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江娘子的菽饼,也从一铸钱升到了三十铸钱一个。
我听人说,圣人已经放弃了北地,带着皇妃皇子们逃往了南方,却不知会不会经过滁州。
偶尔路过王家别院,却见大门紧锁,庭院无声,似乎早已人去楼空。
这一日我来到铁铺,拿走了月前便定做的一把匕首,正在光下试那雪亮的刀锋,却听江娘子连声唤我,连忙收入刀鞘。
「锦屏,你买这个,莫不是防身用?」
「是啊。」
我勉强答了一声,便将小刀藏于袖中,却见江娘子面露犹疑:「胡人一路向南攻来,为何你不与王家人一道走?」
大概是见过王家马车,她一直认为我是王玙外室,闻言,我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江娘子,莫非知道王家人去向?」
她摇头:「王谢二家与官家同气连枝,怕是要一同迁往南方,只将邺北抛于脑后。」
「锦屏若想知晓,可等外子回归,他官拜龙骧将军,正是护送过圣人一行的。」
闻言,我连连行礼,谢她告知。
待回到自己的宅子,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上面的灰衣小厮正朝我挥手。
「女郎,我来接你回家了!」
「小路子?」
这才想起,我在江娘子的菽饼铺子里讨生活,已有月余没有回家了。
见我盯着车下一道深长辙痕不语,他连忙表态:「是夫人叫我来的。」
「圣人已迁往南方,郎主与夫人不日将行,定是要将女郎也一齐带走的。」
此举虽不符合南夫人行止,却也合情合理。
可到了上车时,他却只让我坐在车头,自己戴上一个遮住了全脸的大斗笠,这才挥舞着鞭子哒哒哒往外赶。
行了一会,闻得耳边人声渐消,我放眼望去,只见两旁野地愈加荒芜,头顶是漆黑高远的深天,仿佛一张彻底撕开的贪婪巨口。
「小路子,我们要去哪里?」
对方满面堆笑:「女郎莫慌,跟着小人走就是了。」
往日里对我爱答不理的小厮,今日却如此讨好,未免有些怪异。
我频频回望,脊背发凉,忍不住出言试探:「小路子,车上明明有四匹马,为何跑得这么慢?」
「……….」
「小路子?」
见我连连追问,他不耐烦道:「许是马儿累了呢。」
此时马车一路行驶,眼看就要出城,我忽然问他:「你瞧,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为何辙痕这么深?」
趁他低头看向地面,我随即夺过他手中的马鞭,猛地将人从车上推了下去!
小路子反应不及倒挂于车,被一连拖行数十米,瞬间头血披面,人事不省!
说迟但快,我已跳到前方的一匹马儿身上,掏出怀中匕首砍断马绳。
几乎只在一瞬间,失控的马车中探出两颗怒目虬髯的头颅,朝我大声叱骂不止!
单瞧那服制与装束………
竟是巴郡府兵!
见身后车马嘶鸣,乱成一团,我连忙调转马头,一路策马逃往城内。
待天完全黑透,我将马儿放跑,自己则偷偷摸回江娘子的菽饼店里,躲在冰冷的灶下屏息凝神。
不远处,大街上火光冲天,杀声四起,铎铎刀兵声,桀桀狞笑声,妇人哭嚎声,又在一声惨叫后戛然而止。
深夜,愈发死寂。
空气中,却飘过愈发浓烈的焦糊味。
(三十一)
半梦半醒之际,我似乎来到了一处竹林。
此处杳花疏影,杨柳新晴,数名少男少女围绕竹席,面向高台而坐,面露梦幻之色。
再看那高台之上,却是一白衣小郎君,墨发漆鬓,风姿楚楚,修长手指缓缓拨琴,顿时清音远扬。
不远处的林子里,却躲着两个垂髫小女郎,其中一个脸涂得黢黑,指着高台上的少年喜道:「若个郎君好!」
另一个小女郎也连连点头:「确然美貌!」
「不若,我们过会就丢他吧!」
「好咧!」
黑脸少女应了一声,两人便掏了帕子出来,站到那小郎君上风口,极为熟练地一抖!
我眼看那帕子被风一吹,直接盖到了小少年脸上,即便是在梦中,心脏也忍不住为之一缩!
这还不是结束。
只见对方捉着帕子,正满脸茫然,面前忽然走来一个窈窕少女,生得眼角尖尖,玉雪可爱,在他面前找来找去,似正在寻物。
小少年见状行一揖礼:「这位女郎,可是在寻一方帕子?」
小女郎闻言,口吻惊喜:「正是!多谢郎君!」
又打量那少年几眼,面露娇羞:「小女子南家锦屏,不知郎君姓甚名谁,家中排行第几?可还有旁的兄弟姐妹?」
那小少年见她憨态可掬,倒也认认真真地回了话。
「吾于家中排行第三,人称王三郎。」
孰料,他话音未落,那小女郎便脸色一冷,当即劈手夺了帕子:「如此,便多谢郎君了!」
「再会!」
说完便走,那背影别提多无情了,只留下那白衣小少年在原地一脸茫然。
而那小女郎走离了他视线,便朝丫鬟呸呸一声:「可惜了如此美貌,原是王家嫡子!」
「以后再来丢帕,必事先探好嫡庶,否则费我帕子。」
那丫鬟连声称是,两人相携着走远了。
很快,场景再次变幻,小少年已长成青年,目睹她一次次丢帕,洒茶,跌跟头,神色也从一开始的羞涩茫然,转而为愤懑、轻视与嘲弄。
而我站在一旁,头皮发紧,明知是一场噩梦却醒不过来。
不知何时,那个小小的「南锦屏」消失了 ,面前双手抱琴的小少年成了青年王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满是轻嘲。
「自己丢过的帕子,居然就这么忘了?」
我闻言,顿时满心羞惭:「实,实在丢过太多人,对不住了。」
「呵。」
听他冷哼一声,我连忙讨好道:「不过我丢过的那么多人里,郎君是最出色的,属实大邺第一风华。」
闻言,眼前男子眼波微澜,却是无动于衷:「油嘴滑舌,怎么,你又有事求我?」
「………..没有。」
我看着他,心下涌起说不清的感慨:「只是遗憾罢了,若早知会如此别离,也许我不该那样冒犯你。」
「你赠我金珠,又为我救出小梅,我实在无以报答。只后悔没有亲口和你道别,更后悔没有最后见你一面。」
「从此以后,乱世流离,或许生死两隔,再难相见了。」
眼前的风景在快速褪色,不变的,只有那一道优美的清音。
「后悔了,为何不来找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忽然袭击了我,使我在梦中也不由得泣涕不止:「可以我之能,又如何能找到你呢?」
「用心去找,自然能找到。」
见他的身影渐渐模糊,我连忙抓住他的衣角,仿佛在挽留东逝的水。
「真的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视我,眼角却悄然滑落了一滴泪。
鲜红似血。
(三十二)
「南锦屏,魂兮归来!」
「南锦屏,魂兮归来!」
迷迷糊糊间,有冰凉的水滴落在我的眼上,鼻上,肩上,一个焦急的女声在不住呼唤我,使我僵直的眼皮终于撑起一丝缝隙。
「江………娘子?」
对方见我醒了,笑逐颜开:「是我!」
「你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们都以为你患了离魂之症呢!」
我尝试坐起身,却仍然头重脚轻。
她见我双目迷惘,轻声解释:「许是你躲在灶膛里,这才躲过了庾牧的追捕,只是他攻入滁州后四处放火,你吸入了太多烟气,才会昏迷如此之久。」
对她的关切,我一言不发,只默默流泪。
江娘子见我神情飘忽,连忙使两个伙计将我搀扶出去,出了店门,只见原先轩阔的大街已被火燎得乌黑,是处号哭隐隐,断壁残垣,废墟中不知多少焦尸。
江娘子见我双目瞠大,连忙伸手掩住我双眼,强笑道:「对了,我家将军刚刚回归,女郎若想问王三郎,便直接去问他吧!」
一句「王三郎」,终于稳住了我惶惶的心志。
自小梅死后,王玙已成了我在世间唯一牵挂之人,无论如何,我希望他活着。
「他在哪?」
顺着江娘子的指引,我朝前方看去,只见城道最宽敞处伫立着一支骑兵,行列整饬,鸦雀无声,粗看足有数百人。
当先的骑士戴红缨,覆面甲,一手牵马,一手还提着一个滚圆的不知什么物事。
见江娘子走近,那人几步上前,连声懊悔:「不过区区太守,也敢拥兵为王!早知滁州如此凶险,我不该将娘子留下的。」
江娘子自然是一阵宽慰。
我闻言连忙上前,声音颤抖:「将军说的是巴郡太守?他如何了?」
那人不意我突然插话,目光扫来,犀利令人不敢直视。
「庾牧已伏诛。」
说罢,便将手上那东西径直掷在我脚下,只见长发散开,腥臭熏人,其下却是一张怒目圆睁的头颅!
江娘子连忙又来掩我的眼,却不意我紧紧盯着头颅,忽然便笑出了声。
大笑愈发不可止,飘荡在尸骸遍地的长街,凄凉而骇人!
那将军见状奇道:「此女子何人?」
江娘子附耳过去,他连连点头,之后便伸手招我过去:「原是王三郎之爱妾,吾乃龙骧将军慕容垂。」
「士族协战之气低迷,我军正需要你协助。」
我擦干了泪,这才平静下来:「将军杀了庾牧,便是锦屏恩人,若有所求,但说无妨!」
他见我神态不似作伪,慨叹击掌,连叹三声:「好!好!好!」
「王郎君为主持战局,早于前几日北上,不意邺北陷于胡人之手,胡人劝降而不得,不知会使出何等手段!」
他见我面色渐趋苍白,声音也逐渐低沉:「只是他身为南方士族之首,性情又最刚烈,此番着意殉国,对王家而言不可谓不打击。」
「吾等已纠了千余子弟,于邺北前后升起狼烟,只是尚需一人潜入城内,作为内应……….」
我低声问道:「此去,不一定能回么?」
对方倒也坦诚:「十死无生。」
我点点头:「好,我去。」
「只是出发前,还请将军圆我一个心愿。」
(三十三)
因为我答应去邺北找回王玙,龙骧将军答应了我的请求,于傍晚为我捉来了庾牧之妻。
难以置信,手段如此阴狠,大丈夫亦为之齿冷的太守夫人,居然身量娇小,面容柔美,甚至有几分慈眉善目。
「就是你,杀了我的小梅。」
庾夫人见我手持匕首,夷然不惧,嗓音亦是轻轻柔柔的:「这位女郎,妾并不识得什么小梅。」
闻言,我委派两名军士替我去地窖搬了尸体,因为天气炎热,表面已经渗出一层水液,且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见到那女尸面容,对方大袖下的手臂,终于开始颤抖。
我用匕首雪亮的刃尖,轻描对方那雪白的耳朵:「庾夫人,知道我为何迟迟不让小梅入土为安么?」
「没办法,我总得还她一个全尸啊。」
话音未落,她随即号哭大骂:「我可是王家嫡女!!如此贱婢,死便死了!何苦要讨到我头上来?」
话音未落,两旁的军士不以为然地解释:「女郎勿忧,她只是一旁支,背靠主家而已,还请速速动手,吾等需尽快去寻王郎君。」
虞夫人闻言哭嚎更甚,却被军士狠狠摔了一嘴巴,摔得口鼻流血,几欲昏厥。
我摇摇头:「是王家人又如何。」
「我与你两条贱命,换王玙一条贵命,王家人也会觉得很合算吧?」
在她惊恐的嘶喊里,纤薄刀刃划开皮肉,鲜血四溢。
一对温热的,血红的耳朵,被我亲手取了下来,轻轻搁在小梅怀里。
这样,她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走了。
(三十四)
此间事了,我与慕容垂、江娘子立即动身前往陈郡。
此处距洛城不远,尚有王谢两家的嫡支滞留,因要营救王玙,慕容垂得到了王家支援的六万子弟兵。
据说王玙之母,陶阳长公主还承诺他,待救回王玙之后,再向圣人请封一大司徒之位。
只是看慕容垂无动于衷的样子,似并不在乎这虚无缥缈的承诺。
出发之前,他与我在暗室中沟通细节,言明会让我先潜入邺北,三日之内,便会纠结六万子弟兵,再加上圣人拨与的三万精兵,号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攻入城内。
而我作为内应,只需待他燃灯为信后,选择与王玙前往反方向城门奔逃即可,他会令另一只队伍前往接应。
正商议着,忽然有人来报,说陶阳长公主急着要见我,人已等在门外。
我心下惶恐,出了门便拜倒在地,不敢抬头。
面前,出现了一双满绣了卷草纹的软鞋。
「女郎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何必行此大礼?快请赐座。」
于是,我被人搀起来,扶到了一个桃木椅子上坐着,对面便是一高华妇人,年约四十许,两鬓微华,不怒而威。
她见我垂头不语,连连点头:「相貌倒是不俗,怪不得玙儿为你置了宅子。」
「我听说,就连崔家小郎也哭着喊着求取你,可有此事?」
我听后,尴尬极了。
「小君,此都为讹传,我的确是帮了王郎君一点忙,他才赠我财物,助我购宅,但其他的是真没有。」
「原来如此。」
长公主点点头,又问道:「既如此,若你和玙儿之间并无一丝风月,你又为何要去救他呢?」
我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是因为他给了我五百金珠?还是因为他帮我救了小梅?
「小君,我也不知。」
我低下头,声音迷惘:「非关情爱,不知为何,却总是与王郎生死纠缠,或许,这便是命吧。」
「郎君需要我的时候不多,但如有所求,锦屏责无旁贷。」
她点点头:「原是一有情有义的女子。」
「再看我玙儿从前,身边总围绕着大世家女子,可此番他落难了,却无人愿意前往。」
不知为何,我听后心下一涩。
「锦屏只是一小户女,又如何能与世家贵女相提并论呢?」
孰料大长公主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玙儿自冠至今,尚未有入他眼的女子,他总说那貌美的蠢笨,精明的又貌丑,挑挑拣拣,至今房里无人,更不谈子嗣了。」
我听着,忍不住暗自慨叹。
然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被长公主捕捉到了,转而问道:「女郎有何话说?」
我只好诚实以告:「如此行径,不愧是王郎君。」
长公主却以为我是动了心思,连忙安慰我:「你放心,玙儿既然能为你置宅,必是心中有你,待你们回来了,我必亲自执贵妾之礼抬你过门………」
我如今一听为妾就头大,连忙摆手。
「不不不,王家是何等门第,锦屏不敢肖想!」
长公主闻言,掩口胡卢:「小儿女看不清自己心意,倒也寻常。」
我无意与一位长者争辩,只好低头不语,以沉默相抗。
王玙母亲走后,江娘子从厢房走出,轻声垂问。
「锦屏,你若不想去,现下回了慕容垂也不碍的。」
「不了,我意已决。」
她在我身旁坐下,口吻流露浓浓担忧:「你既不是王玙外室,何苦定要牵扯进来?」
「或许,是他于我有恩吧。」
我诚实道:「再说乱世之中,我无父母丈夫怙持,早晚一死,还不如去救王玙,不过拼死一博。」
「这之后,也许我能再借一借王家的势,好歹能混个老死。」
「你!唉………」
见我并不动摇,她在原地转悠了半晌,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贴身的香囊中取出一物,悄悄塞到我手心里。
「你拿着,此物或许可救一命。」
(三十四)
五月,暮春。
天意不祥,致王师溃败,王玙为胡羯所俘。
此时胡人已连下十城,唯有士族盘踞之南不敢妄动,因此大单于扣下王玙后,四处寻找让他屈服的手段,美人异士,狂客谋臣,流水价地送去,极力行诱降之事。
这夜,城外又送来一美人,自言乃王玙爱妾,出奔来寻情郎,因有王家人从旁佐证,单于见之大喜,连忙唤侍女为美人洗风尘,梳高髻,打扮得妖妖娆娆地送去王玙居所。
这个美人,自然就是我。
为了让我下死力策反,大单于甚至允诺事成之后,要封我为女相国,也不知王玙得知此事,会怎样地嘲笑于我。
拾级而上,灯火长明。
在两行侍人的带领下,我裹着一件大氅,进入重重纱帐之中,那熟悉的身影就躺在深处,双目紧闭,似已熟睡。
无论何时,王玙坐在众人当中,总如珠玉在瓦砾之间。
而我见过他许多模样,盛气凌人的,冷面嘲讽的,从容都雅的,却不包括今天这副濒死的面貌。
奄奄一息,面若金纸。
再看床边小几上摆着诸多食器,美酒佳肴,完好无损,榻下小婢怯怯地望着我:「王郎君不饮不食,今日,已是第四日了。」
我明白了。
王玙以一种极惨烈的方式,选择了以身殉国。
「王玙,王玙!」
此刻我跪在塌边,不断在他耳边呼唤名字,对方却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我连忙向小婢招手:「水来!」
那小婢连忙端来一盏雪白牛乳,看着还很新鲜。
我将牛乳凑到那苍白的唇边,尝试向内倾倒,可他阖目抿唇,牙关紧咬,牛乳很快顺着嘴角溢出,流得满襟都是。
一狠心,我将牛乳倾倒入口,并不断以口哺入。
「王玙,你醒来!」
「你醒来啊!」
终于,在整整泼洒了三四盏牛乳后,怀中人发出一声呻吟,双目微微翕动。
我喜极而泣,捧住他的面庞不住流泪。
而对方昏沉的眼中,流露出的是犹豫,是疑惑,更是爱恨交织的悲喜。
我见他极力想要说话,便将耳朵凑到他翕动的唇边,却听他声声迷惘,字字含悲,一直递进我心里。
「为何……….」
「为何穷途末路时……….」
「我身边总是你……….」
对此,我唯有小声嚅嚅:「也许只有这个时候,郎君才会需要我吧。」
闻言,王玙凝视着我,眸中似流转着复杂感情,又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忽地一展大袖,将我紧紧搂在了怀中。
(三十五)
我贴身服侍了王玙一天一夜,他终于恢复了元气,能够自己进食一些汤水。
借口他需要静养,我将女御们赶出房门,接着便将香炉中的灰倒于盆底,用指尖陆续写下一行字。
「慕容垂三日攻城。」
王玙看完,点了点头,并无什么特别表示。
我虽心焦如焚,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服侍他又吃了些米糕,接着搀着他去廊外散步透气。
大单于早等在门外,王玙一见他,便肃容怠目,似不愿理会,我连忙从旁揖礼:「大王,我家郎君尚有不适,还请宽容几日。」
大单于面色几变,终于还是忍了口气,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眼见人已走得看不见了,我忍不住咬牙:「王玙,你就不能忍上三天?」
对我的惶恐,王玙报以微微一哂:「放心。」
「我王家盘踞江南,数十万子弟一呼百应,如此局面,他怎舍得杀我?」
说完,便一晃膀子摆脱了我,径直往前方高台走去,一面走,一面支使我做事。
「拿纸笔来。」
然而,等我拿来了纸笔,本以为会看到什么机要的我,却看到对方一番挥毫,淋漓尽致地……..
画了只老鼠。
瞧他落在胡人手里的日子,说不得比别院时还要悠闲,我忍不住出言相询:「你为何如此喜欢画鼠?」
他昂然而笑,一手指鼠:「瞧,这小眼如豆,瘦瘦仃仃的,像不像你?」
犹记讨金珠那日,他笔下那猫捉老鼠……….
于是我虚着眼,望着他在那老鼠头上依旧画了只威风大猫,猫爪高悬,而老鼠在其下抱拳讨饶,状极猥琐。
王玙一气呵成后,便将墨画展示在我面前,颇有些志得意满:「如何?」
我:「……..」
他见我似有不快,忽然便柔下了声音:「怎么,如今胆子肥的很了,竟敢朝我下脸子?」
我轻咳一声:「没有。」
说罢便也学着他的样子,拿了那笔在纸上乱画,王玙冷眼觑着我写了几个大字,神情越来越痛苦,甚至以手加额。
「世上最煞风景之事,便是观美人写丑字。」
我不理他,依旧笔下不停。
等了一会不见他嘲讽,转头再看,却见人靠在廊柱上闭着眼,竟好像睡着了。
是了,他断了几日水粮,会有一阵子虚弱也是常理。
于是趁他小寐,我撕下那画纸上的老鼠,用口水粘了,偷偷贴在那猫的头上。
(三十六)
正暗戳戳地贴着,却不意王玙在身后幽幽道:「为何要骑我头上?」
我连忙掩卷,却见他长臂一伸,已是将那纸抽走了,拿在手里细细观赏:「不错,不错,趣味盎然。」
一边点评,一边还用眼睛耐人寻味地看我:「你若真喜欢骑,郎君让你骑一骑又何妨?」
请问,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正脸上贲红,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呼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