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了神,我走出老远,他才对着我背影喊道:「秋河,你今天真好看。」
我转身看他:「嗯?」
他想了想,挠着头笑:
「我妈说,她晚上也想看看。你放了学来我家吃饭吧,我妈给你做你打小就喜欢的豆腐羹?」
我笑起来,无中生「妈」。
这一幕被姚曼收入眼中。
结果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我椅子上多了一小滩红色墨水。
我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坐了上去。
恶作剧得逞的吴胜男在身后笑着对姚曼小声嘀咕:「真蠢,怎么考的省一?买的吧?」
姚曼不屑地「切」了一声:「就她也买得起?」
接着,她得意地看着我染了红色墨渍的裙子:「倪星州现在看到,还觉得好看吗?」
下午,班主任来领我去校董会。
看见我裙子难堪的红色,他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姚曼。
看来姚曼这段时间做的恶,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班主任挠了挠脑袋,也没什么好的计策,最后只好先让我套了件宽大的校服外套,暂时遮住这一切。
「快走吧,别让校董们等急了。」
「等一下,钱老师。」他像个狗腿,我却丝毫不慌。
我走到教室后的污水桶里,捞出我的帽子,随便用纸擦了擦,然后戴在头上。
「也别让我的光头,晃瞎校董们的眼。」
13
去综合楼会议室的短短五分钟,我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上一次见到我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我记不清了,但反正,是在我遭遇这一切之前。
紧张吗?
我很紧张。
激动吗?
也激动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与期待。
终于,会议室的门开了。
「这位就是我们学校第一位物理奥赛省级一等奖的得主……」
钱老师骄傲地介绍着我,就好像我的成绩是他一手打造。
不等念出我的名字,下面先是一位校董先低声问道:「这不是老秋家的小河吗?」
我抬起头。
我也没有想过,阔别几个月,再次对上我爸的目光,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震惊、愤怒、羞愧、心疼、难以置信,此时正掺杂在一起,瞳孔地震般死死盯住我。
「小……小河?」他颤着嗓子叫我,仿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光头女孩,竟是自己的掌上明珠。
「校董们好,校长好,记者老师好。」我摘下湿漉漉的帽子,鞠了个躬,「我叫秋河。」
听见我的名字,某些猜测被验证了。
几位平日里和我爸熟识的校董们默默低下头,余光却忍不住瞥向我爸脸上的一阵青一阵红。
真奇怪,怎么他们的目光中,全然没有看一位培养出省一得奖者父亲的钦佩与赞许呢?
我毫不避忌众人的奇异与震惊,默默脱下不合身的宽大校服,撕下鼻子上附着的创可贴,然后转过身。
那一刻,我白色裙子上的红色墨渍,鼻子上青紫色的伤痕,成了这间屋子里最刺眼的焦点。
「秋河,你干什么呢!今天是授奖仪式!」
班主任极力压低嗓音,在我耳边怒吼,「把校服穿好,你有什么不满回去再说。」
「回去说?回去说什么,钱老师?」我却故意字字切齿,敞亮而响亮,「说我因为单亲,因为我妈的工作拿不上台面,因为不知道什么缘由,招惹了家世显赫,呼风唤雨的姚曼,就活该在学校里被欺负吗?说她们就可以把化学实验课的试剂倒进我的杯子,就可以用自行车撞我和其他女生……」
「秋河,你不要胡说!老师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
他怂了,班主任打断我的话,然后一边指着我大叫,一边目光不住瞧向校长和校董们,试图去探知他们对这场闹剧的容忍程度。
「不知道?您真的不知道吗?」我笑笑,「校董们呢,想来也不知道吧?」
「秋河,你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在这,跟老师出来……」他决定将我这个麻烦带离这里。
「等一下。」
一个人终于在此刻,制止了这一切。
他拍案而起。
他无法像看戏一样品玩闹剧,即便他曾多么忽视我和我妈,我也相信,此刻他的心在滴血。
我的话像针一样往他胸口扎,贯穿而过,锥心刺骨。
「小河……」我爸看着我,双唇翕动许久,却仿似怎么也凑不成句子。
半晌,他颤抖着问出口:「……你和爸爸说,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班主任一下子愣住了,看看我爸又看看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场其他不熟识我和我爸的人,跟邀请来的记者,也齐刷刷地看向他,不自觉地瞠目结舌。
我爸这是把自己的脸也放到了台面上打。
「班级有监控,我的同班同学是目击证人。我鼻子上的伤口是姚曼把我关在女厕里,拿帽檐一下一下扇出来的。」
「我的头发被她剪掉,之后又滴上了 502,不得已才剃光。还有我的裙子,是因为我坐上她滴满墨水的椅子。我的帽子被她扔进洗拖把的水桶。」
「这些,我几乎每一天都在经历……」
不等我说完,我爸手中的钢笔被他狠狠掷在漂亮的大理石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叫我身后的班主任一个激灵。
我爸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不顾形象地一脚踹倒椅子。
我听见这位素日里温文得体的商人,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脏话。
他在生气,在怪罪。
却不知该怪我,怪姚曼,还是怪这所他投资的学校,甚至怪自己。
「爸,我知道您想问我,发生了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和您说……」
我先打破场上这极其诡异的鸦雀无声。
我喉头微动,用吞咽遮掩此刻的语塞。
不知为何,我明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明明想要将话说个畅快,可真到了此时,我只觉喉间苦涩痛涨。
一个个字梗在肺腑,发着烫却蹦不出来。
「我知道,一旦告诉您,您一定会保护我。」我吸了吸鼻子,一字一顿,「但如果,我没有您这样的父亲呢。」
如我所愿,校董会邀请来的三俩个记者终于举起了相机。
「如果,我就只是一个出身于贫寒单亲家庭的女学生,没有身为校董的父亲,我在这所学校里无依无靠,那我又该怎么办?」
「难道,我就活该遭受这样的欺凌,活该被她们仗着特权一再欺辱践踏吗?」
我盯着我爸,认真问道,「难道,这个世界上,或者,只是这座象牙塔里,就真的,只有特权才能制裁特权吗?」
我又面向记者手中的相机,尽量让他们把我——一位万里挑一的奥赛省一得主,也是一位校园霸凌的亲历者,把我身上所遭受的伤害,把我此刻面容上的坚定,拍得清清楚楚,分文不差。
「这所学校里和我有相同遭遇的人,绝不止一个,他们也应该被看见,被保护。」
「所以,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让校长、校董,甚至校外的记者们,看到并记录发生在我身上,同样,也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
「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意义和目的。」
说罢,我鞠了个躬,像进来时一样。
然后我戴上我的帽子,穿上我的校服,把创可贴揉搓成一小团,攒进手心,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谁都忘了我来是接受颁奖的。
但,在我心中,我已经给自己颁完了奖。
14
晚上放学,我爸的保时捷就停在校门口十分显眼的地方。
我故意视而不见,压低了帽檐快步走着。
他没有下车拦我,甚至没有叫我,只别扭地放慢了车速,跟在我身后。
周遭的车子狂按着喇叭,他置若罔闻,时快时慢,叫我怎么也甩不掉。
直到小区门口的街道上,我停下,熟练地在包子铺买晚餐。
我爸才赶忙把车停在路边,快步跑过来。
「我来,让我付。」他把我挡在身后,主动去扫码,「老板,多少钱?」
「两个豆腐包,三块钱。」
他一下子愣住了,半天用鼻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世界里,仿佛没有三块钱的东西。
「来,小河,给。」他从老板手里把包子接过来,递给我,欲言又止了半天,问出一句,「你,不是平时晚上都吃这个的,对吧?」
「不然呢?」我翻了他一眼,发自内心地,对他的没见识翻了个白眼,然后迫不及待敞开塑料袋,把包子往嘴里塞。
「小河,爸爸带你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讨好让他局促。
这位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此刻对我笑得谄媚又真诚:
「爸爸知道一家很贵的宴会厅,平时你们校长都舍不得去的,好不好?还是,你想吃些年轻人喜欢的,和牛?松露?刺身……」
果然没见识,翻来覆去,都是这些东西。
和姚曼她们也没什么区别。
「您给我做饭吧。」
我印象中,自从他发达了,有了自己的公司,已经十年没下过厨。
哪怕他的手艺,在我残存的童年记忆中,仍是珍馐美味。
但他尴尬的沉默令我会意。
「开玩笑的。」我把手中热腾腾的豆腐包递过去,打断他,「喏,给你一个,我俩都吃饱了,您就别跟着我了。」
「要不,爸爸给你去买几条裙子,你喜欢什么牌子?」
他报了几个奢侈品牌,想来他和朵朵阿姨是那里的常客,却根本勾不起我的兴趣。
「不用,我不喜欢买衣服。」我假模假样地笑笑,赶快往家跑。
不跟自然是不可能。
我爸一路硬是把我送回家,打开门,破天荒的,我妈竟然在家。
「今天你怎么有空接小河,辛苦你了。」
看到来人,她短暂的一怔后,低下头,客气而冷漠地去关门,完全没有留他的意思。
「等等。」我爸抵住门,「出来聊两句吧。」
我爸使了个眼色,表示是与我有关的事情,我妈才不甘愿地走出去。
我不知道他俩在门口说了什么,但我妈回来时,脸上很明显挂着干了的泪痕。
她吸了吸鼻子,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用颤抖的嗓子轻哼着一首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可隔着墙,我也明明听见她咬着枕头的呜咽声,撕心裂肺的,痛苦而自责。
那天半夜,一向不擅长表达情感的我妈,蹑手蹑脚地进了我的房间。
我在假寐中,感受到轻轻抚摸着我鼻子上的青紫,一遍又一遍小声重复:
「对不起小河,对不起……」
15
周一一早,我去上学。
刚准备坐下,姚曼先用脚抽走我的椅子。
她理所应当地伸出手:「拿来,数学作业,给我抄抄。」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甚至有一回,她抄得解答题也一模一样。
为了不被老师怀疑,她干脆撕掉我的作业,让我在班级门口罚站了一节课。
而另一次,我因为迟到逃过一劫,于是被撕作业的人成了魏雨欣。
但,现在,我不会再顺她的意了。
该被校董会和记者看到的事情,都已经一览无遗,对我来说,姚曼没有任何价值。
她只是一个可恶而狠毒的施暴者,一个该被惩治和报复的恶人。
「不给。」我头也不抬地说。
「你说什么?!你疯了吧秋河!」
明显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姚曼瞪大了眼睛,震怒地想要故技重施,去抢我的帽子,打我的脑袋。
只是,她刚刚扬起手,就被我一把捉住了手腕。
「是你疯了。姚曼,疯了这么久,该疯够了。」我盯着她,漠然而勇敢。
「秋河!秋河你,我要让你滚出这里!」
她像困兽,凶猛但无力。
面对此刻不受任何威胁,保持着冷笑和无力的我,她狼狈至极。
还想继续进攻时,班主任走了进来。
短短一个周末,钱老师像变了个人,他掸了一眼眼前的闹剧,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上讲台,翻开书:「课代表收作业吧。」
「老师!钱老师!秋河她打人!」姚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顾纪律地冲到班主任面前,晃着自己微微发红的胳膊,「钱老师你看,秋河她……」
「拿上课本,去门口站着上课,不要扰乱纪律。」班主任冷冷发声。
姚曼得意地回头冲我翻白眼:「听到了么秋河,老师让你……」
「姚曼,我说你出去。」班主任依旧头也不抬。
昔日的小公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钱老师……」
「快点,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你欺负秋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在眼里,你今天一天就在班级门口待着,好好反省吧。」
「我不去,你们谁敢让我出去罚站,我要和妈说!」说罢,姚曼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16
小公主一去不回。
但第二天,听说姚曼的父母来了学校。
却不复往日气焰,而是好言求校长不要劝退姚曼。
校长拿出从监控里挑出的片段,展示给姚曼父母。
那些画面触目惊心,有她一巴掌一巴掌落在我的头上,还有一脚一脚踹在魏雨欣的心窝。
才看到一半,姚曼的父亲就突然站起来。
他狠狠一个窝心脚,猝不及防间,将本来怯怯懦懦坐着的姚曼踹倒在地。
「这样可以了吗?问问那个魏同学,能不能原谅她。」
她爸爸摸出来烟,塞到嘴里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很明显,他根本不在乎任何受害者,甚至不在乎他的女儿。
他只想迅速解决问题,以捍卫自己的利益:
「校长,我们正在想办法给姚曼申请国外的 offer。她出国这件事情对我们全家来说非常重要,所以这段时间,她绝对不能出什么问题。」
「是啊校长,曼曼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会好好教育她。您看,之前我们也捐了不少钱,您要不就通融一下。」姚曼的妈妈也在一旁帮腔。
姚曼瘫坐在地上,泪珠子失了控般一串串往下滚。
她又惊又傻,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父母,除了在瞠目结舌间,无声地落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会知道这一切,是班主任复述的。
「你还能接受姚曼在这所学校吗?」他这样问我。
「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学生,我没有任何资格决定他人的去留。」
凭借我爸的身份赶走姚曼吗?
那我和姚曼又有什么区别?
我摇摇头,我只需要一样东西:
「我要她道歉,我也希望,这所学校里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于是,姚曼留了下来。
但在学校的操作下,她被转去了另一个师资没有这么卓越的班级。
和我以及魏雨欣道歉的时候,姚曼的大眼睛里满是不甘和愤恨,看得出来,她恨不能杀了我。
加害者往往还缺乏同理心和客观的视角。
她是发自内心地由衷认为,她什么也没做错,一切都是我们——这群受害者在残害她。
道完歉后,她猝不及防叫住了魏雨欣:
「秋河家里有关系,可你是什么东西?魏雨欣,道歉又怎么样?只要我想,还是随时都能搞死你。」
魏雨欣吓出了一个激灵。
17
放学后,我在楼梯拐角处碰见倪星州。
我视而不见,他赶忙跟上。
「干吗?」我一如既往地冷漠。
「秋叔叔说,你不肯让他接送你,于是就把这个任务指派给我。」倪星州跳到我面前。
「以后我送你上下学。秋河,之前的事情,我和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次发生。」
我不理,搡了他一把继续下楼,倪星州却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最后,我被他追烦了,冷冷说了声:「随你。」
短短两个字,倪星州却像得了什么金口玉言,开心地咧开了嘴,恨不能原地飞起来:
「真的嘛?随我?太好了,秋河答应我了,以后我们每天一起上下学!」
有什么好乐的?
一句「随你」,真这么值得乐吗?
路上,倪星州问了我几道物理题,我一一作答后有些纳闷:
「你不是很快会出国吗?还学这些有什么用?」
「秋河,你以后要去哪?」他答非所问。
「不知道,我想去北京。」
「那我也去北京。」
「什么?」
「我说,我不出国,我要去北京。秋河,我可能,不只是现在想保护你。」
他昂起少年的头颅,信誓旦旦。
夕阳的余晖下,他逆光的侧脸布满坚定: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一直一直保护你。陪你走完大学,陪你进入社会,陪你度过人生的快乐和艰辛。哪怕我知道,你这个人啊,其实很强大,你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独到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但……」
少年停下脚步。
天边的火烧云红得灼目,露出一缕霞晕,笼罩在我俩身上。
我不自觉地看向他,倪星州看看天边,最终低下头,一只手揉了揉我长着小绒毛的脑袋:「我真的很……你……」
一阵汽笛声轰鸣,裹走了他其中的几个字。
「你说什么?」
倪星州涨红了脸,半天,他指了指玩下:
「我说,火烧云很美,把我在你身边的心烧得滚烫。」
「什么啊,听不懂。」我低下头,匆匆迈开步伐。
哪怕我垂下的面庞,此刻也红成了一团火烧云。
哪怕我也知道,刚才吞掉的,不是一句这么长的话。
它简短,清晰,有力。
18
之后的日子里,我尽心准备物理竞赛的全国决赛。
倪星州的自行车骑得那么稳,每天的上下学路上,我都总能在他的车后座心无旁骛地多复习几道题。
我妈暂时退居二线,每晚回去,她都准备好了一桌美味迎接我。
我刷题时,她就坐在旁边看书,一会儿出神地看着我的脸,一会儿悉心地替我赶走蚊蝇。
我爸对我的关心也多了很多,除了物质上的,他还会每周都从百忙中抽空,以校董的身份来学校处理事务。
说是处理事务,但更多的,只是驱车一小时来学校,然后站在班级外,静静地陪我上五分钟的课,再匆匆回公司。
原来,他们不是不爱我。
只是表达爱,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能力和精力的事情。
而就在我去北京参加集训,以迎战全国决赛的前一周,有一天课间,魏雨欣突然找到我,说让我中午去下天台,有很重要的事情和我说。
我如约而至。
而等在楼梯上的人,却不是魏雨欣。
是姚曼。
我转身要跑,又不出所料,被等在身后的吴胜男截住。
「你想干吗?」
姚曼笑得像疯了一样,一点一点朝我逼近,很快将我堵在墙上。
「秋河,这儿可没有监控。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让你断条胳膊断条腿,你还拿什么参加全国决赛?」
我冷声问道:「姚曼,你之前在我不之情的情况下,往我杯子里放化学试剂,已经是故意伤害了,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我也真没想到,魏雨欣怎么就听你的,肯骗我过来了?你不就会踢人两脚打人两巴掌么,这么点伎俩,我都从没放在眼里。你就只会吓唬人,你还真能把她怎么样么?」
「哼,你别小看人秋河!」姚曼被我轻易地激怒,她要证明自己,于是从手机里打开一个视频。
里面的女孩衣不蔽体,可怜巴巴地缩在垃圾桶边,哭成个泪人,而不知谁的手还在抽她的脸,好几双脚都踢上了她的肚子。
姚曼得意洋洋:「看到了吗,我们手里有这个,魏雨欣怎么可能不听我的?」
我咬牙切齿,浑身都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我的指甲嵌入肉里,清晰的疼痛帮我找回理智。
「你这是违法。姚曼,你曾经留级过一年,你现在应该满十八岁了,你会承担刑事责任的。」
「你别拿这些吓唬我!」她跳起来。叫得都破了音,「吴胜男,你还愣着干嘛,快推她呀,摔断她的腿,摔坏她的脑子!」
可吴胜男真的愣住了。
她看看楼梯下面,又看看我,最后目光停在姚曼身上。
她指了指楼下:「下面有人……」
「什么人不人的?别废话了,快推她!」
吴胜男压低了嗓,却急得跳脚:
「还推什么?我是说,教导主任,钱老师,还有倪星州,他们都正在楼下听着!你刚才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姚曼惊大了眸子。
趁她不备,我从她手里抢走了手机,丢给楼下的倪星州。
里面有着证据,她对魏雨欣做过的一切的证据。
我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
「姚曼,你对魏雨欣做的事情,是犯罪,对我做的,同样是犯罪。楼下是人证,这里是物证。你做的恶,也该偿了。」
她扶着楼梯,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脸一遍遍摇头道:
「我没错……我没错,你们活该被打,我看你们不爽欺负你们怎么了……都是你们想害我,秋河,是你想害我……」
施暴者仍在怪罪除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事实上,魏雨欣课间找来我的同时,就告诉了我,「别去」。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们对魏雨欣的所作所为,远比我想象得更加恶劣。
她们扒掉魏雨欣的衣服,逼迫她摆出怪异的姿势,殴打她,欺辱她,然后拍下照片与视频,甚至为这些「作品」找来「男主角」,强迫魏雨欣与那些陌生男人做着恶心的互动。
听闻这一切时,我除了满腔的愤怒,只有对面前这个女孩儿浓烈的心疼和怜惜:
「你不怕她们真的把那些视频……」
「我不怕,秋河!」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无比坚定地看着我,「我竟然才想明白,忍让不能让她们停手,付出代价才能!秋河,我是很没用,但我,也真的想要能保护你。」
那,你来保护我,我来让她们付出代价。
19
姚曼的父母威逼利诱,都没有换来魏雨欣的谅解。
最后,姚曼的母亲故意当着全班的面,在班级门口冲魏雨欣嚷道:
「现在的小姑娘真不要脸,小小年纪,被人扒了衣服拍视频都无所谓!怎么,巴不得我们传出去给更多人看看,贱不贱啊?」
我把魏雨欣护在身后,站起来反驳道:「是拍视频的人不要脸,是维护施暴者的帮凶不要脸,是不好好教育子女的父母不要脸,而从来都不是受害人不要脸。」
「你也是个贱人,你这个小崽种……哎哟,谁啊,干什么?」
她话音未落,突然脑袋被人狠狠按在墙上。
动手的人,是我照常来学校「处理事务」的老父亲。
他西装革履,下手却快准狠:
「我是你辱骂的这个女孩的父亲,我从不打女人,但再敢说我女儿一句,你试试。」
至此,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魏雨欣在家人的监护下正式起诉姚曼。
而之前我在校董会上的表现,加上这次姚曼的变本加厉,都让学校重视起这个问题。
当天的在场记者,很快也发布了相关的文章,虽然隐去了具体的学校和学生信息,还是引起了一波不小的关注与讨论。
这场闹剧后,很快,就到了我要去北京参加集训队的日子。
我爸本来说送我去机场,可那天早上,我收拾好行李等了又等,却没能等来他,电话连着播了好几个,也都没人接。
眼瞅着再不出发就要误机,我爸终于主动打来电话:「小河,你朵朵阿姨出事了。」
那头,他气喘吁吁,慌张而焦虑:
「她今天早上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道孩子还能不能保住,爸爸正在医院,刚把她送进手术室。我已经安排了人,再去接你的路上了……」
我心中一梗,说不上什么滋味。
「没事,来不及了,我自己去机场。」
说得容易,可这个点正是路上最堵的时候,无论是网约车还是路边的的士,此刻都不可能叫到。
我绝望地下了楼,却不想,不远处一辆车正向我驶来,停在我面前。
车上下来的人,是倪星州。
「快上车,秋河,我们出发去机场。」他帮我把行李放进后备。
路上,我们沉默了半晌,我故意望着窗外,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早上,我妈接到电话朵朵堂姐的电话,赶快去医院了。我就想,你爸可能送不了你了。」
他望向另一边的窗外,「骑士不就该这样吗?在公主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
我不接茬,身子离他更远些。
朵朵,他的朵朵堂姐,我的朵朵阿姨,她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壁壑。
躲不开,越不过。
20
我和倪星州,曾是青梅竹马的伙伴。
他是萤火。
而我是蚊虫,因为缺乏爱与陪伴,于是惯于趋光而行。
他本来是一个,让我一见他就笑的人。
如果不是多年前,在倪星州的十二岁生日宴会上,倪星州奶声奶气地给我爸引荐了他的堂姐,倪朵朵。
怎么说呢?
就是我爸当时看倪朵朵那眼神,现在想来,才真的是像蚊虫看见了灯。
他只想猛烈地扑上去,撞进去,哪怕是焦了肌肤,化了骨头,也在所不惜,也乐在其中,也向死而生。
于是,很快,我爸付诸行动,倪朵朵也投桃报李。
终于,我父母便因此离婚。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刻意不见我爸,直到有一天,我破天荒地主动要他带我去和倪朵朵一家吃饭。
餐桌上,我冲到「罪魁祸首」倪星州面前,狠狠给了他脑袋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在我十二岁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是倪星州造成的。
是他把倪朵朵这个潘多拉魔盒送到我爸手上,我爸抵不住诱惑,于是打开魔盒,终于带来灾难、毁灭、离散……
我打他,只是打一个毁掉我人生的元凶。
我爸见状,作势也要打我。
倪星州却在此时顾不及痛,一股脑爬起来拦住他,嘴里大喊:
「快跑小河!小河,我给你拦着,我会保护你!没人可以欺负你,没人可以打你,就算是你爸也不可以!」
在倪星州眼中,这是一句承诺。
而十二岁的承诺,他铭记至今。
死寂,一直延续到车停在机场外。
直到我和倪星州去拿行李箱的手碰到一块,再触电般同时弹开。
「我来吧。」他抢过去,在我身后推着行李箱。
「倪星州。」直到进安检前,我才终于开口,「等我考个好成绩回来,你拿什么贺喜我?」
「你想要什么?」他着急忙慌补充一句,「只要是你说的,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
「那我想要……嗨,等回来再说吧……」
我笑起来,但其实,那一刻,我一早想好了。
我想要,我们在北京相聚。
21
我在北京的集训很顺利。
全国决赛的前一晚,我盯着手机,总希望着来自我爸或者我妈的电话能响起来。
但等来等去,只等到倪星州的一条消息。
「小河,给你点了奶茶外卖,你下楼拿一下。」
我套了件睡衣,晃悠下去。
找了一圈,没看见黄色蓝色的骑手,却找到一对风尘仆仆的的中年男女。
我妈怀里抱着我的小熊玩偶,那是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妈夜里不在家时,我睡觉时能抱住的唯一伙伴。
「小河,今晚,妈妈和它,一起陪你睡,我们都做个好梦,好吗?」
我爸手里拧着他亲手做的菜,十年了,到底是下了厨。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小河别嫌弃爸爸的手艺。」
我笑起来,笑着笑着,却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走吧,小河,我去给你把你爸这些菜热热。别说好不好吃了吧,都不知道能不能吃。」
「小河呀,爸爸和你说,成绩不重要,去哪里读书也不重要,爸爸只想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爸爸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吵吵嚷嚷,却没有一刻,能比此时更幸福。
明天我会得到全国金牌吗?
我会再次考出亮眼的成绩,给学校争光,成为出现在校董会上的奇迹学霸吗?
我妈以后,能一直有时间陪伴我吗?
我爸回去后,还是会和倪朵朵纠缠厮守吧?
这些,我都不知道。
前路漫漫。
但,认真前行,便总有星河璀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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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