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他的六芒星

为了和周随说清楚,我摒弃了去医院打止痛针的想法。

下午六点,公司门外。

我到的时候,周随已经提前在车里等了,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直截了断,「你以后别送花了,要送直接送给阿姨。」

周随轻笑,手指轻拍着方向盘,「万一阿姨以为我在追她怎么办?」

「怎么这么自恋……」我一时语塞,连痛意都减缓了几分。

「喏,这个拿去。」他视线一暗,扔了个袋子给我。

打开一看,热水袋,红糖水,止痛药,各种各样的痛经神器。

「你先试试能不能缓解一点儿,不能的话随时打我电话,我送你去医院打止痛针。」

我不动声色掩饰住心底的那丁点雀跃,「你威胁小唐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他挑挑眉,「哎,还真是。」

我:……

「你高中就痛经,我一直记得。」

「今天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一句话嘶一声,我想不发现都难。」

我逞强:「我不要你买的。」

「这么多不浪费了?」周随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拧开红糖水瓶盖,「我一大老爷们又用不上。」

他单手开车,我心底怵得慌,生怕再出交通事故,赶紧接过,「谢谢。」

「光口头谢怎么够?」周随厚着脸皮,「舒小姐,赏脸和我吃顿饭呗。」

「不吃。」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周随也不恼,「哦,行,不吃我就告诉全公司的员工,我们在一起了。」

依现在的他,恐怕还真干得出来。

「时间,地点。」

周随漾着笑,「看我心情。」

我呵呵了,「那你别有心情了。」

「芒芒,可是我看见你就很高兴。」周随一本正经,「你就是我的多巴胺。」

心脏跳动得飞快,我嘴硬:「不好意思,我对浪漫过敏。

「周随,如果你真想对我好,就告诉我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谈恋爱的前提,是坦诚。」

一提到这个话题,气氛便变得沉重。

周随久久未回应,快到家了他才吱声,「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舒芒,你相信我,我现在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但是我只对你动过心。」

得到预想中的结果,我并不意外,讥诮道,「你说只对我动过心,那白轻算什么?那些明星网红又算什么?」

「那不是我愿意的,以后再解释,好不好?我现在有我的苦衷。」

「周随,我等你八年了,你告诉我,女人到底能有多少个八年?」

9

不欢而散了一个月,等我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周随才约了我吃饭。

刚进饭店,我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厅的白轻,她的对面是一个秃顶的老总。

我和他交过手,有点印象,好像是叫常何。

路过他时,他率先和我打招呼,「舒总,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我点点头,「巧,常总,和女朋友吃饭?」

白轻愣在位置上,常何拉了她一把,介绍:「这是我女伴,白轻。」

「我和舒小姐是旧识呢。」

我眼风扫了她一眼,「常总好福气。」

家里一个,外面一个。

看来和周随分手后,受到的打击不小。

我没兴趣管别人的家事,寒暄两句便快步离开。

包间里,周随已经点好了菜。

本来是随随便便吃顿饭,他却穿了身西装,颇为隆重。

「来了?」

「嗯。」

上菜时,他点的菜品都是我爱吃的,我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和白轻提分手的?」

周随漫不经心挑开话题:「你看到她和常何了?」

哟。

看来比我先注意到。

「毕竟是你的旧情人,我想不注意到都难。」

「吃醋了?」周随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悦。

瞥他一眼:「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你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

「要脸可是追不上未来媳妇儿的。」

行。

那我闭嘴。

周随见我不大高兴,识趣儿噤声。

吃完饭,趁他买单的间隙,我先行一步离开。

走到大门口,周随三两步跟了上来,郑重其事叫住我,「舒芒。」我猝不及防地被他用双手禁锢住,一路到了车后边。

这儿光线暗,不容易被发现。

我警惕道:「做什么?」

他从西服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强制塞入我手心,「两个月了,你考虑好了吗?」

「你上次问我,女人能有多少个八年?」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那么小小的一个,瘦兮兮的,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很遗憾这缺席了这几年,我失诺了,没有把你护在身后。」

萧瑟秋风打在他肩头,黑风衣更显得气氛凝重。

「舒芒,你还有三个月就二十六岁了,我承诺过会在你二十五岁时把你娶回家,这次,我不想再失信了。」

我思忖着他的话,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盒子。

丝绒外壳,里面装着一个六芒星形状的戒指,中心镶着闪闪的钻。

周随这两个月的表现,不像是在戏弄我。

但是……

「周随,你要我怎么信你?」我抿了抿唇,「信任的前提是坦诚。」

周随目光灼灼看了我半晌,无奈,「我说。」

他向前一步,将脑袋支在我耳畔,洗发水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我不禁恍惚。

「去国外治疗,不是因为坠楼,是因为……」

「芒芒,小心!」

周随突如其来的一句小心,斩断了他的解释,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和他彻底对挑了位置,变成了他在外,我在里。

一切来得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白轻就握着水果刀,一刀一刀捅在周随身上。

我下意识把手中的包扔了出去,刚好砸在白轻血红的双手上,刀柄应声落地。

白轻红着眼,面容迷离,「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随后跑了个没影。

「周随,你怎么样了?」我顾不上去追白轻。

周随的黑风衣湿透了,他躺在地上,虚弱道,「芒芒,你受伤没……」

「没有,我很好……」

我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却越来越混。

视线模糊,泪水滴在屏幕上,120 怎么也拨不出去。

他本可以跑出去,但为了护着我,硬生生撑在我面前,像铁壁般。

一切都是因为我,白轻想杀的人是我,不是他。

因为我,周随和她分手了,因为录音,她想报复我。

「周随,对不起,我不要解释了,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再也不拒绝你了。」

「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周随,你坚持住。」

我抱着周随,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晕过去了。

「你别睡,阿随。」

一直到救护车来,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周随……」

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这是我欠你的第二条命。

10

周随醒来时,我正看着他发呆。

他受伤的事儿,我暂时没有告诉周家任何人。

「醒了?」一晚上没喝水,我的声音变得干涩。

周随亦是,他嘟囔着,「水……」

喂他喝完水,我揉了揉泛酸的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冷冰冰道,「没有。」

我如释重负,「周随,你……昨晚送我的戒指,我收下了。」

他动了动身体,肩膀的刺痛让他变了脸,「我没送过你戒指。」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你……这两个月又是在整我?」

「那你昨晚为什么替我挡刀?你是不是整人上瘾了?」

周随看我的眼神里,不带任何情欲,「我不是你喜欢的周随。」

「我是这具身体里的第二个人格,周墨。」

他不是周随?

我消化了足足一分钟,才愣愣反应过来,「周随……墨,你什么意思?」

他瞥我一眼,讥诮道:「怎么?他这么爱你,还没告诉你这件事儿?」

他冷漠的脸,似乎是在嘲笑我的无知。

我心底七上八下:「周随不愿意说,那你告诉我。」

周墨垂下头,「周随和你在一起到底得到过什么?舒芒。」

「他两次为了救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质问他,你知道周家为什么收养你么?」

「你知道周随为什么人格分裂么?你觉得你了解过他么?」

我不知道。

虽然认识这么久,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脑袋疼得厉害,周墨娓娓道来:「收养你,是周时的提议。」

周时?他怎么会?

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周时是领养的,他十岁时,周随出生了。他们忙,周随和周时相处的时间反而更长。周时担心他长大了争家产,在他上初中之前一直雇佣心理咨询师对他进行言语上的攻击,一到爸妈出差,他就会把周随关在地下室,好几天不给他吃的。」

「周随太小了,被灌输了思想,他不敢反抗,甚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所以我出现了。」

周时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了家产能做出这种事。

震惊之余,我舔了舔干涩的唇:「那和收养我有什么关系?」

「周随去了国外治病,周时动不了他,所以他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因为你是周随唯一的软肋。」

原来他没有骗我,原来他有自己的苦衷。

我抹了把泪,试探问道:「周随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墨看着我,像条毒蛇,笑得阴暗,「他不会回来了。」

「你去跳楼,我就考虑从他身体里消失。选吧,舒芒。」

11

警察叫我去了警局做笔录。

白轻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她坐在审讯室,手心还残留着血迹,一夜未睡,眼里的红血丝明显。

一见到我,她便像发了疯似的,「舒芒,你居然还敢来?我变成现在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沉默片刻,「善恶终有报,谈不上开不开心,我是恨你,但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你的目标是我,为什么要伤周随?」

白轻仰头大笑,面色狰狞,「为什么要伤周随?」

「因为他替你挡刀,因为我和周时是一伙的啊,周时让我伤他,我不能违逆他啊!」

霎时,我想起了她曾经说过,她不喜欢周随,只是喜欢看我被伤害的样子。

我一直认为她只是不爽我……

我长呵一口气,大概猜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白轻是一个网红,她签约的公司恰好是周时旗下的。

这么说,周时是白轻的直系上司。

两人勾搭到一块,一直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你后悔么?」

白轻笑得苍凉,「我后悔什么?我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你别在暗地里得意了,我最后悔的就是没在高中弄死你!」

疯了。

真是疯了。

一月后,白轻因为故意伤人,被判处了一年有期徒刑。

审讯时,她把周时招供了出来。

周时狡猾的很,拒绝招供。还好周墨这一年一直在收集他挪用公款,贪污的证据,在铁证面前,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周时进狱那天,周母哭得稀里哗啦,一是养了周时三十来年,说不心痛是假的,但更多的还是对周随的疏忽感到愧疚。

至于周随,他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周墨占据了他的身体,又开始流连于各种各样的女人之间。

在公司,我再也没见过他。

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哎,你们听说了吗?周总好像和叶影后在一起了。」

「那他不追咱们舒总了吗?」

「啧,还追什么?花都没送了,果然,豪门公子都只是玩玩而已。」

「还是希望咱舒总独自美丽!远离臭男人!」

听到这些话,我有些头疼。

这些风流事都是周墨做的,但他用的是周随的身子。

前段时间,我咨询过心理医生,他说只有让周墨心愿了结,周随才有回来的机会。

可是,周时已经被捕了,他却还未离开。

我知道他想让我为以前的周随赎罪才久久不离开的。

等我赎完罪,周随就能回来了。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周随。

回来吧。

12

周墨在酒吧里和新交的女朋友瞎混。

碰到他的时候,我刚应酬完,喝了不少酒,脸颊酡红。

人群里,我一眼便看见了他。

暧昧的紫色灯光下,他的身体津贴着怀中的女人,在舞池中肆意妄为。

视线落到女人的脸上,不是前天员工们谈论的叶菲。

好像又换了个对象。

我打发走了秘书,站在门口吹了吹风,清醒一会儿了,才走向舞池。里头有股烟味儿,酒味儿,混杂在一起挺难闻的。我强忍住不适,一把拽住他的臂膀,「周墨,我们谈谈。」

周墨不满地瞥我一眼,「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

他的女伴一脸敌意,以为我要和她抢男人,连忙抱住周墨的另一只胳膊撒娇,「这位小姐是?」

周墨亲了亲她的额头,「朋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他顶着周随的脸和别的女人亲密……

看着这一幕,虽然知道这不是周随,心脏还是会有些刺痛。

我重新开了个包厢,点了两瓶好酒。

周墨坐在我对面,一脸不耐烦,「要说什么快说,我女朋友还在等我。」

我倒了杯酒递给周墨,他抬手直接打碎,「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喝酒,那我们没有要继续谈的必要了。」

上好的酒被他这么糟蹋,我扬唇一笑,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抵在手臂,「你不是要让我赎罪么?」

「跳楼太痛,死得也惨,我更不想上头条,说某某企业高管承受不住压力,跳搂自杀。」

周墨视线一暗,随着碎片划过皮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地上,痛感传来,我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伤痕又深又长,周墨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

一直划到第五道,他掸了掸衣服,冷漠道,「上个月他替你受了五刀,这五刀,你还回来就行了。」

包厢门开,周墨女朋友正站在门外等他。

看着他俩纠缠在一块,我闭了闭眼,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你觉得,周随舍得我被你这么伤害么?」

周墨脚步一顿,「人总得长长记性的,他不教你,我教你,舒芒,你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他身后。」

想起周随对我的种种好,我哽咽了,「周墨,你什么时候把他还给我?」

我快坚持不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晚睡觉前,我不厌其烦地翻着周随写的日记。

我怕我坚持不住,我怕我忘了他。

每看一篇,我就在空白地方写一段回话。

他说,「今天是认识她的第三年整,我从未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女生,她率真,她可爱,她满身都是优点,可是她并不觉得。多想告诉她,又怕被识破。」

当晚,我收到了一封周随发来的定时邮件,时间显示的是去年 12 月。

邮件里,他写到:「芒芒,见字如面,我是周随。等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或许已经不存在了。我十六岁遇见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这九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想把你娶回家。我从未想过,阻拦我的是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我。幼年,我被周时哄骗欺负,产生了第二个人格。他冷血,他报复心强,但他却是保护我的存在。可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伤害到你。所以,我开始和他作斗争,我宁愿自己不存在,也不想看见你受伤害。你要知道,我永远是爱你的,我不在了之后,找个对你好的,安稳过一辈子。我不会离开,在拂过你面颊的风里,在芒树的叶子里,在空中的云里,你要相信,我一直都陪着你。」

「勿念,我的六芒星。」

已经过了一年,我不敢想象,周随在这一年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面对我的质问,面对周时的针对,面对周墨的争夺……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呀……

我靠在床头,任由泪水肆意挥洒。

周随。

你知道吗?

用你的命换我的幸福,我做不到。

13

处理好公司的所有事务,和周家父母道别后,我最后一次找到了周墨。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我百无聊赖地扣弄着,有点疼。

周墨到的时候,咖啡冷了大半。

我从包里拿出一罐药,全部倒了出来。

足足三十粒。

橙色药片在白瓷桌上显得格外扎眼。

周墨挑了挑眉,不解地望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绷着脸:「这是我的抗抑药,最近抑郁复发,头发大把掉,已经吃了很多了。」

「我把这些全部吃下去,你把周随还给我。」

「以前的话还算数吧?周墨,你别做那种让我看不上的人。你让我跳楼,我不想这么做,那就换成吞药吧。」

周墨嗤笑,「你确定你还有命活下去?」

「我可以没命,但周随必须有命。」

「好啊,那你吃吧,我说到做到。」

周墨离开后,我也跟着走了。

我去旁边便利店买了瓶水,坐在老树下,把药分成三次吞了。

抑郁复发后,每一天晚上都是煎熬。

我曾无数次坐在窗边,俯瞰城市的夜景,仰望天上的繁星。

如果周随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可是,我才是伤害他的罪魁祸首。

如果我不存在,他就会活的好好的,他就不会受这么多罪。

周随。

你快回来吧。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的。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意识也逐渐涣散。半小时后,胃里烧得厉害,头痛明显。

我趴在石墩上,抬眼间,仿佛看见了他,他站在阳光下,冲我笑得明朗,「芒芒,我爱你。」

「周随……是你吗?」

「芒芒,醒醒。」

我做了个梦。

梦里,周随回来了,他坐在病床前,轻声呼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周随。

你不要我了么?

我走近一看,病床上躺着的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脸上毫无血色,就像个破碎的洋娃娃,没了生机。

周随紧紧握着她的手,哭成了泪人,「芒芒,醒醒……」

芒芒?

是在叫我么?

「舒芒,你明天就二十六岁了,你再不醒,我又要食言了。」

舒芒。

他是在叫我。

我跑了过去,准备拍拍他的肩,告诉他我在这儿。

手心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肩膀。

「醒醒……」

我又试了几次,无一例外,都摸不到实体。

我……这是死了吗?

这次,我把目光移向床上的自己,手指刚触碰上,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转瞬间,我和她合二为一。

眼皮很重,脑子很沉,我费力睁开眼,虚弱道,「周随……」

周随眼底的泪还未干,他的表情由悲伤转为了惊喜,「芒芒,是我。」

原来我没死。

原来我和周随都还活着。

周随,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全文完)

作者:肉沫酸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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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意随风起:与你的黄昏与四季

为为武功盖世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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