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月?」她看着我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进宫,还不是因为你是姜家的女儿!你不让我见皇上,是想让姜家一族从此在大陈消失吗?」
我怔了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现在大哥在前线生死未卜,二哥被奸人诬陷关入大理寺,祖母听到二哥入狱后一病不起,皇上再不出面放了二哥,姜家就真的完了!」
她带着几分凌厉的哭腔说完了这句话,我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不解,「你不是摄政王妃吗,为什么不去找摄政王?」
姜怀宜怀疑地看着我好半会,突然笑了,「你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什么事都不知道啊。宋非池过完上元节就去边关了,我写了三十多封家书,他没回过一封信,连托人带句话都没有。」
宋非池去了边关?他怎么会去边关?上元节后是我被赵元安强制留在长乐宫的那段时间,我从未听他讲过这件事。
「姜瑶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宋非池娶我,皇上娶你,都是他们的计划,是他们要彻底铲除姜家的计划!」
「你胡说什么!」阿修突然大声训斥她,「快来人把她拖下去!」
姜怀宜倏地跪倒在了我面前,擒住了我的衣角,「妹妹!你也是姜家人,身上流着姜家的血,你一定要向皇上求情啊!姜家没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你的皇后之位也保不住了啊……」
禁卫军适时赶来,将摄政王妃「请」了下去。
我愣愣地望着阿姊远去的背影,问阿修:「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二十八
我回到长乐宫,赵元安已经起来了,只披了件外衣坐在书桌前看书。
「你都听到外面的声响了?」我问他。
「嗯。」赵元安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抬眼看着我。
「我阿姊,说的都是真的?」
「是。」
「我二哥真的犯事了?」
「是。」
「我大哥,也死了?」
「是。」
我站在他面前,阳光顺着窗户爬进来落在了身上,可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赵元安,但已经陌生得让我快认不出他了。
「对不起,是我没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你不用对不起我,如果我大哥和二哥是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你惩罚他们是你该做的事。」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相顾无言。
沉默了半晌,我才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那个问题:「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划吗?摄政王娶阿姊,你……娶我。」
赵元安站起身走向我,将我揽入怀中,他的衣服上飘散着好闻的兰花香,那是我之前在宫里无聊,和宫女们一起调香调出来的味道。
「姜怀宜是计划之内,但我娶你不是,瑶瑶,我娶你是因为喜欢。」
头一次听他说喜欢,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不知道他的「喜欢」里又带了几分算计。
我眨了眨眼,眼中有泪滚了下来,「姜家都快没了,你到现在都还要骗我吗?我入宫之前你根本就没见过我,何来喜欢之说。」
我推开他,抬手抹了抹眼泪,「亏我之前还担心宋非池会造反,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你们舅甥一心,是臣妾多虑了。」
二十九
我从长乐宫跑了出去。
可我不知道能跑去哪,四面都是宫墙,脚下皆是王土。
最后没有办法,我把自己关进了落梧殿。
阿修在殿外劝我,「娘娘,皇上他对你是真心的,他这样做也有自己的苦衷!」
「阿修,你还真向着他。」
「我……」阿修向来没我伶牙俐齿,此番自然是吵不过我。
「你去问问他,扳倒姜家后打算怎么处置我?是鸩酒一杯还是白绫三尺?」
殿门外的阿修沉默了半天,最后说「等姜家的事结束了,我就去求皇上放我们出宫,我带你回后山。」
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说完这句便离开了,我从门缝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知道这辈子除了阿修,再没人能待我如此了。
我把自己关在了落梧殿整整七天。
七天里,二哥被处死,大哥的遗体也被送回京城,老太太过度悲伤中了风,瘫在了床上。
而之前处处觉得自己高我一等的阿姊姜怀宜也疯了,后来听人说她在摄政王为她建造的那个阁楼里自缢了。
曾经在京城里只手遮天的姜家一夜之间倾塌。
阿姊死前曾托人给我带了封信,信中骂我无情无义,不配为姜家人,将来死了也只能做一只无名无姓的野鬼。
我确实是个懦夫,我躲在落梧殿不只是为了逃避赵元安,也是为了逃避姜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使姜家曾经抛下过我,可毕竟血浓于水,就像姜怀宜所说,我能进宫,全凭我是姜家的女儿。
可这个姜家的女儿,最终成了姜家灭亡的推手。
姜家结束了,赵元安没来看过我一次,或许他也觉得我不是姜家人吧。
也许多年后的史书里,我只是大陈的皇后,而姜瑶月这个名字,再没人会知道。
三十
姜家结束的那个傍晚,阿修来了,她给我带了一件她的衣服,说要和我互换衣服,带我出宫。
我问她:「赵元安答应了?」
阿修摇了摇头,「他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让你开心。」
「……好。」
我和她换了衣服,阿修说亥时一刻的时候她会来接我,她负责穿我的衣服引开禁卫军。
我一直等到戌时三刻,没等到阿修,却等到了摄政王逼宫的消息。
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炸开,摄政王不是赵元安一伙的吗?他怎么会在这时候逼宫?
我不敢相信地冲出了落梧殿,远处的城门火光漫天,宫人们也乱做了一团,纷纷逃散。
赵元安!!!
没时间想别的,顾不得掌事姑姑在我身后急得大喊,我向长乐宫的方向跑去。
长乐宫里赵元安坐在屏风后头,烛火把他的影子映在小山屏上,像一幅迤逦的山水,周围的一切都似乎与他无关。
我忙跑过去拉他的手,「赵元安,快走!快收拾东西我们走!」
他抬头看着我,握紧了我的手,「我们走不掉的。」
「能走掉的!阿修武功高强,趁宋非池还没进来,我们现在就走。」
可是无论我怎么拉他他都没有一丝一毫要走的样子,我瘫坐在地上,看着屏风外刺眼的火光越来越近,马蹄声在呜咽的风中步步紧逼。
最后我还是放弃了,我吸了吸鼻子,站起身坐在了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将衣服都理好。
「你不走,那我陪你。」
「瑶瑶。」赵元安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手,「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的事可多了。」我转眸看着他,「你不能忘了我,这辈子的债下辈子要记得还」
「下辈子慢慢还。」
他捧着我的脸,抹去了我脸上的泪痕。
那时我想,这就是我爱的人啊,就算前方是陌路黄泉我也愿意同他一起踏上。
三十一
摄政王的军队并没有杀到长乐宫,宫外的嘈杂声中突然传来了抓刺客的声音。
「不好!有刺客!皇后娘娘被刺客抓走了!」
皇后娘娘……
是阿修!阿修还穿着我的衣服!
我忙跑向宫外,正遇上掌事姑姑,她拉着我的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你没事……没事就好。」
「他们好像抓了阿修,快、快去找阿修!」
我拉着掌事姑姑向传来刺客声音的方向跑去,那里已经被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那些禁卫军人手一张长弓,弓拉满月。我好不容易才扒开禁卫军跑到了最前面,看到了被刺客挟持的阿修。
刺客身边站了一圈的护卫,个个身穿宫服。
「阿修!」巨大的恐惧从头顶蔓延到全身,我冲刺客喊道,「你不要伤害她!她不是皇后,我……」
有人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拉了过去,我看向他,竟然是宋非池。
他怎么会在这?
「宋非池,你果然不是来逼宫的!」
「不演场戏怎么能知道原来这宫中还有这么多二皇子的余党。」
刺客忽然大笑起来,「是本王失算了!不过死之前能拉上三弟的皇后垫背,也不算很亏。」
我急得一口咬住了宋非池的手,他吃痛放开我,我甩开了他对着刺客大喊:「她不是皇后,我才是,你放了她,我来换她!」
那刺客看着我,口中竟喊出了我的名字,「姜瑶月……」
阿修哭着对我摇了摇头,凄声说道:「姜家已经倒了,你以为你还和以前一样重要吗?不过是一个废子而已!」
说罢她突然对着禁卫军大喝了一声:「放箭!」
「不!!!」我跑过去用身子挡在那些禁卫军的羽箭前,「不许放,谁都不许放!」
「成玉,把姜氏带下去!」宋非池大喊。
「别过来!」我像发了疯一般对宋非池吼道:「今天阿修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瑶月!」阿修突然叫住了我,我转过头看向她,只听她说:「对不起,这次我不能送你出宫了。」
她看向赵元安的方向:「皇上,师父未完成的事,今日我替他了结了,也算给明华长太子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了。」
说完她竟自己撞上了刺客的刀尖!
「阿修!!!」
我看到阿修从刺客怀中滑倒在地,大片大片的血从她的脖子上流了出来,染透了那件本该属于我衣服。
我跪倒在地,四周像是突然安静了下来,无论我如何张大嘴巴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声,泪水不住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过脸颊。
赵元安从身后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拽进了怀中。
「救救阿修!!!」
「快救救阿修!!!」
「我求求你救救阿修……」
我想过去看看阿修,可赵元安死死抱住了我,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放箭!」宋非池一声令下,千万只羽箭从耳边呼啸而过,划破了今夜王城的天空。
三十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箭雨终于停了,赵元安也终于放开了我。
我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向阿修,她的伤口还在流血,我抱起她,手忙脚乱地去捂她的伤口,哭着冲着那些禁卫军喊道:「快叫太医!快来人救她!!」
阿修的脸已经没了血色,她双唇微动,似乎要和我说什么。
我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了她,「你说,我在听,我听着。」
周围安静得出奇,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能飘走。
「不要……恨……皇上,下辈子……我们去做……寻常人家的……姐……妹。」
说完最后一个字,阿修的手从我脸上滑了下去。
「阿修!!!」
我抱紧了她,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她说,她不能就这样死掉。
「阿修你起来,我还没看到你和师兄成亲,你知道我嫁妆都给你备好了……」
「我不出宫了,我再也不吵着出宫了……你起来好不好……」
「阿修……我的好阿修……」
宋非池走了过来,蹲下身合上了阿修的双眼。
「娘娘,您节哀。」
我抬起泪眼看着他,又看了赵元安,害死阿修的罪魁祸首就在这,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问赵元安:「姜家已经没了,你为什么还要把阿修也带走!!!」
赵元安低着头,没有说话。
「娘娘,这是阿修姑娘自己选的路。」
「自己选的路?」我厉声尖叫,「那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为什么不是我!是你们让阿修骗我出宫的是不是?所以她才与我换了衣服,原本躺在这儿的,应该是我不是吗?」
我抓起落在脚边的断箭想追随阿修而去,被宋非池一掌打掉。
我冷冷瞪着他,「我真后悔当年救了你。」
三十三
阿修死后我再也没出过落梧殿,也再也没见过赵元安。
我知道我与赵元安再不会有以后了,我们之间不只横亘着整个姜氏,更横亘着阿修。
只要一想起那日的鲜血,我就会止不住地呕吐。
听说宋非池又回了边疆,我真希望他战死沙场。
阿修一直没能下葬,她的骨灰被我放在了落梧殿内,掌事姑姑剩下的半瓶千日香我都拿给阿修喝了,还记得上元节时她不过喝了一杯就酩酊大醉。
我想她喝醉了,应该就不会疼了。
院子里的梧桐绿了又黄,直到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我在等什么时候赵元安受够我了,放我出宫,我就带着阿修回后山。
掌事姑姑会不时告诉我赵元安的事,比如皇上昨日在落梧殿前站了许久,比如皇上前日吩咐成玉去织造局定做了新衣,比如皇上要纳妃了。
我想起上元节问过赵元安以后会不会娶很多嫔妃给他生孩子,那时他回答我说不会。
可他却做了。
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帝王家长大的人怎么会有心呢。
他和宋非池做的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王位,为了守护他的荣华富贵万里江山,只要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人,他们都会想尽办法踩到脚下,牺牲再多也在所不惜,哪怕血流成河,哪怕白骨成堆。
这次的新妃又会是他们新的棋子吗?
听掌事姑姑说新妃是前明华长太子的太子妃,贤良淑德,在东宫时没有人不喜欢她。
贤良淑德,看来是做皇后的好料子。
新妃进宫的那日,下了小雪,我坐在落梧殿中数着雪花,外头很是热闹。
而落梧殿却安静得出奇,宫女内侍们都被我用迷药迷晕了过去,横七竖八地倒在殿中。
这宫里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哪怕今天是以死相逼,我也要带着阿修离开这座四四方方的死城。
不过我没迷晕掌事姑姑,因为我要向她道别,她教了我这么久的规矩我一样没学会,如果不是跟着我这个没什么用皇后,她在宫里可能早就有更好的归处了。
掌事姑姑将出宫的腰牌递给了我,「娘娘,如果出宫能让你开心点,婢子愿意犯一次宫规。」
我收下了腰牌,要她保重好身体,然后带着阿修的骨灰只身去了宣平门。
出宫比我想象得要容易多了,大约因为今天是皇上纳妃的大日子,守城门的士兵并不多,见了腰牌便放行了。
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的出宫,如今却这么顺利,我想也许今天的放行,也是赵元安默许的。
我回头看着巍峨的陈宫,和我进宫那天一模一样。
赵元安。
此生不复相见。
三十四
出了京城一路向西,翻过三座山,淌过四条河后便是后山了。
我本想继续上山,却被告知大雪封了路,得等雪停了才能上去。
漫漫大雪不知何时才能停,我在山脚的酒馆里休息,酒馆里的千日香还像以前那般醇厚,还记得以前每年冬天,师父都要下山买一些囤着过冬。
酒馆里的樵夫们在说一些旧事。
「你说这几年新皇继位,咱们不仅口袋里的钱变多了,这大冬天也不用出去做事,喝喝酒享享清福就行了。」
「可不是,现在北边的蛮人都不敢过来了,以前每年冬天日子别提多苦了,牛啊羊啊都得看好,稍不留神就被偷了去。」
「哎,对了,那个住山顶的范姓老头你们见过没?我怎么感觉好多年都没看到他了。」
「是啊,我也没见到过他了。」
樵夫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酒馆老板娘给我上了一壶酒,插进他们的对话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啊,那个范姓老头早就死了啊,一把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他是不是还有几个孩子?也死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些年我也没见过那些孩子。」
我一把抓住了老板娘的手:「你说的范姓老头,可是叫范增?」
老板娘诧异地看着我:「是啊,你也认识他?」
我望着老板娘的脸,脑中却忽有火光闪过,不出一会那些火光便燃成了大片大片的火龙,似之前昏迷时梦中所见那般,可再一细想却只觉头痛欲裂,让人喘不过气来。
胸口突然一滞,喉咙里泛上一股咸腥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呕吐。我松开了老板娘的手,强撑着站起身,刚走了半步一口鲜血猝不及防从口中涌了出来。
老板娘吓得忙让人去喊大夫,我拉住了她,「……不用了。」
我推开酒馆的门,慢慢向屋外更深的风雪里走去,凌厉的雪花从脸上刮过,像是刀割一般。
脑中漫天的火光与屋外的皑皑白雪在眼前交织相应,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想,而那些我本已忘记的东西越来越清晰。
陈明帝在世的最后一年冬天,师父自焚于后山。
连同他经营了半生的珠玑阁一起消失在了大陈。
三十五
我晕倒在了酒馆门前。
醒来时身边不仅有酒馆的老板娘,模糊中似乎还看到了师兄的脸。
「你终于醒了,瑶月。」
师兄叫着我的名字,我揉了揉眼睛,确认那真的是师兄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去哪了。」我趴在他的肩上失声恸哭,似要把这些年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哭出来。
「没事,师兄在了。」他拍着我的背安慰我,我却哭得更狠了,「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阿修,阿修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都知道……都知道,不关你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我推开了他,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穿着军营的衣服?」我指着他哭喊着:「连你、连你都在帮赵元安守他的江山?」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帮他?这一个王位究竟要夺走我身边多少人!
「瑶月!」师兄摇着我的肩膀,试图让我清醒一点,「你……你还是一点都没想起来吗?」
我怔怔地望着他,泪水从我的眼中滚了下来,落在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我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师兄不是师父的独子,阿修也不是猎户的女儿,他们同我一样,都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孩子,而我们在被捡到的那一天就有了自己的使命——成为一名死侍。
珠玑阁是大陈第一情报机构,由陈国太子和师父一手建立,只服务于陈国太子。
后来太子遭诬陷,师父隐居于山林之中,他收养了师兄和阿修,将他们培养成死侍,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太子平反。
而捡到我是一个意外,我因为「祸国」一卦被姜家弃于山林,但若不是姜这个姓,师父也不会将我接回阁中。
我天资不够聪慧,也练不成武功,每日只想吃喝玩乐,师父本打算等我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后就将我赶出珠玑阁,但是老天却让我在十三岁那一年遇到了赵元安。
那年他从塞外回京,路过后山时遭到二皇子埋伏的刺客追杀,身受重伤,是我在山上采野果时遇见了他,把他连拉带拖送到珠玑阁让师父救他。
这一救,成就了他的一生,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三十六
师父和赵元安都想为大皇子平反,而那时京城掌权的是二皇子,两人一合计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师父假意与二皇子合作,助他夺得太子之位,二皇子身性多疑,所以我这个不会武功却又是姜家女儿的人成了送信的最佳人选。而私下师父又伪造了另一份和二皇子互通的信件,作为后来推倒二皇子的证据。
所以阿修被二皇子挟持那日,他认出了我。
这出戏师父和赵元安唱了整整三年,后来事情「败露」,二皇子气急败坏,来后山想杀人灭口,师父却先他一步将所有证据送至朝廷之上,然后在珠玑阁自焚,让二皇子死无对证。
而我背上的那一剑,正是那时二皇子所刺。
我受伤后滚下山崖,虽然命大没有死,却忘了一些事,而后来所有的记忆都是宋非池告诉我的。
赵元安、宋非池、阿修、师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摄政王骗了嫁进宫的姜家女儿。
「从来到珠玑阁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师兄将象征着珠玑阁死侍的令牌放在了我手中,「阿修完成了她的使命,我们应该为她高兴。」
「所以你的使命是驻守边关,帮赵元安去守他的万里江山?」
师兄点点头,「瑶月,你现在的使命就是当陈国的皇后,好好陪在皇上身边。」
「如果我不做呢?」
「你会做的,你向来最听师父话了。」
三十七
师兄终究还是不了解我。
赵元安现在有新的妃子,我回不回去做皇后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都会有人做的。
我将阿修和令牌,还有我为她攒的嫁妆一起埋在了后山,然后在不远处搭了个草房,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守着阿修。
这一年我十八岁,但总觉得像是过完了一生。
有时候午夜梦回还以为自己在陈宫,呼喊着阿修的名字,然而除了屋顶上飞旋的寒鸦嘶鸣并没有别的声音回应我。
我也会想赵元安,会想如果那天宋非池是真的逼宫,我和他死在了一块。
如果故事这样结局,大抵算得上圆满。
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宋非池还是找到了我,他劝我回宫。
我强忍着怒意才没将他赶出去,「如今二皇子已死,姜家势力也都被拔除干净,还让我回宫做什么?」
「娘娘就真的一点不思念皇上?」
我用了好半会的时间认真思考了他这个问题,然后回答他:「不想。」
「就算今后生离死别也绝不会想他?」
他这个人嘴里向来没一句实话,我才不会轻易相信他,什么生离死别,都是唬人的。
宋非池离开前只抛下一句话:皇上病重,娘娘若再不回去,就真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三十八
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宫。
没想到刚下山就碰到了还等在那的宋非池,他说猜到我一定会回去。
他和赵元安,真是攻心计第一名。
宋非池快马加鞭将我送回了京城,从宣平门到长乐宫的路,我从未觉得那样长过。
在长乐宫前我遇到了他的妃子沈琅,她向我行了礼,说:「皇上见了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原以为她是生得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才会让赵元安背弃了答应我的事,可现在看起来却是个寡淡的女子,一身素衣,略施粉黛。
见我还愣着,她又解释道:「皇上与我并没有什么,他接我进宫只是为了履行对前明华长太子的承诺。」
我没有说话,朝她回了礼,走进了长乐宫。
小山屏后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人影,同宋非池假意逼宫的那晚一模一样,好像这么久他一直在那儿,一直在等着我回来。
我绕过屏风走到了他跟前,原本练了一路的笑容在见了他之后就全忘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赵元安坐在那儿,形容枯槁,他瘦了太多了,也老了太多了。可他今年才二十四岁啊。
明明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半年时间不到,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抬眼看着我,倒是先冲我笑了:「你来了。」
「嗯……」我想回答他,可喉咙痛得厉害,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元安低头从袖中拿着什么,他动作笨拙,即使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显得十分吃力,过了很久他终于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诏书,细细展平后递给了我:
「这是废后的诏书,瑶瑶,再也没人把你困在宫里了。」
我颤抖着手接过诏书,泪水湿了眼眶,什么都看不清,恍惚中只看到了最末的日期:永和二年,十二月初六。
那是我离开陈宫的日子。
「一直没能亲手交给你,现在,终于物归原主了。」
我将诏书撕成两半扔在地上,问他:「赵元安,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说欠我太多来世慢慢偿还,可我现在不想要来世了。」
我坐在他身边用力抱住了他,「你别想甩了我,我要你慢慢补偿我!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出去找别的男人……给你戴好多好多绿帽,让你……让你成为史书里第一个被戴绿帽的皇帝……」
我越说越哽咽,最后泣不成声,赵元安拍着我的后背,像之前那样安慰我。
彼时长乐宫外的梧桐正繁茂葱郁,风吹过,发出唰唰的声响。
那是我走后赵元安派人从落梧殿迁过来的。
三十九
永和三年秋,陈昭帝病逝,禅位于摄政王,改国号定安。
我和赵元安,细细算来不过做了三年的夫妻,未留下一儿半女,可他这个人太会算计人心了,让我一点也忘不掉他。
赵元安走后,我搬去了皇陵,后来沈琅也来了,于是我,沈琅,还有太皇贵妃,我们三个女人守在皇陵,守着三个不同的男人。
太皇贵妃已经住了很多年,甚至在皇陵开发出了自己的副业,她擅长作画,常靠卖一些画作换些东西,什么东西都行,总之就是不要钱。她说太上皇生前最爱收藏,搞得现在皇陵里的东西比宫中的藏宝阁还多。
沈琅很是欣赏太皇贵妃,决心跟着她学习画画,她说想把她和太子的事都画出来。
我呢,我打算写个话本,就写那些帝王家的白眼狼,劝导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们千万不要心存幻想,削尖脑袋一个劲往宫里钻。
沈琅很是赞同,并且一定要我加一句:千万不要因为一个人长得好看而爱上他。
我问她:「前明华长太子长得很帅吗?」
她拼命点头,「他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
我摇头表示不屑,「赵元安才是最好看的!」
太皇贵妃说你们都别吵了,赵瑜天下第一好看。
我和沈琅一下子都无法反驳,谁叫赵瑜是太上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