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如何以“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写一篇故事?

她一边说,一边蹬蹬噔走过去,一把掀开那女子的锥帽。

锥帽被洒到池面上。

那女子捂着胸,转过脸来,冲长公主飞了个眼波,嘻嘻一笑:「哎,长公主,你干吗这样?伦家会害怕。」

长公主被弥生的笑容恶心到了。

弥生站起来,人高马大,把身上的裙子抱了抱,一蹦一跳,就往岸上去了。

临走前,冲他们二人抛了个媚眼,飞了个吻,「你们夫妻好好玩,堂妹我先走一步了。」

长公主尴尬地站在原地,她很快转过脑子来,抚了抚裙裳上的褶皱,又假装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微隆的小腹,然后转过身,就想溜之大吉。

安状元握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带到怀里来,轻轻圈住,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含笑望着她:「娘子,还满意吗?」

长公主讷讷地笑道:「什么?」

安状元说:「为夫的品味啊。」

长公主呵呵一笑:「是挺特别的。」

安状元俯身贴在她耳边说:「为夫,除了阿懿,谁也看不上。」

他的气息,洒在她耳边,酥酥麻麻的。

长公主慌张地捏着他的衣襟,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什么为夫,什么娘子,我们……」

安状元即刻剪断她的话:「离休书我还没给你,你就是我的正头娘子,我还是你的正头郎君。阿懿,你赖不掉了,这辈子,你是骗也好,真心也好,反正要对我负责。」

弥生的法子很好用,他以为长公主不爱他,可是这一出戏,把她的真心试探出来了,她自己说的,她是正头娘子,这辈子就是了,他也不需要等她亲口说了,她的行动,证实了一切。

吃醋的阿懿,真是可爱。

长公主又别扭地问:「离休书呢?」

安状元从腰间摸出来,长公主刚伸手要去拿,他就举高手。

很快撕撕撕,撕成了碎末。

他的手往后一扬。

那该死的离休书,随风而去了。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长公主讶异地望着他,呆呆的。

安状元已经把她吻住了。

她囫囵问:「你确定吗?你还要我做你娘子吗?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他郑重地点头。

她想了想,「你晚点再做决定。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他抱着她,在荷花深处,在一叶小舟上,坦诚了一下午。

她什么都告诉他了。

她在罗刹城的过去,和季临渊的过去。

她那些不堪,耻辱,浪荡的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瞟着他的神色。

他是无辜的,他不该被卷入她肮脏的淤泥世界里来的。

他值得人间最美好的女子。

她又有些懊悔了。

她今天为什么冲动了。

可是他坚定地握住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他的姑娘,能活到现在,多么不容易。

他心疼。

幸好她好好活着,他才有机会遇见她。

什么是干净,什么是美好。

在他看来,他的阿懿,就是世界上最好的。

她从来没有放弃活下去,她那么坚韧、执着地活着。为了她爱的人,豁出一切。

没人能比阿懿做得更好。

可能有时候做事方式不太对,那是因为没有那么幸运,不是谁都跟他一样,有个好出身,有个好师傅,带着他上道。

以后,有他慢慢教就好了。

他相信自己的心,就算错了,他也愿意为之承担一切后果。

至于别人,他们的评判标准,关他什么事。

他过的,是自己的人生。不是别人口中的人生。

足够强大的人,总是遵循本心。

她还告诉他,她一定要复仇。

他点点头,说好,她有些犹豫,其实她不希望他跟着她冒险的。

安状元摸摸她脑袋:「过去我没参与,现在,以后,都有你郎君我给你撑腰了。」

她有些潸然泪下。

她后来还是不安地问:「你究竟,为什么爱上我?」

长公主一直不知道,他这么好,为什么会爱上自己。

安状元摊手:「一见钟情。」

第一次见面,是在季临渊的婚宴上,她把手扣在他的指缝间,仿佛宿命,就那样,把他的神魂都扣住了。

第二次见面,他撞见她在沐浴,活色生香,他当时想,是不是该对她负责。

第三次见面,是在赌场,她那么凶巴巴地摇色子,可是他竟然觉得很可爱,尤其是她赢钱后,冲他得意地笑。

再后来,水月庵接吻,他确认了,他就是想要她,想要她成为他的娘子。

总而言之,一见钟情,每一次见,都更喜欢了。

他会因为她方寸大乱,会因为她惴惴不安,会因为她烦恼忧虑。

他认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既然爱了,就要把握机会。

与其纠结怎么会爱呢,不如及时相爱。

长公主像全天下的女人一样,陷入爱情之中,患得患失。

她又说:「那你就是爱上我的皮囊,有一天,我老了,你会不会就不爱我了?」

安状元沉吟片刻,「唔,这个问题,我用一辈子去回答吧。」

有些问题,要一生才能答复。

最后,他们又接吻了。

吻着吻着,衣裳就乱了。

她埋在他胸膛前笑得唇角潋滟,又把手抵在他胸前,「现在还不能……」

他摸了摸她的小腹,叹气道:「乖宝,你快点出来吧……」

她笑得前仰后合。

他又亲了亲她,说:「阿懿,人家夫妻,都有爱称的。你也给我起一个爱称好吗?」

她双手圈着他的脖颈,笑嘻嘻,甜甜地喊:「安郎?」

他心满意足地答应了一声。

叫一遍嫌不够,他缠着她,喊了一下午的安郎。

喊着喊着。

又是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离开的时候,她那雪白檀臂,还是落了很多潋滟红痕。

她是被他抱回家去的。

安状元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把他的妻子捧在手心上,挂在身上。

刚到门前,弥生捧着碗在吃饭,看见他们回来了,哟了一声,大声喊道:「安哥,这回我可报恩了啊……」

长公主的脸,腾腾地烧,她瞪了一眼弥生,「你给我闭嘴!」

弥生牺牲了色相,成全了长公主和安状元。

阿年觉得好奇怪,为什么安哥和姐姐又如胶似漆了。

一回来,吃完饭,两人又把屋子一锁,说悄悄话去了。

阿年问弥生,弥生一边给阿莺剥葡萄吃,一边老气横秋道:「人家夫妻耍花枪呢,你还小,不懂。」说着,转过头去对阿莺说,「来,张嘴,吃葡萄。」

阿莺笑得甜甜的。

阿年觉得自己好像很多余,默默走开了。

所以,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夺皇位呢,有谁告诉他吗?

为什么大家都忙着说悄悄话。

阿年还是选择回去看书了。

二十三

龙骧军和麒麟军打得不可开交。

从酷热晚夏到打到凛冽寒冬,没有谁是赢家。

僵持之下,西陵分了南北两个政权。

以沧水为界,龙骧占南,麒麟据北。

本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可战报传来,曹将军兵败投敌,烽州、凉州、幽州等五州被东吾铁骑占领。

国内怎么争怎么斗都可以,但不能叫外敌侵略山河。

龙骧将军和首辅大人这两位仇敌,对此事有共识。

他们暂时议和,合作抗敌,保卫西陵。

战事紧急,他们在沧水边辽阔的荒郊临时搭起帐篷,连夜商谈。

三天三夜,确定了作战计划,兵分两路,连纵抗击。

商议结束的时候,又是大半夜,季临渊是后走的。

毕竟,没有人在等待他,早走晚走,也无所谓。

他一掀起营帐,呼啸的雪和凛冽的寒风就扑头盖脑地淹过来。

他转身想回去拿壶酒暖暖身,忽然就见到远处有个人站在树下,擎着伞提着灯在等人,苍茫雪夜,火光也是凄迷的,可借着这一点寥落的光,能分辨出是沈嘉懿,不需要光,他也知道,那是她。

两军对峙时,她很少露面。

上一次见,是中秋。

他和安和煦一样,在各自的城楼上守着。

可是他们又不一样。

他是自己一个人,站在城楼上看满月的。

他看当时的月,想过去的月。

上一个中秋,他在家过完,深夜去找沈嘉懿,把她从床上扒拉起来看月,他想陪她吃月饼,可她说她不吃甜的,他给她剥柚子吃,她也不要。

她那时候是很不耐烦的。

可是起码,那时候,她还在他身边。

他抱着她赏月,他在心里暗自欢喜。

可今年的中秋,只有他一个人。

她在沧水的另一头,陪着城楼上的安和煦赏月。

他隔着沧水眺望,他们应该是在吃月饼、吃柚子,说些团圆话。

一瓣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涔涔的。

已经是冬天了,距离上一次见,面对面地说话,过去很久了。

过去了一个秋天。

他们从来没有分开那么久。

久到恍如隔世。

他站在雪夜里眺望她,她披着一件玄色鹤氅,罩一个雪帽,一张纤脆的小脸在茫茫雪色里晶莹透光,她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懒懒地踢着脚下的雪地,歪歪倒倒地擎着伞,有雪花都落到她肩头了,她还浑然不觉,只顾探头四处张望。

他低声喊她,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嘉懿……」

他朝她的方向,快步走去。

可走了不过几步,他顿住了。

安和煦闯入她的伞下,他一手撑住伞,一手把她拦腰抱起来,低着头同她不知说什么,隔得那么远,寒风冷雪也还是把她甜糯糯的笑声递了过来,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回荡,她的笑声,比寒风刺骨,比大雪冻人。

季临渊以为自己已经被冻在这个寒冬的荒野里了。

血也冻成冰的,凝固住了,呆滞地堵塞着。

他不该看下去的,可他还近似贪婪地望着她的方向。

不知道下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

于是,他亲眼看着,她在安和煦的怀里直起身,还没来得及进营帐,她已经捧着安和煦的脸吻上去了。

热烈的沈嘉懿,她对爱的人,总是那样,毫不保留。

她手上的灯,跌落在雪地里。

那奄奄一息的灯,不甘心地亮了亮,最终还是湮灭在雪地里。

他们已经钻入帘帐内了,帘帐里的火,一簇簇地,没过一会,就灭了。

季临渊经过一棵枯死的树,他掉头回去拿酒。

没有酒,他就跟着树,一起死在这个寒冬里了。

这是离别前的一夜。

长公主多么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夜了,明日没有人要远行。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拨开小窗上的帘一看,天地一片清辉,下雪了。

她穿上鞋,罩上鹤氅,在这雪夜里,她要去接她的郎君。

地上跌落了许多枯枝,踩着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她撑着伞,提着灯,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棵枯树下等她的郎君。

虽然天寒地冻,可是等他来,心里永远是暖烘烘的,这种心情,比炭炉管用。

那头有人举起了火把,她探头张望。

有人拦腰把她抱起,擎起伞,把茫茫雪夜隔绝在外。

「阿懿,你又不听话了。」

他皱着眉头数落她,可是唇角款款含着笑,露了破绽。

龙骧将军,尝试过很多次,板着脸教育他的妻子,身为一个孕妇,要早点歇息,不要等他,他总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可没用,他总是舍不得真的凶她。

她分出手去勾住他脖子,一双长媚眼水波潋滟,娇憨笑道:「我想你嘛,安郎。」

他好不容易板起来的脸,一下子柔软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唔,我也想你。」

刚到营帐门前,她索性丢了碍事的灯,全神贯注地,抬手去抱他,去吻他。

他把伞也扔了,踢了帘,把她抱进帐内去了。

他们在榻上拥吻了很久,气息湍急。

不知道哪里传来呜咽羌笛细碎声,吵得人生了离别愁绪。

她的眼泪忽然就纷纷扬扬洒下来,她的唇停在他的唇上,微微颤抖着,「安郎,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从前的她,什么都豁得出去,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他抵着她的额,温声哄她:「阿懿,你和乖宝,不能冒险的。」

她垂泪不语。

他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朗声笑道:「你郎君很厉害的,东吾人,打不过我。」

她似乎听进去了,慢慢止住了眼泪,只是一口气还没平息过来,一边打嗝一边呜咽道:「春天能回来吗?」

她知道,她在问一个傻问题,可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她,「能。」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这一夜,弥生偷摸烤了地瓜,送去给阿莺吃。

阿莺安静地吃,弥生倚靠在树上看她吃。

他忽然问,「你们那的人,提亲有什么讲究啊?」

阿莺沉思了一会,借着雪光,在地上用枯枝写字:「有讲究的,也有不讲究的。」

弥生问:「怎么讲究,怎么不讲究。」

阿莺望了他一会,写道:「如果是喜欢的人来提亲,什么讲究也没有,如果是不喜欢的人,讲究很多。」

弥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又折下一枝枯枝,漫不经心道:「阿莺,临走前托你件事呗。」

阿莺定定地望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弥生说:「我这些年,存了一些钱,这不是又要打战去了吗,谁知道后边……我能不能,把钱先放你这,你细心,放你这不能丢。」

阿莺背过身去。

弥生赶紧说,「哎,你不乐意就算了,我……」

他话没说完,阿莺忽然冲到他面前,把他的腰抱住。

弥生愣了愣,伸手想回抱她。

可是他没有,谁知道后边怎么样呢,他不能耽误人家。

他轻轻推开她:「阿莺,你可别占我便宜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妇男……」

阿莺气得踩了他一脚,跑走了。

弥生没办法,只能叫阿年帮他转交那点积蓄了。

这一夜,很漫长又很短暂地过去了。

有人怕醒着,一晚上太多余了,抱着酒,沉沉睡了。

有人怕睡了,失去一晚上,抱着心上人,一夜未眠。

二十四

风雨幽晦,雾失迷谷,赤焰军在阴川折了。

阴川,在东吾国境,顾名思义,当地人称其为「通向阴间的河川」。

进了阴川,月移星转,一年四季,无论昼夜,昏暗不见天日。

没有飞禽走兽,只有幽沉深河、嶙峋峭壁、森森暗林。

可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进了阴川,没有活着出来的。

弥生领着赤焰军追杀败兵至此,忽然就乌天蔽日。

来不及反应,山石滚落,土地摇撼,弥生高喊撤退,可没有用,来不及了。

只有几个跟着他的人,躲进了一个山洞里。

顷刻之间,地面陷落,赤焰军被吞噬在阴川里。

其实这场战,西陵朝快要赢了,也正是因为要赢了,官兵都想快点结束这场战役,想在雪融春暖的时候,回到家乡,见思念的人,所以他们急了,中了计。

只是一瞬间,那么多的赤焰军兄弟,被阴川的血盆大口吞噬,尸骨无存。

有一个小兄弟,眉清目秀,十五岁,想来挣一份军功,好回去娶他们村地主家的姑娘,他的嘴跟弥生一样贫,他说那个姑娘太馋他了,把他搅得不耐烦,只得答应娶她了,可为了不当上门女婿,他还是想出来赚一份家业,把姑娘娶回家。

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兄弟,浓眉大眼的,他说他有个娘子得了病,没几年活头了,可他的娘子爱美,她多么想要一副金耳坠,他买不起,听说参军后有一笔钱,他就来了,他想给他的娘子买一副沉甸甸的金坠子,想让他的娘子在死之前显摆显摆。

还有,被老娘念叨得不耐烦出来参军避风头的不孝子,被老爹押来参军的纨绔子……

昨夜大家还围在篝火前烤鸡吃,这一眨眼工夫,都没了。

他们都是不起眼的人,左不过都是村里头随处可见的阿贵、阿富、阿狗,再厉害些,可能就是城里有钱人家不听话的孩子,可他们都有心愿,为了那份平凡得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心愿,他们拿命去搏。

弥生在黑黢黢的山洞里打火,可打了很久,也没打着。

有人在黑暗里忽然说,「我想起来了,这里像不像阴川?老人家都说,阴川只有去路,没有回路。」

就算他们避过了这一劫,他们还是要在这阴川等死。

只要走出去,阴川就会再次地动山摇。

有人黯然道:「昨晚的烤鸡,我只吃到个鸡屁股。」

早知道,打上一架也要抢个鸡腿来吃啊。

有人嘁声道:「你就那点出息,我的钱还没寄回家呢。」

有人不耐烦道:「就只知道钱,俗不俗,老子刚写了家书报平安,倒了血霉,早知道就晚点写了。」

不是怕死,是怕那个惦记的人失望,是怕活着的人过得不好。

弥生掉过头,冲他们几个骂骂咧咧:「都他妈给我闭嘴,你们要死,老子可不陪你们死,老子还要回去娶老婆……」

弥生骂得毫无底气,只是他身为主将,就算等死这一刻,也得安慰其他人。

谁他娘不想活着回去啊,他也有个哑巴姑娘在等他啊。

过了两天两夜,他们已经绝望了。他们尝试过出去,可是只要脚一沾到外面的地,立刻听见轰轰的巨响,他们只得把腿缩回去,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不过是多活一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掉。

就在绝望的时候,弥生听见了龙骧将军的声音,那是遥远、渺茫的声音。

有人来救他们了。

山洞里的其余人,对着山洞外疯狂呐喊。

弥生赶紧叫他们闭嘴,听着声响,那是在阴川以外的地方传来的,还没入阵。

既然知道这是条黄泉路,就无谓牺牲更多的人来了。

可是求助声已经传递出去了,龙骧将军,还是来了。

龙骧将军知道这是阴川,人间黄泉路。

他师傅告诉过他,阴川至今无人能破。

他问过为什么,那么难吗?

他师傅说,既然知道去了可能要送死,那也就没有人傻到去冒这个险了。

可是龙骧将军是那个傻子,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想自己一个人进去。

阴川里,云雷滚滚。

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未知,死亡。

他不是没有犹豫,他的脚刚踩到边界线,又退了回去。

他走之前,阿懿的眼泪把他胸前的衣襟都湿透了,她哭得把他的心都揉碎了,她还一直吻他,吻得他心颤。

他害怕她蹙眉头,害怕她掉眼泪,害怕她失望。

他答应过她,以后要给她撑腰,不让别人欺负她了。

他是一个有妻儿的人。

他的命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命。

他向她承诺过,不冒险,要在春天的时候回去,或许那个时候,他们的孩子出生了,那会是个很棒的春天,阿懿会很高兴的。

那时候,他们可能可以暂时歇一会,暂停一切纷争,去安平岛上,把酿的梅子酒喝了,给枇杷树浇浇水,晴天的时候,看日出日落,看星光蓝海,阴天的时候,就听雨打芭蕉,相拥入睡好了,流年那么长,怎么挥霍都可以。

阴川里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有人说,或许是听错了,去别处找找。

是啊,没有声音了,就当作从来没有听见过。

谁不自私,自私有错吗?没有错啊。只是要活着而已,为了爱的人活着。

没有人能因为一个人想活着而谴责他。

可他做不到,他无法挪开半步。

他没办法看着并肩作战的战友,在绝望中等死。

他可能也会死,可是起码,阴川里的人知道,他们没有被放弃。

这就够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

为了那么一丁点儿希望,搭上一条命。

没有谁的一生不需要做抉择。

你明明知道,怎么选都是错,可是你不得不选。

阴川埋了无数尸骨,可是没有记载尸骨生平的墓碑,边界只有一座无字石碑。

龙骧将军的脸都叫浓雾掩住了,望不见神情。

他把手停在石碑上,沉声下令:「两天后,如果我们没出来,你们就离开,按照原定计划作战。」

那是不悲不喜的声音。

身为一个主帅,任何时候,都要有笃定的力量。

他不能泄露半分不舍留恋。

这一次,他对不起阿懿了。

他冒险了。

她能不能原谅他呢?

她生气没关系,不原谅他也没关系,但是希望她不要难过。

他踏进阴川,那一刻忽然记起来,他还没给孩子起名字。

麒麟军已经到辽城了,准备跟龙骧军、赤焰军汇合。

可季临渊被告知,龙骧将军和赤焰将军被困阴川。

季临渊低头摸着手上的冻疮,冷笑一声:「安和煦,真是个蠢货。」

安和煦,愚蠢到拿命去祭奠他那点可怜的情怀。

很快他就可以凯旋而归了,安和煦又在这个时候死了。

一切都是按照最有利他的情形发展的。

他死了,沈嘉懿又会回来了。

西陵朝还是那个和平的王朝。

季氏,仍是风光无限。

这糟糕的一年,发生的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就像往池塘里投了一个石子,起初涟漪荡漾,可后来,水面还是会平静如初。

辽城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呜幽幽的北风呼啸着,这应该是这个凛冬最后一场大雪吧。

季临渊提一壶酒,一个人在雪里,喝了很久,走了很久。

天地一色净白。

他的一个季氏族人找过来,请示他,凯旋之日是否就是屠戮龙骧军之时。

趁着这个时候,龙骧军群龙无首。

都是政治漩涡中的人,不择手段,背后捅刀子,都是司空见惯的。

季临渊拿那双琥珀澄碧的眼去望那个族人,看得那个人寒毛倒立。

他寒彻彻笑道:「什么时候起,卑鄙成了我们季氏向上爬的通行证?」

他说着,把手上的酒壶往不远处的潭面砸。

寒冰并不顽固,叫他这么一砸,顷刻蔓延出无数细细的裂缝。

那个族人还想劝他,可季临渊直接给他定罪,以扰乱军心之罪,判了个斩首示众。

季临渊从来不否认自己卑鄙,只要能往上爬,只要能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人,什么手段他都使得出来。

可他也不是生来就卑鄙的。

他也曾经是个光明磊落的翩翩少年郎。

他也曾经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只是可惜,那样的他,什么也守护不了。

出走时是少年,走到半路,面目全非。

但是,这么卑鄙的他,还是存有一丝底线。

最起码,在异国的战场上,不能对自己的同胞下手。

甚至于,他还想救战友。

不是救安和煦、弥生,仅仅是救保卫山河的战友。

当然,他还是想杀安和煦的,可是不是现在。

季临渊一个人的爱恨情仇,在国之大义前,暂且搁置了。

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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