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红色警报:我的世界坍塌了
1.30 年前
我房间的墙上有张怪脸。
它只在晚上出现。
就在床对面的墙上。
那张脸就像在盯着我,「他」噘着嘴,斜着眼看我,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第一次看到「他」,是我晚上准备入睡的时候。
那时我才四岁,吓到连叫都叫不出来。
到后来我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才弄明白这张脸的组成——
在我床这边的墙上,左边挂着一个卡通壁灯;右边是一个会发光的、浅绿色的电子时钟;两者下方是一幅儿童涂鸦,上面画着爸爸妈妈和我,我们三个头上还有一弯五颜六色的彩虹。
问题就在于,妈妈突发奇想,把彩虹涂成了夜光的。
于是这三样会发光的东西,组成了这张「撅着嘴的怪脸」。
只不过那时我太小,完全这张怪脸给震慑住,只将「他」当成了凭空出现的恐怖的东西。
当晚上「他」出现的时候,我都会努力着不去看「他」,把脑袋蒙在被子里赶紧睡着,结果没几分钟就闷得我不得不出来透气。
而遇到夜晚尿急,我宁愿咬牙憋着也不愿意掀开被子面对「他」,直到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在梦中走进了厕所……
转天,妈妈指着清洗过的被单责问我为什么这么大了还尿床,我低着头把墙上怪脸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转头看眼墙,无奈道:「那只是你的想象,小宇,妈妈什么都没看到。」
爸爸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咯咯直乐,拍着我的肩膀说男孩子要勇敢一些,这让我觉得自己蠢透了。
我再也没跟爸爸妈妈说起过怪脸的事,因为我说了也没用,他们不相信我,或者说他们并不在意,只会叫我勇敢些。
从此我晚饭后就不敢再喝水,每天很早就上床睡觉,这样就可以早早睡着,避开墙上的怪脸。
因为不能跟爸爸妈妈倾诉,我试着跟幼儿园的小伙伴们说这件事,结果只是被嘲笑胆子小,很多孩子因此不跟我玩了。
有一天,班里最调皮的男孩趁老师出去,突然啪的一下把灯关掉,屋里立刻暗了下来,好多同学惊讶地叫出了声。
随后那男孩又把灯打开,指着我大声说:「梁宇,你怎么不叫啊?」
全班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浑身冒冷汗,嘴硬道:「我为什么要叫?」
「因为你不是怕黑嘛!」那男孩的追随者们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个个哈哈大笑。
其他同学为了不得罪他们,也笑了出来,尤其是刚才被吓得叫出声的那几个,他们为了「自证清白」,笑得尤其勉强。
「我不怕黑。」我哆嗦着嘴唇,咬着牙,以防自己哭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敢自己一个人睡?」男孩抱着手臂,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我很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想让我难堪,从而树立他的权威,所以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被嘲笑。
「老师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所有孩子立刻回到座位上安静坐好,连那个挑头的男孩也不例外。
我连忙低下头,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
我装作揉眼睛,迅速把眼泪擦干,防止被老师看到。
老师对大家很好,但总爱小题大做,动不动就叫家长。
所以班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谁打小报告,都会被所有小团体排除在外。
我虽然没朋友,但也不希望被欺负得更惨。
课间休息是最煎熬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扎堆打闹,我有些羡慕地坐在角落看着。
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你说你家墙上有个鬼脸,是真的吗?」
我转过头,一个略有些瘦弱的男孩,手里正抱着一本书,表情认真地看着我。
我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好像也是我们班的。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那男孩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你家墙上有个鬼脸,是真的吗?」
「不是鬼脸啊,只是比较怪而已……」我下意识地回着话,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如果他也和那群人一样嬉皮笑脸拿我寻开心,我就没心情说下去了。
可他的脸上只有认真。
「要不要到我家来看?」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对面的男孩却点了点头。
于是晚上回家时,那男孩受到了我家的热烈欢迎,他父母也来了,两边家长惊喜地发现我们竟然就住在一个小区,连楼层都是挨着的。
他们笑容满面地握手寒暄,约定好以后要让我俩多交流感情。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有了第一个朋友。
因为墙上的怪脸要晚上熄灯才能看到,所以他请求在我家留宿,我父母欣然应允,安排我们一起睡。
晚上熄灯之后,墙上的怪脸又出现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旁多躺了一个人,今天的怪脸没有那么可怕。
「你看,是不是很像一张脸……」我伸出半个脑袋,悄悄道。
「嗯……没看出来。」
我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但他随后的一句话拯救了我:
「但还挺有趣的,睡觉吧。」
我闭上眼,心里一阵莫名的放松,想到还没问过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啊?」
「云绅。」
我突然想起来了,今天白天喊「老师回来了」的好像也是他。
2.22 年前
我对着学校车棚里的自行车发呆,我的爱车后轮上挂着两把锁。
一把是我锁上的,另一把我没见过,却结结实实地把车轮锁死。
「喂,怎么这么慢?」阿绅推着车从我后方出现,还没等我伸手去挡,他已经看到了我车轮上的另一把锁,瞬间皱起了眉头。
「谁干的?」他镜片后的双眼直盯着我,声音虽然很平静,但我知道他在生气。
「不知道,可能是谁锁错车了吧。」我装作不在意,想把这事糊弄过去,但看见阿绅面无表情的脸,只得喏喏地低下头去。
「车都没几辆了,如果锁错了,怎么现在还没人来取?」
阿绅踩下自己车的脚蹬,走到我车后轮的位置,弯下腰仔细查看,「这锁锈得很厉害,明显是有人嫌扔掉浪费,故意给你找点麻烦。切,明年就要升初中了,这些人怎么这么无聊。」
我拽着他的胳膊,劝道:「算了吧阿绅,反正都快毕业了……」
他个头比我小半头,却一把甩开我,阴阴地说道:
「不可能算了!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训他们,老师和家长也会觉得他们活该。」
这我相信,从小到大,我已经多次见识过我这位死党的手段,他从来不直接跟人对抗,而是十分擅长利用其他无关的人达到目的。
更厉害的是,他每次的小动作都非常隐蔽,即使那些被他盯上的坏家伙最后都被整得十分悲惨,但也从不会有人联想到他身上。
我偶尔会感到很庆幸,幸好他的这些小手段只会用在欺负我的人身上,而不是我身上。
对于普通同学,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班长,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大家都一致认为学习最棒、待人最和善的他当班长是理所应当的。
大家唯一不理解的是,他怎么会选我作为他最好的朋友。
「小宇,你怎么又想瞒着我?我不是说了谁欺负你要马上告诉我吗?」阿绅恨铁不成钢地训道。
「我……我只是不想再给你找麻烦……」
「少来了吧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揍你!」
每次我一这么说,阿绅就会变得很暴躁,他的个头在班里中等偏矮,身材也比较瘦弱,我是班里最高最壮的男生,但我们俩的性格却跟体格正相反。
虽然他表面上很凶,但我知道他只是想替我出头,我心里暖暖的,说道:「谢了,你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么?」
「我听见王超今早跟董志成说他换了把新车锁……那两货不准备升初中,他们的父母找班主任谈完了,一毕业就送他俩去上中专,所以才有空搞这种把戏。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骚扰你。」
「嗯。」
「话说,你为什么还在骑这辆,这不是你爷爷买给你学骑车的儿童自行车么?」他拍了拍我的车座,困惑道:「叔叔不是给你买了新车么?」
「可这车还能骑啊,我不喜欢爸爸买的那辆。」
「为什么不喜欢,那辆可是最新款,贵着呢。」阿绅认真说道。
「可……可是……」
「可是什么?」
我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说了实话:
「我觉得他会难过的。」
阿绅一愣,反应了半天,指着我的儿童车问道:「难过?你说它?」
「对,他从三年级就陪着我,每次给车胎打完气,我好像都能听见他在感谢。每次不小心磕到石头,我好像都能听见他在喊痛。
爸爸买来新车的那个晚上,我摸着他的车把,好像听见他在求我,求我不要扔掉他……」
我怜惜地抚摸着我的爱车,似乎能感觉到他正在回应手掌的温度。
阿绅呆呆地看着我,半晌才问道:「你对……其他东西也有这种感觉么?」
「用久了的铅笔和橡皮,穿很长时间的衣服,家里的饭碗……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阿绅你不觉得么?」
阿绅摆摆手道:「不,如果我爸给我买辆新车,我肯定明天就骑来上学。」
我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不用道歉,小宇。」阿绅竟看起来有些高兴,「你只是有些特别,我会保护你的……走吧,我驮你回家。」
他拍了拍他那辆自行车的后座,我刚坐上去,他没骑两下就摇摇晃晃地停下,抱怨道:
「你来骑你来骑,沉死了,块头这么大,怎么就不敢跟别人动手呢……」
我笑呵呵地骑到车座上,等阿绅坐好,我回头看了看我的儿童车,心中默念道:
明天再来接你,你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哟。
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但我隐约觉得,我的儿童车也对我点了点车把。
「对了阿绅,今天小健约我周六去他家玩游戏呢!」我边骑边兴奋道。
小健是我的同桌,虽然我平常对电子游戏不那么感兴趣,但最让我高兴的是有除阿绅之外的同学向我伸出了友谊之手,我迫不及待地向阿绅这份喜悦。
阿绅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我以为是风声太大了,又叫道:「阿绅?」
「……那可真是太好了,周六我们一起去吧。」
「没问题!」我笑得很灿烂。
然而周六我们却没去成小健的家,原因是周五的考试中王超和董志成作弊被老师发现了,而老师怀疑他俩抄的正是小健的卷子。
尽管小健一再解释没有故意借他们抄,但老师还是通知了小健的家长。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和阿绅从办公室门口经过。
我看到王超和董志成耷拉着脑袋,被他们的父母分别拎着耳朵训斥。
而小健则是一边哭一边解释自己没有故意借他们抄,又被他妈妈狠狠骂了一通小小年纪只学会撒谎。
「走吧。」阿绅在我身侧先迈开步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收回看向里面的视线,快走两步跟上了阿绅。
后来王超和董志成没再找过我的麻烦,小健也没再邀请过我,我依旧和阿绅相伴上下学,形影不离。
3.17 年前
我逆着放学的人流走进高二一班教室,阿绅正在往书包里装习题和卷子。
他知道是我,头也不抬地抱怨道:「幸亏语文晚自习上把物理和化学写完了,不然带回去的还得更多。」
「年级第一的你不应该很轻松么,我妈说成绩越差的才天天带一堆书回家,结果都用不到,瞎忙活。」
阿绅把最后一本辅导书装进书包,拉上拉链道:
「别听阿姨瞎说,我年级第一不也放学了还堵着老师问题么?再说我也不老是第一,压力很大的,你在精英班就知道了。」
我和阿绅从小学毕业后升入了同一所初中,又升入同一所高中。
我的成绩只能分到普通班,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所幸阿绅依然珍惜与我的友谊,每天晚上放学都跟我一起回家。
「对了小宇,我看你上次月考的成绩不错,偷偷努力过了?」
阿绅跟我肩并肩走着,保洁阿姨正在清理垃圾桶,里面全是揉成一团的草稿纸和卷子。
「没有啦,可能运气好,选择多蒙对了几道。」
「欸……」阿绅瞄了眼我瘪瘪的书包,突然闪电般地把我书包的拉链扯开,我「啊」了一声连忙伸手去捂,可惜晚了,几本漫画书掉落到地上。
「哟,这不是《航海王》么!还连续三本!嚯,还带了本语文书啊,想用来干嘛?哦,是不是夹在外面防止阿姨进屋检查?」
阿绅蹲在地上翻弄着我的「罪证」,我哑口无言,任凭阿绅数落。
等阿绅说累了,他严厉地瞪着我,骂道:「你白痴呀!都高二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放学只带几本漫画书回家,你作业呢?不想学了?!」
我低着头,任凭他训。现在的我快要一米八,阿绅比我矮了十公分,但他一生气我就不敢看他。
发了一通火,阿绅把我的那堆书重新塞回书包,说道:「都交代清楚了,老实说的话,我就不告诉阿姨。」
我最怕的就是阿绅告诉我爸妈,见有了缓和的机会,我连忙把早上找同学借作业抄,还有借漫画书的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阿绅面无表情地在前面走着,半晌就来了一句:「还有么?」
「没了啊。」
阿绅冷笑了一声,道:「没了?你天天抄人家作业,晚上看漫画,月考却考得比以前好了?你别告诉我只靠课上认真听就足够了,我考年级第一都做不到!」
糟了,我冷汗直冒,只有这件事我不想告诉阿绅。
「小宇,你作弊了?」阿绅停下脚步,转身逼视我。
「我……我……我不知道……」我嗫喏半天,最后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阿绅也搞不明白这回答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忘了说教。
我内心挣扎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走吧,到我家,这里说不清楚。」
阿绅听从了我的请求,回家的路上都没有再问,一到我家,我俩立刻冲进了我的房间。
我爸妈对阿绅来家里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给阿绅的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
我坐到书桌前,从辅导书和卷子堆成的小山中翻出一张卷子递给阿绅看,阿绅接过双眼一扫立即道:「这是上次月考的数学卷子,怎么了?」
我又拿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空白试卷,问阿绅:「如果再让你写一遍,你能得满分么?」
阿绅接过卷子,认真思考之后点点头道:「应该能,除了最后一题第三小问有点麻烦,这张卷子是上上周讲的,有些题的思路得回忆一下……」
「对于你来说或许行,但对大部分人来说 150 满分能拿 120 以上就很不错了,这还是听老师讲过一遍的情况下。」
「或许是,但这跟你有什么……」
「别出声,给我半小时。」我打断了他,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在阿绅的眼皮底下开始答题。
众所周知,数学要考 120 分钟,但我只用了不到 30 分钟就写完了这张卷子。
阿绅边看卷子边细声嘀咕着什么,再抬起头时看我的眼神已经变了,他惊叹道:
「选择和填空你可能背过,可计算题的部分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每一步都特意背过?」
我并不吃惊,只是问道:「依你看,这张卷子能得多少分?」
阿绅又仔细看了一遍,大概两三分钟后,他有些不确定道:「如果刨去算式的写法之类的小问题,可能是……满分?」
「我去,你是怎么做到的?快说快说!」
阿绅也不管什么卷子了,直接扑到我身上,看那样子我不说的话就要捶我。
我慢慢推开他,问道:「在你看来,我作弊了么?」
「没有,绝对没有。」阿绅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亲眼看你一笔一划写上去的,没有任何小动作。」
「事实上,我作弊了。」我没等阿绅说话,晃了晃手里的笔,「用他。」
「我怎么感觉听不懂你说话呢?」阿绅彻底糊涂了。
「你还记得以前我的那辆自行车么?就是那辆儿童车。」
我缓缓说道:「我一直把它保存在爷爷的院子里,虽然很早就不能骑了,但我一直没有处理掉。每次去爷爷家,我都会去看看他,跟他讲讲话……突然有一天,他回应我了。」
「什么意思?」
「不是我的想象,是他真的回应我了!」我比划双手,努力解释着,「一些琐碎的事情,我本来已经忘了,可他都记得,而且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记得我第一次为他补胎是几月几日……」
「等等等等——」阿绅挥手打断我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车可以跟你聊天?」
「没有,实际上他只能回答我的问题,并不能表达看法……」
「你疯了吧!再怎么喜欢那辆车,车也是不会说话的,那就是块铁!」
我没有争辩,而是指着刚写好的卷子,说道:「那这你又怎么解释呢?」
阿绅看看卷子,又看看我手中的笔,忽然瞪大双眼,道:「难道,这支笔也是……」
他拿起我手中的笔,仔细观察着,除了笔帽上有轻微的咬痕,笔身上的印刷字体几乎全被磨掉之外,跟其他签字笔再无不同之处。
「这支笔我从初中就开始用,因为手感很好,所以用得最多。
就在上个月,我突然发现我能跟他对话了,凡是我拿着他听过的课、做过的笔记,只要问他,他都能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我回忆起上次月考的那一天。
我坐在课桌前,对着空白的后半面卷子发愁,前面的题倒是好蒙和简单,但是后面的大题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我正百无聊赖地念着题目。
忽然,一道声音传入了我脑海中。
我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这道声音正在说我刚刚念的那道题目的答案!
我条件反射般地四处张望起来,但周围所有人都在低头看卷子,监考老师正在讲台上昏昏欲睡。
没有人在说话,但声音却是真真实实地传入了我耳中。
或许……
我低下头,看向我手中握着得到这支签字笔。
难道他也和我的那辆儿童车一样,有了可以回答问题的说话能力了吗?
我心中产生疑问,然后试探着又念了一道问题。
果然!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应着这道题的答案。
我控制不住地手抖起来,不小心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
监考老师观察的视线瞬间落到我身上。
我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见我半天没有可疑的动作,监考老师才不情不愿地移开了视线。
我在心中又将问题念了一遍。
然后这次,我听着声音,将回答原封不动地写在了试卷上。
神奇的是,我对签字笔的回答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就像信任我的那辆儿童车一样,我对我这支用了很久的笔,也有着同等的信任。
在他的帮助下,我很快答完了试卷。
结局自然也没有让我失望,这次月考我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我也纠结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事情要不要告诉阿绅。
万一他觉得我有病怎么办?万一他认为我是个只会作弊的小人怎么办?万一他把这个事情告诉家长和老师怎么办?
但阿绅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打消了我所有的顾虑。
在听完我的解释后,他先是有些难以置信,张大了嘴,摇着头想要说什么,过半天才问道:「你说的『问』是什么意思?」
我拿回笔,放在眼前凝视两秒,然后摊手道:
「就像这样,想要『问』的事情像是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飞快地翻过,类似心电交流一样……所以我才能这么快写完卷子。」
「老师讲过的原题,我百分百能做对,即使是没见过的题,这支笔也能帮我回忆起相似的知识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作弊,因为没有他的话,我就什么也不是。阿绅,我……我该怎么办?」
我抬头望向阿绅,发现他正以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奇特目光注视着我手中的笔,接着,他的视线从笔上慢慢地移到我身上。
像是冰冷的蛇身从身体上缠绕而过的感觉,让人遍体生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的视线缓慢的移到我脸上,看到我看着他的眼神。
那种诡异寒冷的感觉顷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往常的阿绅。
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我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
「太棒了小宇,你现在简直就像动漫里的刚开金手指的主人公!你果然……很特别……我们可以考同一所大学了!」
我按住阿绅,犹豫着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用他考试?你不觉得这是作弊么?」
「小宇,你记着,目的永远大于手段。之前我怕你作弊是因为那些小动作在高考考场上行不通,现在不一样了,监考再严十倍也抓不到你。」
「即使……对其他人不公平?」我弱弱道。
我亲眼目睹着身边的同学是怎样拼命的,牺牲吃饭睡觉甚至上厕所的时间,透支健康只为了多记住几个不一定会考到的知识点,连阿绅也是如此。
我不愿意告诉他就是怕他觉得我卑鄙,这比让我考不上大学还难受。
「小宇……」阿绅让我面向他,「你想不想跟我上一所大学?」
「想!」我毫不犹豫。
「那就去做。从明天开始,不管上什么课你都带着这支笔,用它做笔记。一年之后,你或许考得比我还好,那时可能还要麻烦你填个差点的志愿迁就一下我嘞。」
阿绅爽朗地笑道。
「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考得……比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哭,眼泪不要钱地往外涌。
也许是因为以后还有可能和阿绅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对同学们的罪恶感有所减轻,也许只是因为阿绅接受了这样的我。
从那以后,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在高三升入了精英班,甚至一度挤进班内前十。
就在我志得意满,以为能在高考考场上大杀四方的时候,命运却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支签字笔丢了。
带入考场的透明袋子里装了三支备用笔,唯独没有那支能跟我对话的签字笔。
我用一支普通的笔完成了考试,脸色苍白地走出考场,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迎着微笑走来的阿绅,我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4.10 年前
「穿上那件,半个小时后咖啡馆见。」虹的屏幕上显示着短信发送人为阿绅,此时新的一把游戏正好开始,我立即放下虹投入到峡谷里征战。
「要去么?」虹见我没有动身的意思,随意问道。
「不想去,但是既然阿绅开口,还是去一下。」宿舍里其他室友都不在,我就不用在意别人,直接出声跟虹交流。
虹撇了撇嘴,有些不爽道:「你是不是太听阿绅的话了?你今年研二了,也该自己思考该做什么了吧。」
「阿绅也是为我好,更何况他可是为了我才放弃去清北……」
「好啦,每次都扯这个,我不说了好吧!」
虹爱闹小脾气,一生气就不理我,我也没心情玩了,不惜冒着被举报的风险强退了游戏。
关上电脑,我起身走向衣柜,打开衣柜门,取出挂在最左边的一件白色衬衫。
他是父母大学毕业时送我的礼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阿绅知道这点,所以让我换上这件,就代表一会儿是重要场合。
我取出衣架,将衬衫平摊在床上,打招呼道:「Hi,Jack。」
白色衬衫的扣子瞬间幻化成两只眼睛,一张模糊的脸出现在衬衫表面。
衣袖好似无风自动,像两只手朝我挥舞,Jack 浑厚的嗓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好久不见了,小宇,今天怎么想起穿上我呢?」
「是阿绅让我穿的,一会麻烦你陪我去见他。」我答道。
Jack 高兴地答应道:「那太好了,好久没跟小宇一起出去了,还有虹,你最近还好么?」
「哼,除了这家伙给我穿的手机壳丑爆了,其他都还好。」虹没好气地抱怨道。
「不要这么在意外表,这手机壳很经摔不是么。」
「哎呀,你好烦呀!」
虹是我的第一部智能手机,Jack 是父母送我的衬衫,他们是什么时候拥有意识的我已经忘了。
相比于我丢掉的那支签字笔,他们不仅能被动回答我的问题,还拥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和思考能力。
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还会闹脾气、反驳我、或者要求我做什么,偶尔和他们交流的过程中,都会让我产生他们就是人类的错觉。
不过还好,他们依旧是依附于我存在的,虽然有时候开玩笑说会想代替我来生活,但我知道,他们仍就是服从我的意识的。
我换上 Jack 出门,阿绅提到的咖啡馆在隔壁校区,需要走十几分钟。
一进咖啡厅,阿绅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相比高中时的书呆子形象,现在的阿绅清爽帅气,眼镜给他加了几分文绉绉的书生气。
刚进大学校园那会,他就用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当上了班长,后来则是学生会主席、团支部书记……读研之后他才退了下来。
由于保了本校的研,很多老师还记得他,都说阿绅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当然的,毕竟当初阿绅用可以上清北的分数报考了这所我分数勉强能够到的「末流 211」,理由当然是为了可以继续照顾我。
我父母感动坏了,几乎把阿绅当作另一个儿子,阿绅的父母一开始坚决反对,但还是坳不过他,最终也妥协了。
阿绅说放心不下我,我也离不开他,没有阿绅我不知道怎么跟外人交往。
后来我们度过本科四年,决定一起读研,之后一起找工作,再远的未来没有想过,想必还是一起吧。
「坐,你要点什么?」阿绅把饮品单推过来。
我坐下来说道:「随便吧,今天是什么事?」
「想给你介绍个人,一会梦萱也来,那姑娘是她的师妹,很漂亮的。」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想溜了,见我紧皱的眉头,阿绅连忙抢着道:
「先别急着拒绝,那姑娘对你有意思,是人家主动托梦萱搭桥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先见一面吧,好吗?」
梦萱是阿绅的女朋友,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好,跟阿绅简直是珠联璧合。
不过我却不怎么喜欢她,因为她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在看多余的东西,就像是艺术品上的污渍。
我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很多看到阿绅和我在一起的人眼里都有。
正说着呢,两个女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梦萱,另外一个女生留着齐刘海短发,一张清纯的包子脸,十分可爱。
梦萱很自然地坐在阿绅旁边的座位,那女孩则是犹豫了一下,有些拘谨地看我一眼,才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
「小宇,这是我师妹小蝶,也是计算机专业的,不过导师跟你不一样,她以前就听说过你,今天想过来认识一下。」
梦萱落落大方地将女孩介绍给我。
「你……你好梁师兄,我老是听导师说李老师团队有一个学生后端学得特别好,一直想认识你……想……想……」
小蝶的脸越说越红,最后像鸵鸟一样埋到胸口里。
我虽然不善言辞,但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社交老手,加上有阿绅和梦萱两个顶级僚机,一时间我们四人也算得上有说有笑。
「你喜欢她么?」放在桌上的虹突然朝我搭话。
我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分神跟虹交流:「不喜欢,也不讨厌。」
「什么嘛,说了等于没说。」虹嗤之以鼻道:「什么时候让阿绅不要给你介绍了,你又不想谈恋爱,反正都不会成,这不是伤害人家感情么。」
「我说了呀,但阿绅只是嘴上答应,结果还是继续。」我无奈道。
「切,搞什么呀,要我说阿绅就是在多管闲事……」虹没说完就被 Jack 打断,「阿绅或许也是听小宇父母的话才这么做的,上次回家阿姨不是在饭桌上就嘱咐阿绅给小宇找女朋友么,所以也别怪阿绅了。」
「哼,反正我就不能说阿绅的不是,你们俩——」
「小宇,小宇!」
我回过神,阿绅正在我眼前挥手指,另外两个女生也奇怪地看着我。
阿绅微笑着,笑容却有些僵硬,「愣什么神呢,小蝶跟你说话也不理人家,能不能热情点?」
我一时有些气闷,心想又不是我想来的,就没答话。
小蝶或许是想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忽然拿起我桌上的虹,一脸惊讶道:「师兄也喜欢这一款手机壳啊,我以前也用过呢!」
「别让这女人碰我!」虹大声尖叫着。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瞬间被虹的语调感染,大声喊道:「别碰他!」说着一把夺回了她手中的虹。
整个咖啡馆的人都盯着我们,时间停滞了两秒,小蝶脸色苍白地说身体不舒服,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梦萱连忙追出去,看都不看我一眼,等她俩出去后,阿绅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是因为什么?」
「虹不喜欢别人碰他。」我自知理亏,低头道。
阿绅知道虹和 Jack 的存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喝了口杯中的咖啡,慢悠悠地说道:「梦萱想让我和她一起读博。」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她爸有点关系,博士毕业后可以直接把我调到一个很不错的单位。我也见过她爸了,这事是靠谱的。」
阿绅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我的成绩是不可能读博的,如果他选择听从梦萱的建议,意味着与我分道扬镳。
「所以你才不停介绍女孩给我认识?」我顿时清醒了,许久未有过的愤怒情绪涌了上来,「你想抛下我,就给自己找个替身?」
阿绅没说话,他越是沉默,我越是愤怒。
我站起身,背对他,用尽可能冰冷的语气说道:「我又不是非要和你一起才能活下去。」
走出咖啡馆,虹对我说:「其实你不想和阿绅分开的,对吧?」
Jack 替我接话:「这不废话,小宇就是一时在气头上。」
虹又说:「那直接说就好了,和那个梦萱相比,我觉得在阿绅眼里,小宇要重要得多。」
Jack 不满道:「小宇已经很有压力了,他一直觉得拖累了阿绅心里愧疚,怎么还能再要求他做什么呢?你这想法也太自私了……」
「我自私?我说什么……」
「别说了!别说了!」我大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
等意识回笼的时候,我才突然注意到周围的人群一直都在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带着观察、惊恐和质疑。
我忙慌张地垂下头,遮掩住自己的脸,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后来没过多久,阿绅和梦萱分手了。
我和阿绅硕士毕业后进入了同一家公司,谁也没提那天的事,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5.4 年前
今天是预约看医生的日子,我提前请好病假,对公司只说得了感冒,让阿绅替我照看一下。
阿绅很担心我的精神状况,说把事情安排好了立刻就来找我,我说没有必要,有空还不如回家补个觉,这两天运营部门忙得要死,他已经两天没怎么睡了。
医生当然是阿绅帮我联系的,听说是一位退休的精神科主任医师,现在在开一家私人诊所,只看朋友介绍来的病人。
我穿了一身全新的衣服,按时到达约定的地点,说是诊所,其实是私人庭院。
一位两鬓斑白的妇人站在门口接待了我,说她就是赵医生。
赵医生带我走进院子,两张躺椅中间摆着一张小木桌,背后是两棵茁壮的香椿树,碎落的树荫刚好把我们坐的地方遮住。
微风吹过,把茶香带到喝的人心里,我感觉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小宇,这么叫你可以吗?」赵医生的声音和蔼,充满善意,「我听别人说了你的事情,你是个特别的孩子,如果你愿意,我很想听你自己说说。没有什么规则,只要说你心中所想就可以。」
或许是赵医生的声音使人安心,我久绷的心弦松了下来。
从幼时墙上的怪脸到儿时的童车,从有问必答的签字笔到拥有自我意识的虹和 Jack,我尝试将内心世界一点一滴地展露给赵医生看。
赵医生一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问两句,待我说完后她思考了很久,问道:「我能问一下,现在虹和 Jack 怎么样了?」
「他们不在了,阿绅帮我处理掉了。」
「为什么?你应该很重视他们吧。」
「确实……」我有些痛苦地闭上眼,重温那些回忆真的需要很大勇气,「可后来出现了更多的声音,Sam、大山、花子……他们可能是我桌上的台灯、鼠标、挂历,甚至是地上的拖鞋、床上的枕头……再后来我感觉家里的一切都在孵化,就像胎儿一样,终有一天也会变为有意识的存在。」
「这对你不好吗?因为我听你讲过去的事,除了云绅之外,你似乎没有其他朋友。这些新增的『声音』,对你来说不是意外之喜么?」
「不,不是这样的。」我摇摇头道:「那些意识渐渐不再满足跟我聊天,他们甚至想要取代我……我有时会忍不住砸碎他们,等我回过神来,那些东西已经坏掉了,上面的意识也消失了。」
赵医生端详着我,缓缓地说道:「孩子,我从你的叙述中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你愿不愿意听听?」
「当然。」
「最初的怪脸是一切的萌芽,它让你对无生命的事物产生了知觉,你开始在意物体的感受,将多余的感情投射给了『他』,由此『他』获得了生命。之后你通过『他』获得了极强的联想记忆能力,『他』变得能够回应你的请求。再后来,『他』变得有思想,有感情,『他』开始能够左右你的思想……」
赵医生分析着,深沉的目光仿佛望向我的心灵深处。
「可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他』到底是谁?」
我全身发软,几乎没有思考,我瞬间就知道答案了。
「虹、Jack、包括后来的 Sam、大山、花子……他们都是『他』的一部分,想要解决你的问题,你就必须搞清楚『他』的身份……我想我不必多说了,孩子,你已经意识到了吧。」
我脸色苍白,虚汗浸湿了额头,苦笑道:
「『他』就是我,『他们』都是我,另外的我。」
说出口的同时,回忆中 Jack、虹、Sam、大山……他们的脸变得不再模糊,而是幻化成同一张脸——我的脸。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小宇,你朋友来接你了。」
顺着赵医生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风尘仆仆赶过来的阿绅。
我连忙问赵医生洗手间的位置,尿遁而去,我不想让阿绅看到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糟透了。
在洗手间洗了把脸,我盯着镜子,直到镜中的人重新学会控制表情,才缓缓走回院子。
不想或许是我的脚步太轻,院中的两人都没听到我的到来。
「赵姨,小宇他……会怎么样?」阿绅的声音听起来很镇静。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蛇,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吞食自己的尾巴,这种蛇经常被烙印上『无限』、『不死』等等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而在我看来,它只是在自我毁灭而已。这种蛇叫做衔尾蛇,名字的含义为『自我吞食者』。」
「你是说……」
「他有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如果任由他不断地分离『自我』,创造更多的个体,他一定会疯狂,弄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本我,最终像衔尾蛇一样吞噬掉自己以及身边的一切。」
赵医生的声音如同天国的审判。
「有办法治疗么?」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我的心已然坠入谷底。
告别赵医生,我坐在副驾驶,阿绅开着车,我俩都没有说话,任凭车载广播放着今年爆火的口水歌。
我关掉收音机,开口道:「赵医生说的话我听见了。」
阿绅扭头看了我一眼。
「你不会当真吧,那种鬼话?」我故作轻松道,「什么衔尾蛇?我没见过这么故弄玄虚的医生,我们再找个医生看吧,让他给我开点药,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阿绅还是认真地开着车,不发一言。
我突然暴怒,狠狠砸了车门一拳,叫道:「为什么不说话?你也相信那个姓赵的女人吗?」
「你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生气。」
阿绅冷静地说道,「别忘了咱们为什么来这里……上个项目我忙了一个月没回家,你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光着身子睡在浴缸里……」
「经常搬家不就行了?对啊,家具、床单……什么用的穿的只要经常换,就不会有另一个我出现。」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速说道,「反正我们挣得足够多,我们还可以——」
「唉,当初应该去读博的。」
阿绅低声念叨了句,像一根刺深深扎入我的心里,强烈的情绪冲击着我的大脑,我视野中的阿绅开始幻化、模糊……
我哆嗦着,努力挤出几个字:「阿绅,这件衬衫……你穿了多久?」
「好久没换了,这两天一直在公司加班,都没时间回来换……」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露出一丝慌乱,「小宇,你不会要——」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听阿绅说,我当时陷入了失控状态,攻击了他,所幸那天开得不快,我们又都系了安全带,两人都只受了些轻伤。
阿绅说这些时脸上是笑着的,可眼睛却没有看我。
6.1 天前
为了不让身边的事物变成另一个我,我快速更新着生活用品。
牙刷杯子基本一周一换,一些贵重无法更换的家用电器就尽量减少使用的次数,或者让阿绅帮忙,有时干脆换个地方租。
不少房东看我俩的眼神都怪怪的,毕竟两个 34 岁的单身男人合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别的什么。
我们的父母也开始焦虑不安,生怕自己的儿子是世人所说的同性恋,现在阿绅的父母已经不欢迎我去他们家了。
可我实在没办法,自从接受赵医生治疗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年,我从未间断过服药,也拼命抑制着自己的狂想。
可另一个我还是不断地出现,他们质问着我为什么要杀掉他们,然后我就会失去理智,将眼前的一切砸烂。
所幸阿绅一直在身边陪着我,因为有他在,我才能在公司正常工作。到现在为止,公司还没人发现我的秘密。
「今晚的会就开到这里,云绅、梁宇、顾小小,你们三个一会儿挨个来我办公室。」
王总的话音刚落,同事们瞬间作鸟兽散。
顾小小穿着一身干练的女士西服,不经意露出完美的事业线,惹得周围的男士眼珠子疯狂乱转。
她淑女一般地走到我和云绅旁边,嫣然一笑道:「两位,麻烦能不能让我先去,今晚我有些急事。」
「好呀。」云绅点点头,而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顾小小连忙道谢,踩着高跟鞋意气风发地走了,像只优雅的白天鹅。
「切,有什么拽的。」一个和我们关系不错的同事看不过眼,等顾小小走了,说道:
「大家都知道她和王总是啥关系,王总办公室的监控到现在都没修好,谁知道他俩在里面都干些什么!」
「哎,你小声点。」另外一个同事左右看看,对云绅说道:「别难过啊,阿绅,这次推荐去总部的三个人选里大家都最看好你,但毕竟推荐权在王总手里,实在是没办法。如果是大家投票,还有她顾小小什么事。」
或许是看到我就坐在旁边,他连忙补救:「小宇也很优秀的,你们两个谁去大家都心服口服。」
我摆摆手,笑道:「没事,阿绅是最有资格去的,我只是为他可惜。」
「你俩关系真好,跟亲兄弟一样。」那哥们有些羡慕地看了我们一眼,起身告辞。
上个月公司总部传出风声,要从我们分公司这里调一名年轻骨干到总部任职,傻子都能看出这是千载难逢的高升良机。
从这几年的业绩和表现来说,阿绅几乎碾压我们这一批同届入职的同事,理所当然地入选了。
按规定还要选出两个候选人,我受到阿绅光环的加持,这几年也将自己的「特别」之处隐藏得不错,也成功入选。
我清楚自己只是凑数的,可另外一个入选的可不是。
顾小小,凭借自己和王总的一些不能说的秘密,成功挤进了候选人的行列。
大家对王总的做派敢怒不敢言,已经有好几个同事因此离职了。
顾小小狐假虎威,凭着跟王总的关系没少排除异己,大家都怕她三分。
等大家都走了,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阿绅两个人。我拍了拍阿绅的肩膀,安慰道:「别失望,大家都支持你呢。」
阿绅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似自言自语道:「小宇,昨晚我做了一个梦,很真实,你想听听么?」
「怎么这时候说这个?」我诧异道。
「我梦见我小的时候想养宠物,我父母给我买来小猫小狗,可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想养一些特别的、尤其是有点危险的东西。」
「类似蝎子、蜥蜴那种?」我接着他的话。
「啊对,就那种。」阿绅冲我一笑,接着道,「后来我真得到了,应该算是……一条蛇吧,它在蛇里面都算是特别的,那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只属于我的。」
「我高兴极了,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想独占它。可是蛇这种东西是冷血的,不认主人,所以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它离不开我。」
阿绅说这些的时候十分亢奋,眼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我不知道怎么插话,只好默默听着。
「为了养它,我放弃了很多本应属于我的东西。中途我也曾想放弃,把它送给别人领养,但也许是养得太久,真的养出感情了,我还是没能放手。」
「直到有一天,那条蛇咬了我一口,」阿绅突然看向我,让我的后脊莫名一凉,「我才意识到,是时候该放手了。」
「那你怎么做了,扔掉它?」我强笑道。
「我把……」
「梁宇,王总叫你。」顾小小打断了阿绅的奇思妙想,变相拯救了我,我不知道他离奇的梦境有何意义,但听得我很不舒服。
我刚要起身,手却被阿绅按住了。
「我先去吧。」
还没等我说话,他只给我留了个背影,消失在走廊处。
过了半个多小时,阿绅才回来,我刚想抱怨怎么聊了这么久,阿绅却拍了拍我的肩,说道:「想知道我梦的结局么?」
「说实话,不怎么想。」
阿绅眼神深邃地看着我,说道:「你会知道的……」
我莫名其妙地穿过走廊,走向最里面王总的办公室,心里却不停回闪着阿绅的异常。
走到门前,我努力驱散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轻轻敲了下办公室的门,然后缓缓推开……
眼前的一幕让我停止了思考。
「小梁来了,坐啊。」王总穿着我的 Jack,桌上放着一个精心包裹的手机盒,盒中静静躺着一部用得很旧的三星手机,那是虹。
这个愚蠢的男人见我直直盯着他,自以为是地笑着说道:
「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了,想上进是好事,送礼物沟通感情也能理解,但为什么还让我当场穿上试……还有便宜点无所谓,也别送人家用过的手机啊……」
在我的视野中,Jack 和虹的脸缓缓浮现,不断幻化成各种形状,最后慢慢变成我的模样。
我捂住脑袋,我能感觉到脑中的声音在越变越大,虹狂喊着:
为什么要杀死我们?为什么要抛弃我们?明明我们也是你!
Jack 在说:当初创造出我们的是你,现在要杀死我们也是你,你是个凶手!
我大喊:「我不是凶手!」也不顾惊呆的王总,凭借最后一丝理智转动身后办公室门的把手。
然而,门没有开。
门被锁住了,既然不可能是从里面锁住,那就只有外面,外面……只有一个人。
「喂,小梁,你到底怎么了?」王总腆着肚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突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