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荆说他已帮我付了医资,不用担心。还去逗绿枝:「小丫头,我救了你,你要怎么谢我呀?」
绿枝抽抽鼻子,竟说起狠话来:「我好心救了那个坏女人,她却要害死我,你去帮我杀了她,我以身相许都行!」
何荆吓得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你,我可娶不起,那郑小姐,我也不能杀。」
绿枝瞪起眼来:「你怕了?」
「我只是个跑江湖的,人家可是县令夫人,我杀了她岂不是要吃牢饭?」何荆有理有据,「这里是姑苏,是人家夫君的地盘,我还不想被官府通缉呢!」
竟已到姑苏了?我还以为是姑苏附近。
看出我眼中惊讶,何荆点头重复:「这里是姑苏,那位郑小姐后天就要嫁给姑苏县令了。」
绿枝急了:「到姑苏了?那一路护送她的姑……」大约是想起我还在与方思远闹和离,她转了个弯没喊姑爷,而是问,「那方思远呢?」
何荆挠挠头:「大约是观礼后才走吧,他不是要去钱塘赴任吗?」
绿枝点点头:「也是。」
我眯起眼看她:「绿枝,你先说说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提起这个,绿枝就一肚子气,明明身子还虚,说这个却精神十足,火冒三丈。
当时她被方思远赶出去,只能去坐郑清云那辆马车,两人本就不熟,客套几句就不说话了。刺客来袭,绿枝毕竟心善,看郑清云一个弱女子,还在护送途中,真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就瞅准空当拉着她跑了,想着先避开危险再说。
她手脚灵活,郑清云却有些拖后腿,但危险当前,两人还是磕磕绊绊钻进林子里逃掉了。
南方树木众多,官道旁的林子也有人烟,她俩没往深处去,怕迷路,找村民问路、借宿,沿着官道一路进了城,安全起见还是住了客栈。
好在郑清云身上的首饰还值点钱,两人住下了。绿枝虽对郑清云不熟,对方思远却很了解,知道他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们,最好住在显眼的地方,反而安全些。
主意是好的,可她没想到方思远被对方的人马困住手脚,许久才摆脱。
郑清云在她面前假装温良贤淑,称她恩人,给她买好吃的好穿的,绿枝很不好意思,又觉得我与方思远成婚一事确实有点对不起她,就对那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失了戒心。
谁知郑清云竟然在给她买的吃食里下了药,趁着夜深将她绑起来,逼问她这七年来,我与方思远的日常种种。
18
「她简直就是个疯婆子!」绿枝回忆起来还是忍不住发抖,「我都说了姑爷根本不来看夫人,脾气还差,一心一意记挂她,府里有人吃她最爱吃的红豆糕都要发一通脾气,她根本不信,还说我骗她。我骗她什么了?」
若不是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我恐怕也像绿枝一样觉得她不可理喻吧。
郑清云根本不爱吃红豆糕,是因为送我吃了,我中了毒差点没命,方思远害怕重蹈覆辙,全府禁了,对外还谎称是因她爱吃,将锅扣在她头上。
当年下毒的就是她,听了这话怕是立刻就意识到方思远知道了她下毒的事,而她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我心疼地抚摸绿枝的伤口:「然后,她就伤你了?」
绿枝可怜兮兮地点头,忍不住哭起来:「是啊,她说我在看她的笑话,我没有呜呜呜……她还不停喂我吃毒药,说要让我肠穿肚烂而死,哇吓死我了……」
我把绿枝抱进怀里,也觉得心惊肉跳。
何荆也低骂:「这疯女人!」
「那你是怎么跑出去的?」
「是……是官府的人到客栈找人……」绿枝抽了抽鼻子,「我听到动静,好像就是在找她。那时我浑身是伤,还中了毒,她怕事情败露,就带我跑了。我趁她不注意,挣脱绳子往外跑,想去报官,可是跑不快……她追过来……」
何荆点点头:「我找到她时,她快晕过去了。我后来打听过,是方思远直接找了姑苏县令,说护送队伍被刺客截杀,县令大怒,命人全程搜捕。」
这便连起来了。
只是,有一点我还不敢确认,便问何荆那日去救我,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何荆解释:「方思远是奉命护送,肯定走官道,找到你们还不容易?我沿官道一路跟上去便是。」
说得通。
但官道人来人往,那群刺客为什么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官道行刺?方思远武艺高强,怎会被拖住那么久?除非那些刺客不是一般人,是……死士。
我听父亲说过,历来只有位高权重、世家大族才会豢养死士,去为自己办一些不能放上台面的事,若成了,大大有赏,若败了,那些人会自行了断,绝不透露主人身份。
能派出这些人行刺、又与其利益相干的……怕是没几家了。
之前的猜测,应当是准确的。
我有预感,明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回到屋里,发现方思远在枕头下给我留了一把匕首,之前给我的短剑却不见了。
也好,短剑太引人注意,匕首好藏一些。
本以为第二日会听到什么大动静,却是那位名医先上门讨债了。
他不找我,去找绿枝。
绿枝是我的丫鬟,也没什么钱财,他该不会要绿枝以身相许吧?
我追过去,却被赶出门来。
名医站在门里静静凝视我,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却凛然睥睨着我,曼声警告:「这位夫人,我既救了她的命,便不会再要她的命,你担心什么?」
我不自觉后退半步,被这骤然而起的威压吓了一跳。
他又忽然微笑,倚着门框柔声道:「若是夫人肯跟我走,我便不进去找她了。」
丝丝凉意从门里窜出来,这人周身气场一变,如毒蛇般扰人心神。
我竟僵立当场,不敢回话。
他轻蔑一笑,目光自我脸色轻轻扫过,关住门,朝里去了。
何荆按住我肩膀,将我拉开了。
身上寒意未退,我忍不住问他:「何荆,你老实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
何荆轻轻摇头:「婉婉,他的身份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放心吧,绿枝会没事的。他不会为难绿枝。」
我怀疑,那名医是假的,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夫。他的脸也是假的。他能解毒,只是因为他恰好有解药。
这几日,何荆很少嬉皮笑脸了,尤其是来到这小院后。
回想一路走来,他帮我许多,可这世上真有如此慷慨义气之人吗?即使有,我得有多大的运气才能遇到呢?
想起方思远提过的话,我深吸一口气,忽然问他:「何荆,你之前去陇右,是做什么呢?」
何荆没料到我忽然提这个,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惶,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又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江湖侠客,当然是去行侠仗义。」
他去陇右的时机,不正是郑玄赴陇右上任的时间吗?算算日子,他在半路追上郑玄一行人,绰绰有余。他还受了伤……真的这么巧吗?
何荆不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希望我能继续做一个不追根究底的人。
我们之间从未打听过对方的情况,也算一种默契,如今我首先打破,他想必很是为难。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好一鼓作气:「你是不是认识郑清云?」
何荆看着我,苦笑一声:「婉婉,你若是能笨一些,多好。」
方思远也说过同样的话。
真是可笑,凭什么他们就要求我笨一些?这些男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目中无人,自顾自决定一切,还以为自己苦心孤诣、光辉伟岸吗?
欺骗我,解释几句便要我原谅?
伤害我,哭上两次便要我心软?
算计我,回避不了便要我装傻?
这是什么道理!
19
我坚持要一个答案。
何荆在原地来回踱步,思索着该如何应付我。
就在这时,小院的门忽然被敲响。
何荆立刻止步,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前去开门,却见一位小厮恭敬询问:「请问,方思远的夫人可在此处?」
「你是何人?」
「在下乃姑苏县令张大人家的家仆,明日是县令大人与郑小姐大婚之日,我奉郑小姐之命,来请方夫人前去观礼。」
郑清云请我?
真是奇怪,本地县令还没说什么,怕是还不知道我也来了此处,郑清云却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名义上我仍是方思远的夫人,就算要请也是同方思远说,哪有单独来向我下喜帖的道理?
何荆将手背在身后,示意我不要出声,说他找错门了,这里没有什么方夫人。
那小厮却坚持不走,说郑小姐吩咐过,务必将我接走。
我只好走过去表明身份,客套道:「我会与我夫君一起去的,就不劳烦诸位了。」
那小厮道:「方夫人,方大人已在客栈住下,我这就是接您过去呢。」
很好,郑清云想必是绕过了张大人和方思远,擅作主张来请我。她打的什么算盘?
何荆朝我摇头,让我不要去。可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于情于理我都得去。
方思远与我都来了姑苏,他与姑苏县令同级,又是旧相识,还与郑清云颇有渊源,携家眷赴宴才是礼数周到。
郑清云正是掐准了这点,才敢这么堂而皇之来找我。
我让张府小厮稍等片刻,决定回去找绿枝嘱咐几句。
敲门好一阵无人应答,我提起心来,正要硬闯,名医却来开门了,他没有让路,而是说:「夫人,我还未与绿枝姑娘说个尽兴,你有何事?」
我怕他捣鬼,高喊一声:「绿枝!」
绿枝在里面应:「小姐!我没事!」听起来中气十足,也不像是遭人胁迫的样子。
我这才正视面前的人,一本正经道:「大夫,我可能要暂时离开,有些事要与绿枝叮嘱,劳烦您稍等片刻,我二人说完您再接着聊。」
「哦?你要离开?」
这次他没拦着了,放我进去。
绿枝在床头坐着,手里还捧着半碗药在喝,看那大夫识相地没进来,才朝我小声抱怨:「小姐,这大夫怎么奇奇怪怪的,说他救了我,我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然后就开始跟我侃大山……怕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问你什么?」
「就聊我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打听我周围的人……」
原来真的是在闲聊。我松了口气,让绿枝不要乱答应些不着调的事,也不要透露家中秘辛,又说了要去张府观礼的事,让她好好待在此处,等我回来接她。
绿枝吓得药都不喝了,不肯让我去,怕郑清云对我不利。我只能陈明利害,让她安心。
「不行,那个疯女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要不……要不让何少侠陪你去吧?」绿枝有点慌,「他武艺高强,定能保护你。」
这丫头真是疯了,我是去客栈与方思远会合,他那醋坛子若见何荆与我一起过去,岂不又要阴阳怪气?前几次他二人见面皆是剑拔弩张,我可没指望在何荆将我拐走之后,方思远还能好脾气地不计较。
我让她别管了,安心养病,才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懒懒倚着门框的名医忽然握住我手腕,凑近了问:「你胆子这么大,不怕被人算计?」
我侧首看去,这次确定他的确用了一张假面皮,自始至终,他都没提过自己的名字身份,但看起来,对我的来历似乎很了解。我甚至有种感觉,也许何荆是敬畏他的,在他面前一点没有嘻嘻哈哈的江湖模样,沉默寡言且礼数周到——这个人的身份很不一般,不知为何要接近我主仆二人,是方思远的仇家吗?
我眨了眨眼,面色如常:「被人算计多了,也就习惯了,有没有胆量,也没人在意我的感受,不如坦然面对。」
想来我活了二十几年,只有成亲前的年少时光是真正无忧无虑的。尊贵的谢家千金,走到哪里都有人爱,成天看书玩乐,连家里的教书先生都对我赞赏有加,那时我小小胡闹也没人真的责怪,我哭一哭还得一大群人来哄我。
后来……
后来,我成了一枚棋子,我的身份、我在哪里、做什么事,只要在别人的安排之内,就是安全的,正确的,至于我本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又有谁在乎呢?
而今一群人皆是棋盘上身不由己的小小黑白子,却还争斗不休,好像能跳出去似的。
多么可笑。
名医目露欣赏,忽然执起我的手,以唇相贴,暧昧道:「夫人,你若无处可去,不如来找我。」
他勾起我下巴,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看着我,放肆道:「做我的人,保你再不受任何委屈。」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只觉此人更加不可理喻:「大夫,我已嫁为人妇,请阁下自重。」
他却不屑挑眉:「方思远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抢我的人?更何况,你已与他和离,我此举又有何失礼之处?」
他竟然瞧不起方思远?!他又算什么东西!
我怒上心头,不仅是为方思远被人看轻,更为他理所应当的口气。
我与他素昧平生,才见两面,他便如此轻浮霸道,与那些自作主张安排我人生的家伙有何区别?
这些男人眼里,根本无尊重可言!
我甩袖离去,一句话不想多说。
20
马车一路缓行,进了城郊的一家客栈,这里与张府相距不远,是张县令为远道而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准备的住处。我看这客栈并不华丽,却也不寒酸,想来是张县令用俸禄能勉强负担得起的地方。
到了客栈,看到几个眼熟的属下,是方思远常带在身边的。他们看到我也很意外,但仍恭敬地将我迎进了方思远的屋子。
下人说方思远与张县令在张府议事,晚些时候才回来。
有个属下机灵些,给我送茶的时候提了一句:「郑小姐也在客栈里住着。」
毕竟是赐婚,郑家难道没派人来吗?我问:「郑家的人呢?」
属下道:「也在客栈里住着,但郑玄郑大人已赴陇右就任,听说是郑家某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带人来撑场面的。」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打发他下去。
客栈布置简单,方思远的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从家里带来的书画、自用的茶具酒局、文房四宝和换洗衣物。
我没什么事做,便随便捡起本书看,静待大事发生。
晌午,郑清云果然按捺不住,要来邀我一起用饭,被属下拦了。
我有些意外,这几个人可不像是提前与方思远通过气的样子……我猛地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方思远的心腹,想必最了解方思远,知道他面上对我冷若冰霜,心里却是在意我的,肯定早早便在提防郑清云。
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一起用饭,但要在我屋里吃,饭也要客栈的后厨现做。
那几个属下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郑清云自己进来,还是彬彬有礼的世家贵女姿态,门关上后,却趾高气扬地来到我面前公然挑衅:「谢小姐,我能平安来到姑苏县,多亏你的随身丫鬟相救,只是后来我们走散了,不知她可安好?」
她能打听到我住在哪里,定是派了人监视,怎么可能不知道绿枝被何荆救回去的事?
她假惺惺地掉了两滴泪:「绿枝姑娘为了救我受了好些伤,我实在无以为报,一定要当面向她道谢。」却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眼中的得意。
我想,她应该并不知道绿枝已经解毒的消息。
我上下打量着她,十分不可思议。
郑清云出身士族,自小与方思远一起读书习字,能与方思远谈天说地,想必学识也不错,更何况她还拥有常人没有的美貌,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怎会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七年前,我才十六岁,她也只比我大一两岁吧?如今又觉得可以利用我的丫鬟来报复我?
郑清云作了一番姿态,我却没配合,她便觉得无趣,随意擦掉眼泪,冷笑起来:「谢婉娩,你看我做什么?想骂便骂。」
我摇摇头,只觉得她可怜可笑:「郑小姐,你我素昧平生,最近才偶遇几次,不知你为何这么讨厌我?就算是为了方思远……你也该去找他麻烦,屡次为难我和我的丫鬟做什么?」
郑清云回视我,眼睛一眨不眨,似要将我看个分明,越看表情越冷。
好一阵,她才开口:「谢婉娩,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论家世、样貌、才情,你皆不如我,身份也上不得台面,远哥怎么就为了你处处与我作对?」
偏执的女人真的是没道理可讲,我也懒得多费口舌,起了坏心眼,专往她痛处戳:「我是处处不如你,可谁让你们认识太久了,他看你看腻歪了呗。忽然见了我,新鲜呗。」
她气得直起身来:「你!」
我还不解气,接着说:「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我也烦了他,主动提了和离,这岂不正合你心意?你和他比翼双飞不是很好?啊……我忘了,你不能。」
我捂住嘴故作惋惜,就是想激怒她:「你被赐婚给张县令了……唉,张县令为人清正,家世清白,配你……倒是可惜了。」
郑清云拍案而起:「谢婉娩!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张嘴来评论我?他一个小小的姑苏县令,给我郑家提鞋都不配!要不是陛下赐婚,他连我郑家的门都摸不到!」
我骤然冷笑,讽刺道:「郑清云,可惜这屋里没有镜子,不然我让你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有一点世家贵女的样子?真是丑态毕露、令人耻笑!」
原来痛快骂人是这么爽的一件事,尤其是骂她。
我怒其不争:「真是丢你郑家的脸。」
郑清云忽地僵住,张嘴无言。
我静待她冷静下来,收起狰狞面孔,缓缓落座,几个呼吸起伏间,又是天之娇女的姿态了。
属下送了午饭进来,大约是听到了我们的争吵,多看了她两眼,又来看我。
我示意他们出去,主动为郑清云布筷。
我仿若无事地夹菜吃,郑清云并不动,看来我的话对她真是打击很大。
好半晌,她忽然低声开始倾诉,脸色竟有恍惚之色:「我小时候一直想着,我要嫁给远哥,甚至提前为自己绣好了嫁衣,就等着他金榜题名后回来娶我……」
21
与传闻大差不差,郑玄将郑清云托付给方家,郑清云便与方思远一起长大。
郑清云看得出来,方家人对自己很满意,有意撮合他们。她还是少女时,就想着自己能嫁给聪慧英武的远哥,就连方思远的父母,也总是对她照顾有加,赠了她许多名贵首饰,说着期待她嫁入方家的一天。
虽然方思远总是忙于读书习武,性子也偏冷,但待她是不同的,很体贴、很温和。
方思远志在四方,读书很用功,自他开始考试便一路畅通,方家上下喜气洋洋,她也很为远哥骄傲。到了入京赶考那一年,方家仆人都明里暗里恭喜她,说她很快就要变成状元郎的夫人了。
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会顺利成婚,郑家似乎也有此意,并不急着将她许配别的人家。
可是,她等来的不只是方思远高中的消息,还有那突如其来的赐婚。
郑清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方夫人换了别人……
不顾方家人的阻拦和父亲的警告,郑清云追到京城,想找她的远哥要个说法。
方思远有意回避他,很少回府,她屡次追问,方思远只说「天命难违」,甚至还许诺,帮她另寻良人。
郑清云在方府小住几日,渐渐察觉到,她的远哥变了。
会有意无意地打问府里布置的事,关心下人的来去。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府里新进的丫鬟小厮与她不熟,与方思远也不熟,府里忙着,人来人往,便很是口无遮拦,常说些府里的八卦。
郑清云听说了,谢家的千金真不知羞,装扮成丫鬟混进府里,还以为别人没发现。
还听说状元郎几天没看到未婚妻,耍脾气重新布置书房。
更听说谢小姐又来了,管家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谢小姐支使到书房去,故意给状元郎创造见面的机会……
「那日我去过书房,在外面看见你了。」郑清云直视着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眼中皆是绝望哀婉,「你穿着丫鬟的衣服,未施粉黛,模样尚可,却并不是什么大美人。假扮丫鬟整书还那么没规矩,整一会儿看一会儿,好似提前把那里当成了自己家。」
我:「……」看来我那时是真的很没做丫鬟的自觉。
「我到京城之前就打听过,你喜欢吃红豆糕。」郑清云眼含怨毒,笑得畅快,「我故意买来,放好毒药,给你送过去。我知道,你会吃的。」
我不禁苦笑:她说得对,我会吃的。
紧接着就是差点没命,大病一场。
郑清云用手指拈起盘中的一块糕点,盯着它,温和道:「我那时想着,你死了,远哥就娶不了亲,他终究还是会娶我的。」
我听到这里,却只能摇头。
郑清云当年像我一样天真,方思远纵然不娶我,也要娶别的官家之女,哪里轮得到她?
「可你居然没死!」郑清云捏碎了手中的糕点,恨恨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干脆死掉!」
我放下筷子,冷笑道:「你该庆幸我没死。我若是死了,你爹和你,一个也别想活!」
凭我对我爹和方思远的了解,他俩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了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郑玄只是被贬,已是看在他家与方家的交情上了。
郑清云嗤笑一声:「我知道,我爹被贬,是你爹公报私仇。不过你看,我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爹却一命呼呜了。」
她畅快一笑,还作了个拍手鼓掌的动作,好生得意。
「你!」
她起身绕到我身侧,双手按着我的肩膀,将我按下去,笑道:「他以为把你托付给方思远便可高枕无忧?呵呵,天真。」
她挑起我下巴,居高临下地傲视我:「谢婉娩,我嫁不成远哥,你也别想做什么方夫人。」
「七年前我没杀了你,现在,我可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
我暗中握紧袖中的匕首,若她得寸进尺,我可要反击了。
直视她,我试图提醒她:「郑清云,你疯了吗?你明天就要嫁人了,你现在要杀我?你不怕手上沾了人命,自己也没命活吗?」
好好一位绝世美人,却被仇恨蒙住双眼,变得如此丑陋。
郑清云挑眉:「我又不会亲自杀你,怎么会沾上人命?」她将我的脸扭至一旁,窗前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待我看清楚对方身形,不禁心头大震:「何荆?!」
他真的……
何荆并不靠近,仍旧站在那里,冷然开口:「郑小姐,我的目标是你,不是她。」
「我知道,你说过嘛。真没趣,上次你将她从马车带走,我以为你便要下手了,可她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郑清云不以为然,只不停抚摸我脸颊,低头看着我,眼神冰凉,却语出惊人,「只要你帮我杀了她,不用你再动手,我会自行了断。」
这女人竟是死也要拉我陪葬。
何荆摇头:「无需多此一举,你死,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郑清云终于不再用那毒蛇一般的手触碰我的脸了,只站在我身后,有恃无恐道:「我是陛下赐婚的人,你在这里杀我,是公然挑衅天威,你和你身后的人,怎能全身而退?我若自杀,却是我痴情不悔,自作自受了。这如何能一样呢?」
何荆嘴唇紧抿,显然被她说中了。
看他俩对峙、互不相让,我却开口了:「何荆,你是郑家派来的刺客?」
两人齐齐看向我,俱是一震。
我猜中了。
22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要杀郑清云。
她一介女流,死了对谁有益?
首先不会是姑苏县令,他有皇帝赐婚,攀上郑家,此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怕是要把郑清云供起来呢。
其次,不会是方思远,七年前他都愿意放她一马,如今为了她还主动向皇帝求情,一路倾力护送,应是希望她平安无事的。
那与她有关的,便是这桩婚事本身的意义了。
姑苏县令是陛下赏识的人,郑家把女儿嫁给他,在外人眼里,便是站在皇帝一方。
我虽不关心朝堂之事,可父亲是吏部侍郎,丈夫又多年做官,多少明白朝中势力涌动,有几家争势,对这些世家大族的动向很是关注。
有人不想让这门婚事顺利举行。
在婚礼之前,要么郑清云死,她一死,郑家还未与姑苏县令结亲,日后便不会有什么往来。
要么……
我看着何荆,又问一次:「何荆,你之前去陇右,到底是去做什么?」
何荆不言。
我替他说:「是去……杀郑玄吗?」
何荆再次瞠目结舌,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
就连郑清云也捏紧我的肩膀,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
我有点痛,甩开她的手,站起来踱步,胸有成竹道:「其一,何荆去陇右的时间,恰逢郑大人到陇右赴任,以脚程来算,他们在郑大人初到陇右时便可相遇。何荆武艺高强,寻常江湖人伤不到他,可郑大人的私人护卫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所以他受了伤。其二,那日来行刺你的刺客一看便是大家族豢养的死士,有这家底的,不多。其三,想阻止这门婚事,是怕郑家胡乱倒戈,你不过是个贵女,既无官职也无家产,真正重要的,是你的父亲。」
我站在他二人中间,隔一张桌子与他们三足鼎立,对着已经乱了阵脚的郑清云毫不留情道:「优先要杀的,应当是你父亲郑玄。他死了,你一个孤零零的嫁出去的女儿,谁会为你出头?郑家不管你,自然也没什么利益纠葛,此事便可就此了结。」
郑清云重新坐下去,又恨又悲:「没错,他先要杀的,是我的父亲。可是我的父亲,竟然……」
也许是真相太过残忍,何荆没有让她说下去,接过话头:「郑玄不想死,于是提议,可在婚礼前杀了郑清云。」
我闭了闭眼,为郑清云感到悲哀。
被自己敬爱的父亲抛弃,她怎么能不恨?
「那些刺客……」我喃喃。
「是郑家派来的。」郑清云歪头轻笑,语气欢快极了,却透出浓浓的讽刺意味,想来是已经恨到深处,「这主意,他们觉得甚好,很是主动呢。」
我看着这个被自己父亲和家族毫不留情抛弃的女子,一时无话可说。
她看着我,忽然恼了,气急败坏道:「谢婉娩,你是不是很得意?同样是家中独女,你有父母苦心筹谋,有夫君隐忍呵护,有丫鬟生死相随,我却成了没人要的臭虫,你在看我笑话是不是?」
她疯了一样将满桌饭菜扫了下去,尖叫道:「难道是我想嫁给那个穷书生的吗?有谁问过我的意见?!你们不去杀那张口便毁人不倦的狗皇帝,却要来杀我?我又何其无辜?!」
何荆暴喝:「郑清云,你放肆!」
屋里动静太大,守门的属下踹门闯进来:「什么人!」
我趁乱往门口窜去,赶紧逃离此处。
这些人都疯了,我才不要给他们陪葬。
方思远的属下还算可靠,一个去抓郑清云,一个去追跳窗而出的何荆。
我马不停蹄跑下楼,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下楼便撞上方思远,他是被属下喊回来的,看到我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我果断抓住他胳膊,躲到他身后去,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郑清云要杀我。」
方思远面上一惊,反手握住我的手,紧张道:「她有没有伤到你?」
我摇摇头,忽然一拍脑袋,叫道:「糟了!客栈里都是郑家的人!有人要杀……」
方思远猛地捂住我的嘴不让我乱说,向旁边使了个眼色,瞪大眼睛警告我:「慎言!」
我瞟了一眼,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跟过来,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是啊,郑家要对郑清云下手的消息,绝不能透露出去!
这可是姑苏!新郎官就在眼前呢!
有属下从客栈里出来,报:「方大人、张大人,郑小姐她……」
张县令向前一步,紧张道:「郑小姐怎么了?」
「郑小姐被歹人抓走了……属下没看住人,请大人责罚。」
方思远与张县令并肩,迅速道:「张大人请放心,我定会将郑小姐救回来。您安心筹备婚事,其他的我去办。」
「方大人,婚礼在即,郑小姐却出了如此大事……」张县令有些慌乱,「婚礼还能顺利进行吗?」
方思远抱拳承诺,郑重道:「张大人,相信我。」
我镇定下来,也向前一步:「我知道她被带去哪里了。」
两人齐齐看向我,张县令还要再问,方思远却打断他:「张大人,此事有我与夫人帮忙,婚礼定会顺利进行,您安心回去吧。」
叮嘱对方不要声张,张县令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方思远回头看着我,与我对视片刻,说:「婉婉,此行或有危险,你……」
我打断他:「方思远,你不会又要自作主张吧?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能自己去解决吗?」
23
我从未与方思远如此心平气和地同行。
从客栈到我暂住的小院,步行需半个时辰。心有灵犀似的,我俩都没有选择骑马或坐车,只是这样缓缓并肩而行。客栈的纷扰自有属下去安抚,我们闲逛一样在姑苏城里走动,彼此都觉得郑清云暂时没有危险。
一开始,我们都没有说话。
这七年来,我们之间好像就没好好说过几次话,表面文章都懒得做,府里的人皆传他为了心中的白月光置我于不顾,而我家中失势更是没了地位。
我提了和离,府里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连我也这么认为。
得知真相,只觉荒唐。
真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