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我这样近。
这是我第一次,和陆离璋接吻。
虽然之前我已经和他……但是残留一线意识的他,即便是敦伦,也不肯亲我一口。
我无力地招架着他,他那么温柔,像怕弄疼我,就连唇舌的进退都是,却又不肯停下,步步紧逼。
我迅速头昏脑涨了,只能蒙蒙地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道:「琤琤,对不起。」
「你能原谅我吗?」
我原谅他啥?
我已经迷离地睁不开眼,我双手攀上他脖子,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回应: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这是我背得最熟的两句诗。
然后我感觉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听见他一字一句,对我喃喃低语:
「你的一切。」
「我都会替你拿回来。」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轻轻剥开我,一寸一寸,从我的水芙色镶银边外袍,到我的碧色罗裙,再到我的淡金色锦缎肚兜……
他细碎的吻从我眉间滚落到我的脖颈。
他的手在我身上,轻轻摩挲,无比珍爱。
一厘一厘,好像要把我吞没。
在一片温柔的迷离中,我仿佛看见一座弥漫云雾的山海,山如倒伏,向我倾来。
而浪,一次又一次,温柔潮来,步步紧逼。
几乎把我抛进了无边星海。
14
我好像做了个美梦。
这梦美到让我闭着眼睛都能咯咯笑出声。
昨晚我和陆陆……
他被情欲浸透的眼睛,还不断在我面前闪过。连带着湿润的唇、白皙的颈,还有……
我抱着被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惜院外一阵嘈杂声,让我的美梦根本做不下去,也不知道我这公主府是怎么了,明明我还没死,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哭,还有人一声声地喊着:
「长公主!左相!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什么啊!
我蓬头垢面地一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扶住了我,明月的声音好像从天边很远的地方一圈圈传来:
「公主,公主。
「公主,司马小将军带着白心陆来了!」
白心陆?
我一下子清醒了。
要死,她来这干什么?
15
白心陆看上去像是快死了,脸灰如纸,却依然坚强地站在我院子里。
天哪!!!我发誓我那天晚上可没干什么杀人害命的事情,怎么今天一看,人都像是快断气了??
司马将军也真够司马的,看着人家姑娘都快断气了,还要搂在怀里摆造型,一边摆还一边义愤填膺地朝我喊:
「长公主!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下你满意了?!」
我提醒他:「司马朋友,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上次在街上叫我丑八怪也就算了,现在冲到我府里来发癫,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他更加义愤填膺地道:「我是为正义而战,不论到哪,都只管道义,哪管你是谁!」
我:「是吗?为正义?出于忠,你怀里这个是罪臣之女,应该出现在流放途中。
「你搂着个罪臣之女还好意思跟我说忠?出于孝?」
我往后一仰,明月审时度势地往我头上撑开一把伞,并朝司马朝恶狠狠地抖了抖眉毛。
我懒洋洋地靠在阴凉下,继续道:
「出于孝,你母亲是我姑母,我年长你一岁,是你表姐,弟对姐不恭。
「而你是臣,我是君。
「臣对君不敬。哪来的孝?
「不忠不孝之人,又哪来的道义?」
我平日里并不会说这些话。
每次气急了,就是吱哇吱哇叫骂,结果每次骂完,本来有理,一下子也变得没理了。
周围人从来不看来龙去脉,只会说,哎呀呀你看看这个长公主,肯定是理亏,只会骂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却突然开了窍一般。
许是这几天,陆离璋对我的情深。
竟给了我几分安全感。
现在有理有据地跟司马娘娘腔掰扯这些事情,我发现我居然还很有条理。
这个发现不禁让我有些得意洋洋,司马朝显然也是目瞪口呆,一向脑子都不好使的他肉眼可见地迷惑起来,站在原地凝神苦思。
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糊涂,他怀里原本一言不发的白心陆,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长公主,您……您不要生气,司马将军……司马将军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想顶撞您的……他只是……只是不忍见我……」
话没说完,她面如金纸,捂着手帕又开始咳,整个人如风中枯叶,寒风中瑟瑟发抖,见她这样,司马娘娘腔的状态瞬间从凝神苦思变成冲昏头脑,一把扶住白心陆,朝我怒吼:
「长公主!心陆现在已是庶人,请您不要欺人太甚!」
好家伙,这司马还算是听进去了我的话,出于忠孝的考虑,把「你」改成了「您」,骂人的话也更文雅了些……只是这和没改有啥区别啊喂!骂「你」和骂「您」的区别嘛!!
他继续痛心疾首:「……如若被外人得知,您对小小女子都这样不肯放过,对您的声誉也是不利之举啊表姐!」
我:「……我没有你这么蠢的表弟!!」
白心陆从他怀中虚弱地抬起头来:「司马将军,不,您不要因为我和长公主吵架……」
司马娘娘腔心疼地托起她下巴:「心陆,你都这样了,还在替我着想。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总是这样被人欺负。」
我好累,我想死。
身上的疲倦还没消退,腰也是酸得很,连美梦都没做完……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让我一大早在这看这两个人在这恶心……
「长公主。」
白心陆又从司马朝的怀里抬起头来,望着我虚浮一笑:「我此次前来,并没有恶意……
「只是大夫说了,我身根受损,已经是命不久矣。
「我只想再见陆哥哥一面。」
她倚靠的司马朝这时把脸转了过去,一脸不忍。喂喂喂大哥,刚刚你熊我那个劲呢!!你心爱的人都当着你的面想别的男人了,硬气点行不行,别回回只敢熊我啊倒是!!
不行了,腰真的好酸……
我扶着腰对她道:「我夫君上朝去了,不跟你旁边这位似的,仗着爹有战功每天屁事不干就知道撩妹,他去拼事业了。我先回去睡觉,有时间回聊啊。」
说完,我转身就准备走。
堪堪走出去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司马娘娘腔痛心的声音随之响起:「心陆!你这是……」
白心陆凄婉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陆哥哥。」
我一怔,顺着声音回头去看。
庭院瑟瑟,秋风阵阵。白心陆跪在地上,双手匍匐,以额点地,再抬起头来,眼里全是晶光。
她看着我,双眼含泪,声声恓惶:
「求,长公主成全。」
16
陆离璋性格大变的前一天晚上,我曾说,我做了一件觉得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我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是。
我扇了白心陆一耳光。
在那晚之前,白心陆一直都是陆离璋心头上的一根刺。
他们俩青梅竹马,我却横刀夺爱。
在我和陆离璋大婚那天晚上,白心陆一身红装,苍白着脸赶来赴宴。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她从人群中摇摇摆摆走来,身体羸弱,被宫人们扣下。
远远地,还要举着一杯酒,对陆离璋说:
「陆哥哥。
「今日祝君酒,拟妾也婚红。」
那天黄昏鸦落,陆离璋的脸在光影的涂鸦中看不出表情,没有感动,也没有笑,更没有举杯。
只是从那之后,他对我更是一落千丈。
就是闹出了这个事之后,我的名声就臭了。
人人都说,长公主是个恶毒的女人,拆散人家才子佳人。
可是去求婚约之前,我明明去问过陆离璋,他到底有没有心爱的人。他当时靠在廊下长拦,连品服都露出几缕风流,只是在看书,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神色淡淡地道:
「没有。
「微臣心中只有社稷。于情事上,并无兴趣。」
就是这句「没有」,才让我不管不顾地去求了旨。
最后,才变成了万人耻笑的笑话。
我从回忆中拉过神来,将目光转移到白心陆身上,对她点了点头,说:「好吧。」
她喜极而泣,伏在地上大声道:「多谢长公主!」
就连司马朝也惊愕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夸我说:「您真有良心。」
我朝他笑了笑,说:「是吗?」
他傻乎乎地朝我点了点头,我狠狠一脚踩在他脚上!疼得他嗷嗷叫,抱着脚满院子乱蹦。边蹦还边亲切地关心我的身体:「您是不是有病!!」
只有我知道,不是我心软。
而是现在的陆离璋,莫名给了我许多的勇气。
我隐隐觉得,这一次,陆陆他不会再让我受委屈。
这样的勇气支撑着我,让我底气十足地招呼司马朝和白心陆一起坐下来,顺便吃个饭,我们一起等陆离璋回家。
但没有想到,这一次。
我们从白天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了黑夜。
陆离璋却再也没回来过。
17
「公主,您别生气。」
明月抓着我的手,担忧地道:
「这男人嘛……难免犯些小错,要……要原谅左相大人。」
白心陆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在摇晃的马车中失神道:「陆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瞪了她一眼,说:「不是这样是哪样?你的意思是和我成婚之后没吸引力他才变成这样的咯?」
白心陆一下脸涨得通红,但不敢说话,白心陆的代言人司马朝可闲不住了,不满地朝我吼道:「您凶什么?陆离璋逛青楼是铁证,有种您去怪他啊!」
我:「.…..我求你了!你不然还是把「您」改回「你」吧!我听着瘆得慌!」
司马朝一梗脖子:「我不,我是个忠孝两全之人!
「您是君是长辈,我就要叫您!」
我姑母为什么会生一个这样的智障?
马车一路摇晃着,终于停了下来,我的小厮良善掀开帘子对我说:
「殿下,醉春楼到了。」
眼前,就是醉春楼。
……整个大丞,最高端、最豪华的——青楼。
我心里滴血面上带笑地问他:「方才你说,有人在看到左相大人进了哪个包厢来着?」
他怜悯地看着我:「……最贵的那个包厢。」
醉春楼,金缕衣。
香肩浮马,雕梁画栋。
我一边走,一边心痛:好你个陆离璋,昨天还跟我恩恩爱爱嗯嗯啊啊,今天你就过来逛窑子!
不仅逛窑子,你还逛个最好的窑子包着最贵的厢房,呵呵,男人……
白心陆双眼含泪,悲戚道:「陆哥哥,陆哥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瞪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很了解你的陆哥哥吗?问别人干嘛,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她一时语塞,闭上了嘴。
我懒得理她,青楼的小厮把我们带到陆离璋隔壁的厢房,果然充钱后待遇就是不一样,他对我们哈腰点头道:「姑娘,公子,这个地方离月桂宫是最近的。」
月桂宫,正是陆离璋在的包厢名字。
我招手让他附耳过来,道:「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们看到里面的样子?」
他正色道:「姑娘,我们这是正经生意!请您不要侮辱我们!」
我又掏出两个大金锭子给他,他顺手把金锭放入怀内,喜笑颜开道:「哎呀哎呀有有有!您稍等您稍等啊!」
白心陆:「.…..」
司马朝:「.…..」
机关是安在墙上的,不知小厮触发了什么机关,墙面徐徐推开,露出一盏玻璃做的屏风。
小厮小声对我说:「姑娘,这屏风山水处有一片小圆,从这里可以看到里面,这隔着玻璃,您凑近看,小声点说话,里面是听不清的。」
我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深呼吸一口气,才把眼睛缓缓贴近屏风。
—然后,我看到了陆离璋。
18
陆离璋不知是在哪里换下了官服,今天只身穿一身淡青色竹枝长袍,腰身被束出纤细有力的样子。很有几分清高才子的样子。
我一边看,一边骂,一边流口水:妈的陆离璋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多妖孽吗?还放着我这样的美娇娘在家里,结果你过来嫖??你过来嫖???
你一点出息都没有!!!!!
但很快,我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一个女的也没有。
这个发现让我暗暗松了口气。
他似乎背对着我,在和谁说话,只是他对面那个人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只能隐约辨认,似乎是男子服饰。
我把耳朵使劲贴向屏风,依稀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对面说:
「……只要你左相大人跟我们合作,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离璋:「……不是十拿九稳,陆某不会……但阁下的条件……而陆某的条件……」
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自然……到那时候,狗皇帝……那我们……公子你也……」
声音越来越模糊了,我又挪了挪脑袋,刚想继续听,司马朝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喂,看到了吗?里面有谁啊?是不是有花魁啊?」
这一打断,里面说啥我更听不清了,我懊恼地狠狠踩了一脚司马朝,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捂着嘴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把视线转回到屏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感觉陆离璋这时似乎换了个地方。
他原本背对着屏风,此时却侧过身子,对着对面的人道:
「好……果然是爽快之人……既如此,陆某明日便……」
「届时,希望各位……忘却……还大丞清平。」
他的对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道:「举杯!」
举杯啥啊?
清平?谁能还大丞清平?
不是我皇兄吗?
我一边听,一边皱眉,扒着屏风继续往里听,旁边的司马朝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扒开我,道:「您听不清换我来吧,我耳聪目明,绝对知道他在说啥!」
他扒得猝不及防,我忍不住往后一个趔趄,一脚踩上一个绵软的东西,白心陆吃痛出声:「哎呀!我的脚!」
她朝后倒退几步,放在身后的花瓶被碰倒,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整个房间,都听得一清二楚。
屏风那头,这时终于响起了今晚,唯一清清晰晰的一句话:
「什么人!!」
19
完了完了。
这下完了。
我和白心陆司马朝一下子不敢出声,明明来捉贼,却莫名做贼心虚,然后,听到对面似乎传来椅子被踹翻的声音。
陆离璋的声音清亮响起:「今日这层楼都被陆某包下,旁边只是陆某的小厮休憩之处。不必惊慌。」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
陆离璋这句话,音量是有意提高。
那边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思量,然后,几个声音错落响起:「今日已晚,那便议到这,陆公子,告辞!」
门外传来隔壁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
几个脚步声异常有力地在走廊上纷乱地响起,不消片刻,就归于沉寂。
我和司马朝、白心陆面面相觑,司马朝小声说:「这……这就没了?」
「那……那我们?……」
「……走?」
我几巴掌呼在司马朝身上,打得他龇牙咧嘴半死不活,白心陆也是小脸一白,满脸不知所措,六神无主之际,一个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要走哪去?」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吓得司马朝迅速跳到我们前面,慌乱地道:「谁?谁?是谁?」
「是谁在外面?!」
那笑声更近了。悠然道:
「把门打开吧。」
门外响起了几句「是」的回应声,然后,门锁开始窸窣响动。
一阵钥匙转动声之后,门「哗」的一声大开。
风猎猎灌进来。
陆离璋站在门外,一身青衫,临风而立。
月亮下,更如神仙中人。
「琤琤。」
他无奈地笑了笑,朝我张开双臂,徐徐开口道:
——「可是来捉为夫的奸?」
20
是的,我是来捉你的奸的。
这句话本应该理直气壮说出口,
但是一看到陆离璋那张光风霁月的脸,我神使鬼差地脱口而出:「不是。我我就是过来玩,哈哈哈夫君好巧,没想到你也在这啊哈哈哈哈哈哈。」
「玩?」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琤琤,你过来玩什么?」
是啊,这里是青楼,青楼有啥好玩的,总不能跟陆离璋说我过来玩娈童吧……这也太变态了……
我站在原地脸上风云变色,想必脸色一定非常好看,因为陆离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身后的小厮松照也笑着说:
「长公主请放心,大人只是包了包房,和几个朋友雅谈,没有叫一个姑娘,小的可以作证。」
我尴尬地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好尴尬!昨天才跟陆离璋……今天就来捉奸,我我现在就想找个洞钻进去。
陆离璋宠溺地看着我,眼神里尽是温柔,道:「琤琤担心我。」
眼看着我们俩之间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站在背后当了良久背景板的司马朝终于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跳出来大喊一声:
「喂喂喂,陆离璋!你看不见我吗?」
陆离璋的眼神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道:「看见了。」
司马朝气得鼻子都歪了:「看见我当看不见也就算了,你没看见心陆吗!
「你看看心陆,为了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对了,白心陆。
我这才想起此行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等待陆离璋回去,来见白心陆。
我扭过脸去看她,刚刚精神还尚好的白心陆,此时也是灰白着一张脸,泪水涟涟地望着陆离璋。
她朝陆离璋浅浅一福,才低低道:「陆哥哥。
「别来无恙。」
我忍不住提醒她:「朋友,你们三天前才见过面。」
白心陆好像选择性耳聋一样,压根听不见我说了啥,她自顾自地看着陆离璋,痴痴道:「陆哥哥,你瘦了,你最近还好吗?」
喂喂喂大姐,别太过分啊,就三天,陆离璋吃得饱睡……得好,能瘦到哪去!
陆离璋这时,才把眼神转到了白心陆身上。
他淡淡开口道:「很好。」
然后,他又将眼神转回到我身上,朝我一笑,道:「一路过来,可被香熏着了?这醉春楼的香太浓,你闻不惯。」
白心陆的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雾气,低低叫道:「陆哥哥……」
司马朝不满地道:「陆离璋,你是个男人吗?心陆出来一趟多不容易,你就对她这么冷淡??」
「司马朝。」
陆离璋这回终于侧过脸,盯着司马朝,眼神十分寒冷,缓缓开口道:
「我疼我的结发妻子。
「还要你同意?」
21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我都是恍恍惚惚的。
我忘不了刚刚那一刻。
白心陆突然在醉春楼昏倒,司马朝慌乱不已,对着陆离璋大喊大叫,非要他留下来陪着白心陆,陆离璋只是淡淡一句:
「我不是大夫,管不了她的病。」
昏在地上的白心陆,悠悠转醒,含泪对陆离璋说:「陆哥哥,你果真对我如此狠心?」
陆离璋:「你刚刚不是昏倒了吗?怎么这会又醒了?」
白心陆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一阵咳嗽,司马朝愤怒道:「陆离璋,你这下满意了?把心陆逼成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离璋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心陆,突然开口唤她道:「心陆。」
白心陆一怔,下一秒便是满脸的欣喜,双眼还含着泪,连声道:「是,陆哥哥,心陆在,心陆在。」
「心陆。」陆离璋淡淡地瞟着她,慢慢道,「你的这诸多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或许还能有用。
「若放在别人身上。」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会怎么样,陆离璋却没有说了,他只是伸手揽过我,轻声道:
「琤琤,回去吧。」
我目瞪口呆。
这两日的情意,让我相信,陆离璋或许会护着我。
只是没想到,他竟对白心陆这样冷漠,甚至直接说出她有心机。
白心陆当时惊得连哭都忘记了,泪眼望着陆离璋,半张着嘴呆呆的,司马朝这家伙自然又是一顿大喊大叫,却没有用。
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的陆离璋,竟让我有点陌生。
这个想法一出,我又忍不住想骂自己贱坯子:什么个意思,陆离璋喜欢白心陆的时候我不爽,现在陆离璋不喜欢白心陆了我又陌生,我到底想怎样!真是哇呀呀呀呀!!
「琤琤,你在哇呀呀什么?」
22
他含笑道:「为夫刚刚不过与她说了两句话,你就吃醋了?」
「明日,为夫带你再去赏烟花可好?」
一说到赏烟花,我脸又跟着红了,他哈哈大笑,说:「琤琤,太久没看你这么羞涩的样子了。」
他的语气带着无限眷恋,眼神缱绻,像是含了一百年的怀念。
我挠了挠头,说:「很久吗?我记得每天看到陆陆,我都害羞啊。」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道:「很久了。」
我们的马车走在路上,集市热闹,时不时传来叫卖声,间或传来一两声哭声,那哭声无比凄婉,大声叫道:
「救救孩子吧!救救孩子吧!」
「救救我的孩子!」
马车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驭马的小厮慌忙道:「哎哎!你干什么!什么人!」
马车动得突然,我不由自主朝后歪去,正扑进陆离璋怀中,陆离璋一手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沉声道:
「外面什么事?」
帘子被掀开一角,松照愧疚的脸探进来,道:「大人、公主,刚刚一个乞丐撞了上来,小的没拉住,惊到公主和大人了。」
马车外面的哭声没有停,似乎是个女子,声音越来越细弱,只能隐约听见她说:「求求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我探出头去。
马车外,倒着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双手紧紧攀着马车的车轴,头上鲜血淋漓,却仍不肯放手。
她身边站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小少年,十六七岁,眼神满是倔强,只是扶着他娘,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
我扭过头对松照道:「去请个大夫,好好给他们治一治。」
松照点了点头,翻身下马,扶住女人,突然抬起头望向我,探了探她鼻息,迟疑着开口道:
「她……她死了……」
我的心一阵收紧,道:「怎么会这样?」
那位小少年,知道他娘死了,却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地上。我吩咐松照道:「送温暖的地方去,好好医治,看还能不能救活,或是气息太轻了暂时闭过气也不一定。」
「这位小公子,你也一起去吧。」
这位小少年,这时才抬头看我。
他一看我,我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好精致的一张脸。
高挺的鼻梁,精致的琉璃眼,线条利落的下颌,连着紧抿着的唇线。
虽然脸上脏脏的,也有些瘦弱,但是看上去身量还是颇高。
他朝我定定看了一眼,也没有道谢,只是很快就低下头,跟着松照离去。
真是好精致的少年郎。
只是最近,京城的流民,似乎也太多了些。
视线所触之处,除了往日的繁华之外,时不时有几个穿着破烂瘦弱的流民,拄着拐杖,在大街上或倚或坐,神情麻木地看着往来的人群。
陆离璋在我身后闷闷道:「琤琤,你怎么老看着他。
「你可是看上他了?」
23
陆离璋吃醋??
陆离璋吃我的醋??
我惊愕地回头,撞进他闷闷不乐的眼神,他别扭地扭过头去,耳边却爬上几缕可疑的红色。
我兴奋地爬到他旁边,说:「陆陆,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他不肯看我,「市井人多,我们快走吧。」
「我都听见了!」我坏笑着一把戳戳他的脸,道,「你刚刚在吃醋?好啊,刚刚才说我吃别人的醋,现在你就过来吃我的醋了!」
我把脸伸到右边他转到左边,我把脸伸到左边他转到右边。
我就这样在他身上扭啊扭啊,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眼中似有暗火:
「琤琤,别动。」
他的气息一阵比一阵沉重,扑在我脸上。
我的脸突然红了,他却一把把我拉进怀中,轻轻在我脸上一啄,抬手摘掉了我的发钗。
一泄而下的发丝里,我只听见他喑哑着声音道:
「松照。
「快些回府。」
24
醉生梦死,不外如是。
我过了一段很安乐的日子。
陆离璋每天如常上朝,下了朝就早早地回来,有时候带我出府去游春湖,有时候带我去,有一次还带我女扮男装,去了百骏园。
「琤琤,学会骑马,百利无一害。」他对我说。
白心陆那边再也没有传出过消息,只有安阳有时候跑过来气冲冲地想来发癫,但是每次还没到门口,就被陆离璋笑中带刺地赶了出去。
我觉得日子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皇宫起了一场大火。
我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大火中间,身上穿着大红色庄重的吉服,手上,还拿着一支火把。
她就这样举着火把,站在大火中间,火舌一点一点舔上她的衣服,她的头发,光是看着就觉得疼,但是那个女人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是站着,还在笑。
我朝她大喊:「喂!!!快跑啊!!不怕疼吗!!!」
她从叫声中抬起头来。
一瞬间我的心脏都有些收紧。
她竟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望着我,缓缓笑了,她开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
「是啊,快跑。」
她的脸已经慢慢舔上了火舌,半边脸都烧出了红印子,在火舌的舔噬下,她的眼睛都烧得赤红,就这样盯着我阴森森地笑道:
「那。
「你为什么,还不跑呢?」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是我熟悉的房间,我摸着胸口,安慰自己道:「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我「幸好」才到一半,外面就突然响起明月惊慌的叫声:
「公主,不好了!
「左相大人,被,被陛下扣下了!」
25
等我赶到皇宫的时候,皇兄已经知道我要干嘛了,头也不抬地说了四个字:
「求情免谈。」
我讨好地笑了笑,说:「皇兄~~~
「全世界最最最最好的皇兄~~~」
「别了啊,琤琤。」他慢条斯理道,「这招不管用了。」
「陆离璋这回犯的事儿,朕也帮不上忙。」
我一边谄媚地给他按着腿一边问:「他犯什么事了?」
「里通外国。
「陆离璋勾结胡族,上回上奏说,让我允诺给胡族赏赐,结果背地里却联络胡族。」
是了。
最近陆离璋是越来越忙。
我脑子里一下浮现出那天陆离璋在厢房里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我的嘴上却说:
「不至于不至于,最多就是背后说了你几句坏话。」
皇兄的手一顿,微微侧过头道:「这么说,你也知道?」
我蹙眉说:「好像知道。」
「好啊。」
皇兄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道:「来人啊,把长公主也给我关进去。」
26
我和陆离璋在大牢里面面相觑。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道:「琤琤。你来了。」
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我说:「是啊,夫君,真巧。」
他笑眯眯道:「是巧,琤琤,为夫进来还让人备了上好的栗子糕,等会让人配上醉葡萄饮,你可喜欢?」
我试图提醒他:「夫君,我们现在在坐牢。」
他「哦」了一声,道:「也是,那不喝酒了。
「改成茶吧。」
我纳闷地看着他,但是陆离璋不论怎么瞧,都是笑眯眯的,似乎一点也看不出来到底哪里担忧。好像这里不是牢房而是洞房。
好在这个牢房看上去还很像样,和普通厢房并没有区别,看来皇兄多少还是顾及了我的面子,并没有对陆离璋用大刑,我问陆离璋:
「陆陆,为什么皇兄说你里通外国?」
我想起那天晚上陆离璋在醉春楼和人对话,本来那晚是要问一问,结果被他在马车……一下子我就忘了问他,想了想又道:「你没有做过,对不对?」
我不愿意相信陆离璋是这样的人。
他的眼睛从扇子背后来寻我:「琤琤相信我?」
我摇了摇头。
他笑了,又道:「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一开口就是问我没有做过?」
我认认真真地回答他:「我害怕。」
我害怕听到那个我不想听的答案。
我更害怕这是真的。
他的手就这样一把揽过来,拉我进了他怀里,我的耳畔摩挲着他的心跳声,听他在我头顶上道:
「那晚上……你这么容易就能进我隔壁的包厢,并不是偶然。」
他的声音如同叹气一般娓娓传来:「你到楼下的时候,就有小厮给我通风报信了。如若不是经过我同意,他们怎么会把你带到我的隔壁?」
我一边听一边哭:好你个醉春楼,居然挣我和我夫君两份钱,回去我就把你给关了。
「我既做了,就有十成的把握,这回绝不会失手。」
他把我扶正,望着我的眼睛道:「相信我。
「这次,我绝不会叛国。」
27
我和陆离璋就这样踏踏实实在牢房里住下了。
我的丫鬟明月过来看过我一次,告诉我说安阳郡主就在外面排队等着看我笑话,我告诉她让她出去告诉安阳,本公主吃得好睡得香,她个郡主没事干少管别人闲事,多琢磨琢磨自己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嫁出去。
许久不见的司马朝也在牢房外求见,嘴上说想我了想陆大人了,我同样让明月出去告诉他,他旁边那个丫鬟扮得也太假了,哪有穿的这么好的丫鬟,让白心陆下回打扮得稍微像样子一点再过来。
「我就想见见陆哥哥。」白心陆扒着牢房根儿不肯走,泪眼汪汪地望我。
我好心宽慰她:「没事没事你陆哥哥好得很,每天晚上都在我怀里醉生梦死颠龙倒凤,墙头马上狼狈为奸。」
她一脸不可置信,不知道是不是难以想象她光风霁月的陆哥哥晚上该当如何的「狼狈为奸」。
陆离璋笑话我:「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我嘟着嘴说:「我本来就才十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