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唐诡闻录:山海烛龙

大唐诡闻录:山海烛龙

魑魅魍魉,神话降临

大唐天宝十四年,一名唐军斥候被叛军杀害,叛军残忍地掏出他的内脏,在肚子里塞满石头沉河。

然而尸体却在河面上浮而不沉,叛军首领大惊,命令向尸体射箭。须臾,箭如雨下,却不能射中一箭。

尸体忽然暴起,踏水而行,所过之处都结为冰霜,草木瞬间变黑,僵立死去。

半日后,前来集结的另一队叛军惊讶地发现:前锋部队全员僵死在他们的营地里面。

这些士卒还保持着生前的姿态:或拉弓,或持枪,或席地而坐……他们的共同特征是七窍流血,僵硬不倒。

叛军大惊,连夜逃离,此地生灵遂逃脱一劫。

那时候,长安有诡秘的传说流传于街巷。说是夜里偶尔仰望天空:发现有一双眸子俯瞰大地,看着这座长安城。

人们从未察觉我们的存在,而我们,一直都在。

我们,是大唐之鉴,盛唐夜色中的一面镜子,观照长安,驱散邪魅。

1

大唐开元十四年,一位飘然出尘银鞍白马的剑客在大唐帝国锦绣河山四处游历。他从金陵一路旅行到广陵,一路纵酒豪饮,挥洒淋漓。他此时并不知道,后人提起大唐风华,就不能不提起他。

之后他又游于苏杭等地,且东涉溟海,复至扬州,一路挥金如土,慷慨豪横,散金三十万。这个风流倜傥的剑客在江湖上飘了一圈写下了几首诗,然后病倒了,无法继续旅行,他开始想家。

后人把他称为旅行的熊猫君,啊不对,称为诗仙李白。

在闯荡江湖的旅程中,李白的马死了,这对一位剑客来说是比骑兵变步兵更尴尬更丢份儿的事情。但李白不是常人,他灌了几口酒,酝酿了一下情绪,准备给老伙计写首悼亡诗。

此时一位俊逸的白衣人路过,看到了正准备给马写诗的剑客,他笑了笑,打开酒葫芦塞子,一股青烟幻化为异兽,异兽往马鼻孔吹了几口气后返回葫芦,而马则长嘶一声,抖擞精神站了起来,似乎比之前更为神骏。

李白大喜,以金银相赠,白衣人不受,步行飘然而去。李白骑着马竟然追不上他,他很快消失在官道上。不久后,李白因为长期奔波,病倒了,不得不暂居在一家客栈里。

李白在客栈的卧榻之侧,看到了宛如白霜的月光,在低头思乡片刻后,他推窗抬头:看见了月色狰狞——这白玉盘一样的月亮今夜有些诡异,清辉逐渐变成绯红色。

客栈的屋顶有妖风卷过,瓦片叮当作响,接着有尖笑响彻四周,凄厉无比。

李白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薄衫,伸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剑,他对自己的剑术很自信。无论什么蟊贼强盗或魑魅魍魉,敢于欺近他十步之内,一定血溅当场。

但有人先他一步,屋顶上跳下了一个白衣人,他抛起酒葫芦,嘴里念念有词,而后走到一面粉壁前面,拔剑迅捷无比地刺出,墙壁发出惨叫,鲜血四溢,一道黑烟被吸进了他的酒葫芦。

白衣人塞上木塞,摇晃了几下听听声音,然后对着李白笑了,在夜色里他的一口白牙依旧耀眼。他做了个手势,似乎是邀请李白出去喝一杯。

李白何等潇洒豪气之人,对白衣人剑法相当钦佩,又感念他途中施以援手救了自己的马,当即推门外出,同白衣人席地而坐。白衣人问李白怕不怕这酒里刚融掉了一个厉鬼,李白长笑一声,拔开木塞如长鲸吸水,豪饮一气后哈哈大笑:「好酒!」

白衣人自称崔北海,两人聊得意气相投。当夜李白喝得很是尽兴。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李白发现,从妖风开始吹起,到白衣人和他喝酒,客栈中无比静谧,连马厩都静寂无声。似乎天地之间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在畅谈饮酒,酒葫芦在两人手中传递了无数次。

「北海,你从哪里来?」李白带着醉意问道,把酒葫芦递给崔北海。

「从那里来。」崔北海抬手指点了一下月亮,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月色已经不再狰狞。

「能带我回去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遍访名山大川,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李白的话音有些孤独,这是一瞬间他不是剑客,也不是诗人,是一个提着断掉的脐带寻找母亲的孤独孩子。

或许是被李白打动了,崔北海点头应诺了他,并给他看了一块篆刻着金色「山海」二字的腰牌,他沉吟片刻,告诉李白:自己行走大唐多年,已经观察了李白很久,他希望李白能加入。

李白得知他们属于一个特殊的组织,崔北海司职「治魅」,组织虽然人员不多,却都在四方奔走。他显然有意将李白吸纳进组织,但考核期很长,崔北海给李白的建议是先献诗给当时的皇帝和朝中名士,打入朝堂中枢,成为皇帝宠信的亲近之人,静待下一步指示。

崔北海承诺李白,等他成为正式成员,就由崔北海带李白回到天上月宫——这位谪仙人一直认为那才是自己的故土,他的才情狂放不容于人间,孤独一人喝酒时也举杯邀明月。

天宝元年,崔北海告诉李白:时机到了。果然,当年皇帝下旨诏李白入京,兴奋的李白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立即动身出发前往长安。

2

以李白的才华,他当然可以入朝堂获得赏识;以李白的个性,他当然不能居于中枢核心,屈身于权贵。长安城太小,容不下他的狂放与傲气。他那双傲慢的靴子,让他和自己的使命渐行渐远。脱靴的高力士,才是皇帝宠信的人。

崔北海得知消息怅然了很久,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变,他欣赏李白,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愿意李白为了他而选择屈身权贵,那将是大唐乃至人类的损失。

但发展李白的任务显然失败了,崔北海将调离,他的下一个任务不再是在长安「治魅」,而是前往洛阳「止戈」。只是日程未定,他依然在长安一带盘桓,他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对手,对方拥有能杀死他的能力,他向组织汇报:想完成这次任务之后再行离开。

长安城有大唐的风华,玄武门有陈旧的血迹。大唐拥有农耕文明的富饶,而它的统治者血液里依然有游牧民族的野蛮尚武,规则很简单:击败敌人,杀死敌人,胜者为王。

长安城政争的流血从来没有停止,鬼魅也从未消失。唐太宗威严善战,杀人如麻,也曾为群鬼骚扰,夜不能寐,世人都说幸亏尉迟敬德、秦叔宝两位大将殿门护持,才得以安歇。民间更是传说,工匠画了两位大将的画像张贴于宫门,之后群魅销声匿迹。

只是没人提起:宫门旁侧还悬挂了一面小小的木牌,上刻「山海」二字。也没有人会知道崔北海曾经为这座长安城做过什么。

大唐乃至后世万民都记得大唐贞观十七年,魏征病死后,唐太宗说过那段著名的话:

「以铜为鉴(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然而没有人记录崔北海和他的同僚,他们是大唐之镜,潜伏于长安的夜色中,烛见妖魔,退治精魅,守护万家灯火。长安城的达官贵人和百姓也不会知道:崔北海最后一次在长安的任务,遇到了他一生的劲敌。

崔北海一直策划刺杀安禄山,但这不属于他的职务范畴,对官吏进行督察侦缉归为「刺奸」,是另一个组的业务。从私心讲,他对长安和洛阳这两座城市有深厚的感情,对城里烟火气的生活,忙碌的百姓更有一种别处没有的亲切感。

这种人情味是很危险的,「山海」的成员不需要有这种奢侈的情感。他们只需要忠实执行组织的命令,同时隐匿自己的行踪。

崔北海只好曲线救国,他官面上的身份是太史局(钦天监)官员,那么利用这条线对朝廷进行警示,将安禄山即将造反的消息放到明面上警示。

这件工作还在筹备的时候,崔北海就遭到了刺杀。当他一袭白衣行走在朱雀大街时,他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他为了不波及无辜,飞身穿过鳞次栉比的房屋,跃过城墙,将跟踪者引到了城郊荒野。

苍白的手从地下伸出,如一片密林,有夜枭一样的声音响起:「请白衣君子到地府饮酒!」

3

崔北海解下酒葫芦,向四周倾洒酒液,酒水泼洒之处,那些密集的手冒出阵阵黑烟,飞速缩了回去。

接着一个巨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高达二丈,胸前是一张活动的人脸,神情变幻着喜怒哀乐,观之令人心惊胆战。

崔北海从他葫芦里放出七色烟雾,这是他多年治魅收服的精怪。某些恶行昭彰的厉鬼,道行太低的魑魅,都已经被他化作了酒水。

巨人反手扣住了胸前人脸的眼睛,从那双眼睛中流出了血水,人脸张嘴咆哮,发出惨厉的嚎叫。

砰!砰!砰!

七色烟雾逐渐烟消云散,最后酒葫芦也炸开了,巨人的双足双手已经被斩断,他残余的身躯也几乎有一丈高,化为淤泥后如水银泻地一般卷向崔北海。

崔北海跃起空中闪避,此刻树林中又走出两名巫师模样的人,一个摇晃着头骨制成的法器,一个甩动一根漆黑的长鞭袭击在空中无处借力的他,卷中了他的一条手臂。

「是安禄山的人!」崔北海瞬间下了决断,再拖下去自己就无法脱身了,他当即借鞭子反卷的力道,冲向突袭的两名巫师,从自己腰间掏出腰牌,猛力抛向空中。

「移山!填海!」

咔拉一声,骨头断折的声音响起,两名巫师被凭空出现的巨石压死在地上,另一块巨石压住了变为淤泥的巨人,将其牢牢压入地下。

崔北海被鞭子卷中的左边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冷冰冰地垂在身侧,他撕开袍袖,发现手臂上出现了蝴蝶刺青,正向着肩膀蔓延——显然,巫师们相互配合,给他下了死咒。

崔北海挥刀自断一臂,壮士断腕,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完成未竟之志。他给伤口止了血,大踏步向长安走去,重新挂在腰间的腰牌上,「山」字的金色已经消褪。

李白见到了朝堂之上的丑恶,也见到了达官贵人府邸潜藏的魑魅,磨牙吮血,蠢蠢欲动。李白在太史局(钦天监)见到过两次崔北海,他消瘦了许多,并失去了一条手臂。李白问他,他只是淡淡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唐天宝十年,和李白痛饮一场后,他离开长安,动身去了洛阳投军。

大唐天宝十二年,李白登高怆然写下「登高望山海,满目悲古昔。」深深思念这位好友,但李白再也没有得到崔北海的消息。

时间很快来到大唐天宝十四年正月,太史局(钦天监)上密疏:妖星见于涿州分野,主刀兵。这几乎是明示:安禄山这厮要造反。显然,这是崔北海留下的伏笔。

然而这一纸密奏并没有引起皇帝的重视,皇帝对于安禄山的忠诚毫不怀疑。这年二月,安禄山派副将入朝,请求新的人事任命:多达三十二名汉将将被替换为番将,这几乎是赤裸裸地宣示:麻利儿地都换上老子自己的人,父老乡亲们看好啊,老子就是要造反了!

兵部尚书韦见素同杨国忠一起面见皇帝表示反对,却遭到了皇帝训斥,一时朝野震动。

同年,安禄山起兵反叛,大唐帝国一时从诗酒繁华陷入烽火燎原的境地。安禄山兵锋过处,不少州县望风而降,不少村落生灵涂炭。

4

在洛阳城外的一个村落,安禄山的前锋一部伏击了唐军的侦察小队,包围了剩余的一名唐军玄甲斥候。

那名斥候虽然独臂,却悍勇无匹。在发现无法脱出敌军围困之后拔剑冲锋,连斩叛军骑士七名,一时无人敢上前接战。叛军首领命令以弓箭射击,斥候挥剑格挡,弩箭不能近身,又突入叛军阵中,斩杀弓手二名。

安禄山军中有擅长巫术的巫师,常掠夺童男童女用于炼制法器丹药。巫师摇晃着头骨法器和铃铛,须臾黑烟弥漫,斥候座下的战马口鼻出血而死,倒下时,全身已经爬满蛆虫。

叛军大喜,四面围定那名斥候,只等巫师作法咒死他,因为欺他独臂无法开弓,众叛军喧闹鼓噪着彼此打气,围得紧了一些。

不想那名斥候却从死去的战马身上解下一张一人高的长弓,插入地面固定,以一足蹬住弓身,一手持箭拉开弓弦,空气中响起一声霹雳一般的炸裂声,巫师的头颅爆开成一团血花,直挺挺地躺下了。

巫师的诅咒也严重伤害了这名斥候,他射完这一箭之后七窍流出黑血,扶着那张长弓屹立不倒。此时残阳如血,四野燃烧着战火,残破的唐军军旗斜插在地面上。斥候站着,他的背后原野远处就是洛阳城的轮廓,甚至能听到清冷的号角声。

叛军等了半晌没有动静,大着胆子上前用长矛戳刺,才发现这名勇敢的斥候已经死去多时了。连同巫师在内,他杀死了十名敌人,阻滞了敌军对附近村庄的掠夺。

暴怒的叛军首领命手下将这名唐军斥候的内脏剖出烹食,随后还不解恨,命令几个小卒搬来大石头填塞到斥候的肚子里。其中一个小卒发现了一块篆刻着「山海」字样的腰牌,他不识字,看这东西非金非玉,就也随手丢进了斥候的肚子里。

一群食人心肝的恶魔狞笑着,草草缝上斥候血已流尽的腹部,搬动尸体丢进了附近的河流。然而,尸体浮而不沉,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叛军首领大怒,命令手下放箭将尸体射成刺猬,然而乱箭如雨而下,却没有一支射中尸体,纷纷落到河水中。

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惧在叛军前锋部队中弥漫,有人战战兢兢地建议:要不别管这具邪性的尸体,直接杀进村去屠村,烧杀掳掠一番再说。

嗜血的颜色逐渐在叛军士兵的眼里弥漫,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与其跟一具尸体死磕,不如去做点更符合叛军身份,更有油水的事情。

忽然哨兵尖声惊叫起来,叛军们感受到了一股寒气——来自河边。他们看到那名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动了,踏着河水冲上岸来,手里还提着他战斗中斩断的半截血迹斑斑的长剑。

冰霜弥漫,那名斥候宛如血色战神复生,所过之处留下一条冰霜的路径,草木枯槁僵死。叛军一个接一个被冻结在原地,七窍流血,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冻死了。

这一部的叛军前锋,尽数毙命,村子暂时逃过了一劫。

5

斥候停在了一堆篝火旁,火苗被冰霜所迫,摇曳不定。斥候似乎支持不住了,他丢下残缺的短剑,用力从腹部的伤口中摸索出腰牌,丢进火里。腰牌上的两个描金篆字都已经失去了色彩,现在它只是一块普通的木牌。

轰然一声,篝火爆燃,蓝绿的火焰围绕斥候旋转,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身躯。斥候望向苍茫原野中长安的方向,他逐渐僵硬的双唇吐出两个字:「太……白……」

半日后,前来集结的另一队叛军发现了这支队伍的惨状,他们没敢做片刻停留,立即连夜逃走。此地生灵,终逃过一劫。

宝应元年,诗仙李白逝世。传说他醉酒后试图跳入水中捉月而死,不知道临终前他是否在水中看到了崔北海,是否邀请他一起回家?

次年,历时七年余的安史之乱结束,大唐经此大乱,盛世不再,风雨飘摇。

若干年后,大唐一位叫段成式的官员编写《酉阳杂俎》时,曾收录了唐军斥候这件奇异之事,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一只看不见的神秘之手涂抹删改,分解到不同篇章,最后不能窥其全貌。

但是段成式记录的唐朝另一起外星人接触事件未被删改:两个迷路的读书人得到来自月宫的白衣人的指点,白衣人还告诉了他们一些关于月亮的秘密,那是以唐朝人的知识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这个故事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随着历史的尘埃一起沉淀在光阴长河之中。

这名叫作崔北海的斥候的故事,包括他身上那块「山海」的牌子,他背后的组织,都被大唐的百姓们所忘记了。

但并不是没有人记得,组织有人记录他们的故事,放入了档案室,一代代保存下去。当尘封的档案被打开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来到了 20 世纪的公元 1950 年。

一名叫崔建国的年轻人打开了这份解密的卷宗,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停留在图书馆里阅读。读完之后,他长叹一声,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崔北海,加入了山海一部。

6

我叫李渔,我师傅给我讲过一个很沉重的故事:

师傅崔建国被开除是 1953 年,原因是严重违纪。

那时候他血气方刚,途经四川某地时,遇到一伙土匪残忍杀害了一名地方干部。

那伙土匪惨无人道,将干部的肝脏掏出炒熟下酒,又在他肚子里面塞满鹅卵石,缝起来沉塘。

此举激怒了我师傅,他违背了纪律,释放了他刚捕获的一只精魅,让其附身土匪,自相残杀,这股土匪被杀得鸡犬不留。

后来部队赶到,对此事初步判定为土匪团伙分赃不均内讧,但有些人的死状过于凄惨诡异,引起了上级重视。随军记者的照片层层上报到上级首长,导致一个「不存在的部门」浮出水面。

我师傅主动承担了一切,被开除出这个部门,按照保密协议,50 年里他不得提起这个部门的一切。

所以,我听到师傅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 2003 年。

「师傅?那这个部门现在还存在吗?」

「不知道啰,组织上要求是 50 年,所以我保守了 50 年的秘密。人老了,说出来也就释然了。」师傅喝了一口老酒,摇头笑道,絮絮叨叨借酒讲述着他并非波澜壮阔的一生。

师傅离开他所属部门后,因为有一技傍身,进了县城的工厂车间工作。几年后娶妻生子,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80 年代,师傅离开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工厂。离开内地去沿海做生意,他虽然年龄大了,但是依然胆大心细,且头脑灵活。他靠廉价批发电子手表到内地销售,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几年后回县城开始做炒货生意。

到 90 年代的时候,师傅已经是县城首富,是当地第一批购买商品房的人。他的几个孩子已经长大接手生意。师傅就退休了,每天到公园打太极。

他最爱看的是金超群版的《包青天》,每一集都不落下。后来还租碟子看,他家有 VCD 机,后来换了更新的 DVD 机,我跟他最小的儿子是同班同学,得以常常去他家看碟,还有可口可乐喝。

师傅看《包青天》有时候会落泪,这时候他家里人都赶紧悄悄溜走,留下他一个人哭,不敢去问他,问就是一顿怒吼,头上还会吃几个爆栗。

我又一次没忍住,怯生生地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在包公的案子里面仿佛看到了那些前辈们的故事和身影。

我缠着他问了一晚上,师傅倒是没生气,只是要求我磕头拜师,这样子我就不算外人了,有些事他就可以给我讲。

好奇心胜过一切的年龄,虽然没有九条命,给长辈磕个头我还是肯的。

师傅很高兴,奖励我一瓶可乐跟一包薯片,他自己开了一瓶茅台,就着花生米给我讲。

他隶属的部门原名「山海一部」,隶属于总参,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部门。师傅加入的时间不长,接触到的密级也不算很高,从编制上讲,他们是一个「不存在的部门」。

据他的前辈说,历史可追溯到宋朝,乃至更久远的大唐开元天宝年间,师傅非常钦佩一位叫崔北海的前辈。

我叫李渔,由于我师傅的推荐,我于 2003 年获得了加入组织的机会,新的部门叫作烛龙一组,成员是我师兄孟羽之,赵铭,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居然就很惊心动魄,在那里,我们遇到了比鬼魂更可怕的事情。

7

师傅正式介绍我加入组织那天,我的两位师兄登门,向师傅敬礼。

师傅已经发福的身子站得笔挺,我看见他举手还礼。

「欢迎归队,崔北海同志。」一位面容俊秀的青年开口说,他的声音真好听,中性,阳光,令人沉醉。另一位壮汉身高一米九以上,不苟言笑,令人生畏。

「崔北海归队,听候组织调遣。有新的任务了吗?」

师傅有些激动地问道,闲置了五十年,他的眼里又闪出了异样的火花。

那两人点点头,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听起来他们好像 7 掌握了什么更先进的技术,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气氛有些肃穆,我承认我有点吓到了,这两人穿着便服,可气质绝对是军人,那种气质普通人装不出来,军训的教官身上都没有他们这么凌厉的气质。

「崔……北海?他不是在洛阳城郊壮烈牺牲了吗?」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同名同姓不行吗?我很钦佩他。」师傅笑了,「都坐吧,叫我崔建国,应该说,1953 年之后都改叫崔建国了。介绍一下这两位:赵铭,孟羽之。」

师傅指点了一下我:「这小滑头,李渔,滑不溜丢的,可不就像条鱼儿。」

两人坐下了,叫孟羽之的俊秀青年向我微笑点头,眼神柔和,我一男的都承认我瞬间就喜欢上了他。而壮汉赵铭还是一言不发,腰背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师傅,如果您说的都是真的话,看样子你根本没被开除啊……」我脑子转了一下,决定先顺着师傅的设定说话比较好,要不然这壮汉我可惹不起。

「北海前辈是有新的任务,主动离队,隐忍多年,等候新的时间窗口开启。如果叫师傅的话,我算是你的师兄孟羽之,1998 年被前辈发掘,资历尚浅。」

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师傅,如果组织是一个从唐朝延续至今的强大势力:

大唐的安史之乱为什么没被阻止?

大宋的末路——崖山海战那么惨烈,中原衣冠几乎全灭,他们为何没出手?

更不要提大明惨遭清军入寇,各地百姓遭遇那样惨烈的屠杀……

而清朝的割地赔款就更不要说了……

如果他们从大唐开始就存在,且强大,为何忍心看生灵涂炭?

大唐天宝十四年的崔北海努力过,但失败了,但他起码去做了。

热血的我问过师兄这些问题,他笑笑,摇摇头。他说:「等你出几次任务就知道了,我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血肉之躯的凡夫俗子。」

我们第一个任务是在 T 国,在多起离奇的翻船、沉船事故后,T 国发出求援。组织通知我们:你部三人被派遣,前往 T 国调查该事件。

8

T 国的某个知名海岛是旅游胜地,热带的季风带来了丰沛的降水,也带来了世界各地的游客。我们前往该地后,当地警方很配合,提供了沉船事件的资料。

排除了天气恶劣,操作失误等原因后,我们前往船舱进行调查。

孟羽之点燃了一根红色蜡烛,放到了船舱的中央,接着在四角点燃了檀香。赵铭拿着一把奇怪的大斧子在一旁警戒。

四角的檀香在静静燃烧了几分钟后,忽然全部从中央断裂开来。蜡烛的火苗跳动了一下,也熄灭了。

从船舱的地面露出一个水鬼的头颅——像是一个溺死的人,他一言不发,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后,趴下一动不动。

孟羽之看了看这个符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大声喊出了一句话,我和赵铭却完全听不懂。随即,打开的舱门砰地被关上了!

那个水鬼的头颅炸开,一地透明的虫子飞速蔓延开来,赵铭挥动斧头砸开舱门,就在我们跨出舱门的刹那,那些虫子接二连三地爆炸了。

「为虎作伥!」孟羽之恨恨地说,取下腰间的烛龙印章,在舱门上重重盖了一个印。

他面对我们说:「这不是事故,这些人是被船主献祭的——献祭给了什么邪恶的主子,他们死后,还想拉人做鬼来替换自己。」

我们来不及说话,我们听见强烈的撞击声——有东西在试图撞开孟羽之封印的舱门。我来不及说话,飞快将双手分别搭在赵铭和孟羽之肩膀上。

说来惭愧,我没有什么降妖伏魔的异能,只有增强别人的能力,简单说就是辅助啦。我也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发掘我,不会是凑数吧?

他们两人都将手放在舱门上,似乎在同里面的东西角力,在反复的角力中,舱门被腐蚀,露出了一个洞口。从洞口我跟里面的怪物刹那间视线交汇了。

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啊!混沌发黄,瞳孔红色,充满了疯狂和邪恶!我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我倒下的瞬间,赵铭的斧子从不断扩大的孔洞劈进去,劈中了里面的怪物,孟羽之随即冲入了房间,一边游走一边不停撒着随身携带的红色粉末——类似朱砂,但颗粒更细。

我看到敞开的舱门露出的怪物:像是无数尸体纠结而成的一个巨大融合体,现在头上砍着一把斧子,身上被粉末侵蚀得千疮百孔。

趁着怪物虚弱,他们俩快速将银色丝线缠绕到怪物身上,十分钟后,令人作呕的气味泛起,那只怪物化作一摊黄绿色的液体。

后来他们去同步调查结果,跟警方交涉要重判那几个船主,他们接收了金钱,献祭了无辜者,他们明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但依然铤而走险,随后我们离开了 T 国。

9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从我自己理解的角度讲。」

离开 T 国后,师兄孟羽之心情很好,在甲板上吹风,喝红酒。

「举个例子,天宝十四年,假设可以组织人手干掉安禄山——然后呢?大唐盛世就可以继续歌舞升平?」孟羽之白皙修长的手指端着高脚杯。

「我确实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单纯从不忍生灵涂炭的角度去想。」我老老实实回答道,他说话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唐朝的制度和经济已经出现了崩坏的迹象——杀死了安禄山,也不能挽救大唐。军阀割据,各霸一方的格局没有根本改变。没有安禄山造反,也会有别人。」

「而且唐朝的上层热衷权力的游戏,政变层出不穷,每次都会杀掉一批政敌。玄武门兵变之后,才多少年,武则天时代又杀一批,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之后李隆基又转手攻击自己的姑姑太平公主——所以……难道组织有力量从根本上改变唐朝的制度,参与唐朝的重建吗?」

孟羽之无奈地摊手:「入戏太深,就会变成演员,组织参与太多,那就变成我们来改写历史,最后变成我们的历史。建立一个王朝,组织恐怕根本没有那个能量,就算有,难道我们书写的历史就一定好、一定正确吗?这是个未知数。」

「崔北海这样的性情中人,本职只是治魅:替贵族和百姓驱赶一些他们无法理解,且困扰他们的事物——他们称之为精魅。他也尽力去改变,并试图通过一些人去改变,但个人的努力还是没能直达朝廷中枢,没能影响皇帝的意志。」

「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殉道,所以我们藏身阴影之中,处理超出常人理解范畴的超自然事件,但很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形迹。」一直没开口的壮汉赵铭忽然说话了,脸上带着敬意。

「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只有大唐开元天宝的历史,然后就跳到了现代?中间那么长难道是潜伏期吗?」

两位师兄忽然都笑了。

「你终于想到问这个问题了……比我们快一些。」

「欢迎你进入真正的烛龙一部,师弟。」

我被他们带到了一个深入地下的实验室,一个看上去像是时光机器的设备出现在面前。

「现在你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时间旅行者,不只是本时空的。」

孟羽之向我伸手,我接触到他的手,温暖有力,然后我和他进入了浩海星空。蓝色地球就在我们脚下,似乎触手可及。

他伸手滑动着什么——像是操作一个看不见的触屏手机,接着地球快速旋转起来,镜头拉近。人类的历史一一展现在眼前。

「我们的组织不算很大,从绝对人数上来讲,非常稀少。在漫长的历史里面,我们同各国政府都有合作,对他们提出的各种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第三类接触等事件进行分析和反馈,如果某些当时不能理解的事物令他们非常困扰,我们会派人处理掉。」

孟羽之一边操作着一边讲解,不时停下片刻等我消化一下这些信息量。

「事实上,目前我们的技术已经打开了两个稳定的时间窗口,所以这两个年代的资料最为翔实。中间漫长的历史时期,我们的确销声匿迹过,不是潜伏,而是几乎卷入战火全灭。漫长的蛰伏之后,我们才重新崛起。现在,我们可以在几个稳定的时间线窗口自由出入了。」

「先警告你一下:由于鲁莽或者入戏太深,我们中的一些人陷入时空涡流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这使得我们更加谨慎:时间旅行者尽量不干预原本的时间线发生的事情。」

「来,让你体验一下,目前我们掌握的最稳定的两个时间窗口,就是大唐开元天宝年间和 20 世纪的 50—60 年代。你可以意识潜入体验十分钟,我在旁监测,没有危险,当作一次实习吧。」

空气中出现了两个金色圆环,他示意我将双手放到圆环上,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潮水一般涌入了那两个圆环。

「标定时间轴:大唐天宝十四年正月十五日酉时三刻。启动意识传送……」

10

我是个幽灵,一个来自 2003 年,在大唐天宝十四年正月的长安游荡的幽灵。

我好奇地在朱雀大街上游荡,希望能看到纵酒高歌的诗人,美丽的胡姬,巍峨的宫墙。

我确实看见了盛唐的夜景,张灯结彩的朱雀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心里有点希望能见到一个叫崔北海的白衣男子,一袭白衣走在朱雀大街上,仗剑凌风,腰间挎着一个酒葫芦,面容憔悴而坚毅。

我也希望看到绣口一张就吐出半个盛唐的诗仙李白,尽管他应该看不见我。

这里是长安,我心念一动,悬浮起来,升到了高空。

从空中俯瞰,景色更为壮美。灯火勾勒出辉煌的街市,明月当空,照耀着这座不夜之城。

今天是元宵节吧?所以各处张灯结彩,且没有宵禁。

「娘——您看天上有一双眼睛!」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孩子指着我的方向喊叫起来,妇人随着他的手指看来,让我大为惊骇,他们能看见我吗?

「什么嘛,那是孔明灯!快看这边,多好看的花灯呀!」

我松了一口气,旁边却响起一声轻微的笑声,这让我更加震撼莫名,难道这个时空真的存在鬼怪精魅?怎么办,我还能回去吗?

「新来的同僚?」那个声音继续问,我平稳了一下心情,茫然四顾,果然离我不远的高空有一双悬浮的眼睛,正在和我一样俯瞰长安城。

「嗯……啊,前辈您是?我叫李渔,呃,隶属于烛龙一组……」

「吾等皆乃大唐之鉴。观照长安,驱散邪魅。」

「在下乃山海一部司职治魅使者:崔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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