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他的六芒星

他的六芒星

爱意随风起:与你的黄昏与四季

周随为了救我失忆了,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以前,他跪着求我喜欢他。

现在,他正抱着霸凌过我的人亲密。

后来,我不要他了,他却紧紧攥住我的手,跪下挽留,「芒芒,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周随失忆了,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以前,他跪着求我喜欢他。

现在,他正抱着他的新女朋友亲密。

「周随,你以前说过,只会喜欢我。」

他轻嗤一声,好笑地看我一眼。

「舒芒,那你现在听好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你感兴趣。」

周随轻飘飘的一句话,足以让我溃不成军。

我迅速抡起面前的红酒,直接浇在了他头上,一滴未剩。

众人惊呼。

「你干什么啊!」

白轻反应快,赶紧拿了条毛巾给他。周随接过,不紧不慢地擦拭几下。

不见狼狈,贵气的动作给他平添了几分妖冶。

看着白轻的整容脸,我舔了舔干涩的唇,「这就是你的新择偶标准?」

「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需要我给你介绍医生么?」

大眼睛。

下巴尖得能戳死人。

和以前喜欢的类型完全是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周随对上我的视线,从温淡转为厌恶,「舒芒,我喜欢什么样的要你管?」

「你觉得你有那个资格么?」

嗯。

的确不需要我管。

我嘲讽地勾起嘴角,「当初可是你跪着求我和你在一起的,我从来都没说过分手。」

「你脸皮可真厚。」周随被我的话气笑了。

他一下从我手中夺过酒瓶,啪地摔在地上,狠厉道,「滚。」

我离他近,碎片渣子溅在我的小腿上,划出点点血迹。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打算离开。

周随的狐朋狗友不满意了:

「随哥都叫你滚了,你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这好好的场子被你砸的不成样,真晦气。」

「看你长得还可以,要不留下来陪陪哥几个?随哥不要你,我们要你啊!」

赤裸裸的视线射向我。

一道又一道。

我快被恶心吐了。

周随的沉默,无异于又在我的心上剜了一刀。

他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以前的周随。

性子虽然暴躁却喜欢护着我。

无论出什么事儿都是第一时间挡在我面前。

我深呼吸一口气,「周随,你哥让我带你回去,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滚。」

我没底气。

不得不加上一句,「只要你和我回去了,我就同意分手,不然……」

「白轻一辈子都是三儿。」

周随沉默两秒。

「行。」

「滚吧。」

「听见没?随哥叫你滚呢。」

一个男人大步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就想拖我出去。

男女力量悬殊太大,我反抗几下便没力了。

周随点了根烟,冷眼旁观。

到了门口。

周随的声音又落了下来:

「等一下。」

身边的男人狗腿子道,「随哥,怎么了?是不是还要我再打她一顿?」

周随扫视着全场人:

「我的意思是。」

「让你们滚。」

一群人走后,周随也没继续待着。

他让我送他和白轻回去。

车上,他和白轻坐在后座,浓情浓语。

透过后视镜,我的视线不经意和周随对上,后者没当回事儿,将头靠在白轻肩上假寐。

我慌乱地挪开视线,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

送走白轻后,我衔了根烟。

刚掏出打火机,周随便一手抢了过去,降下车窗,顺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他一本正经:「我不喜欢闻烟味儿。」

我仿佛置身十年前。

他说:

「芒芒,我给你准备了薄荷糖,以后想抽烟就找我拿。」

「芒芒,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芒芒,我这辈子只喜欢你。」

泪意汹涌,我垂下眼睫,「周随,你能不能别和白轻在一起?」

周随没回应。

那就是不能。

可是周随。

你忘了么?

白轻霸凌过我啊……

2

周随是为了救我才失忆的。

高中时,我家里穷,爸妈都去世了。

白轻常常带头霸凌我。

发馊的饭菜。

凳子上的鸡血。

卫生巾里的针头。

高考结束后,我站到了四楼楼顶。

没办法。

教学楼只有这么高。

等周随赶到时,我几近崩溃。

「周随,我没有家了。」

「你离我远点,我爸妈都被我克死了……」

他红着眼,一步一步跪到我面前,声线颤抖,「芒芒,我给你一个家,你有家,你快下来,好不好?」

后来,我下来了。

周随却没能下来。

他来抱我的时候,我眼前忽然飘起了白轻的脸,「舒芒,你看看你这幅穷酸样,怎么配得上周随?」

她的嗤笑让我头痛欲裂,我发了疯一般地挣开,「周随,我不值得你这样……」

周随为了护着我,踩到了天台的石子,重心不稳,坠了下去。

就连坠落的那一瞬,他还在和我说,「芒芒,你要好好活下去。」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值得的。」

他救了我。

我却害了他。

现在这一切,都是我欠他的。

欠他们周家的。

3

到了家后,周随淡淡瞥我一眼,下起了逐客令,「这下可以滚了吧,舒小姐。」

「我看着你进去。」

周随没说什么,经过我时撞了我一下,看他那副表情,多半是故意的。

我心底猝然一揪,狠狠攥着手心,脸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周随,你的教养呢?被狗吃了?」

他一边换鞋一边回应,「我只对喜欢的人有教养。」

我正欲反驳,却突然发现他家的鞋架上多了双女士拖鞋,是蓝色的兔子款式。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白轻,今天她穿的蓝色连衣裙。

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高中刚开学,我经常穿一件蓝色 T 恤,那是我最干净最完整的衣服。

白轻霸凌我,就是因为我和她撞衫了。

「就你这穷酸样,也配和我穿一样的衣服?」

高中三年,我再也不敢碰蓝色的东西。

一直到现在,就算有了得体的工作,看见蓝色的东西,我都是避而不碰的。

我拉回思绪:「白轻来你家了?」

周随拿了瓶冰啤,斜我一眼:

「她是我女朋友,不应该来我家?」

「倒是你,站在这儿不走还想我请你进来坐?」

言语犀利,薄凉。

怒极反笑大概就是如此,我三两步冲到他面前,从他手里夺过酒,仰头咕噜喝完。

酒的味道意外地好。

我舔了舔唇,「你现在,就只有对酒还有品味了。」

周随黑着脸,濒临生气的边缘。

我适时一笑。

「周随。」

「我同意分手。」

「你自由了。」

话落,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周随却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怔怔地盯着我,一言未发。

灯光顺着他的脸颊泻下,额上冒着一层薄汗,手也冰凉,我心底一软,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周随,是你求之不得和我分手,给白轻名分,现在又是演哪出?」

一刹之间,周随收回手,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那你滚吧。」

「你有病?」

这简直跟两个人似的,我挎上包,快步离开。

4

回到家,周随他哥周时便打了电话过来,「芒芒,阿随到家没?」

我闷闷应声,「时哥,你和伯父伯母放心吧,我看着他进门了。」

周时沉默几秒,「爸妈想你了,这周五叫上阿随一起回家吃个饭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

怕是想周随了吧。

「他现在只听你的劝……我们是真没办法了。」

「好。」

虽然我和周随结束了,但周父周母永远都是我的恩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拒绝他们。

要是他们不收养我,我不会顺利毕业,更不会拥有进周氏工作的机会。

挂了电话,我长呼一口气,给周随发微信。

「周末回家吃饭。」

屏幕却显示:你的信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红色感叹号似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心脏被刺得一分为二。

呵。

多大了还玩拉黑这一套。

我试着直接给他发消息,没想到,他没把我号码拉黑。

这次,发出去了。

周随:「舒小姐,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还想让我陪你一起回家吃饭?」

「第一,那是你家。第二,我没让你和我一起,只要你回去就行。第三,从你说出那番话开始,我对你就没有任何多余想法了,少自作多情。」

一直到凌晨三点,他也没有任何回复。

也是,他巴不得不和我有往来。

周随已经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你了!

舒芒,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叹了口气,我正准备放下手机,却突然响了。

熟悉的数字。

这么晚了。

周随找我做什么?

深夜的神经最为敏感,脆弱。来不及思考太多,我迅速点下接通,几乎同时,迎接我的不是他的夹枪带棒,而是颤抖的缱绻,「芒芒,是你吗?」

我一愣,这还是周随么?可这声音分明提醒着我,这就是他,但总归有点儿不一样了。

「周随,你……」

没等我说完,便被他急促打断了,「芒芒,你听我说,无论我做了些什么,你都要等我。」

「我说了会给你一个家,你……」他话里哽咽,「再信我一次。」

我一手套衣服一手夹着手机,「周随,你到底怎么了?」

那边却挂断了。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九年的感情,我没法做到坐视不理。心理斗争了一阵,我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他家门口,对着门又拍又踹,「周随,你开门啊!」

整个楼道只有我的拍打声,静得可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不开门,我马上报警。」

里面依旧毫无动静。

不知何时,外头下起了大雨,我蹲在门外,颤着手拨通电话,「喂,紫金小区二幢三十五楼,里面的人可能……出事了。」

二十分钟后,警察来了。

这是高档小区,安保设施做得比较好,四个警察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将门撬开。随着门开,我拖着酸软的腿疾步进去。

黑灯瞎火,不知绊到了什么,脚背钻心的疼,血顺着拖鞋淌湿了一块地毯。

到了客厅,灯火通明。

周随正懒懒倚在沙发上看电影,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

是白轻。

她穿着那双蓝色拖鞋,笑的一脸甜蜜,见我来了,惊讶出声,「舒芒,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呢,还叫了警察?」

「阿随,你看她,哭得像个鬼,不就是一通电话么,还真当真了。」

此刻,我已经分不清嘴里到底是咸还是苦了。

警察见是家事,出示了证件,询问一通后,便离开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所以,那通电话都是假的?周随,你贱不贱?」

我脚上的痛已经麻木,眼看着周随亲了亲白轻的额头,「你先回房间。」

白轻有些不情愿。

我冷笑一声,「周随,回什么房啊,就在这儿说。」

「我在门外担心,你在门内调情,很好玩是吧?」

「周随,」我深呼一口气,冲到他面前,直接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真的是个傻逼!」

「以前看上你,就是我瞎了眼。」

「就你现在这样,我还真看不上!」

周随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红痕,阴冷地笑了,「舒芒,他肯定会后悔的。」

5

三天后,周随和白轻的绯闻冲上了热搜。

自从周随失忆后,他换女朋友换的很勤,大多都是嫩模明星网红,隔天就上一回热搜。

可是这次,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舒总。」公关部经理把平板递给我,抹了把汗,「我怀疑这是白小姐故意买的……」

照片里,周随同白轻共进酒店。

晚上十点进去,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才出酒店。

孤男寡女,独处了十四个小时。

干了些什么,不言而喻。

我支着脑袋批文件,「周随在哪里?」

经理结巴着,「在家……」

我沉思片刻,拿起车钥匙叮嘱,「我去找他,你联系公关部,尽全力把热搜压下去,压不下去就等我消息。」

今天,刚好是回周家吃饭的日子。

回到周家,不出意料的,周随回来了,只不过,餐桌上多出了一个人。

他把白轻也带回来了。

哟。

这是准备从良了?

周母见我到家,脸上的不悦消散了些,「芒芒,快,坐到阿随身边去。」

我站在原地,踌躇,「阿姨,我和周随已经彻底断了,您不用再撮合我和他了。」

是我和他,不是我们俩。

周母错愕不已,周随和白轻脸上也挂不住,倒是周时,先反应了过来,坐到我身边,「妈,阿随和芒芒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别说这些。」

「好……吃饭,吃饭。」

饭间,周随时不时就替白轻夹菜,剥虾,耐心到了极致。

周母气得直摇头,早早下了桌。她一走,我便开门见山了,「时哥,周氏的公关不是业界一流吗?」

周时放下筷子,与我对视一眼,不急不慢擦了擦嘴角,冷声道,「现在总有些女性啊,把男人当成跳板,从此飞黄腾达,可是忘了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登时,白轻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周随脸色一沉,抢先一步为她辩解,「周时,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自己做过什么事,还要我提醒么?」

「你想好好在周家待下去,就别来招我。」

此时的周随,好似一条冰冷的毒舌,吐着蛇信子,直掐人喉咙。

这话……

有深意。

难不成,周时暗地里做过什么坏事?

抬眼望去,白轻脸色好了不少,周随仍盯着周时看,「爸妈为什么认舒芒当女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好自为之。」

把话撂下,周随拉着白轻走了。

一顿饭就这么不欢而散,桌上,只剩下我和周时两人。

周随那句话不断在我脑子里重复。

是啊,周家认我当女儿,本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如果仅仅是因为我高中和周随的那点儿交情,显然不可能。

他们是有钱,但不是慈善家。

「时哥,你……」

话未说完,周时直接打断了我,「这件事,我以后再解释,你别多想,芒芒。」

「你也看到了,现在家里人都管不了阿随,只有你说话,他才会听一些。所以,麻烦你,多担待,毕竟,周家也养育了你六年。」

周时三十有五,精明睿智。

他话里的意思,我算是听懂了。我现在只是周随和周家之间的介质,简单来说,就是个工具人。

他们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芒芒,一周内把这件事处理好,我不想再看见周随的绯闻了。」

绯闻持续了三天,热度依然不减。

第四天时,白轻主动找上了我,约我在咖啡厅见面。角落的座位里,她戴着墨镜,红唇张扬,打了玻尿酸的脸格外显眼。

见我来了,她冲我一笑,故意躬了躬腰,露出锁骨上的吻痕,「喝点儿什么?」

我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请我喝咖啡?」

白轻优雅地喝着咖啡,「舒芒,你变了,你以前不喜欢穿蓝色的衣服。」

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白轻,我不是不喜欢,是不敢,毕竟蓝色在高中是你的专属。」

白轻轻蔑一笑,「你知道就好,而且你猜的没错,热搜是我买的。」

「我不喜欢周随,我就是想看你得不到他又苦苦求他的憋屈样。」

白轻说得双眸通红,仔细一看,她的眼圈周围有些肿胀,我拨弄着新做的指甲,悠然自得:「继续说。」

「你家世,学历,人际,样样不如我,周家凭什么认你当女儿?我嫉妒得快要疯了。不过,老天也见不得你好,周随最后还是和我在一起了。」

「舒芒,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心里才舒坦。」

等她吐完苦水,时针刚好指向四。

我搅了搅碟中的咖啡,「白轻,你错了。」

「你把校园霸凌当成潮流,班里的陈柔被你欺负成了抑郁症辍学,你知不知道,她是农村来的,爸妈都有残疾,你毁掉了她的一生,毁掉了他们家唯一的希望。」

「你不喜欢周随,周随未必喜欢你。你不必拿周随来压我,于我而言,女人最稳定的后盾永远是自己。你错把自己当成一朵菟丝花,没了男人就不能活。我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许是我的话激怒了她,她再也无法维持乖乖女的形象,摘下墨镜,咄咄逼人,「我最讨厌你这幅自视清高,谁也看不起的样子,陈柔是她自找的,她和你一起玩就是在变相挑衅我!」

「我没做错,错的是你们!」

「这些重要么?」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收起录音笔起身,「刚刚你说的,我都录下来了。」

「白小姐,识趣点,把热搜撤了,不然……后果你懂的。」

「你暗算我?」白轻看见我手中的录音笔,气得柳眉倒竖,端起桌上的咖啡欲想泼向我。

「这怎么能是暗算呢,」周围已经有人认出了白轻,正拿起手机拍照,「白小姐,好好掂量,到底是你那五百万粉丝重要还是热搜重要?」

「好,我撤。」

虽然打了胜仗,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白轻这么轻易答应,多半是在憋大招,依她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至于周随……

一想到他,脑子就疼。

我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不想了。

驱车赶回公司,经理眼睛一亮,迎了上来,「舒总,热搜撤了,您这业务能力,和大周总有得一拼。」

我回以一笑,进了办公室。办公桌上,摆着一束玫瑰。

鲜艳欲滴,正淌着水珠。

我很确定,这不是我订的。

花里夹着一张卡片和礼品盒,卡片上写着「六芒星是我的念想」,礼品盒里是一条六芒星项链。

这话……

难道是周随?

高中的时候,他说我是他人生中的六芒星,是他此生唯一的念想。

项链静静躺在我手心,我嗫嚅着唇,拨通助理电话,「唐助,这花是谁送的?」

「舒总,快递小哥说这是小周总送来的,我看您不在,就放在您桌上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我反而没那么开心。

他,这又是在我身上寻乐子么?

「周随,你到底还想做什么?说结束的是你,现在又是闹哪出?你的花和项链,我放你办公室了,以后别送了。」

隔了十分钟,那边回复:「我没送。」

又发来一条阴阳怪气的语音,「谁知道是舒小姐的哪朵桃花送的呢。」

八秒的语音,听到第六秒,听筒里传来哐当的碰撞声和周随的闷哼声。我反复听了数十遍,冷汗直流,脑子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一幕幕车祸的场景。

他不会出车祸了吧……

握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我大口喘着气,周时的电话几乎同时打进来了,「芒芒,来医院,阿随他出车祸了。」

6

手术室外,我和周时并肩站着。

「哭了?」他脸色略惨白,我扶了扶墨镜,撑着笑说没有。

周时眼底含着担心,「芒芒,别逞强了,我也担心他。你和他那么多年感情,不可能一下子就放下的。」

「在我面前,你不用装。」

我沉默了,靠着墙蹲了下来,抱着头无声哭泣,周时也不好受,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一个小时后,周父周母到了医院。

「阿随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

看着他们默默抹泪的样子,我心底不忍,走到窗边接雨水。

已是秋天,桐城的雨水格外多。

高中时,周随最喜欢在这种小雨天打球了,只因周家的后院,种了好几株芒果树。

秋天,芒果味儿和风雨混杂在一块儿,他说,就算我不在,也能有另一个我陪着他。

雨越下越大,手术室的灯光还亮着。

听周时说,周随的车和一辆大货车撞上了,货车司机当场逃了,他是被好心路人送进医院的,现场照片里,车子破乱,驾驶座垫都染成了红色。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晚,腿脚已麻木,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周父周母围做一团,「医生,我儿子的情况……」

医生揭下口罩,「手术顺利,病人失血比较严重,需要在医院待几天,等各指标正常就能出院了。」

「你们这几天注意,他只能吃……」

众多话语里,我唯独听到了那一句手术顺利,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瘫软在地,看着他们把周随送入病房。

周时没和他们一起进去,他一把将我扶起来,「芒芒,爸妈让我带你回家,去给他拿换洗的衣物,今天太晚了,明早再送过去吧,我有个会走不开,就拜托你了。」

我后知后觉:「好。」

周随的卧室是冷色调,全灰。

自从失忆后,他也没怎么回过周家,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前几年的老款。我随意拿了几件,衣柜便见了空,白皮笔记本在深色系衣服里格外扎眼。

本子很厚实,封面是周随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大大的五个字:我的六芒星。

翻开第一页,是 2012 年的内容。

「舒芒被白轻欺负了,明天上体育课偷偷让白轻多做五十个俯卧撑。」

「数学压轴题设坐标系,我偷偷用了她的名字,SM……」

「未曾拥有的亲昵。」

「今天李寒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我只剩下一百块,会怎么用?我想也没想,当然是把所有钱都给她,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带她吃山珍海味。不过,这个假设不成立,我不会只剩一百块,为了她,我得努力挣钱。」

十六岁的少年,言语间还有些中二。

一直到 2015 年,最后一篇日记: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周随。

我好像看不懂你了。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赶往医院,周时说,周随醒了。

一进门,床上的人就挣着要起来,「妈,我没事了,您让我和芒芒单独说一会儿话吧。」

「周随,我们已经分了,没什么好聊的。」

想起昨晚的日记,我脸上有些不自然,放下衣服后准备离开,周随却迅速攥住我的手,语气不容置喙,「舒芒,聊聊。」

周母乐意看见我和周随在一块儿,赶紧出去了,「芒芒,你俩好好聊。」

周随撑起身子,看了我许久,那道目光,炽热,有生气。

出个车祸,人也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芒芒,你比以前更瘦了。」

打感情牌?

我抿着唇,见他安然无恙,狠下心,「要说什么快点说,我还有工作。」

周随顿了顿,收回手,「我已经和白轻分手了。」

他语气隐忍:「这几年发生的事儿,我以后再和你解释。」

「芒芒,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他的话里带着恳求,我只觉得无比可笑。

再试试?

「再让你羞辱我一次?周随,那你听好了,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收起你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

他猛的从病床上起身,不知是不是牵动到了伤口,脸色一白,「我……」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不忍心转过身,闭了闭眼,「你好好养伤吧。」

「舒芒,我们约好了的,你二十五岁,我就娶你。」

「我说到做到。」

7

白轻不知从哪儿弄到了我的电话,连续发了十来条消息。粗略看下去,都是在质问我给周随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没理这些消息,开始工作。

几分钟的时间,手机响了数十次。

「舒芒,你必须给我解释,看见我过得不好很有意思是不是?」

「对啊,就是很有意思。」

「白轻,你别忘了,你还有录音在我手里,我可没时间教你怎么做人。」发完,反手就是一个拉黑。

没了她的打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周随是在一周之后出院的,出院当天,周母打了电话,让我回家吃顿饭。

一想到要面对周随,我不禁恍惚,他虽在医院住着,却连着送了一周的花。每天早晨的办公桌上,都能瞧见一束玫瑰,无一例外,都喂进了垃圾桶。

「小唐,以后别收了,直接拿给保洁阿姨,她家孙子治病要花不少钱,让她拿去折现。这玫瑰品质好,还是能卖一些钱的。」

小唐苦不堪言:「芒姐,我哪敢拒收小周总送的花啊,被他知道了,我分分钟就没工作了……」

「那你就悄悄给保洁阿姨。」

回到家,我远远便听见周随的声儿,「妈,这道小炒肉,我来做吧。」

「你伤刚好,我担心伤口裂开,还是妈来吧……」

「她喜欢吃我做的。」

芒芒,你喜欢吃小炒肉,那我就给你做一辈子。

高二下半学期,家里奶奶治病需要用钱,为了省钱,我一天只吃三个馒头,吃得营养不良。

青春期的女孩儿,总有点自卑的羞耻心。

每次,我都等大家去食堂吃饭了,再偷偷把馒头拿出来,就着白开水,一口又一口。

有天,却被回教室拿篮球的周随撞了个正着。

他是我同桌,自然清晰捕捉到了我的慌乱,「哟,趁我不在吃独食呢?」

说着,他一手拿起球,一手揪了一块我的馒头,笑得眉眼弯弯,「挺好吃的,谢了同桌,刚好没吃饭。」

他是班里唯一一个照顾到我自尊心的男生。

从那之后的每天早上,我的抽屉里都会出现一个保温盒。

我打开看过,盒子里装的都是小炒肉。

班会课上,老师询问过大家,最喜欢吃什么菜。

依稀记得,他们都回答的是牛排炸鸡汉堡,各种我没吃过的山珍海味。

轮到我的时候,我红着脸说了句,「我最喜欢吃肉。」引得众人一阵嘲笑。

等到周随时,他冷着脸,「我和我同桌一样,也喜欢吃肉。」

与我截然相反,没人敢笑他。

那一刻我才明白,爱吃肉并不可笑,可笑的是我爱吃肉。

小炒肉连续送了一个周,我一口没动,周随也没提起过。

第二周,小炒肉换成了糖醋排骨,我仍为了那点儿可笑的面子,固执地不肯吃。

第三周,我因为营养不良被送进了医院。晕倒的第一时间,周随搂住了我,我运气好,没破相。

醒来时,他正坐在床脚打瞌睡。看着他这幅样子,我不禁扬起一抹笑,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小心翼翼:「舒芒,你不喜欢吃吗?」

我愣了下,垂下头,结结巴巴:「我们……我们只是同桌,你……你不用这么照顾我的。」

周随莞尔一笑,「我妈担心我老在外面吃饭不健康,这才做饭,她每次做得都挺多,我吃不完,不也浪费了?」

「对吧,爱吃肉的小同桌。」

那时天真,我傻傻当真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菜都是他早上五点起床亲自做的。

不过,已经太晚,太晚……

他已经被送出国治疗,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周家虽收养了我,却很少在我面前提起过周随。

直到去年,他才回国。等待我的,却是他的决绝。

8

鼻息间隐约钻进一股小炒肉的香味儿,我喘了喘气,迈着僵硬的腿进门。

「芒芒回来啦。」周母笑着。

「嗯,路上有点堵。」

余光撇了一眼除厨房,周随还在里头忙碌着。

阳光跃在他肩头,温暖,淡然,不似车祸前的他。

这一年以来,他都是阴冷的,和高中时期相比,变化极大。

不多时,饭菜便好了。

周父和周时没回来,饭桌上只有我们仨。

一桌子的菜,麻辣小龙虾,宫保鸡丁,西红柿炒鸡蛋,小炒肉,紫菜蛋花汤,都是我爱吃的。

上次来,可没这待遇。

周随偶尔给我夹菜,碍于周母在,我不好拒绝,只将他夹得菜堆在碗里。

他也并不在意,旁若无人的聊着:「收到我送的花没?」

周母一脸姨母笑。

我不回答,他就在桌子下勾了勾我的小腿,「问你呢,芒芒。」

他的腿肚温热,我小腿光裸着,不由得一阵颤栗。

我放下筷子:「阿姨,我吃饱了,公司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

周母愣了下,「小炒肉,你还一口没吃,周随他……特意给你做的。」

「你们吃吧。」

周随皱着眉,也放下筷子,「我送你。」

没等到我的允许,他先我一步出了门。他身高腿长,轻松将我甩在身后。

院子里,他站在那颗芒树下,视线温柔,一时间,我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这样的周随,太反常了。

不,他不是周随。

亦或者说,他是八年前的周随,不是现在的周随。

一种可能从脑海中飘忽而过,难道……

「舒芒。」秋风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也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想对你好,只对你好。」

他的模样认真,桃花眼含情,一时间,我竟忘了拒绝。

「我们试一次,嗯?」周随来到我跟前,双手紧握我的肩。

对上他的眼,那些不堪回首的事件不断浮现在眼前,我不能否认,我对他还是有感觉的。

我痛苦地闭上眼,「周随,你别逼我了,让我一个人好好捋一捋,好不好?」

周随沉默了半晌,答应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

不过,一年不来几次公司的败家子,自从车祸后便改性了,天天来公司。

每日的玫瑰花不断,听保洁阿姨说,换了不少钱。

这话传着传着,就传进了周随的耳朵里。

周随直接拨了个电话给我,「白色马蹄莲怎么样?」

我略一思忖,「好。」

那边沉吟片刻,「你想通了?」

「不是,马蹄莲比玫瑰贵,阿姨能换更多钱。」

周随:……

「行,你开心就好。」

就这样,周随连着送了一个月的马蹄莲。

直到我路过员工办公室,不小心听到他们吃瓜的内容,「哎哎哎,听说没?小周总现在在追舒总。」

「这个我知道!舒总和小周总是高中同学来着,他们好像在高中就谈恋爱了。」

「嘶,有青梅竹马那味儿了,那为什么周总还这么花呢……」

「谁知道呢,老板的家事儿,不是我们能懂的。」

当天下午,我被气得姨妈提前造访,办公室又没备止痛药。

为了和周随说清楚,我摒弃了去医院打止痛针的想法。

下午六点,公司门外。

我到的时候,周随已经提前在车里等了,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直截了断,「你以后别送花了,要送直接送给阿姨。」

周随轻笑,手指轻拍着方向盘,「万一阿姨以为我在追她怎么办?」

「怎么这么自恋……」我一时语塞,连痛意都减缓了几分。

「喏,这个拿去。」他视线一暗,扔了个袋子给我。

打开一看,热水袋,红糖水,止痛药,各种各样的痛经神器。

「你先试试能不能缓解一点儿,不能的话随时打我电话,我送你去医院打止痛针。」

我不动声色掩饰住心底的那丁点雀跃,「你威胁小唐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他挑挑眉,「哎,还真是。」

我:……

「你高中就痛经,我一直记得。」

「今天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一句话嘶一声,我想不发现都难。」

我逞强:「我不要你买的。」

「这么多不浪费了?」周随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拧开红糖水瓶盖,「我一大老爷们又用不上。」

他单手开车,我心底怵得慌,生怕再出交通事故,赶紧接过,「谢谢。」

「光口头谢怎么够?」周随厚着脸皮,「舒小姐,赏脸和我吃顿饭呗。」

「不吃。」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周随也不恼,「哦,行,不吃我就告诉全公司的员工,我们在一起了。」

依现在的他,恐怕还真干得出来。

「时间,地点。」

周随漾着笑,「看我心情。」

我呵呵了,「那你别有心情了。」

「芒芒,可是我看见你就很高兴。」周随一本正经,「你就是我的多巴胺。」

心脏跳动得飞快,我嘴硬:「不好意思,我对浪漫过敏。

「周随,如果你真想对我好,就告诉我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谈恋爱的前提,是坦诚。」

一提到这个话题,气氛便变得沉重。

周随久久未回应,快到家了他才吱声,「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舒芒,你相信我,我现在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但是我只对你动过心。」

得到预想中的结果,我并不意外,讥诮道,「你说只对我动过心,那白轻算什么?那些明星网红又算什么?」

「那不是我愿意的,以后再解释,好不好?我现在有我的苦衷。」

「周随,我等你八年了,你告诉我,女人到底能有多少个八年?」

9

不欢而散了一个月,等我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周随才约了我吃饭。

刚进饭店,我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厅的白轻,她的对面是一个秃顶的老总。

我和他交过手,有点印象,好像是叫常何。

路过他时,他率先和我打招呼,「舒总,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我点点头,「巧,常总,和女朋友吃饭?」

白轻愣在位置上,常何拉了她一把,介绍:「这是我女伴,白轻。」

「我和舒小姐是旧识呢。」

我眼风扫了她一眼,「常总好福气。」

家里一个,外面一个。

看来和周随分手后,受到的打击不小。

我没兴趣管别人的家事,寒暄两句便快步离开。

包间里,周随已经点好了菜。

本来是随随便便吃顿饭,他却穿了身西装,颇为隆重。

「来了?」

「嗯。」

上菜时,他点的菜品都是我爱吃的,我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和白轻提分手的?」

周随漫不经心挑开话题:「你看到她和常何了?」

哟。

看来比我先注意到。

「毕竟是你的旧情人,我想不注意到都难。」

「吃醋了?」周随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悦。

瞥他一眼:「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你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

「要脸可是追不上未来媳妇儿的。」

行。

那我闭嘴。

周随见我不大高兴,识趣儿噤声。

吃完饭,趁他买单的间隙,我先行一步离开。

走到大门口,周随三两步跟了上来,郑重其事叫住我,「舒芒。」我猝不及防地被他用双手禁锢住,一路到了车后边。

这儿光线暗,不容易被发现。

我警惕道:「做什么?」

他从西服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强制塞入我手心,「两个月了,你考虑好了吗?」

「你上次问我,女人能有多少个八年?」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那么小小的一个,瘦兮兮的,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很遗憾这缺席了这几年,我失诺了,没有把你护在身后。」

萧瑟秋风打在他肩头,黑风衣更显得气氛凝重。

「舒芒,你还有三个月就二十六岁了,我承诺过会在你二十五岁时把你娶回家,这次,我不想再失信了。」

我思忖着他的话,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盒子。

丝绒外壳,里面装着一个六芒星形状的戒指,中心镶着闪闪的钻。

周随这两个月的表现,不像是在戏弄我。

但是……

「周随,你要我怎么信你?」我抿了抿唇,「信任的前提是坦诚。」

周随目光灼灼看了我半晌,无奈,「我说。」

他向前一步,将脑袋支在我耳畔,洗发水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我不禁恍惚。

「去国外治疗,不是因为坠楼,是因为……」

「芒芒,小心!」

周随突如其来的一句小心,斩断了他的解释,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和他彻底对挑了位置,变成了他在外,我在里。

一切来得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白轻就握着水果刀,一刀一刀捅在周随身上。

我下意识把手中的包扔了出去,刚好砸在白轻血红的双手上,刀柄应声落地。

白轻红着眼,面容迷离,「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随后跑了个没影。

「周随,你怎么样了?」我顾不上去追白轻。

周随的黑风衣湿透了,他躺在地上,虚弱道,「芒芒,你受伤没……」

「没有,我很好……」

我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却越来越混。

视线模糊,泪水滴在屏幕上,120 怎么也拨不出去。

他本可以跑出去,但为了护着我,硬生生撑在我面前,像铁壁般。

一切都是因为我,白轻想杀的人是我,不是他。

因为我,周随和她分手了,因为录音,她想报复我。

「周随,对不起,我不要解释了,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再也不拒绝你了。」

「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周随,你坚持住。」

我抱着周随,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晕过去了。

「你别睡,阿随。」

一直到救护车来,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周随……」

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这是我欠你的第二条命。

10

周随醒来时,我正看着他发呆。

他受伤的事儿,我暂时没有告诉周家任何人。

「醒了?」一晚上没喝水,我的声音变得干涩。

周随亦是,他嘟囔着,「水……」

喂他喝完水,我揉了揉泛酸的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冷冰冰道,「没有。」

我如释重负,「周随,你……昨晚送我的戒指,我收下了。」

他动了动身体,肩膀的刺痛让他变了脸,「我没送过你戒指。」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你……这两个月又是在整我?」

「那你昨晚为什么替我挡刀?你是不是整人上瘾了?」

周随看我的眼神里,不带任何情欲,「我不是你喜欢的周随。」

「我是这具身体里的第二个人格,周墨。」

他不是周随?

我消化了足足一分钟,才愣愣反应过来,「周随……墨,你什么意思?」

他瞥我一眼,讥诮道:「怎么?他这么爱你,还没告诉你这件事儿?」

他冷漠的脸,似乎是在嘲笑我的无知。

我心底七上八下:「周随不愿意说,那你告诉我。」

周墨垂下头,「周随和你在一起到底得到过什么?舒芒。」

「他两次为了救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质问他,你知道周家为什么收养你么?」

「你知道周随为什么人格分裂么?你觉得你了解过他么?」

我不知道。

虽然认识这么久,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脑袋疼得厉害,周墨娓娓道来:「收养你,是周时的提议。」

周时?他怎么会?

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周时是领养的,他十岁时,周随出生了。他们忙,周随和周时相处的时间反而更长。周时担心他长大了争家产,在他上初中之前一直雇佣心理咨询师对他进行言语上的攻击,一到爸妈出差,他就会把周随关在地下室,好几天不给他吃的。」

「周随太小了,被灌输了思想,他不敢反抗,甚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所以我出现了。」

周时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了家产能做出这种事。

震惊之余,我舔了舔干涩的唇:「那和收养我有什么关系?」

「周随去了国外治病,周时动不了他,所以他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因为你是周随唯一的软肋。」

原来他没有骗我,原来他有自己的苦衷。

我抹了把泪,试探问道:「周随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墨看着我,像条毒蛇,笑得阴暗,「他不会回来了。」

「你去跳楼,我就考虑从他身体里消失。选吧,舒芒。」

11

警察叫我去了警局做笔录。

白轻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她坐在审讯室,手心还残留着血迹,一夜未睡,眼里的红血丝明显。

一见到我,她便像发了疯似的,「舒芒,你居然还敢来?我变成现在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沉默片刻,「善恶终有报,谈不上开不开心,我是恨你,但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你的目标是我,为什么要伤周随?」

白轻仰头大笑,面色狰狞,「为什么要伤周随?」

「因为他替你挡刀,因为我和周时是一伙的啊,周时让我伤他,我不能违逆他啊!」

霎时,我想起了她曾经说过,她不喜欢周随,只是喜欢看我被伤害的样子。

我一直认为她只是不爽我……

我长呵一口气,大概猜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白轻是一个网红,她签约的公司恰好是周时旗下的。

这么说,周时是白轻的直系上司。

两人勾搭到一块,一直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你后悔么?」

白轻笑得苍凉,「我后悔什么?我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你别在暗地里得意了,我最后悔的就是没在高中弄死你!」

疯了。

真是疯了。

一月后,白轻因为故意伤人,被判处了一年有期徒刑。

审讯时,她把周时招供了出来。

周时狡猾的很,拒绝招供。还好周墨这一年一直在收集他挪用公款,贪污的证据,在铁证面前,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周时进狱那天,周母哭得稀里哗啦,一是养了周时三十来年,说不心痛是假的,但更多的还是对周随的疏忽感到愧疚。

至于周随,他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周墨占据了他的身体,又开始流连于各种各样的女人之间。

在公司,我再也没见过他。

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哎,你们听说了吗?周总好像和叶影后在一起了。」

「那他不追咱们舒总了吗?」

「啧,还追什么?花都没送了,果然,豪门公子都只是玩玩而已。」

「还是希望咱舒总独自美丽!远离臭男人!」

听到这些话,我有些头疼。

这些风流事都是周墨做的,但他用的是周随的身子。

前段时间,我咨询过心理医生,他说只有让周墨心愿了结,周随才有回来的机会。

可是,周时已经被捕了,他却还未离开。

我知道他想让我为以前的周随赎罪才久久不离开的。

等我赎完罪,周随就能回来了。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周随。

回来吧。

12

周墨在酒吧里和新交的女朋友瞎混。

碰到他的时候,我刚应酬完,喝了不少酒,脸颊酡红。

人群里,我一眼便看见了他。

暧昧的紫色灯光下,他的身体津贴着怀中的女人,在舞池中肆意妄为。

视线落到女人的脸上,不是前天员工们谈论的叶菲。

好像又换了个对象。

我打发走了秘书,站在门口吹了吹风,清醒一会儿了,才走向舞池。里头有股烟味儿,酒味儿,混杂在一起挺难闻的。我强忍住不适,一把拽住他的臂膀,「周墨,我们谈谈。」

周墨不满地瞥我一眼,「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

他的女伴一脸敌意,以为我要和她抢男人,连忙抱住周墨的另一只胳膊撒娇,「这位小姐是?」

周墨亲了亲她的额头,「朋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他顶着周随的脸和别的女人亲密……

看着这一幕,虽然知道这不是周随,心脏还是会有些刺痛。

我重新开了个包厢,点了两瓶好酒。

周墨坐在我对面,一脸不耐烦,「要说什么快说,我女朋友还在等我。」

我倒了杯酒递给周墨,他抬手直接打碎,「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喝酒,那我们没有要继续谈的必要了。」

上好的酒被他这么糟蹋,我扬唇一笑,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抵在手臂,「你不是要让我赎罪么?」

「跳楼太痛,死得也惨,我更不想上头条,说某某企业高管承受不住压力,跳搂自杀。」

周墨视线一暗,随着碎片划过皮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地上,痛感传来,我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伤痕又深又长,周墨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

一直划到第五道,他掸了掸衣服,冷漠道,「上个月他替你受了五刀,这五刀,你还回来就行了。」

包厢门开,周墨女朋友正站在门外等他。

看着他俩纠缠在一块,我闭了闭眼,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你觉得,周随舍得我被你这么伤害么?」

周墨脚步一顿,「人总得长长记性的,他不教你,我教你,舒芒,你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他身后。」

想起周随对我的种种好,我哽咽了,「周墨,你什么时候把他还给我?」

我快坚持不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晚睡觉前,我不厌其烦地翻着周随写的日记。

我怕我坚持不住,我怕我忘了他。

每看一篇,我就在空白地方写一段回话。

他说,「今天是认识她的第三年整,我从未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女生,她率真,她可爱,她满身都是优点,可是她并不觉得。多想告诉她,又怕被识破。」

当晚,我收到了一封周随发来的定时邮件,时间显示的是去年 12 月。

邮件里,他写到:「芒芒,见字如面,我是周随。等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或许已经不存在了。我十六岁遇见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这九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想把你娶回家。我从未想过,阻拦我的是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我。幼年,我被周时哄骗欺负,产生了第二个人格。他冷血,他报复心强,但他却是保护我的存在。可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伤害到你。所以,我开始和他作斗争,我宁愿自己不存在,也不想看见你受伤害。你要知道,我永远是爱你的,我不在了之后,找个对你好的,安稳过一辈子。我不会离开,在拂过你面颊的风里,在芒树的叶子里,在空中的云里,你要相信,我一直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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