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生最喜欢招惹自己喜欢又感觉配不上的女孩子了,」男生嘲讽地淡淡地笑着说,「玫瑰带刺也让人忍不住想摘她。」
「她没有爸爸。」
「别人欣赏玫瑰的时候,也不会问这朵玫瑰到底是什么肥料养出来的。」男生淡淡地说,「谁会对美人的爸爸是谁感兴趣啊。」
这句话彻底地击垮了朱里清。
但是男孩对她的反应根本没在意,他起身径自朝他的那朵玫瑰走去了。
然后在树影之下,他成功的搭讪了谢静婵。不知道他和她说了什么,谢静婵露出了笑容,朱里清一眼看穿那是女性为了取悦男性才会露出的笑容,这种笑容第一次出现在谢静婵的脸上。旁边的小男生们都看呆了,但是没人敢打扰他们。
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太美好了。
精致得不像是在榕城生活的男孩子,和一眼就能让人在人群里认出的玫瑰。
朱里清拼命扭着她的手指,决然离开,不让人看见她眼里的泪水。
——说到这里,叶安逸打断了朱里清的叙述。
「你说那个谢静婵,勾引了你们班上男生的注意力?」叶安逸听朱里清提到谢静婵和自己班上男生的事情,便问道,「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和你不相干,」朱里清摆摆手,「这个谢静婵,缺乏家里人管教,但是小小年纪就非常擅长运用自己女性的优势,和我们班那个优等生勾勾搭搭。她上初中之后和我们班那个男生突然去开房被她妈妈抓到了,然后她就离家出走了。」
「之后就没有她的消息了吗?」
「没有。」朱里清低下头,似乎有点黯然,「她妈妈去男生家里闹事,后来男生也离家出走,一周之后才被找到,转学到省城读书,他父母也回省城工作。再后来听说那个男生高中没毕业就去美国读书,就没有消息了。」
「……」叶安逸微微一怔,但是没有做声。
「你不知道,那个谢静婵,把她妈妈气坏了,她妈妈疯一样去闹了男生家,又去我妈妈家去闹,说我妈妈从小虐待她女儿。我妈妈也气坏了,她说这个孩子一直不受控制,教了她六年,气了她六年。后来我妈妈白癜风扩大,整个脸变得很可怕,心情也不好。我爸爸和她的感情受到了伤害,最后我爸爸就出轨离婚了,现在搬出去住了。」
「现在就你和你妈妈一起住吗?」叶安逸问。
朱里清注意到了叶安逸留意这个细节,说:「是的,我妈妈很可怜,这一切都和那个谢静婵有关系。」
叶安逸问道:「谢静婵的妈妈呢?」
「不知道,听说她改嫁了,再也没有回来。」朱里清紧紧盯着叶安逸,「你怎么对她这么关心?」
「每个故事的人物的结局都想了解,这不是听故事的人常规操作吗?」
「可惜谢静婵对她妈妈的结局就毫不关心,已经过去十年了,从来没有见她回来过。」朱里清紧紧盯着叶安逸说。
她想从对方脸上读出一丝怒意。但完全没有,叶安逸的表情是冷淡的,对谢静婵的任何恶劣评价,在她这里都不起波澜。
「所以你认为我是那个人?」叶安逸问反问她。
朱里清拿出了照片,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裙的小姑娘站在树下,提着小鼓,失神望着右前方。面容很稚嫩,身材纤细修长,眉目和叶安逸有相似的地方。
她拿着照片对着叶安逸的脸,本来很有自信的她,突然变得有点迟疑:叶安逸摘下眼镜,用那双纯黑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坚定,即便五官相似,眼前的叶安逸和照片那个敏感自卑的少女是完全不同的。
朱里清开始迟疑了。
「朱老师,白欣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她喜欢的男生,或者说她要追求的男生到底是哪几个?」
「这个嘛,她人都死了,这时候提这个有意思吗?」
「因为我经常会受到莫名其妙的怀疑,了解一下总可以吧?」叶安逸说。
「有一个是坐在她前面的张志涛,有一个是隔壁班的赵威,还有两个是理科班的,好像一个是四班的龙全,一个是二班的廖寒。龙全是体育生,在省比赛拿过冠军的,保送体大没有悬念,他现在都在省队训练,只有会考才回来。他在学校呆的时间不多。廖寒则是要去考戏剧学院的,高三之后中心都在艺考培训上了。他一放学就要去艺术类的辅导班,上了高三之后还没回学校,还要全国范围地跑,目前也不在学校。」
「这两个人和白欣容接触得多吗?」
「其实她和任何一个男生接触都不多,多半都是自己幻想。她和我说,她觉得廖寒长得像偶像,龙全是运动男儿,张志涛性格阳光更像邻家大哥哥,赵威则是有一种坏男孩的感觉,她很难取舍,一时间不知道该重点喜欢哪个。」
对于少女的怀春心事,叶安逸听得一愣一愣的。
「是很无语吧,因为决定不下喜欢哪个,所以只好打算四个都追。龙全和廖寒因为没有机会接触,所以只放在了之后的计划,她还写了情书给赵威,被贴得全年级都是。」
情书?叶安逸记得这件事,关于白欣容要「追」四个男生的丑闻,会是从这里传出去的吗?但是赵威怎么知道她想追四个男生呢?她还是认为是从女生群体里传出去的,由白欣容和某个女生说悄悄话,赵威泄露的情书应该是火上浇油的一步。
「你看过那封情书吗?」叶安逸问她。
「看过一些,那些学生有打印出来,还贴在学校的贴吧里。但是白欣容说网上流传的版本是改过的,说得比较夸张。她只是表达一个女孩子对一个坏男孩的仰慕而已。」
把赵威定位成坏男孩了?
朱里清手机里存有那封信的电子版,给叶安逸看。她说:「这个是白欣容修正过的版本,应该比较接近原文。」
那封信的内容是这样的:「赵威:你好,我是隔壁班的白欣容。上体育课的时候,你总是往我这边望,我摸不透你眼神里的意味,所以想主动给你写信证实一下,请问你是想和我做个朋友吗?我对你其实印象也很不错,你给人一种痞痞的坏男孩的感觉,我在我们班级和二班的联谊上,已经注意到了你。我很喜欢二次元动漫,还有听歌,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呢?如果你愿意,请回信给我。如果不愿意,就把信件销毁吧,我可不想成为同学们的笑柄。白欣容,十月二十日。」
开头写得有点傲娇,说是赵威注意到她的,但是信内容本身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为什么会被人耻笑到这个地步呢?
「其实女生给男生写情书这种事,我们学校也有,比如龙全,廖寒也收到过好几个女生的情书,本校的有,外校的也有,但是没有人被嘲笑,也不会有情书被贴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朱里清冷笑。
「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她胆敢号称同时要追好几个男生。」朱里清说,「这个违背了社会道德的常识,所以遭人唾弃。」
叶安逸想了想,把手机还给她,说:「不一定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是什么?」
「我看赵威这个人,如果他同时追好几个女孩子,或者给好几个女孩子写情书,恐怕不会被这样羞辱,」叶安逸说,「只是因为白欣容是个女性,比较容易被荡妇羞辱。而且,她家庭没权没势,表面倔强,内心却很自卑,在人际关系中,也没有主动权,所以才会被耻笑。」
朱里清睁大眼睛看着她:「不愧是从大城市来的呀,你的见解倒是挺独特。但是白欣容她自己也有一些行为很不符合常识,惹人讨厌而不自知,恐怕也是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吧。」
「我相信她应该有礼数不周到的地方,但如果是陈曦做这样的事情,恐怕不会到这个地步吧,」叶安逸把面包剩下的塑料袋折起来,小心清理了一下周围散落的面包屑,「她有个不识抬举的妈妈,家境贫寒,没有靠山,自己也不会八面玲珑,所以她性格上的一些小缺陷才会被无限放大。」
朱里清哑口无言,最后只得说:「你要知道,做女人 ,本来就要学会隐忍低调一些。这一点她妈妈没有教她,这是她家庭教育的缺失。」
「我回去了。」叶安逸稍稍鞠躬,总算做出了学生对待老师的样子,「谢谢您和我这些。」
朱里清目送着她离开,心里还在想:是谢静婵吗?怎么可能不是谢静婵呢?实在太像了,连这种早慧的气质都很像。但是如果是谢静婵,她为什么要否认?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看过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她离开了十年了又要回来?为什么还会在这里读高中?
好多疑问,试图推出答案又自相矛盾。朱里清想了想,拿出手机打了一个很少拨打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的声音是一个略带苍老的男生:「清清啊,你怎么了?」
「爸,」朱里清笑道,「你还好吧?」
「挺好的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朱里清拉长音调,问,「静姨最近怎么样?」
朱里清的父亲愣了一下,忍不住干笑了两声:「她,还是老毛病,睡不好,神经衰弱。对了,你妈妈呢?」
「先不要说我妈妈了,我跟你说,我看到了一个和谢静婵非常像的孩子,简直一模一样。」
朱里清的父亲微微一愣,赶紧说:「这事情不能乱说,万一搞错了,你静姨可受不了这种打击。」
朱里清冷笑:「她受不了这种打击,还有你照顾。我妈妈病了这么多年她自己还不是一个人这么过来了?」
朱里清父亲忍不住赔笑:「啊,她那个病其实不影响生活的嘛,是她自己想不开,总是要和周围人生闷气……我也是没办法,后来才和她分开的……」
「您可真行,我妈当年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你敢说自己没错?你找什么小三不行,偏偏要找谢静婵的妈,找那个女人?她杨静竟想当我的继母,她们母女害我们家还不够惨的吗?」
「够了!」朱里清父亲朱明毕竟是当惯了领导的,哪里容得自己的女儿对自己这样横加指责,「你如果是专门打电话和我吵架的,你现在就可以挂掉了。我当初送你去读大学,让你来省城和我一起生活,是你自己不愿意!长时间和你那个妈在一起,性格越来越古怪,难怪快三十了还是没有对象……」
朱里清气极,一下子挂了电话。
她才发现她对谢静婵的恨,不光是来自于童年记忆,还来自于她的母亲。谁也没想到,那个性格乖戾,把自己女儿逼得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女人杨静,后来竟然得到了自己父亲的重视。
再过了两年,谭兴文的白癜风越发严重,害怕被人议论,就经常请假在家,仗着自己丈夫是中学校长,小学里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朱明正值要调掉省城的教育局工作,所以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希望谭兴文不要总是请假,要在工作上多上心。谭兴文一时不忿,就总是和朱明吵架。朱明实在受不了,就和她分居了。谭兴文那时候也是受不了这口气,提出离婚,朱明就同意了,孩子抚养权归谭兴文。
她本来以为只是一时之气,孩子又在自己这边,等朱明调到省城工作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朱明一直很疼爱自己女儿,到时候让朱里清做说客,找机会复婚。谁知道朱明调去省城不久,把一直很委顿的杨静也调了过去。杨静以前是朱明的校友,朱明看她是单身母亲,一直挺照顾她,谭兴文也没有放在心上,最后得知两个人竟然扯证结婚了,不由勃然大怒,带着朱里清上省城大闹了一场。
朱明很生气,觉得谭兴文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就威胁她,说如果再闹,他将拒绝提供朱里清上大学的学费以及生活费。
谭兴文因为失去了丈夫这座靠山,加上平时工作比较懒散,一下子被小学停职了,勒令在家反省。她思前想后,决定为了自己的生活还是硬着头皮和领导认错,继续工作。只是后来再也分不到学生比较优质的班级,带的孩子特别闹心。加上之前因为谢静婵,她得了不少荣誉,现在失去了谢静婵,她就失去了很多谈资,工作成绩也平淡无奇起来。
同事们开始大胆嘲讽她:「谭老师真是好运气,就遇见了谢静婵这么一个十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呀,谢静婵毕业之后,谭老师好像都不懂得教学生了哈哈哈!」
以前她曾经在家里笑话过杨静,说她是离了婚的女人,肯定是自己有问题才会被老公甩,现在她到了那个位置上,开始遭受别人的白眼。而朱里清,也开始感觉到周围的同学明显冷淡起来,学校很快把她从升旗手的位置换了下来,班长的职位也换了。她在教室里再也不能坐那个最好的位置,过生日也没有如山一样的小礼物了。而那个优秀的男生,他在谢静婵失踪之后,也出走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跟随他父亲转学到省城的中学,再也没有见过。他倒是被很多人惦记,毕竟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成绩又如此出类拔萃,就算卷入了和女生的绯闻里,也不能掩饰其光芒。
朱里清度过了非常郁闷的中学时光,她高中想去省城读,毕竟自己父亲现在任职的也是重点高中,但是母亲不让她去,说这辈子只剩下她,又说杨静一定会虐待她。她只好在原先中学的高中部继续读高中,成绩越来越差,刚开始还有一些同学会奚落她几句,最后她很悲哀的发现,当她父亲离开了之后,她完全就是一个平庸的女孩子,平庸到路人连奚落都不会给。她才明白当初谢静婵被男生追着打,被女生背后嚼舌头是因为她多么的耀眼,就连自己,都忍不住要对她投掷石头。
谢静婵太耀眼了,耀眼到没人可以忽略她。这种特点多么令人羡慕啊!沉闷的高中三年,默默无闻的高中三年,连奚落和孤立都不配有的高中三年,她只能交无趣的朋友,考出平庸的成绩,回家就看见自己母亲那张长吁短叹的脸。
谭兴文的白癜风越来越严重,整张脸都已经变得很奇怪,她越来越不想见人,经常戴着墨镜。后来被小学生家长投诉形象不好,被调离了教学岗位,去图书馆做管理员去了。毕竟小学的图书馆,根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看,都是老师查阅资料用,偶尔还要帮老师打印一些东西。
有些时候她也想过,是不是自己犯下的罪,当年对那对母女太刻薄导致的。毕竟杨静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应该比自己惨。
「她可不惨。」朱里清这么说。
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之后,朱里清去了一次自己父亲家,见到了焕然一新的杨静。她现在生活优越了,五官也渐渐开阔起来,虽然还带着一些愁容,但是令人生气的是,这种愁容竟然有了几分女性的柔美。她对朱明说话轻声轻气,十分温和,对朱里清的冷嘲热讽,也表现出逆来顺受的凄苦之色,让朱明十分心疼。
她皮肤比以前好了,身材比以前丰腴了一些,穿着的衣服也比以前的考究。朱里清很悲愤地发现,因为有爱的滋润,她变得体面了,而母亲,她自己的母亲因为缺乏爱的滋润,变得越来越不体面起来。
「女人……女人离开了男人就是不行啊……」谭兴文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在夜里哭嚎,「我真的太蠢了,听信他的话离婚,谁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大学的时候就勾搭上了……」
离婚明明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朱里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是你成全了那一对男女,让我从小公主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朱里清大学虽然在父亲所在的城市里念,大一的时候周末她会回父亲那里,朱明也给她布置了一个房间。她发现还有一个房间也是布置好的,全部都是公主粉的样子,平时杨静会在里面看看书,喝喝茶,但是不在里面睡。她有次偷偷进去看,竟然看到了谢静婵的照片。问起朱明,他很自然地说:「那个是给谢静婵准备的房间,如果找到了她,她就住这里。」
朱里清瞬间暴怒了,她砸坏了那间房间的所有东西,连同相册,杨静闻声赶来之后,抱着谢静婵的相册泣不成声。朱明勃然大怒,说:「你英阿姨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已经很悲伤,你一点念想都不给人家吗?再说了,谢静婵又没有得罪过你,你怎么对她生出这么大的怨恨!」
「因为她是个荡妇!婊子!会勾引男人的贱货!和她妈妈一样!」她疯狂地喊着,迎面被她父亲打了好几个耳光:「住口!」
朱明从来没有打过她,这是他第一次打她。
朱里清瞪大眼睛看着朱明,发现他脸上的怒气丝毫未褪,并没有一点后悔的样子,他指着门口说:「你给我滚,立刻滚!我没有你这样缺乏教养的女儿!」
朱里清捂着脸跑回学校,哭了好久。下一个周末,她坚决不肯回去了,她以为朱明会求她,结果并没有。再过了一个周末,也没有来求她回去。她生活费快没了,打电话问自己妈妈要,顺便哭诉了这件事。
没想到谭兴文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说你傻啊,现在你爸爸不管我了,你还不好好看紧他的钱,用他的钱,你想让那个女人坐享其成吗?
「可是我再也不想看他了!」她赌气说。
「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我告诉你,回去和你爸爸道歉,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也要把钱要到手。你别忘了,他就你一个女儿,那个女人这把年纪不可能再生了。你应该感谢他娶了个上年纪的,而不是个小姑娘,不然你以后还得和你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争家产!」
谭兴文恶狠狠挂了电话,朱里清拿着电话哭得泣不成声。
整整四年,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她再也不敢随便在父亲家发作,也不敢对杨静不敬,因为她发现朱明说不管她就不管她,惹急了真的一分钱都不给。
她在学校里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先前当校长的千金,骄纵惯了,根本不懂如何和人平等相处。有同学邀请她去参加联谊,她发现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男生搭讪的女孩子,连最丑的男生,都不会和她搭讪。
从那个时候起,她发现她对谢静婵的仇恨,简直与日俱增,她不止一次在心里诅咒离家出走的她,会自甘堕落,会成为陪酒女沦入风尘,被人贩子看中卖到大山里去,或者因为生活所迫早早进入社会糊口,失去学习的机会,泯然于众人矣。毕竟她失踪那时候才十二岁,而且多年来没有任何消息,证明她一定过得很凄惨。
只有谢静婵过得凄惨,她才能原谅她,才能忍受她的妈妈住在自己爸爸的家里,过得比自己妈妈好。她过得越好,她的女儿就过得越悲惨,这才是报应。而她,至少完成了大学学业,回到家乡找到了一份正式而体面的工作,比谢静婵不知道强多少倍。
正因为她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德信高中遇见了「叶真路」的时候有多震惊就可想而知。
她内心既期待对方是谢静婵,又害怕对方是谢静婵。经过中午的接触之后,她不能想象如果对方是谢静婵,她将如何面对。因为现在的谢静婵,比年少的时候更加美丽,从容,而且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力量,让她颇为忌惮。她今天中午把白欣容的部分情况告知,其实也是想和她套套近乎,试探一下她的来历,没想到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反而被套走了不少话。
可能真的是一个北京来的和谢静婵长得很像的小姑娘呢?这年龄也对不上啊。
她气哼哼要泡茶喝,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中饭,「叶真路」倒是一边套话一边当她的面吃了面包喝了牛奶。
这么一来,她就更生气了。
叶安逸从校医室出来之后,往教室那边走。
今天太阳明晃晃的,万里无云。南方学校午休时间很长,要到下午两点半才上课,整个校园已经空荡荡的,留在学校午休的学生很少,三三两两在教室午休,也有去自习教室学习的,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氛。
心理辅导室在办公楼最左侧,用廊桥连接着自习教室。叶安逸站在空无一人的廊桥上,感慨地看着远处学校里的木棉树。绿色的树叶映着清澈的蓝天,偶有微风吹过,显得宁静而惬意。这种南国风情已经很多年没有领略过了。她觉得这里似乎依稀和她前世有关,但是遥远而缥缈。
突然,她觉得六楼上面好像有谁在盯着她看。
心理辅导室是在二楼,她趴在廊桥上往上看,却看见六楼那里有一个人影极快地缩回去了。缩得实在太心虚太急促,反而让她笃定是在偷窥自己。
她赶紧往教学楼小跑去。二楼是高一的教室,往上是高二,高三(1)班到高三(5)班都在六楼。她很快冲到了六楼,却发现六楼那里空空如也。
走廊靠近廊桥的是由以前老师休息室改造的洗手间。因为每层楼的洗手间只有一个,所以男女洗手间是错层的,六楼的洗手间是男的,洗手间旁边是高三(5)班,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再往前走就是高三(4)班,倒是有两三个同学,但是基本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叶安逸有点懊恼:刚才在二楼,往上看视野受限,所以也看不到是不是有人从走廊这里跑过去。
再往前走就是高三(3)班,里面有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讲笑话,看到陌生的女孩出现在班级门口,也都停下来,朝这边看过。
「你们刚才看到有人走过吗?」叶安逸问她们。
她们面面相觑,都说没注意,好像没人走过。叶安逸估算了一下时间,刚才从楼上跑上来不过用了一分多钟而已,这几个女孩子总不见得这么短的时间内会记错事情。
再往前走就是高三(2)班,里面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说悄悄话,凑得很近,看起来有点暧昧,女生看见叶安逸走过,有点不好意思,往旁边躲了躲。那个男生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男生,有点阴柔美,看人也有一种斜睨的媚态。他看见叶安逸,问旁边女生:「她是谁?」
「一班的插班生,北京来的,」那个女生凑近了他,可能是在交代叶安逸的来历,那男生听得眼睛一亮,忍不住更加玩味地看着她:「你北京来的呀,我廖寒,我也打算考去北京呢。你过来和我聊聊呗!」
这个男生倒是落落大方,但是毕竟年纪小,态度未免有点轻浮。叶安逸看着他说:「刚才有没有人往这里走过。」
「哈,你过来和我聊聊,我就告诉你!」廖寒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机会难得,我下午就要坐车去省城了,就中午过来和老同学聊聊天。」
叶安逸走过去,眼睛却一直留意着窗外:「你们班级中午留下来的学生还有别人吗?」
「有啊,怎么了?」廖寒饶有兴趣看着她。
「谁?」
「有谁?」廖寒看来根本不了解情况,他问旁边女生,示意她快点回答。
女生说:「赵威啊!刚刚还在的,有人找他出去他就出去了。」
「赵威?呵,你是来找那小子的啊?」廖寒一听这个名字颇为不爽的样子,撇撇嘴说,「那算了,和你我没什么好聊的了。」
叶安逸看了一下左右,打算退出教室,廖寒又不甘心的问了一句:「你和他很熟吗?」
「我不认识他。」叶安逸懒得和他废话太多,急急朝自己的班级走去。
高三(1)班竟然空无一人,只有她的书包被翻出来,东西凌乱地被扔了一地。
她做过去看了看,书包里也没有什么东西,钱包和手机都是随身携带,就一些课本和练习册,还有笔袋。笔袋里的笔也被倒出来,扔得到处都是,有几支还被踩坏了。这些都是付家敏给她准备的,看到的话,还是有点心痛。
廖寒竟然紧跟着过来了,看到这个场面不由感叹:「我滴妈,真是够狠的,你的书包啊?」
叶安逸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给现场拍照。
「你还打算破案啊?」廖寒靠在门框冷笑,「算了吧,你们班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套,挺没意思的。」
叶安逸拍了照片,然后开始仔细观察,发现这个人应该动作挺快,书包是被人拎出来提着底儿往下倒的,课本和笔都是被随意踩了几脚。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啊?」廖寒忍不住问。
「我问你个事儿,」叶安逸说,「你听说过白欣容吗?」
廖寒脸上终于正经起来:「她啊,我准备艺考之后很少来学校,她听说不是转校到北京,然后自杀了吗?我刚听我们班同学说的。一班真是晦气,听说昨天还死了个女生。」
「听说白欣容喜欢过你?」叶安逸问。
廖寒赶紧摆手:「传闻而已,我和她就没说过话,我连情书都没有收到过,听说赵威还收到过一封她的情书。他挺没劲的,好不容易收到一封女孩情书还到处贴,我收到过这么多女孩情书,我说过什么吗?」
叶安逸问:「你真的和她没接触?」
「我可以发誓,真的没有接触,我甚至都记不住白欣容长什么样。」廖寒耸耸肩,「我准备要转学去一中了,我可是要准备考中戏或是北影的人,去那边环境好一些,你要想插班不如和我一起去一中。」
几乎是直觉,她感觉到,他很不喜欢赵威。原因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把白欣容的情书公之于众吗?
叶安逸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把书本整理好,发现廖寒还是没有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叶安逸问他。
「听我一句劝,妹子,你被这些人盯上,估计很难待下去了,你尽早转学吧。」廖寒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我也是一定要去大城市读书的,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我相信大城市的空气会比这里自由,包容一些。」
叶安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说得对。」
廖寒有点意外她这样说,反而露出了一丝羞怯,「你以后不要一个人中午呆在这里。这破学校连监控都装得很少。」
监控?叶安逸想起她倒是留意到这所学校的摄像头,在办公楼那边的每层楼的走廊都装有一个,校门口有一个,教学楼的摄像头,只有每层楼的楼梯口各有一个。教学楼每层楼都有两个楼梯口,从洗手间出来,在两个教室中间有一个楼梯口,刚好位于一个直角处,然后在走廊另一头,两间教室中间的楼梯口也有一个摄像头。高三(1)班位于教学楼最东边的教室,它和高三(2)班的教室中间刚好有一个楼梯口。
叶安逸的书包很可能就是中午被人动过,那么摄像头应该是完全有可能拍下那个人的行踪。
她看着廖寒很诚恳地问道:「关于白欣容,你还听说过什么吗?」
廖寒想了想:「好像说她妈妈一个人打工带她,家庭挺穷的,还不好好读书,总是想着追男同学,成绩一落千丈,和班上同学相处不好。我真没接触过她,话都没说过,长什么样都没什么印象。」
「你们班的赵威呢?」叶安逸问。
廖寒意外看了她一眼,看了看左右,略带鄙夷地说:「我和他可不是一路人。我可不是那种公众场合不会给女孩子留面子的人。」
「你的意思是白欣容给你写情书的话你不会拿出去给人家看的对吗?」
「对啊,女孩子嘛,你不愿意接受就直接拒绝就好了嘛,用得着拿去给一群女的看,摆出一副哭哭啼啼要团团围住保护他的模样吗?对方不过是个高中女生,能把你怎么样?」
叶安逸没想到在这种五线小城市,这种年纪的男孩子还能有这种见识,不禁肯定他:「你心胸开阔,以后走演艺道路会很有帮助的。」
「哈哈,」廖寒挠挠头,「其实你别看我们这地方小,好学生的见识还是挺开阔的。我接触过一中那边的学生,那些尖子生都是一心要去大城市打拼的,听说我们这边三流学校追着一个女孩子穷追猛打,也相当诧异。我呀,去北京学习的时候,看到那边好多帅哥,我以为我长得已经算美男子了,去了大城市,才知道长得好看的人真的太多了。」
午间的广播开始了,提醒他们已经两点了。
龙聪第一个冲进教室,看见他们两个不由笑道:「哟,新同学今天的男主换成我们校草廖寒了啊!」
廖寒倒也不在乎,交叉双手看着他:「你嘴巴还是这么多啊,死肥佬。」
也有女生进来了,看见廖寒和叶安逸占在一起,也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龙聪笑嘻嘻对叶安逸说:「廖寒家里有矿,平时清高,不爱随便搭理女生,所以大家看见他和你一见如故,就很稀奇。」
「那也是新同学有手段呀,第一天来就害得张志涛挨打,再过两天就勾搭上了廖寒。」俞欣然阴阳怪气地走进来,后面跟着陈曦。陈曦看起来有点委顿,似乎没休息好,倒是对叶安逸这一举一动不感兴趣,径直去座位坐好。
廖寒指着叶安逸的书包说:「有些人啊,如果能把乱扔女同学书包的霸凌好好改改,那就算是出息了。」
「你可别乱说,我们中午都不在这里,她的书包关我们什么事。」俞欣然顶嘴。但是她可能也有点怕廖寒,不敢说太大声。
廖寒冷哼一声,对叶安逸说:「你多保重。」就走了。
俞欣然幸灾乐祸看着叶安逸课桌上摊开的那些被踩脏的课本和踩碎的笔,叹了口气,对龙聪说:「你们男生特别喜欢那种可怜兮兮的女生对吧?」
龙聪倒是没理她,笑嘻嘻对叶安逸说:「廖寒,他爸爸这两年做地产生意,发了财。本来只能算小富,现在算是首富,有他罩着你,估计没人敢惹你了。」
「不是说廖寒要转学到一中了吗。」俞欣然说。
叶安逸看着俞欣然,她以前总是看见俞欣然和黄璃园两个人在一起出现,有些时候分不清这两个人的区别。俞欣然显然比黄璃园更加圆滑一点,平时只有黄璃园在嘴炮,她基本都是在旁边敲边鼓的,现在黄璃园死了,轮到她出场了吗?她在白欣容的日记里出现过吗?
叶安逸沉思着,回忆日记的内容。
她记得在白欣容八月份有一篇日记是这么写的:
「方块 Q 和我联系了,她说她知道一切。她知道我遭遇的一切,她不会说出去的。她提醒我,说他们都未成年,不管我说什么,不管警察有多么同情我,他们都不会受到惩罚的。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反正我已经转学了,以后只要不回榕城,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但是我不甘心,我说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她说如果我想不开,尽管试试。
我瞬间崩溃了,在新学校的卫生间大哭……」
这个方块 Q,应该是知晓了白欣容某一次可怕遭遇的人,而这次遭遇,可能就是白欣容最后崩溃的点。但是这个方块 Q,几乎在之前的日记里都是隐形的,她不是白欣容以前的好朋友,也并不是属于中心任务的陈曦。她会不会就是俞欣然呢?
这个俞欣然,每句话都在说给叶安逸听,故意冷嘲热讽,但是偏就不对着叶安逸说话,而是对旁边的人说,你也不好直接怼她。
「廖寒嘛,倒是蛮多女生觊觎的,可惜啊,想和他套近乎的人下场都不太好。」俞欣然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叶安逸起身看了一眼楼下,刚好看见姚美华从校门外面走进来,她就决定去找她。
手机照片摆在姚美华面前的时候,她也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
「中午,我就离开了一下,去了一趟外面,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叶安逸想了想,「大概是十二点四十到一点半之间。」
「你走之前还是好好的吗?」
「是的。」叶安逸说,她放大照片,「很明显是被人踩的。」
「东西还在吗?」姚美华做了个手势,「我去看看。」
她回到教室看见桌子上被踩得稀烂的笔和书本,十分生气:「谁干的?都高三了!就这么点出息吗?」
全班安静了下来。
「班长呢?」姚美华怒道。
陈曦怯生生站起来:「老师,我中午不在这里。我们班今天中午好像就叶真路留在这里,别人都不在,所以……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有监控录像,」叶安逸说,「这种事应该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做,所以看监控录像就知道。我离开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姚美华微微一怔,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先上课,我去调监控录像出来!」走之前她扔了一句狠话:「谁干的最好主动承认,如果不说,到时候被查出来,绝对没好下场!」
全班同学都安静了一阵子,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了之后,张志涛才催促:「上课了!第一节体育课!下去上课!」
大家默默下楼,纷纷下意识和叶安逸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志涛走过来,看她收拾自己的东西,低声说:「你也下去吧,虽然我知道你和体育老师打过招呼,不用上体育课。但是你现在已经得罪了全班,再不去上课,更加会被排斥的。」
「为什么我得罪了全班?我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全班?难道不是我的书包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踩得稀烂吗?」叶安逸冷冰冰地看着他说。
「你和老师告状了,让老师怀疑全班同学,就相当于站在了全班的对立面,你说呢?」张志涛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和人相处的道理啊?」
叶安逸压低声音怒道:「我是不懂怎么和你们这帮蠢货相处的道理。」
张志涛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被堵得说不出话,他转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仿佛忍了很大的气,回头耐着性子继续说:「我是为了你好,你被人扔了书包,心里有气对我发泄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激起别人对你的敌对情绪。毕竟黄璃园刚死,大家都觉得和你有关,你又告状到班主任那里……」
「我并不是因为书包被扔了才生气的,」叶安逸寒着脸说,「我是因为你这番愚蠢的论调才生气。黄璃园是自己跳楼死的,她明显和她妈妈积怨已深,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的书包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我要求老师调监控查真凶,有什么错?我怎么就站在全班的对立面?除非我这书包是全班人扔的。」
张志涛没想到她能这样看问题,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她。班上同学已经下楼了一大半,剩下的都被他们的争论吸引,忍不住驻足观赏。
苏云萝在慢条斯理用抹布擦桌子,叶安逸的桌子显然被人踩过,她小心地顺手擦干净叶安逸这边桌子的部分地区,然后把抹布轻轻放回自己抽屉。
「好了都下去上体育课吧!不舒服的女同学也得在下面坐着,老师说了不能在教室里呆!」张志涛实在说不过叶安逸,拍了拍手,大声驱赶着教室里剩下的同学。
大家这才慢腾腾下去。苏云萝下去之前轻声对叶安逸说:「口才不错,但是体育委员的建议你最好听一听。」她声音细声细气的,说完之后目不斜视地下楼了。叶安逸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也只好跟着下楼。
一班和二班都是文科班,女多男少,所以女同学都是分开两个班上体育课,男同学合成一个班上课。一班女生今天扔实心球,二班女生今天立定跳远,两个班的男生今天学的是球类。叶安逸事先报备过体育老师,说自己身上有伤,所以不用参加考核,坐在旁边看她们跑。
老师讲解动作的时候,发现有个实心球破了,让陈曦去拿一个球过来。陈曦指着叶安逸说:「她又不用考核,让她去拿吧。」
体育用品室在足球场的那边,特别远,大概陈曦不想走过去,也不想错过老师讲解动作的机会。体育老师扔了把钥匙过来,对叶安逸说:「麻烦这位同学去拿一下!」
叶安逸接住钥匙,就朝足球场走去。她没有带拐杖下来,大概体育老师也没看出她身上有伤。
足球场上男生们已经开始练球了,大家三三两两对练着,张志涛看着叶安逸绕过足球场走过去,不禁奇道:「她去那边干什么?」
「估计是被指使做什么事了吧。」龙聪嬉皮笑脸说,「你要不要去帮忙?」
「哼。」张志涛觉得刚才被她当众反驳有点面子下不来台,「我才懒得管,这是女生的事情。」
叶安逸走到体育用品室,发现是一个旧房子改造的,上面有一把沉重的铁锁,她打开铁锁之后,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发现里面堆满了各种跳高用的垫子,跳箱,还有各种球类,呼啦圈等等。她费力地走进去,去找实心球在什么地方,发现地上都是排球,还有足球……
她低头去看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人捂住了嘴,整个头都被什么蒙起来了。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勒住她的脖子,把她直接拖进这个体育用品室的深处。这个体育用品室其实是德信高中几十年前的旧校舍。以前校舍都是平房,后来拆除了不少,只剩下这一栋,由两个隔间组成。中间有一堵墙,开有一座门,里面那间堆积的都是极少使用的废弃用品,窗口已经全部都堵上了,乌黑一片。叶安逸被拉进去之后,感觉自己被扔到一个破旧的碟子上面,厚厚的灰尘立刻飞起来。她的嘴巴被死死捂住,她闻到了上面的烟味。
那人按着她,然后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有另外一个人举着手机,开着闪光灯对她拍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安逸用力抓住那只拉扯他衣服的手,只觉得对方力量很大,她身上伤还没有痊愈,立刻感觉到了远那本伤口的剧痛。
那个人看她挣扎,一巴掌用力拍向她的脸,打得她眼冒金星。叶安逸一口咬向他的手,他痛得松了手,将她推到一边。
那个拿手机拍照的也慌了神,想去帮忙按住叶安逸,但是没想到叶安逸做了一个让他完全想不到的举动。她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这是人类极限的尖叫,带着某种凄厉的啸声。
她甚至无暇发出一个完整的字节,像一台被按下按钮的报警器。
那个起初拉扯他的男人突然后退了,而那个拿手机的男生慌乱地说:「怎么办!」
那个男人捂住手机男生的嘴,凑近他低声喝道:「别出声!」
叶安逸趁机朝门口逃走,那个拿着着手机的男生想拦住她,黑暗中却不能视物。他跌跌撞撞跟了出来,却迎面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砸了过来。原来被叶安逸举起一个小杠铃砸中了头。
门口那边传来了踹门的声音,是体育老师在怒吼:「谁在里面!谁反锁了!开门!」
那个男生被砸中了头,感觉疼痛难忍,想溜到后门去,却被叶安逸第二下杠铃砸中了脚背。
他不该跟着她跑出来,因为外面那间屋子是有窗户的,虽然窗户已经被厚厚的跳高垫子挡住,但是还是能露出一点缝隙,他能看见叶安逸坐在地上,举着杠铃,狂怒地怒视着他,那种失去理智,无法掩饰的杀意,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想当然,叶安逸也看清了他的脸。
他万念俱灰,跌跌撞撞推开叶安逸,然后朝里屋跑去。体育用品是的门口也被一脚踹开。
强烈的光线下,漫天灰尘飞舞,张志涛第一个冲了进来看见衣冠不整的叶安逸,举着带血的杠铃,坐在地上怒视着他。
体育老师也跟着冲进来,顺便驱赶其他要 进来看的学生:「都走开!都走开!有突发事件不要围观!」
「你受伤了吗?」张志涛战战兢兢要靠近她。她身上 T 恤的领子上的扣子被扯破了,领子被扯地很大,一直到肩膀那里。幸好校服的布料是十分粗糙的化纤布料,结实而耐磨,那几下撕扯竟然没有扯破,只是在她脖子上勒出红红的印子。
她脸上也有血印子,裤子也被扯到一半,长长的 T 恤挡到她大腿的位置。
张志涛一下子惊呆了,体育老师拿了一件运动服外套,慢慢走近,将叶安逸裹起来,试着帮助她站起来,但是发现她全身僵硬,根本无法站立。
叶安逸瞪大眼睛怒视着前方,但是眼神很空洞。
她其实已经听不见周围人说什么了。
上次发生类似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呢?
她努力回想。是什么时候呢?也是有人想扯她的衣服,然后她怎么样了?她好像在慌乱中,一刀刺向了那个人。血流出来了,世界安静了。她那个时候还不叫叶安逸。
应激创伤障碍。她呼吸困难,心跳仿佛停止,而且听不到旁边人的声音。她仿佛已经不是她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叶安逸。
她叫谢静婵。
那是十二岁的事情。
她离开家,然后流浪到了边境,遇到了歹徒,她杀了歹徒,无意中帮助了一名特工。那名特工收养了她,给了她新的名字。她杀人的时候,就 已经打算放弃自己的所有过往,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哈哈哈。
她突然咧开嘴,挂着古怪的笑容。但是刚才叫声似乎撕裂了她的嗓子,她现在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让你们班主任过来!其他学生一个都不要放进来!你,不准出去乱说什么!」体育老师指着张志涛,用一种愤怒的声音说。张志涛赶紧飞奔去找姚美华。
另外两个班的体育老师也走过来了,他们看到这个样子也呆住了,一个老师冲出去维持秩序,一个老师去叫校医过来。
陈校医和朱里清同时都赶到这里,而姚美华因为在保卫室找监控录像,让张志涛在办公室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朱里清看着叶安逸腿上一滩血,「不会是被……」
「没事,她只是来例假了。前天就来的,你也记得的。」校医沉声说,然后把叶安逸的裤子穿好。叶安逸像一具木偶一样被摆弄着,手里死死握着的杠铃,依旧不松开。
「是谁干的?」
体育老师捡起旁边遗落的手机,看到上面拍了几张叶安逸在惊慌中被人捂住嘴巴拉扯相机的照片,然后翻了翻相机,怒道:「这是一个学生,我们学校的学生。」
相机里有自拍,出现最多的那个人就是相机的主人。
而张志涛也找到了姚美华,姚美华正好看到了录像,她指着录像咬牙切齿地说:
「是赵威!」
「是赵威!」
两边同时给出了答案。
中午鬼鬼祟祟潜入一班教室的,还有刚才对叶安逸拍照的,都是赵威。
「事情挺大的,报警吗?」校医问。
「不知道,赶紧联系校长。」
「这孩子身上本来就有伤,可能得送医院。」校医说,「打电话给 120 吧。」
救护车开进学校,引起了学生的恐慌。体育课中止。他们看见一个女生被抬上了担架,瞬间内心充满了各种疑问和猜测。
赵威不知去向,他的书包都还留在学校里。
这件事校长说太大了,必须报警,不然学校承担不起责任。
「先锁起来,别让人进去了。」校长不在场,在电话里听到这个事情很焦虑,「把女生送到医院,搞清楚到底是同学之间的玩闹,还是真的有暴力违法的行为。」
他停一下再问在场的体育老师:「当时有呼救吗?」
「没有,就是听到她大叫起来,然后她班上的体育委员就慌了神,冲过去的时候发现门在里面被反锁了。」体育老师被这么一问,突然也犹豫了,那个女孩虽然受伤了,手机里也有现场拍摄的照片,但是仅凭这个就报警,也搞不清楚是故意的还是恶作剧,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他补充了一下:「那女孩现在都没开口说话,可能是被吓到了。要不联系一下她的家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