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阿房宫后,嬴祈变得更加忙碌,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脸上那一抹病态的苍白更加明显。
某日吃饭时,我一面逗弄嬴卫,一面开口:「既然做了秦王,就更应该保重身体。医者的话,你向来不听。」
他虽捧着碗筷,眼睛却动也不动地落在他卫儿身上:「孤知道了。」
他近来也开始用孤这个字。我总觉得这个字不好,孤家寡人。但是他似乎不在意那些神神鬼鬼的说法。
几乎是瞬间,我想起那日老秦王同我说起的事,我侧过头看他,他却坦荡得很,笑着与我对视。
「你我夫妻一体?」我问道。
「是。」他答应。
「你有事瞒我?」
「当然没有。」他笑着看我:「你如何会这样想?」他放下碗筷,随意接过巾帕擦擦嘴:「你也不要太劳累,闲时多逛逛,把他扔给宫人们守着,总不会丢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丝毫不拖泥带水,他为国事牵绊,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如此。
我面上风轻云淡,心中却是暗流涌动。
我知道他说谎了。
他每每说谎就会不自觉地用大拇指按揉食指。
他有事瞒着我。
我想起老秦王交给我的那把钥匙,更加坐立不安,几乎想立刻就去一探究竟,但是理智告诉我,现在,不是时候。
次日午后,我将卫儿赖给琥珀,自己则屏退了跟随的宫女,佯装无意,散步到老秦王的书房。
嬴祈想要抹去他所有的痕迹,就算是他的书房,嬴祈也不愿意再用。
自他死后,这里连基本的扫撒都被宫人忽视。不过没多少时日,这里已经被灰尘盖满。
我轻轻漫步其中,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就是他桌上的刻刀和摊开的空竹简,仍然留在原地。
我寻了一圈,也不曾找到可以插入钥匙的地方,正准备放弃,却想起他从前最喜欢流连的王座。
我上去一顿摸索,在王座的右侧,找到一个机关。
钥匙插入,旋转,一阵机关扭转的声音,书架后,露出一个不大的空间。其中端坐着一人,衣衫褴褛,双目炯炯,正是几乎已经被我忘却的楚国巫师。
「您……」我知道老秦王死后,这里已经许久无人来过,她是怎样活下来的?!
「啊。」她也认出了我,竟然露出一个丑陋的笑脸:「是你,鱼儿。」
「鱼儿?」
「嗯,鱼儿。」
我靠近些,发现她的手脚都被锁链连接在墙壁上,不能挪动,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排泄物的恶臭。
我欲转身叫人救她,她却出声:「你想问的,快问吧。这道门打开,他就会来。」
我咬咬牙,自然之道她说的他,是谁:「你为何被囚禁在此。」
「为情所困。」她的脸藏在肮脏的头发底下,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而我,又能知天命。故而至此。」
「你知了谁的天命。」
「秦王。」她笑着,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现在的秦王。」
「他的天命如何?」
「贵不可言,但是不该生在现在。」她顿了顿:「三百年后,他是天子。」
我一时错愕,三百年后的事,又有何人知晓?
「他想要成为天子。蛟龙渡劫的心思不会因为任何阻碍而改变,他活着一日,都回向那个目标靠拢,并且是不自觉的。」
「会有什么下场。」我的声音颤抖。
「会死。」她看见我的反应,并不奇怪:「他早就该死,是那王妃做的孽。寻你做新的王妃,也是她的意思。」
「为何要我?」
「他的命格亏损严重,那王妃一介凡人,能为他续命十余年已是极限,不足以他渡过劫难。他想要登天子位,只能靠心中自愿的灵鲛之血。」或是怕我不清楚她的意思,「只能靠你,齐姜,人王和灵鲛的后裔,他的王妃,爱上他的女子。只你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做这些。」
「巫术,是交换吗?」我的声音颤抖不能控制,心尖流过的血似乎都没有了温度。
老妪沉默半晌:「天平之中,一侧一人,这就是巫。」她想了想:「他的寿,不足了。但是他好像并不打算牺牲你,怪哉怪哉。」
我有些没有清楚他的意思,却听见身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回头看去,正是寒着脸的嬴祈。他手中捏着长剑,剑尖在地上拖出一路火星。
「他来了,你还可以问他,我说得是不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妪发出诡异的笑声,让昏暗的室内更显诡异。
嬴祈没有直接去杀死她,反而看向我,脸色缓和,低声道:「盘盘,她同你说什么了。」
一时间,我的身上像是爬过一万条毒蛇,如坠冰窟。
我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
想起他在冰天雪地里为我而来。
也想起他几乎杀死我的扼颈之姿。
难怪他称孤了,他要做天子!
他从来就没爱过我。
他只是引诱我进入一个深邃的梦境。
他装得很像。
所以我被他欺瞒至今。
我没有理会他,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垂下,摇摇脑袋,从他身边跑了出去。
嬴祈脸色再度难看到极点,看向老妪的眼中尽是杀意。
「她早晚会知道,你也早晚要做选择,我不过是帮帮她,也不过是帮你。」
「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第三个选择!」嬴祈狠狠地将手中剑插进坚实的墙壁:「我足够做完我想做的一切。」
「你果然同你父亲不一样,你会犹豫,对吗?哈哈哈哈哈!」老妪笑得更欢:「我是三皇五帝之后,你杀我,只会亏损本就不多的寿元。你折不起了!」
嬴祈不再理会她,出来寻我。
我却已经哭着从手足无措的琥珀手中抱了卫儿,把自己和孩子锁在屋里。
「开门,盘盘。」嬴祈在窗外呼喊,他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盘盘,事情同她说的不一样。」
嬴卫不知道他的父母陷入了怎样的境地,只一味睡得香甜。
我将他放在床上,咬咬牙,去开了门,将嬴祈拉进了屋内。
20
我同他对坐桌案两端,他看着我,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啥。
「嬴祈,你赢了,真的。」我只是说出这八个字,却觉得喉头一抹甜,努力将其咽下:「现在我爱上你了,你当然可以用我去祭奠你的大业,去做你的天子。」
「我从来没想过牺牲你。」或是对上我哀戚的眼神,他补充道:「那是他留给我的路,他献祭了他的妻子,我才不会牺牲我的!」
我没有注意到,从方才到现在,嬴祈已经放弃了孤这个称谓。他慌不择路,像是迷途的羊。
「我明明问过的,你说你没有瞒我。」我努力克制语气。
「可是,我怎么同你开口。」
我惨笑一声,不再看他:「我会照顾好卫儿,今后我只是他的母亲。我不再是你的妇,也不是什么秦王妃,我只是落魄的齐君女,我从来都只是落魄的齐君女。」
说到此处,嬴祈想要上来抱我,我顺手总头上拔下一颗银钗子,狠狠地靠在脖颈。
我不事劳作,细皮嫩肉,只一下,脖颈就见了血。
嬴祈再不敢动,只后退几步,低声道:「盘盘,我不激你,你将钗放下。」
他眼中的担忧和悲痛几乎不能掩藏,我却笑道:「是啊,是不能激我。我要是死了,你的大业就落空了。」
嬴祈知道今日当然不得结果,转身离开,吩咐宫女们好好守着我。
我将钗子随手一扔,在地上弹出清脆的声音。
我的黄粱一梦,醒得不及时。
很快,阿房宫中的宫女就发现了端倪。
起初他们以为这不过是王上和王后一场气性使然,直到时间过去一年,双方依然没有任何解冻的迹象,她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琥珀当然想劝,但是我猜测她早就知道这样的事,作为嬴祈的同案犯,我没理由听从她的劝说。
但是她是嬴卫的姑母,我愿意从她口中听嬴祈的事。
我知道,这一年,他殚精竭虑,我从他生活中抽离后,他几乎不再休息,只一味扑在名为江山的工作上。
我知道的。
他要书同文。
他要车同轨。
他要废除封建,改立郡县。
他要在这块土地上,书写他嬴祈的大名。
我也知道。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日日咳血。
他夜不能寐。
他原本强健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靡缩衰弱,与其说是衰弱,不如说是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他越是衰弱,我却越是珍惜同嬴卫在一块的时间。
我还知道。
他会牺牲我的。
为了他的大业江山。
我本就不是愚钝的人,这样久的时间,足够我从老秦王和巫师的话中推测出一个完整地经过。
老秦王从来满意的就不是我,他满意的,是能遂他儿天子伟业的女子。
而嬴祈从来心悦的也不是我,他心悦的,是足够为他遮蔽天机的灵鲛。
他喜欢的,爱慕的,从来就不是齐君女,不是嬴卫的母亲,不是齐姜。
他会为了心中所求不顾一切。
我当然,知道他。
「王妃绝情至此么?」琥珀见我抱着嬴卫,不知第多少次劝道。
我对她笑笑,也不知多少次地回道:「你是嬴卫的姑母,所以我见你。你若只是琥珀,我再不愿看见你。」
琥珀闻言,自知无果,起身离开。
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阵阵凉风告诉我。
21
我同嬴祈形同陌路的第二年,他终于不能支撑彻底倒下,几乎夜夜昏睡,不能理事。
我不去见他,他也克制着不来见我,我的愤恨摇摇欲坠,再琥珀带来他的消息时,总是溃不成军。
国中群小蜂拥而起,被雪藏两年的王剑官拜大将军,四处征伐,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天下人这才知道他早早布局,就是为了今日。
我从琥珀口中知道他一日坏过一日,总不知何时离开,只是他仍旧没有暴露的意欲像一把钝刀摩挲我的心脏。
嬴卫已经会叫娘亲和爹爹了。
但是他见嬴祈的时间极其有限。
我知道,他自知如今不好看,他努力地避免着见到嬴卫吓到他。
一日夜雨中,我抱着嬴卫睡着,忽然,脑海中一个念头涌现,它告诉我,就算为嬴祈献身,又能如何?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的眼泪几次惊醒沉睡的卫儿。
端午节前,我带着嬴卫包粽子,他一只手一个包好地粽子,对我笑时,我忍不住从他地脸上看出嬴祈地眉眼——毕竟是他的儿子。
这样的温馨却并不长久,琥珀很快却红着眼眶来见我:「王妃,您去见王上一面吧。他快要撑不住了。」
我脸上难得的笑容几乎凝固在一瞬,我的脑海中闪烁过的,是无数个瞬间的点点滴滴。
我落泪了,在无意识之间。
我还是爱他,爱他的敬重和呵护。
嬴卫不知为何娘亲落泪,只一味跟着哭闹,我吻过他的脸,从小衣贴身的地方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打开,赫然是嬴祈赠给我的紫玉牌子。
这么多年过去,它丝毫未变,颜色光鲜。
一如我同嬴祈的往日,仿佛就在昨天。
我将紫玉牌子硬塞在嬴卫的手中,向琥珀行大礼,在琥珀的眼泪和愕然中低声道:「孩子年幼失去母亲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幸,今后你要代我好好照顾他。」
说完,我一抹脸上的泪珠,硬着心肠,几乎扭杀自己回头的欲念,在卫儿的哭喊声中决然离去。
我要救他。
我告诉自己。
22
我同他的关系是怎样发生变化的?
在路上我这样问自己。
是他几乎掐死我的眼神。
是他告诉我站好的低声。
也是他雪地中来去的纵横。
是他为我流泪。
是他为了向我剖开真心而枯萎。
也是他瞒我骗我,让我痛彻心扉。
我进入嬴祈的寝宫之中,一股浓浓的檀香味,蔓延在我的口鼻。
这个味道我很熟悉,但是他一直没有告诉我是什么。
「是药。」老妪看出我的疑惑,回答了我:「他一直用药不断,看来你并不知道。」
我一时心头愕然。不知她为何在此。
「我是天下最后的巫师。只有我能续他的命。」我随着她的脚步前行,她仍然一身褴褛的衣裳,只是从我第一次见她到现在,并没有任何改变。
「我愿意。」我跟在她身后,说出这三个字。
老巫师瞬间止住脚步,回头看我,眼中分明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愿意的,我愿意救他,您帮帮我。」
「你还没见到他,而且他,骗了你。」
「我蠢笨,我认了。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又没有父亲。我很爱他的。瞒我也爱。骗我也爱。」我说到这里,几乎不能自己,蹲在地上嘤嘤啜啜地哭起来,却错过了老巫师眼中的一抹光影。
待我收拾了情绪,随着她来到他的床前。
榻上的他形容枯槁,只有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告诉着我,他还活着。
我原以为他的欺瞒和那险恶用心足够我对他心灰意冷,我用了两年时间隔绝天意,如今只是看他一眼,便心如刀绞,功力尽散。
许是我抽泣的动作有些大,他睁开了眼。
我对上的,却是一双暗金色的眸子。
它既不属于嬴祈,也不属于人。它来自更高的权威,来自那渺茫的天意。
电光火石之间,颓败的人影起身冲击,他的手紧紧扼住我的脖颈,将我提离地面。
我的眼泪从眼角落下不绝,只这一次,他再没有停手。
我闭上眼,选择认命,只希望年节之时,他能向他的孩子说起,他的母亲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再窒息的前一瞬,我睁开眼,想再看看他,缺见到他瞳孔的颜色不断变化,最终任由猩红的血丝爬满了眼白。
只是这一瞬,他原本无力而垂下的另一只手颤抖着,缓缓抬起,压在来掐住我脖颈的那只手上,那几乎夺走我性命的力道只是瞬间,就消失不见。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暗金色的光芒消散殆尽,回来的,是嬴祈。
「我,我不是有意的,盘盘。」他委顿地跌落榻边,眼角的泪像断线的珠子。
我爬到他身边,抱着他,将我的脸贴上他凹陷的脸颊:「我心甘情愿了,真的。」
嬴祈的力量已经微弱,他却竭力推开我:「我不爱你,你滚!」
我们的挣扎如同落水之人。
我们的恩怨早了三百年降落到人间。
「你和你父亲,果然不一样啊。」是老巫师说话了,她看着抱头痛哭的我和嬴祈:「我以为嬴家的男儿都同你父亲一般,喜新厌旧,对死人念念不忘。」
不知何时,她的头发已经由白变黑,在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皱纹也迅速消失,只片刻间,就变成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模样。
「您……」
「我是祝融后人。而嬴纵爱过的,也是这样的我。」她此刻年轻而貌美,身上闪耀着不属于人类的光彩:「我为你父亲陷落情字一生,不得开怀,想从你身上得到的报复。而今日落了陷阱的,是我。」
她说着,竟是面无表情地将一双手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将心脏从身体里取出,那颗火红的心脏在离开她的身躯后仍然跳动不止。
她脸上露出笑意,将心脏贴在不知何时再度昏迷的嬴祈脸上,对我笑道:「我只能给他半年时间。这是他父亲欠我的。」她的泪水落在我脸上,像是烛泪般滚烫。
言毕,她的身体像是一具断线的木偶,摔落在地,瞬间就没了气息,只那样年轻的躯体,不再老去,像睡着了一般,倚靠在我的身边。。
而我再低头看时,嬴祈已然睁开眼。
他对我笑,道:「我还能陪你半年。」
我哭着捶打他的肩膀,情难自已。
23
嬴祈的身体迅速恢复,虽然比起往日仍有不足,但是已经能吃能跑能跳。
我带着嬴卫同他出游,他坐在马上,从车窗指点,告诉我哪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哪里的歌舞最美妙。我看着他的笑脸和嬴卫的重合在一起,只觉得咸阳的冷寒不过是一场春雨。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这样的时间长一些。
黄昏前我们在宫门外停下,嬴卫追逐着宫女手中的蝴蝶木偶,而他揽住我的肩膀,昏黄的光线从远处照到我们的身上,长长的影子铺满了入宫的道路。
「生生世世,岁岁年年。」他看着卫儿跳动的身影,带着哭腔,握紧我的手,指尖掐入我的手中。
我微微抬起头,不去看卫儿,我一低头,眼泪就会滚落:「我答应你,嬴祈。生生世世,岁岁年年。」
六个月,如同垂在我头顶的剑,随时落下,刺死我俩纠缠的灵魂。
「盘盘。」这日夜里,嬴祈揽住我:「我要出征燕国。」
他的声音决绝而果断。
「我得到机会同你破镜重圆已经是得天之幸。」
嬴祈是这样,他做好的决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是也从来不去更改。
他向死而生,我不能阻拦。
他的自私留给了自己,我不能把爱的枷锁套在他的颈肩。
我用低矮的鼻音答应他。而我抽泣时波动的肩膀则成为他的屏障,夜色深沉,他的眼泪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波折丛生。
24
秦武王五年,始创年号,称建元元年。
同年春,武王发兵二十五万,号百万,北伐逆燕。戎狄之类尽数来救,武王一战克之,尽数诛杀戎狄逆燕乱军四十万人,定鼎秦人天下。
不日,齐庄王举国纳降,是日,武王一统天下。
同月,武王于泰山称帝,称始皇帝。
始皇帝病笃,于回京途中暴亡,托孤大司农范合,大将军王剑二人。
二人秘不发丧,返京后即尊始皇帝子卫继位,太后齐氏摄政,次年,改元武德。
秦二世卫尊始皇帝旧令,方十年,天下再不得闻兵戈之声,无论何人,皆称华夏族类。
嬴祈已经死了有十三年了。
我甚至已经开始忘记他的容貌。
或许是因为我做梦时都不再能梦到他,他的存在成为了宗庙中那个生涩的绘像和牌位。
我同他之间的情感再流水的时日里日日冲刷,成为不被人提起的过往。
就算是我,也会忘却?
只是前些日子,嫁了百尺,又为他生下第二个儿子的琥珀带着老大回宫见我。
老大已经七岁了,生得完全不像百尺那个大老粗。
「顽劣。」琥珀只这样评价他。
我想起卫儿这般大的时日,也是顽劣不已,只开口道:「再长大些,就能懂事了,会心疼娘亲。」
琥珀离去前,终究还是咬咬牙,将民间流传的两幅始皇帝画像送给我。
她说很像,足够给我一个念想。
我只是一看,便觉得不然。
既没有画出他桃花眼的神韵。
也没有画出他额下藏着的一颗小痣。
那冷漠的神色才不是我的嬴祈,他只是秦国的始皇帝而已。
与我无关。
嬴卫年后也要亲政了,他来见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同他那个父亲几乎一模一样,一心扑在江山上。
只这日来看过画像后,不免有些动情,他对父皇的记忆停留在四五岁,想来比我更加淡漠。
他也认为像。
我只觉得他的眼神不好,同他那短命的父皇,一模一样。
嬴祈死后多年,他的书房我都一直要人好好打理着,每到闲暇时就去坐坐。好像我坐在这里,就能够看见那些个我同他恩断义绝的夜晚,他怎样哀戚地扛着秦国的江山,泣血前行。
年前的某天,负责收拾他书房的宫女却来我面前报告,说是在书房的密格中找到一个荷包。
我多年不曾波动的好奇心开始运转,于是让她取来,却见是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荷包。
当我手碰上那凝丝金线时,熟悉的触感从我的记忆深处涌出。
我做了多年太后,为了庇护我的儿子,护佑他的秦国江山,我很累。
而十年前母亲病去后,我的泪水再没有为谁流过。
只是此刻,我的眼泪汩汩而出,像是春讯来时,波折的江水。
打开荷包,里面恰是当年那对被他抢走的紫玉月亮耳坠子。
十几年的时间于珠玉之类不过弹指一瞬,它们光艳的颜色似乎在嘲笑人类爱情的无能。
而同紫玉耳坠一同装在荷包中的,还有小小的木片,上面留有小字:
「文王二十九年春,盘盘欠我一个月亮。」
我再不能把持,嚎啕大哭。
是啊,爱人之间,留在世上的那个,总是受苦更多。
这日开始,我日渐病笃,在新年的第一日,别了我的卫儿,来到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我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看着身边萦绕的设置,仿佛是熟悉的地方。
峰回路转,我来到一处那年东宫般的地方,嬴祈还年轻着,抬头对我笑着:「我等到你了,盘盘。」
……
秦武德十二年春,齐太后病逝阿房宫,归葬始皇帝首陵。
既葬,首陵紫光萦绕不绝三月有余,时人皆奇之。
秦二世辍朝百日,以养其哀。
其后在他执政的四十年时间里,始终遵照始皇帝的遗命和齐太后的教导,励精图治,休养安民,史称武德之治。
(全文完)
作者:欢呼哈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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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风触琴鸣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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