额间就皱成了一座小山,他打开小包裹,取出药酒,把纱布蘸湿了,很轻、很轻地点在伤口上,再慢慢涂上一层厚厚的药。
他时不时抬眼看看她,怕她疼,可是她没有半点疼的意思。
他一看她,她就对着他浅浅一笑。
安状元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的掌心戳破了,他是在给自己上药,不然为什么,给她涂着药,他自己的心头,好像被谁的大手攥紧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握紧、松开,握紧、松开,一抽一抽地,疼得发紧。
都涂好了,他托着她的手,轻轻呵一口气。
她倒吸一口冷气,抽回手来,质问他:「你干什么?」
他愣愣地说:「上药不是都这样的吗?」
大人给小孩上药,涂好了,总要对着伤口轻呵一口,然后说,乖宝宝,不疼了。
安状元不敢叫长公主乖宝宝,只能给她呵气,在心里说,这样就不疼了嗷,一切都会好的。
一瞬间,长公主动了恻隐之心,这样干净的人,她真的要把他牵扯进来吗?
有人一直活在深渊之下,有人一直活在云巅之上。
她要把他从那个清平世界,拽下她的万丈深渊吗?
长公主站了起来,冷声道:「安和煦,你还不认识我,如果你认识我,你只会后悔。」
你会后悔,站在云巅之上,向一个恶鬼伸出了手。
你以为那是救赎,那可能是,万劫不复。
安和煦,趁着我此时此刻心软,趁着你刚认识我表露出的善意暂时感化了我,走开。
不要靠近一个恶鬼。
她说着,就跑了。
她难得一次,想放过无辜的人。
五
长公主在永安城开了最大的妓院、赌场。
肮脏的买卖,黄赌毒,除了毒她不沾,什么她也掺和进去。
肮脏的钱,总是来得最快的。
妓院开张前一晚,季临渊来了,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去了哪,半夜刚赶回永安城。
那时夜色正浓,长公主睡得正沉,她难得有那么乖的时候。
他掀开她的被窝,闯进去暖和的世界。
他寻着她的唇要吻,她醒了,双手撑起来,支在他胸膛前,她的眼睛,在夜里,像一簇鬼火。
她悄声呢喃:「首辅大人,我吃东西的时候,唇咬破了,心疼心疼我吧,别吻我的唇。」
他冰冷的唇,停在她的下颌。
西陵朝有个说法,吻一个人的唇,那就意味着,那个人是心上人。
他仔细分辨,是用牙齿用力咬破的,她并不是那种吃东西会咬破唇的天真小姑娘。
她不想要他亲她。
他没有再吻她,只是把脸埋到她胸前,深深吸一口气,她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香气,铺天盖地,把人罩在属于她的,香甜的世界里。
他觉得有点累,闭上眼,握着她的手问:「沈嘉懿,你身上,是什么香?」
她嘻嘻地笑了:「罗刹城的,当时把他们的城屠了,搜刮了不少香料,我也不知道什么名头,怎么,很香吗?你喜欢啊,那你等会走的时候,给你夫人也带一点啊。」
季临渊抬眼静静望她,她的脸上,有痛快的神色。
他哑声道:「沈嘉懿,能不能……」
他没有说完,只是松开手,不再抱她,躺正了,单手枕着,合上眼睡。
可她却坐了起来,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首辅大人,其实,你身上也有香。」
他睁开眼看她。
她高兴笑起来,轻轻推他:「是贵夫人的香气,熏得我脑壳发昏,首辅大人,好人做到底,今晚就别在这过夜了,我明天有正事呢。」
季临渊仍不动,他沉沉望着她,「沈嘉懿,我困了,累了,我只是想睡个觉。」
「首辅大人,你该回家去,混在我这,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
他并不理会她,依然阖着眼。
她踹了他一脚,可他还是没反应,她只得从床上爬起来,「那你睡吧,我不困,我出去散散步。」
她以为很容易的,她以为跟从前差不多,可是不一样了,在宗谱上,他与另一个女人镌刻在一块。
她从他身上翻过去的时候,被他拽到身上,他揽着她。
「就这样吧,沈嘉懿……」
话都没说完,他睡过去了。
他竟然睡过去了。
可他搂得也太紧了。
她整宿没睡,睁着眼,等天光。
他走的时候,沾了一身她的香气。
她倚在门前送他,低眉轻声对自己说:「两年,应该足够了。」
季临渊,临渊,你知道你已经踏了半只脚进深渊了吗?
只要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会拽住你的脚,叫你跌落深渊,叫你粉身碎骨。
罗刹城的香,沾多了,是会死人的。
长公主的妓院,与众不同。
这是一座男妓馆,叫「南风别苑」。
这里的男妓,上等容貌,一流风姿。
头等的男妓,长得与首辅大人相似,多刺激。
原来长公主先前是在做调研呢,先自己体验,再推上市面。
人们一边忙着对长公主口诛笔伐,一边又翘首以待。
长公主都说好的男人,那必然是极好。
男妓们有不同的才艺,有不同的性子。
你可以让他们假扮各样的角色。
想一想,可以和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颠鸾倒凤,可以让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俯首称臣,这是多少永安城少女少妇的春闺梦。
哦,不,这可能不仅是女人的春闺梦,也可能是男人们的。
噱头在,谁不想去体验一把。
人们在白天光鲜亮丽,在深夜,猎奇的心思、阴暗的欲望,彻底攻克了理智。
南风别苑实行贵客制,只有拿到长公主亲笔授批才进得来。
所以,长公主的亲笔授批在黑市成了一门买卖,长公主自导自演,愣是把入场券炒出了一个天价,南风别苑的钱她赚,中间商差价她也半点不漏。
短短一个月,长公主赚得盆满钵满,人们说长公主荒唐,可谁都想要一张长公主的授批。
首辅大人是后知后觉的,毕竟他已经有一个夫人,有一个情人,他从不到那些烟花之地。
可是有人说漏了嘴,说起昨夜,那个男妓,跟首辅大人,有七分相似,首辅大人当场把杯子捏碎了,随手把嫖妓的那几个官员杀了。
太后在深宫,也听说了,刚换掉沈嘉懿的皇商清单,她就另辟蹊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该对季临渊施压了。
如果不是他总说她不成气候,就不至于叫她在眼皮底下慢慢壮大起来。
小皇帝下令,近来永安城多有败坏民风不法营当,特令御史大人彻查。
季氏一族去查,长公主一派极力反对,最后,选了哪个党派都不靠的,中立的御史大人,初出茅庐的安状元去趟这出浑水。
安状元就这样,被安排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南风别苑很快被包围了。
安状元领着一队兵马,手持火把,佩戴兵械,飒然闯进去。
安状元虽初出茅庐,做事有章法,一令之下,一锅端,在场一干人等抱头面壁跪下,痛哭流涕,悔之晚矣,其中不乏名流贵族。士兵盘诘,核对户籍,录证词,拿赃银,对数目,一切很顺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兵来请示:顶楼上,有一屋锁着,据说,是长公主在内休息。
安状元愣了愣,雷厉风行的章法落了破绽,说话也乱了方寸,「长,长公主?」
他把士兵叫回来,「都不准去打扰长公主,本官自己去请。」
安状元走到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抬手要敲门,手悬在半空,撤回来,扯直衣领,理了理官服,袖口有很细微的褶皱,他仔细抻了抻,方轻轻敲了门。
没人答应他。
他暗觉纳闷,又鼓足勇气,轻声喊:「长公主?」
仍无人应他。
门缝里钻出来白色烟雾,安状元脸都唬白了。
当下自己就撞开了门,闯了进去。
进去,是另一个昏昏世界,一个烟雾缭绕的世界,谁在岸边,撩拨水,凌凌的水声。
窗户正对着门,门一开,乍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呼啸着灌进来,重重叠叠白色轻纱此起彼伏,似掀翻水浪,安状元一路拨开烟雾、轻纱,见到了长公主。
正在沐浴的长公主。
她光裸着背脊,水欲遮半掩地笼着朦朦胧胧的胸乳,看不清,只是波浪起伏,绵延,在水下一晃一晃地,晃得像圆月,托在云影里的,圆月。
长公主双手交叠着,叠在桶沿边,下巴搁在手上,一双眼水雾朦胧,安静地看着闯进来的安状元,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他像一束阳光,闯进来,就把烟雾都驱散了。
安状元站在那,如箭穿雁嘴,钩搭鱼鳃,他说不出半句话,脑子里嗡嗡的。
要等这位安状元说话,可能水都要凉透了。
长公主终于先说话了。
「呆子。」
安状元那个被雷击中的劲儿,才缓过来。
他迅速转过身去,闭上眼,心跳如鼓擂,震得耳朵都要聋了,疯掉了。
可还听得分明,长公主从水里站起来了,水哗啦啦的,甚至有一些,溅到他手背上了。
那是烫人的水。
又是窸窸簌簌的穿衣声,安状元控制不去想,可是水光中的圆月,水雾下的眼睛,都在望着他。
他试图压住那些活色生香的画面,在心里念起书来: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
「安状元……..把外衣递给我。」
她的外衣,挂在他的眼前。
他哪里还记得住书中的教诲,就听她的话,走上前去取。
那漂浮着的香气,不由分说地,一下子把他包围了。
他闭着眼,不敢回身,往长公主方向倒退着走,心算着差不多了,递过去。
长公主在他身后轻声笑了起来,接了过去。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同他说话,「安状元,你热吗?」
安状元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长公主又低声说:「可是你的指尖,很烫。」
安状元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长公主又问:「你来这做什么?」
长公主明知故问,可安状元哪里知道,他认真回答她:「南风别苑做不法营生,我来查办的,你以后别来了,这里不是好地方。」
长公主穿好衣服了,慢慢踱步走到他眼前,才看清楚这会他还闭着眼。
真是个呆子。
她把他遮眼的手拨下来。
问:「什么不法营生,安状元,说说看。」
这可把安状元为难住了,他只得讷讷地说:「你不知道的好,总之,别来了,好不好?」
长公主差点笑出声来,他还以为她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呢。
是她一手打造的这个销魂窟,她能不来吗?
可她还想逗他,难得,遇上一个这样,奇怪的家伙。
「你不说,我就愿意来。你告诉我了,我知道坏处了,就不来了。好不好?安状元。」
她也学会说好不好了,对着安状元。
安状元皱着眉,斟酌了许久,「这是一个骗钱的地方,到处都是骗子。」
长公主想了想,安状元也不是傻得彻底,她轻轻哦了一声,又问:「那怎么处置呢?」
安状元说:「查封,扣押,财产充公。」
长公主掸了掸衣裳,没有作声,慢慢走了出去。
长公主生气了?
他急忙跑上去,拉住她,「怎么了?」
长公主娇笑道:「安状元,这家店,是我开的。」
安状元拧紧了眉头,他以为她在说笑。
可是长公主继续笑着说下去:「安状元,你要与我为敌?还是为友?」
她那双灿灿的眼睛凝视着他,安状元答不出话来。
长公主轻笑一声,仿佛在笑自己,也仿佛在笑他:「我说过,你并不认识我。安状元,我们,还是为敌吧。」
六
她说着,沉下眉眼,抬手拨开他捏住她袖口的手指。
深渊里的人,惧怕阳光。
那只会暴露一切阴暗,光明才是最残忍的。
安状元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他敛着眉眼,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她,问:「你缺钱,对不对?」
状元郎是靠实力考上的,看问题嘛,总是一针见血。
长公主淡淡一笑,偏头看着他:「维持长公主的体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安状元,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她应该拂袖走的,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跟这个呆子瞎聊呢。
安状元默了默,低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抬头对她郑重说道,「我知道了。」
长公主以为事情有转机,难道状元郎,这么好骗?
她笑吟吟问:「你不封南风别苑了嘛?」
她心情有些好,向他走近一步,很近地看着他。
安状元还是那个安状元,脸又隐约红了,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眼想看别处,可是一低眼,就见她胸前的大锦荷花被勒得鼓胀胀的,撑满了,像盛夏开得正艳的模样。
他的耳朵也烧了起来,只是强撑着,把眼飞向其他地方,看门也好,看桌也好,总之,不能看她。
「封,是要封的。」
长公主恼了,厉声道:「说到底,你还是要跟我作对。」
「我不想跟你作对。」
长公主盛威之下,安状元讲话还是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的。
长公主哼道:「那你什么意思?」
「这个营当不好,别做这个了,好不好?」
这位安状元真是不可理喻,他凭什么以为他一句好不好,就能说服人了,他凭什么。
长公主被他怄到了,手负到背上去,来回踱步,走几步,就回过头来,拿手指头点住他,手尖颤了几下,竟然说不出半句话。
安状元垂着手,眉眼乖顺,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等她说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应该叫作长公主的训话,说和训,是截然不同的。
长公主气极反笑,摇了摇头:「我问你,这个营当,怎么不好,有买有卖,大家各取所需,这怎么不好,我没抢没偷没杀人,怎么不好,你说说看,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不干了。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你只要动手封我的店,我就动手杀了你,你信不信?」
安状元没把她张牙舞爪的威胁听进去,仍然温温柔柔,娓娓道来:「长公主,存在并不等于合理,或许,有需求的一方诚实反映了他们的意愿,那供给方,不见得建立在公平和自愿的前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