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有星河璀璨
烽火乱世,倾城之恋
她们把化学试剂扔进我杯子,把 502 胶抹在我头发上,把奶茶灌进我书包。
但她们不知道,我爸是这所学校的校董。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宝贝女儿,受到这样的欺辱。
说真的,我也挺想看看,我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来……
1
中午,我趴在课桌上午休。
「滴答,滴答……」
几滴粘稠的液体突然滴答,滴答地落在我头发上。
后脑勺立刻传来难闻的气味,和诡异的灼热感。
我一个激灵惊醒,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擦。
碰着滚烫的液体,我的食指和中指立刻紧紧黏在一起,弄也弄不开。
我恼恶地回过头,不出所料,班花姚曼正居高临下看着我。
她一手拿着我不知什么时候被撕碎的奥赛练习册,一手捏着 502 胶,笑得满意且恶意。
「真不好意思啊,秋河。」
她傲慢地抖动着我残破的、泡过水的书页,假惺惺地面露难色,
「我是想帮你补一补书的,没想到弄到你头发上了。哎,本来就挺短了这头发,这下可怎么办呀?」
嗯,是本来就挺短了。
两周前的一次午休,姚曼为首的几个女孩刚刚剪掉了我的马尾,让我不得已换成了短发。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教化学的葛老师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碎发,和咬着牙死死瞪住姚曼的我。
很明显,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她只是垂下头,打开课件,淡淡说:「秋河,去把地扫了。」
「葛老师……」我感觉自己声音在颤抖。
「快去,扫干净再上课,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可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真不愧是顶级的私立高中,老师们解决起问题,总是轻描淡写,同时还将偏心表露得坦荡无疑。
没过多久我知道了,葛老师的老公,是姚曼家其中一个厂子里的副厂长。
短短两年,从小领班到副厂长,薪水翻了四五倍,都靠着葛老师「化学教得好」这层关系。
别说偏心了,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趴下来,让姚曼抓着她的头发当马骑。
于是,一场大事化小,换来姚曼愈发的肆无忌惮,比如这一次的 502 胶水。
「秋河,你别瞪我呀。」
加害者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姚曼先委屈巴巴嘟起嘴,语气却硬得像要把我眼珠子挖出来:
「这样,要不放学,你去我家,我找我的私人理发师,给你设计个寸头的发型?」
说着,她和周围的几个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
寸头。
女孩子剪寸头,多新鲜。
「不必了。」我一把从她手里把勉强还能用的练习册抢回来,「快回座位吧,马上上课了。」
姚曼愣了一下,我的不反抗让她扫兴。
她抱起胳膊,轻蔑地勾着唇梢,和小跟班吴胜男摇摇头道:
「走吧,都没脸没皮了,假模假样学奥赛,还真以为能保送呢?」
「下次扒了她的衣服录个视频,估计她哭都不会哭,还巴不得被更多男人看到呢。」
我假装听不到,翻到其中一页,熟练地做起练习题。
扒了衣服录视频?
如果有那一天,也许,我会让姚曼这辈子都哭不出来吧。
2
晚上放学,我打算去理发店处理头发。
去拿自行车时,不出意外,我的车胎被放空了气。
这样的贵族学校,门口天天都是豪车车展,只有我,推着干瘪的自行车上学放学。
「秋河?」
没走出学校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叫住我。
是倪星洲。
他坐在一辆橘色跑车的副驾驶,敞开车窗和我说话:
「秋河,你一个人?上车吧,我妈顺路送你。」
不顺路,谁会和他的别墅区顺路。
我充耳不闻,拐弯跑了。
我听见倪星洲的妈妈也叫了我几声:
「小河?那个孩子是小河吗?好多年没见到她了……」
话说回来,倪星洲,是姚曼对我产生恨意的主要源头。
他转来我们学校,其实没多久。
但他长得帅,学习又好,还会打篮球,一入校就直接包揽了学霸、校草各种头衔。
当然,也是女生们趋之若鹜的风云人物。
包括姚曼。
两个月前,他的生日会上,一向高傲的姚曼竟然低三下四,央求倪星洲身边的朋友带她一起去。
她以为自己够漂亮,够耀眼,足够显赫,理所应当能入他的眼。
可姚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主动上台献唱,前奏还没播完,倪星洲就离场了,躲在无人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更没想到,第二天,倪星洲特意来我们班给我送了杯奶茶:
「你从小就喜欢的,可可味。」
「我不要。」我把手背在身后。
「不要不要,我的什么你都不要!」倪星洲咬着牙,好看的眸子闪烁起来。
「秋河,我生日,你为什么不肯来?一切都是可可味的,饮料、生日蛋糕、伴手礼,我记得你喜欢。」
「你昨天已经在电话里问过我了,我要补课,我没空。」
「我知道你在计较什么,可那根本不是我的错!」他抓住我的袖口,怎么也不松手。
上课铃声响了,我不想多和他拉扯,接过奶茶逃回座位。
这一幕被姚曼收入眼中。
于是那杯奶茶我一口都没有喝到,全部被灌进了我的书包。
「你再『勾引』他,我让你每天书包里都是奶茶。不用谢我,你自己怕也喝不起吧。」
从此,姚曼的眼睛盯到了我身上,她要让我为自己的「勾引」付出惨痛的代价。
搞得我最近真的烦了,所以倪星洲这次喊我,我只恨不能脚下抹油跑得更快。
3
一波三折,等我推着自行车到理发店的时候,天都黑了。
真的很难弄,tony 老师修剪了几次,最后皱着眉说:
「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我就给你推光。」
「那推光吧。」
tony 大惊,「你确定吗?」问了好几遍。
「我确定,推光吧。」
比寸头还要新鲜,我剃了个光头。
剪完头发,我在理发店隔壁买了顶严实的棒球帽戴上上。
接着,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穿越人群回到了家。
破天荒的,我妈居然在家,还准备好了饭菜。
上一次我俩一起吃晚饭,还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小河回来啦。」她摆好碗筷,招呼我坐下,「快吃吧,都是你喜欢的,西红柿炒蛋。」
「好,谢谢妈。」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西红柿炒蛋,只是从小到大,我妈也只有这道菜做得勉强能吃。
我扒拉着饭,我妈盯着手机,手指不停滑动着屏幕,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些医学知识的资料,为工作调动做准备。
我们熟悉又陌生,一言不发且各自安好。
终于,我忍不住了:「妈,你没觉得我今天哪里不对吗?」
「嗯?」她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是有点……」
话音未落,她手机响了。
接起电话的她愁眉不展,口中说着一些职业的医学术语。
同时放下手里的筷子,用最快的时间换好衣服。
最后,她一口应下:「……我马上就到,先给病人做手术准备。」
「妈……」我不敢抬头,怕她看见我的哀怨和挽留。
「没办法,城西一个居民楼发生了火灾,送来了好几个重症患者,我现在必须去医院。」她愧疚地拍了拍我的头,准确地说,是拍了拍我的帽子。
「小河,妈妈爱你。」她在我脸颊上留了个吻。
夺门而出那一刻,不得不承认,我觉得她薄情,却又很飒。
4
我妈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因为醉心工作,顾不上家庭,五年前,我爸终于忍无可忍和她离了婚。
离婚那天,民政局门口,我爸一手抓着离婚证,一手死死抓着她的手,怎么也松不开。
我妈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轻描淡写想推开他:
「好了,一会十点还有手术,我要走了。」
「你冬天手凉,我再给你捂捂。」我爸一个驰骋商场的老狐狸,此刻看我妈的眼神充满了哀求,「再捂热一点,行不行?」
我妈的回答却是:「小河以后跟我,你少来管她。」
我爸说,我妈这份工作专治烧伤烫伤,顺带把自己的心也给治凉了,治得怎么都捂不热。
但这些都是我爸的一面之词。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爸还有没说出口的那句。
「她是一个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出轨。我一直爱她,我只是不小心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她应该原谅我。」
这次我站我妈。
她不应该原谅任何人,尤其是在我爸离婚后,还养着那个女人到现在的情况下。
选高中的时候,我爸安排我进入了这所他担任校董的学校。
这所学校师资力量极强,学生也非富即贵,毕业后出国率十之七八,常春藤名校 offer 拿到手软。
虽然我本来成绩也不错,已经足够上公立的省重点高中。
我们都知道我爸是什么心思,他想我毕业之后,跟着他移民去加拿大。
最好能顺带让我妈放下这份殚精竭虑的工作,和他复婚。
本来我以为我妈不会松口,没想到她很轻易地同意了。
但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小河只有一个家长,就是我。」
「就算你是校董,小河的事,你也别插手。」
「好好好。」不管是愧疚还是真爱,反正对我妈,哪怕离婚多年,我爸也是有求必应。
入学第一天,班主任就找同学们挨个聊天。
聊天的重点是,你的父母是谁。
「秋河,看你的资料,是单亲家庭?」说这话时,他明显已经预判了我的「出身寒微」。
「是的,我和我妈一起生活。」
「她在哪里工作?」
「她是人民医院的医生。」
班主任的目光柔和了一些,看来三甲医院的医生是份足够体面的工作。
「什么科室?」
「烧伤科。」
班主任的笑容又微妙起来:
「那不是什么重要的科室呀,工作挺清闲的吧,是主任医师吗?」
我不想和他浪费时间,直接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们家条件挺一般的,和其他同学都不能比。我只想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钱老师,我可以回去写作业了吗?」
班主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然后在纸上记下了什么。
「家境一般」。
这四个字,就是我在这所学校里最深的烙印。
5
推光了头发,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我妈彻夜未归,凌晨五点多给我发了消息,说她下楼的时候发现我的自行车车轮憋了,于是给我转了五十块钱,让我打车去上学。
很奇怪,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忽视我,原来有那么多细节,她都看在眼里。
我又孤独又心疼,这个点给我发消息,意味着她刚刚下手术。
我收了她发的转账,背好书包下楼。
出乎意料的,在我家破旧的居民楼楼下,我看见了倪星洲。
推着一辆崭新自行车的倪星洲。
「秋河!上车,我送你。」他笑得很阳光,拍拍单车后座。
就是在看见我光秃秃的脑袋时,他表情明显变了一下。
料定了我要拒绝似的,倪星洲抛出不容置喙的理由:
「六岁那年,我过生日时,你说自己欠我一个生日愿望,你记得吗?」
记得吧,但我也记得,是他十二岁的生日,毁掉了我的生活。
那之后,我就对他避之不及。
比如现在,我忙不迭地埋着脑袋往前走。
倪星洲骑车紧追身后,追到了,他一个猛刹车停在我面前:
「秋河,我的生日愿望是,让我送你上学。」
我看看他,又看看表,妥协了。
但我还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离学校五百米的时候把我放下。」
路上等红灯时,倪星洲冷不防说了句:「是谁?」
「什么?」我故意避而不答。
「总不能,你是因为觉得好看,才剃了光头吧。」
我不说话,偏开脑袋一言不发。
「你总是这样,秋河!」倪星州轻易地恼了。
「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你非要用自己离经叛道的方式解决问题?你和你妈一样,心是硬的,我一凑上去,就撞得头破血流……」
说着说着,他又把自己说笑了:
「不过没关系,你就是什么都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我总有办法保护你。」
我「噌」地从他单车后座跳下来,挠挠耳朵:「五百米到了,你真的吵死了,倪星州。」
保护我?
我才不信!
我爸曾经也说要保护我,可然后呢,他做了什么?
姚曼第一次欺负我时,我不是没想过动用他校董的本事,让我当一出扮猪吃老虎的爽文女主。
于是那天中午,我背着我妈偷偷给他打电话。
「小河?」可那头的我爸听见我的声音,只惊喜了一刹。
还不等我说出口,他就迫不及待要挂断电话:
「小河,爸爸正陪你朵朵阿姨在医院做检查呢。医生叫到号了,先不说了啊。乖,小河,爸爸一会儿就给你回电话。」
之后的整整一个礼拜,我等到了姚曼化学课上丢进我水杯的氢氧化钠,和扔向我脑袋的酒精灯,都没能等到他的电话。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儿。
——医院的检查告诉他,朵朵阿姨,这个多年前插足我父母婚姻的小三,她怀孕了。
所以,没有人能保护我,没有人。
6
其实我知道,但凡我多打几个电话,让我爸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一定会帮我狠狠出掉这口恶气。
但很快我就想通了,用特权打败特权,似乎也不怎么光彩。
更何况,我绝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几个星期之前,我就多次看到同班的女生潘雨欣被姚曼她们叫走。
回来时要么鼻青脸肿,要么一瘸一拐。
我要去解决这一切问题,用我自己的方式。
但是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准备已久的物理奥赛省赛,如今已是迫在眉睫。
只要能在省赛中获得好的名次,就可以加入全国集训队。
而在全国决赛夺得金牌后,我甚至可以被保送清北。
那样,我就能彻底离开这里。
我就可以和我妈一起去北京。
她调去她一直心驰神往的医学研究院,我在朝思暮想的北大未名湖求学。
所以现在,我要忍,要心无旁骛地搞学习。
早上,一到学校,我的光头果然引来大家的关注。
姚曼掀掉我的帽子,轻蔑地摸着我光亮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像欺辱一条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狗。
「吴胜男,你快去把灯关了!」她大声吩咐道,「别浪费电,什么灯能有秋河的头亮呀?」
大家哄堂大笑。
「还给我!」我去抢帽子。
姚曼挺直腰背,抬起手把帽子从空中丢出去,正好掉进刚洗完拖把的污水桶里。
「哎呀!」她故作姿态嗔怪起小跟班,「吴胜男,你怎么不接住!秋河没有帽子戴,别一会用头把我眼睛晃瞎了。」
「那没事,我有办法。」吴胜男恶毒地笑着,然后撕下一张草稿纸,几下就叠出个纸帽子,放在我的头上。
我狠狠丢到地上,吴胜男又捡起来,非要往我头上摁。
争抢中,班主任钱老师来了。
看见我醒目的脑袋,他也面色一沉:「秋河,你搞得像什么样子?下课来我办公室。」
不出所料,又是我的错。
下课,钱老师皱着眉头冲我招手。
我纹丝不动,瞧不见似的,在座位上拼命刷着奥赛练习题。
班主任走到我面前,一把抽出我正书写的练习册:
「物理竞赛?秋河,你还做这个梦呢?我们学校这么多年了,还从没出过省一等奖。你虽然年级排名还行,但这种万里挑一的机会,全国每年也就一两百人,下辈子也轮不到的你!别浪费时间在这个上面了。」
「难道我就应该浪费时间,听老师您不公正的训斥吗?」我头也不抬。
他不知道,为了准备这次奥赛,我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这句话偏就刺痛了他,班主任狠狠拍上我的桌子:
「秋河,你太不像话了,还敢跟老师顶嘴!叫你爸明天来趟学校,我好好问问他怎么教育你的!」
「爸」这个词,刀子一样砍在我心头。
我手中的笔晃了一下,这才抬起头:
「钱老师,我和我妈一起过,她很忙,可能没空。」
「你难道没有爸爸吗?」他不依不饶,「我还非要和你爸聊聊了。」
说罢,他还小声嘀咕着:
「就会拿那个医生母亲搪塞,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科室,搞得跟多伟大似的,小孩还不是给教育成这样!」
我握着拳头,沉思片刻,扬起脸:「真的吗?真的要叫我爸来?」
「当然是真的。」
「哦。」我又低下头,「可我就是没有爸爸。」
班主任更生气了,正要追问下去,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钱老师,我能证明,秋河的父母真的都不方便。」
7
是倪星州,他背着书包,一副迟到的样子,头上也顶了个鸭舌帽。
对上我的目光,他突然咧开嘴笑起来,然后摘下帽子,露出下面同样光秃秃的脑袋瓜子。
说实话,脸好看,哪怕是光头依旧是校草。
我看得愕然。
他是刚刚去,换了个我的同款?
「钱老师,是不是剪光头,就要叫家长?那我家长呢,需要什么时候来报道?」
「倪星州?你怎么也……?」班主任惊愕、困惑、恼火,却还是一秒怂。
他挥着手离开了,「算了算了,我懒得管你们这些事情!」
他也是倪星州班的任课老师,一早就知道倪星州耀眼夺目的「家境标签」,自然不想招惹。
「钱老师,您等等。」这回轮到我不依不饶,「如果,我真的能获得物理奥赛的省奖呢?」
「什么?」他不可思议地回过身。
「如果,我获奖了,您就和我妈当面道歉,为您今天对她这份工作的不尊重,可以吗?」
也许是习惯了我平日的唯唯诺诺、任人欺凌,今日一反常态要讨公道,反而引来周围同学的侧目,大半个班级鸦雀无声。
不过,这当然不包括姚曼和她的跟班们。
那群女生一下课就会出去在人多的地方来回走动,巴不得离班主任远远的。
「没问题。」钱老师狠狠地点了几下头,「不过秋河,如果你做不到,以后我的课,就请你出去站着上。」
「可以。」我耸耸肩,「不上也罢。」
钱老师走后,倪星州招呼我出去。
「干吗?」不知是为了他这颗脑袋,还是为他帮我解围,我老老实实走了出去。
他把手里的鸭舌帽扣到我头上,调整好扣子。
然后微微俯下身子,凑在我耳边小声说:
「秋河,别听别人的胡话,你本来就是万里挑一,闪闪发光的人。」
物理奥赛考试的前一晚,我妈一如往常在急诊科值班,但还是留了张便签祝福我。
临近午夜,我收到了倪星州发来的消息。
他说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我,他也相信,我一定能考出好成绩,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秋河,你看窗外。」最后,他还说,「星河像你一样璀璨。」
璀璨?
我,璀璨?
我对着镜子,摸了摸脑袋上新生出的小绒毛,一切都好像即将孕育出花果。
8
可结出花果前,我仍然逃不过姚曼的摧残。
考完奥赛没几天的下午,体育课下课回班上。
班门一反常态地虚掩着。
姚曼正和几个女孩在班门口小声说笑,一看就编排好了什么坏心思。
我杵在门口,进不是出也不是。
吴胜男的恶意流露在脸上,她高声起哄道:
「快进班上去啊,你这光头,还要搁外面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姚曼也端着胳膊上前:「秋河,你掂量掂量,是想自己走进去,还是被我一脚踹进去?」
她话音一落,几个跟班就拍起手起哄,齐声喊道:「踹进去!踹进去!」
吴胜男粗暴地抓住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面。
黑板擦?还是装满水的气球?或是什么更过分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打开这扇门,到底什么会从天而降。
进退两难时,突然一个人抓住我胳膊,把我往后一拉。
「秋河。」倪星州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护着我,「没人能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把我拉到身后,他猝然一脚踢开门。
比我想象得更过分,一个装着脏拖把的铁桶倏然掉落,叮铃哐啷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姚曼的脚边。
如果刚才我推门而入,这些砸在我的身上……
倪星州明显想到了这个如果,看到这些脏兮兮的作案工具,他先是惊愕,继而是愤怒和心疼。
他走到姚曼身边,一把捡起铁桶,在姚曼的头顶上高高举起,而后用力落下。
姚曼吓得闭上眼睛哇哇大叫。
倪星州手中的铁桶停在她额头上方两厘米处:
「很害怕吗?怕疼?还是怕丢脸?那如果,这个铁桶是砸到她身上呢?她难道就不怕疼?」
「再有下一次,要不你滚出这里。」倪星州将铁桶随手丢到一边,「要不你自己用这个桶,砸破自己的头。」
他说话掷地有声。
然后转身,一把拉住我袖口:「秋河,你过来。」
「我不去。」我甩开他,「倪星州,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你会给我带来不幸,五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9
但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之后,姚曼一行人收敛了不少。
倪星州家世显赫,他妈和我爸,还有另外几位校董都来往甚密,姚曼自知招惹不起。
但行凶者从来不会收手,她们只会转移目标。
我会知道,是因为有一天放学时,我在学校外的一条无人小巷中听见了女孩的哭声。
我循声望去,看见了我想都不敢想的一幕。
——同班的潘雨欣,此刻被两个女生架着,她哭闹,挣扎,都躲避不开。
而姚曼,正骑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发动、加速,在嬉笑和叫好声中,狠狠撞在潘雨欣身上,将她撞倒在地。
一遍,再一遍,撞她不同的部位,把她撞成不同的姿势……
潘雨欣哭着在地上爬,可爬不出两步,又很快就被那两个女孩笑着架起来。
其实在我之前,潘雨欣就一直是她们的欺负对象。
她之所以能进这所学校,是因为她妈妈在学校里做了多年的保洁阿姨,各种求人托关系,才把女儿送进了她以为的「顶级高中」。
这样的出身,姚曼一行人更加肆无忌惮,各种欺凌她。
我做不到视而不见,眼瞅着姚曼的自行车又一次冲过来,顾不及思考,我跑上去用力推开那两个女生,把潘雨欣死死护在怀里。
姚曼却没有停下,这一回,车轮狠狠撞在我的腿上。
疼,真的很疼。
「秋河?」姚曼笑意一僵。
我突然想到什么,故意冲着巷尾喊:
「倪星州,我在这边!有人受伤了,你快点过来!」
姚曼心虚地看看巷尾,又恼火地瞅了眼我。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敢说出去你完蛋了!」
撂下一句狠话,她还是认怂地招呼那几个女生跑开了。
她们走后,我一边看了看潘雨欣身上的伤,一边掏出手机:「我报警。」
「不要,求求你,不要。」潘雨欣猛然摁住我的手。
「为什么?」
「你不要管,秋河,算我求你,别管,你别管这件事!」
她推开我,爬起来去看她的宝贝自行车。
「秋河,你要是和姚曼硬刚,大不了换个学校。可我要是敢不顺着姚曼,我妈连工作都会丢掉,我学也没得上,甚至不只,她们还会,还会……」
潘雨欣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
她把自行车推起来,撞凹的金属让她心痛不已:
「这在她们眼里是破烂,可对我来说,是我妈省吃俭用好几个月,送给我的宝贝。」
「我会管,但一定不会伤害到你。」我走过去,和她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这条噩梦般的小巷,「你要相信我。」
第二天一早,倪星州发现了我膝盖上的伤。
「别动。」课间,他蹲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给我上药。
10
一周后,物理奥赛捷报传来。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这段时日里,姚曼像是故意躲着我似的,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直到那天上午,第二节课结束,我去洗手间时,毫无防备地被姚曼和吴胜男拖进了最里面的一间。
锁上门,姚曼一把掀下我的帽子,拿在手上,不由分说用鸭舌狠狠扇我的脸。
「你真长本事了秋河,上次潘雨欣的事,你又和倪星州告状?」
「你害得老师都要找我家长了!我已经够给你脸了,你怎么还那么贱?不勾引男人你活不了吗?」
她每说一句,就扇上一下,硬邦邦的鸭舌撞上我的鼻骨,留下剧烈的疼痛和微微泛起的青紫色。
我用手挡了两下,又很快被吴胜男捉住双手抵在墙上。
「秋河,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能让你滚出这所学校!」
姚曼摁着我光秃秃的脑袋,狠狠地威胁我,「哪怕是倪星州护着你,都没用!」
她还打算继续动手,门口突然传来叫我名字的声音,还不只一个人,好像大家都在找我。
「秋河?秋河呢!」
「秋河在女厕里吗?老师们都找她呢!」
「秋河得了省奖啦,她是我们学校第一个奥赛省一!」
门被打开,我被推了出去,身后的姚曼恶狠狠地骂着脏话。
「秋河在这呢!」有女生发现我,围着我回到班里。
班主任钱老师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正十分滑稽地站在讲台上。
「秋河……」他叫了我一声,却怎么都没组织好后半句。
「钱老师,我以后不用出去站着听你讲课了,对吧。」
我笑着问他,一笑,鼻子上的新伤就隐隐作痛。
但我还是很开心。
我需要奥赛的奖牌,也需要这个伤疤,这只是我计划中的其中一步,这是我解决问题的方式。
「秋河,你妈妈有空的时候,我们想请她来一趟学校。」钱老师低着头,「和她请教请教教育方式。」
「哦?只是请教教育方式?」
「还有一些老师因为生气说出的不合适言论,也希望得到她的谅解。」
钱老师咬着牙说了出来。
「哼,有什么了不起。」身后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
姚曼抱着双臂,鼻孔出气,
「『小镇做题家』才需要竞赛,怎么还穷出优越感了?」
「我们这些人,谁不是等着出国的命。何况这才省赛呢,拿不了国奖,一样没有保送名额。」
我没理她。
我还需要她。
11
放了学,我迫不及待想给我妈打电话好消息。
没成想,一出校门,她竟然破天荒地,正骑着电瓶车等在门口。
在一众豪车里,她突兀又醒目。
「小河。」看到我的表情,她就知道了结果。
我妈立刻笑得无比灿烂,「我就知道,我的女儿一定行。」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我妈,笑得这么开心了。
第二天晚上,我爸打来电话。
我以为也是对我取得好成绩的祝福,但并不是,他说:
「小河,爸爸这周五要去你们学校开校董会,晚上能不能空出来和爸爸一起吃个饭?……」
「对,还会请几位记者,你们学校不是有个孩子拿了奥赛省一嘛,爸爸要给她颁发奖学金……」
「没事小河,咱们不学她,咱们不用考奥赛,爸爸会安排你出国读大学……」
呵,多可笑,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奥赛省一的学生就是我。
我失落又兴奋,其实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我也只字不提自己奥赛的事情,只问他:「爸,出国之后,我妈怎么办?」
「爸爸肯定希望她一起去,只要她愿意。」
「那朵朵阿姨呢?」
「……」他沉默了片刻,「朵朵阿姨,可以留在这里。」
「那你们的孩子呢?」
「爸爸当然想,你和你妈妈可以接受她。但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朵朵阿姨会留在国内养孩子,不会影响咱们一家三口的生活。」
这就是他「百密无一疏」的规划,真是对每个人都「好」,对他自己,尤其的好。
「知道了。」我直接挂断电话,没有答复他这周五晚上,是不是要久违地共进晚餐。
12
夜里,我妈被医院的电话吵醒,又匆匆出门了。
第二天上学前,我看到桌子上放了盒药膏,和一张字条。
「小河,擦在鼻子上,很快就会好了,下次要小心哦。」
我心里一暖,收起药膏,并没有用。
果不其然,早读课后,班主任交代了我这周五将在校董会上领取奖学金的事情,并嘱托我做好准备。
准备?
我当然会做好准备,天知道,我都为这一天做了多少准备。
「不过,你这……」班主任又为难地看了看我的脑袋,很明显,他对我的形象十分不满。
「算了,要是问起你的光头,就说是为了心无旁骛好好学习特意剪的。」
我笑笑,没有说话。
他怎么会知道,连这颗光秃秃的脑袋,都是我一早做好的「准备」呢。
很快就到了周五。
为了遮鼻子上的伤,我欲盖弥彰地加上了创可贴。
姚曼看到的时候,明显不爽:
「又想惹倪星州可怜你?这都几天了,还没好?装什么装呢!贱人就是只会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我不理她,一言不发地坐下。
姚曼这个人太容易拿捏了,我越是不理她,她就越是上头。
果不其然,她恼火地站起来,又去掀我帽子,我却还是不说话。
「你装什么死?秋河,你再装死,我现在就再把你帽子扔进洗完拖把的水桶里,你信不信!」
我还是不理她,她就更加生气了,不仅故技重施弄湿我的帽子,还先放在脚下狠狠踩了踩。
我只冷笑着,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
上课铃响了,姚曼气呼呼的,不甘心地坐下。
课间,我在走廊遇见倪星州。
为了维系校董会和记者们眼中省一学霸的「好形象」,我今天特意换上了一条纯净的白色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