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了他一眼。
他在我耳边轻声开口,带着笑意:「我的意思是,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来告别的。
虽然清楚这只是梦,可能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我的颅内还是像放烟花一样,开心得尾椎都在泛麻。
我没有说话。
谈逸的眼睛从起初的明亮,在我的沉默中一点点染上了疑惑、忧虑还有黯然。
我不忍心,说了声,「好。」
谈逸的脸冰消雪融,他抿了下唇:「回答得真慢。」
「我也是要考虑一下的。」
他笑了,低头撒娇似的蹭了下我的脸,像他养的那只肥嘟嘟的金渐层一样:「老婆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我有点无语,又有点被他萌到。
我们倒在床上,侧身躺在一起。
他似乎有点累,此刻难得松懈下来,额头抵在我的颈弯,呼吸温热而绵长。
我拍打着他后背,慢慢哄睡他。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最后看他一眼,我起身离开了梦境。
催眠很成功。
表姐说,我以后都不会梦到谈逸了。
我跟公司请了长假,回了一趟老家。
在老家的生活清闲又安稳,吃着老爸从农村弄来的土鸡土猪肉,看老妈搓搓麻将,我的小肚子又被养了出来。
日子回到正轨,梦里不再有他。
虽然也会遗憾,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爸妈希望我辞职,在县城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再谈谈恋爱,早点结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放心些。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再考虑几天。
这次回来,我发现他们好像真的老了。
脸上多了皱纹,眼睛愈发浑浊。
除了焗了油的头发。
隔壁王阿姨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比我大两岁,是县广播电视台的,体制内,铁饭碗,在县城有两套门面房。
爸妈让我见一见,对于相亲以前我是很抗拒的,但这次同意了。
很轻快,很自然。
爸妈都有些愣神。
见了面,聊了一会儿,发现气氛也很融洽,对方衣着休闲但整洁,看久了还会发现有点帅。
走出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我们并排走在街边散步,随意聊着天,不承想却遇到了谈逸。
他站在我面前,脸色和语气一样冰冷:「这么久不出现,原来是想出轨。」
7
旁边的相亲对象脸上混杂着惊讶和疑虑:「出轨?」
我瞬间就慌了:「你胡说什么?」
谈逸锐利的视线定格在我身:上,「一周前,她还亲口答应了我要和我结婚,现在却又出尔反尔。」
后面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也和我做了一样的梦。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世界上当真有这么诡异的事情吗?
我混乱了。
直到被谈逸攥着手一路拉上车,我才在车内的暖气中渐渐回神。
「你家在哪?」谈逸问。
我不自觉抠起了手指。
我这个人一焦虑就会这样。
谈逸沉默了一会儿,大手掌住方向盘:「你不说话,我就随便找个路人问。县城就这么大,总有认识你或你父亲的。」
我见他真的打开车门要问,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你别乱问,会让人误会的。」
「那你就告诉我。」
「你去我家干吗?我爸妈又不认识你。」
「迟早要认识的。」
「为什么要认识你?你又不是我的谁。」我急了。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谈逸抿唇看着我。
我慢慢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
「好。」他把腿收回来,带上车门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妥协,「那带我找家酒店,我连续开了六小时的车,需要休息。」
……
酒店房间里,他坐在床上静静与我对视。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你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很清楚,却偏要问我:「知道什么?」
「就是在梦里我们……」一开口我就后悔了,应该问他为什么会说我们要结婚了的。
谈逸接着我的话说下去:「谈恋爱?」
「……」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好瞪了他一眼。
谈逸笑了:「瞪我的样子,和梦里一模一样。」
我咬唇:「这么说,你也梦到了?」
他点了点头:「从六个月前起,我突然开始频繁梦到你。梦里我们关系很亲密,你很黏我,走路的时候要挽着我的胳膊,吃水果要和我一人一口分着吃,躺着的时候要把脸埋进我怀里,连上厕所的时候都要在旁边一脸期待地看着。」
随着他的描述,我的头越来越低。
我觉得我的脸都要丢尽了。
谈逸停顿了一下,嘴角泛起笑意:「起初我觉得很奇怪,也很困扰,甚至去找过心理医生咨询自己是不是患上某种精神疾病,否则怎么会一天到晚意淫自己的女同事。后来我渐渐适应了,甚至开始期待夜晚的来临,那段时间,我每天回家都很早,还被同事取笑了。」
他接着说:「慢慢地,我发现梦境的影响力越来越强,我在梦里受到的伤,第二天相同的部位也会出现同样的伤口。我开始重视起这件事,也观察着现实里的你,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和我做着同样的梦。」
我想起他生病感冒那天红肿的嘴唇,原来真的是我传染的……
愧疚的同时又有点嗔怪,知道会传染他怎么不推开我……
「既然你都有所怀疑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也不能确定。如果随便说出梦里的事,大概会被人当作神经病关起来。」他似乎很无奈,「而且现实里的你似乎很怕我,每次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跑开,宁愿喝男同事递的白开水也不愿意碰我给的普洱茶。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平常安排的工作太多让你讨厌我。」
谈逸叹了口气:「我都不敢多看你,你每次都会露出又惊又怕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在性骚扰。」
我开始思考自己平常在他面前真的是这样吗?
原来闺蜜每次都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怂,是真的……
谈逸问我:「为什么最近我们的梦忽然没有了?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忙着和男人相亲?」
「我不想再继续下去,就去找表姐让她给我做了催眠,解除了梦境。」
谈逸定定地凝视我半晌,才缓声说:「不想再继续下去?」
我望着他,听见自己「嗯」了一声。
谈逸的下颌线变得有些冷,他生硬地道:「你表姐叫什么名字?」
「……刘莉莉。」
谈逸挑了挑唇:「又是她。」
又?
他起身,拿上外套往外走。
「你去哪?」
谈逸顿住步子:「你的假也该收了,去跟叔叔阿姨打声招呼,我们回上海。」
我还是一脸懵:「这么急吗?」
谈逸松了松袖扣:「你不回去也可以。我去找刘莉莉,让她把我们的梦连接回来。」
「……」
兜兜转转,我还是继续了我的外乡打工生涯。
谈逸载着我直奔表姐那儿。
推开心理咨询室的大门,表姐一见着我俩,立刻抄起嗑了一半的瓜子准备跑路。
谈逸错身拦在她面前,表情阴森:「刘医师?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表姐笑呵呵:「小谈这是又有心事啊。年轻人不要这么记仇嘛。」
直到三个人坐下来,表姐才开始解释:「催眠是一门玄学,它能激活我们大脑的未知潜能。我只是在你们的潜意识里种下了一枚心锚,至于有什么发展得出什么结果,就要靠你们的心去推动了……」
谈逸冷漠地说:「既然是要靠我们自己去推动,你为什么又要横插一脚,擅自掐断孟夕和我之间的联系?」
表姐讪讪道:「你的意思是?」
「连回来。」
「那是不是得问问夕夕愿不愿意……」
谈逸看向我。
我沉吟片刻,轻轻摇头:「我不愿意。」
谈逸的唇线紧绷。
8
「为什么?」他问。
我低下头,不说话。
虚假和现实,终归是不同的。
……
自那天之后,谈逸对我的态度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他开始给我买早餐了。
还提前将车开到小区外面等我,说我以后搭他的车上班,可以睡晚一点再起。
后面那个提议着实很有诱惑力,但我还是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年轻人,就应该在地铁里挤破头。
于是后来,他就把早餐放在了我的工位上。
这下全部门都知道我惊人的饭量了。
早上开例会的时候,他还给我发消息,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他很不好。
我一下子就听懂他的意有所指,抬头望过去,恰好他也拿着手机朝我看过来。
那个眼神很难描述。
就是很勾人的,带着一点示弱和讨好的意味。
我心口结结实实地酥软了一把,连忙侧过头躲开他。
敢在会议上明目张胆玩手机的,也只有他了。
中午,老家的那个男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大城市过得辛不辛苦,上海月薪一万的工资未必有家里五千块生活质量高之类的,谈逸就在一旁沉着脸。
挂断后,语气不是特别好地说:「真有出息。」
他不是一个言语刻薄的人。
所以我还蛮惊讶的。
傍晚谈逸因为审批材料耽搁了,让我等他十分钟一起下班。
出办公室的时候见到我,他明显松了口气。
车上,他握着方向盘问我:「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我摇摇头。
他带我去超市,随意挑选了一些食材。
都是我爱吃的。
在梦里相处的那半年,让他很了解我的口味和喜好。
我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开心之余,又有点酸涩。
车子停进地下车库,谈逸打开后备厢,递给我一个小袋子,自己拎最重的:「帮我分担点。」
我知道他不是拿不动,是想让我跟他回家。
到了门口,我有点踌躇。
这是我第一次来他家。
谈逸在玄关换鞋,回头看了我一眼:「把门关上,不然猫会跑出去。」
我只能走了进去。
一进门,谈逸的金渐层迈着优雅的猫步径直朝我走过来,亲昵地拿头蹭了蹭我的小腿。
我愣住了。
谈逸笑了笑:「看来它也很想你。」
它也进入了我的梦境吗?所以才对我……这么亲近。
我恍惚地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金渐层翘起尾巴,舒服地打着呼噜,还在原地打了个滚让我摸它松软的肚皮。
谈逸啧了一声:「这谄媚的样子,我妈都没见过。」
「那艾琳呢?」我说,「它平常那么凶,不熟悉的人根本摸不到它,为什么却肯跟艾琳拍照?」
谈逸的表情微微一滞。
我抬头看着他:「是不是说明艾琳也经常进出你家?」
「什么时候的照片?」
我翻出艾琳的朋友圈给他看。
谈逸的眉头渐渐拢起。
半晌,他说:「这不是在我家拍的,是在宠物医院。」
他把照片放大给我看背景,角落的确有一排货架,上面放着琳琅满目的宠物食物和用品。
「当时它生病,不吃不喝外加频繁呕吐,我把它送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输液,在那里观察了两天。可能就是那时候拍的照片。」
我想起那段时间在梦里,谈逸的确跟我提过他的猫好像误食了什么东西。
「至于小咪为什么不挣扎,可能是陌生的环境下过于紧张,不敢动弹。」谈逸掏出手机看了看,递给我,「这条朋友圈我这边没有显示。」
我猜到了。
艾琳应该是仅我可见了。
所以聚餐那会儿我看见艾琳用谈逸的外套盖腿,也可能是她玩的把戏。
毕竟谈逸那时候好像出去接电话了,等他回来艾琳就把外套还给了他。
我一时间有点无语。
我是真没想到,现实里我跟谈逸都那么疏远了,艾琳还能把我当成情敌,特意耍些小心机给我看。
最无语的是我还没有一点怀疑地上当了。
谈逸有点无奈:「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跟我赌气?」
我点点头。
他望着我没说话,我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他的委屈。
我想了想,退出朋友圈找到我和他的聊天界面,想给他发个「不气不气我们和好吧」安慰一下。
现实里我说不出来。
点进去却注意到他给我设置的聊天背景,一只柴犬龇牙咧嘴地大喊着「快理我啊」。
谈逸也发现了,尴尬地把手机夺走了。
我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笑了,但是忍不住。
就真的,一下子觉得他好可爱哦。
他忽然按住我的肩膀,低下头亲了我一口。
唇软软的,湿湿的,像果冻。
跟梦里好像不太一样。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弄得我有点痒。
然后我们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我觉得两个成年人都站在玄关像傻子一样,就跑去沙发那里坐了下来。
他也跟了过来,坐在我旁边。
「你不去做饭跑过来做什么?」我们俩仿佛小学鸡。
「还不饿。」
他看着我。
不知不觉又亲在一起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现实里接吻,所有的触碰都敏感加倍。
没亲多久谈逸就退了出来。他伏在我身上,笑了笑:「好像比梦里刺激。」
我「嗯」了一声,嗓音嫩得不像话。
中场休息了五秒,他又亲了过来。
我们来来回回亲了半个小时,一身的汗。
到最后是我实在饿得不行,肚子叽里咕噜直叫,他才去做饭的。
我就很安心地坐在沙发上撸猫,等饭。
9
晚餐好浪漫啊,他倒了两杯红酒,还特意把灯光调暗了一点。
就是他一直问我够不够吃,要不要再添一碗饭。
说得我像饭桶一样。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他就像什么特殊癖好得到满足似的,笑笑地看着我。
哪怕我们都努力在拖慢进食速度,一顿饭还是吃完了。
我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再待下去就有点危险了。
于是就跟他说要回家。
「嗯?」谈逸把碗盘放好,又洗了个手,「这么快吗?」
「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没关系,我起得来。」
「……我起不来。」
谈逸没办法:「那好吧。」
我在玄关磨磨蹭蹭换鞋子,等着他开口说送我。
但他没什么动作的样子。
我有点生气,三两下换好鞋子,打开门走出去。
谈逸扑哧笑了一声:「我送你吧。」
「就那么几步路,不要你送。」我假装不是很在意。
他已经走了出来:「几步路也要送,不然你明天又不理我了怎么办?」
两栋楼之间距离不超过三十米,也就是坐电梯的时间长了一点。
谈逸始终没有说话,我就很害怕他突然开口让我搬过去住。
梦里他就一直觉得我的屋子太拥挤,卧室和客厅连在一起,没有厨房,床也太小了。
就这,我都有些负担不起。
上海房租实在太贵了。
「真的不考虑把梦连回来吗?」送到家后,他站在门口问,「这样我们就有很多时间可以……」
他点了点唇瓣:「做别的事情。」
「不考虑!」
原来他不说话是在琢磨这个!
……
夜里有点兴奋,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三点才睡着,直接导致第二天早起的时候有种要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