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去打开了门,外边果然也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
他告诉我,这人是押送者。
猎罪人不杀人,抓捕到的恶人会有押送者来接收,交接以后就能获得奖赏。他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知道押送者会把这些恶人带去哪儿,我说我不多管闲事。
那押送者走进来,瞧了瞧被吊死的李泰,说:「又是白术干的?」
「对,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半夏叹着气说,「明明说好了猎罪人不杀人,白术却每次都直接下杀手,平台还不惩罚他。」
押送者扯下了尸体,说:「白术毕竟是一帝,最强的猎罪人,谁敢惩罚他?」
我没兴趣看他们处理,我也没兴趣听什么最强猎罪人的故事,既然所谓的交接人已经来了,那我也没必要久留,说了句走了,便转身离开。
半夏很不甘心,连忙和我说:「你真的不想成为猎罪人吗?我觉得你很适合做这个,而且我很有经验,我俩可以组队,只要我带着你,相信半年的时间你就能被评为地级,和我一起惩恶扬善!」
我没同意,他叹着气说那至少送送我,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走在巷子里很危险,他可以保护我。
他一瘸一拐地跟我走出老屋,因为有点好奇的缘故,我又看了看平台,系统提示我起个名字。
反正我也没打算接任务,想了想半夏、白术都是中药里药材的名字,我也起个药材名,于是就起名叫蒲公英。
因为我这辈子都像蒲公英一样,漂泊无家。
半夏看着我的手机,感慨着说名字有点土,随后又和我诉说着猎罪人的伟大。他让我多考虑考虑,他一定会好好带我成长。
可我真的没兴趣,我不想去惩罚任何人,我只想照顾好孩子。
就在我完成起名的那一刻,软件忽然弹出了提示。
「猎罪人蒲公英,您的资料已完善,根据我们已知您的表现,将您评为天级猎罪人!」
「解锁惩罚任务、对抗任务、保护任务!」
「为配合保护任务,开启手机定位!」
半夏呆呆地看着我的手机,不知为何他陷入了沉默。
突然,我的手机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一段红色的大字充斥在手机屏幕上!
「附近有紧急保护任务,我们诚恳地请求您立即前往保护受害者!您的一个举动,可以挽救一条无辜的生命!」
第三节 生与死不能把爱隔开
红色的字体渲染了紧张的味道,让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以。
这就是保护任务?
就像人们传闻的那样,猎罪人犹如英雄及时出现在受害者面前,保护他们不受侵害。
我沉默了。
我不想被卷入那么多是是非非,我承认猎罪人的报酬很丰厚,但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把养育孩子放在第一位。
半夏忍不住与我说:「有人需要帮助!」
我说:「即使我不去,应该也会有别人去。你看这不是开启定位系统了吗?李泰就是被那个叫白术的猎罪人杀的,既然是他杀了李泰,那代表白术就在附近。既然最强的猎罪人都在这,那我为何要去?」
「白术在之前的任务受伤了!他这次是带伤来处理任务,所以才会出现完成一半最后却让我来接手的局面!」
「那受害者跟我无亲无故,我又为什么要冒险去帮?而且就如你所说,白术是最强的猎罪人,他都有受伤的可能性,更何况我呢?」
我转身要离开,半夏却忽然说:「白术会受伤……是因为你的丈夫!」
我心里猛地一惊,回过头看向他。
「猎罪人知晓一切,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位消防员要被那种人渣害得牺牲……」半夏说,「当时平台发布了拯救你丈夫的任务,是白术接下来的。」
我喃喃说:「可我男人死了。」
「对,白术失败了。他完美地完成了每一次任务,唯独这次失败了,而且还是带伤归来。没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强的猎罪人负伤失败……对不起,原本我不打算和你说的。」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丈夫带着百战,在火海里孤军奋战的情景。
几十上百次的任务他都能圆满完成,那天却牺牲在了火海。
那最强的猎罪人,完成了无数次的任务,偏偏那天失败了。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都赶在了一起?
我咬着嘴唇,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哭了:「既然不打算说,为什么还要说给我知道?这与拿一把刀扎进我心里有什么区别?」
半夏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他犹豫几秒,忽然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那是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我吃惊于他竟然会让我看到他的真面目。
我还以为猎罪人是绝对不能展现出真容的。
他递给我面具,很真诚地说:「这个借给你,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希望它能派上用场。我恳求你再多想想,你拥有这么强的实力,你可以挽救一个家庭的悲痛。你要记住,当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动不动要查看一下手机,任务随时有可能更新重要线索!」
他告诉我,路口有辆没锁的车,开这台车不会暴露身份。
他还告诉我,车里有临时换的衣服,保证我的隐私。
他求我去救人一命。
我没有与他争论,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服谁,我自己也有要守护的家庭。
为了不和他争执,我索性直接拿了面具离开,等我走出巷子回头一看,半夏还失落地站在巷子深处看我。
我叹了口气,坐进自己的车里,那手机界面再一次探出了任务提示。
「保护任务时间有限,请求前往左岸咖啡厅!」
我启动了车子,但是没往左岸咖啡厅的方向去,而是往自己家的方向。
我的孩子在等我明天去接他……
刚才搏斗受过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我没有什么余力去保护别人,我脑海里全都是刚才半夏说过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白术偏偏在拯救我丈夫的任务会失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帝。
顶着那么沉重份量的名头,却不能救回我的男人。
我不由得在想,如果时间再来一遍,林云还会不会冲入火海。
他会的……他就是那么傻的一个人,他看不得人们悲痛。
想起他的面容,我不知为何,点开了任务详情。
我告诉自己,只是看看而已,反正这不代表接受。
「保护任务详情:受害人周沫沫,将于晚上十点与自己的父亲周海发在左岸咖啡厅相聚,随后在晚上十点三十分开始,被周海发迷昏在地下停车场的车内……」
父亲害女儿?
普通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却陷入了沉思。
我开着车,思绪忽然变得越来越乱。
那个寒冷的冬夜。
山林里的荆棘让我遍体鳞伤,我抱着偷来的手机,哭得是那么撕心裂肺。
「我要报警,我被人卖到了山里,我跑出来了……这里好黑,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这里是报警平台,请你不要紧张,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的爸爸妈妈……把我卖给了一个老男人……救命!我听见有东西在叫,我好怕,我不知道会跑出什么东西来!」
「我们很快就会安排人联系你,请保持电话畅通!」
那天,我的哭声越来越大。
呼吸越来越急促。
接线员。
警察。
消防员。
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联系我,但说不清地点让我好绝望。
「我这里有一块大石头,好大好大的石头……」
「我可以看到月亮……是在我左边……我不知道什么是东西南北……」
「求求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的手机快没电了,这里太黑了,我完全说不清我的地点!」
黑暗里,我不敢哭得太大声,担心会引来野兽。
可我实在是克制不住,歇斯底里却又压低声音,那么矛盾地沙哑了声线。
我还记得联系我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丈夫打给了我。
他和我说……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自己。
他说不知道地点没关系。
分不清东西南北没关系。
天黑得看不见也没关系。
「妹妹,尽情地哭吧。我给你一个承诺,无论这片山林有多大,在你哭够的那一刻,就是我找到你的时候。」
他没有违背承诺,他带着百战找到了我。
我还记得他是第一个把我公主抱起来的人,我虚弱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自己却冷得瑟瑟发抖,身上带着水珠,到处是被锋利野草割破的伤痕。
当我被抬上救护车,他也昏倒在地,与我一同被抬上去。
他妈的!
我打死了方向盘,将车子开回到巷子口,然后坐上了半夏的车,朝着左岸咖啡厅的方向开去,拿起手机,点击了接受任务!
我不愿意去冒险,我想保护好我的家庭。
但我更不愿意侮辱他的名字!
手机界面开始弹出一系列提示。
「前往左岸咖啡厅,请走淮河南路,那边的街道监控在维修,无法拍到具体情况。」
「周海发父女坐在五号桌,请注意甄别。」
「这是有预谋的杀害,离开咖啡厅时,周海发会带着女儿避开有监控的出入口,选择从没有监控的人行出入口回到停车场最角落的 G105 停车位!」
半夏说的那句话,仿佛被验证了。
猎罪人能知晓一切!
我看了看时间,距离这对父女相聚还有二十分钟。
我只是先去看看……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只是先看看软件上的预知消息会不会被验证而已,不是真的要冒险。
我按照提示抵达了左岸咖啡厅,停好车子后,看向了放在副驾驶上的面具。
我拿起了面具。
面具的内部刻着半夏二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游走在黑暗与危险的边缘,我甘愿化为罪恶,是想让世间再无罪恶——猎罪人。」
我叹了口气,将面具放回去,然后在后备箱里找到了临时衣服,发现里面尺码很多,就是简单的黑衣黑裤,从 S 到 XXL 都有。
走进咖啡厅,找到了那五号桌。
五号桌旁边的角落有三号桌,而且还有帘子挡着。
我坐下来点了一杯柠檬水,服务员说他们还有一个小时就打烊了,我说没关系,随后静静等待着。
几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了五号桌的位置,他点了两杯喝的,却在一杯饮品里加了点东西。
随后,他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直到一位少女来了。
少女长相普通,穿着过时的衣服,上面还有几块没能洗干净的油渍。
男人见到少女,连忙说:「沫沫,爸爸在这儿!」
还真叫这个名字?
周沫沫坐在了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周海发有些紧张:「沫沫,爸爸这趟叫你出来就是想问一下,已经答应好的事儿……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她说:「因为妈妈走了。」
「这我知道,可是……这不影响爸爸给你三十万啊!」
「妈妈已经离开了人世,我又为什么要这三十万?」
周海发流露出了一丝恳求:「宝贝,你弟弟还等着你救命,已经答应好的事情,不能反悔啊,承诺要说到做到啊!」
周沫沫看着自己的父亲,她露出一丝冷笑:「周海发,你也配说承诺要说到做到?」
「我妈妈从老村陪你来到这里,勤勤恳恳和你一起做油漆生意,她年纪轻轻就满手老茧,小时候我开家长会,她过来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她是我奶奶,这一切她抱怨过没有?」
「你许诺过会给她美好的生活,后来你们真的挣钱了,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搞个店面,升级一下产品,再也不用闻那劣质油漆的味道。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妈妈的?」
「你牛逼了,你有钱了,你在这城市里变成小暴发户了。你嫌我妈又矮又胖,你嫌她陪你干活两根手臂比你还粗,你嫌她为了养家老得快,你吗了个比的找了个漂亮的城里狐狸精,她真好看啊,她打扮起来往我妈旁边一站,都把我妈比到泥土里去了。」
「你欺负我妈没文化不懂法,你卷走家里的钱和她一起过日子。你真牛逼,你在外面找娘们,却给我妈妈扣了一顶帽子,怪她生了我这个女儿,让你在老家抬不起头来。那狐狸精也真优秀,给你生了个儿子。」
周海发连忙说:「我和你妈妈只是感情问题,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着你,也爱着你。」
「想我?你带着儿子回到老家,享受爷爷奶奶的宠爱时你想过我?钱都被你卷走了,妈妈为了养我,每天干着那些油漆工作,我在门口跪在地上写作业,那时候你想过我?那个野种穿得漂漂亮亮,坐在你的宝马 X5 上,老爹开宝马,儿子去儿童俱乐部里骑小马,被服务员牵着马叫小少爷,这他妈叫你想我?」
「这么多年你没找过我,我读高中还是妈妈加班加点凑的学费,她去找你借点钱,你直接说没钱。你妈的,她是和你借钱啊!她不是和你要钱!现在你那儿子尿毒症了,需要换肾了,你想起我了?十几年来你第一次回来带我玩,我以为爸爸要回家了,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晚,哭着告诉自己我也是有爸爸的孩子。你他妈却带我去医院查肾匹不匹配,你这叫爱我?」
周沫沫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不断地落着泪:「我他妈好恨啊!我恨老天爷把我生的不对,我妈这辈子都在和劣质油漆打交道,她因为工作患上白血病的时候,我这个亲生女儿的骨髓竟然和她不配。你那野种从小娇生惯养,他得尿毒症的时候,我竟然和他匹配上了!贼老天,把我生的那么不对劲!」
「要不是为了给妈妈治病,我他妈才不要你的三十万,我才不会给你那野种换肾!现在妈妈病情恶化离开了,我还要你那烂钱干什么?贱东西,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你今天却还有脸说你想我爱我!」
我紧握着杯子,手忍不住在颤抖。
记忆在跳动。
我还记得自己穿得单薄,被爸爸妈妈用山寨皮带抽我,哭着和他们道歉。
「真的是弟弟先打我的……我错了,我再也不还手了。」
我还记得每一次吃饭,妈妈都会让弟弟先上桌,等他彻底吃饱了,才允许我坐上去扒拉几口残羹剩饭。
她总和弟弟说……
「这个你吃,这个你也吃……别管你姐姐,她不饿,宝贝你吃得开心就行!」
那一天,好冷好冷的夜晚。
我明明没有犯错,妈妈却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
她流着泪,使劲地扇我巴掌,把我打得满脸是血。
她抱着弟弟的遗照,哭着和我咆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是你害死了你弟弟,你这个杀人凶手!」
妈妈……
我明明是个好乖好乖的孩子。
为什么在我身上留下这么多疤……为什么你打我心里不会疼……
如果一个人没有爱,为什么要存在于世上?既然生下来是受苦的,为什么我当初要诞生于这个世上?
我紧咬着嘴唇,呼吸也有些困难。
周海发真诚地和周沫沫说:「以前有些事情,确实是爸爸做得不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强求你。走吧,我最后一次送你回家,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
周沫沫的泪水不断往下掉,她不肯哭出声,一口将饮品喝完了,然后擦去泪水。
她起了身,和周海发一起出了门。
傻姑娘。
也许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我结了账,回到了车上。
再次看向那面具,将它拿了起来。
「游走在黑暗与危险的边缘,我甘愿化为罪恶,是想让世间再无罪恶——猎罪人。」
终于,我还是戴上了面具。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空无一人,角落的位置更是寂静,G105 号车位旁边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