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贤哈哈笑道:「你说的我跟妖魔一般可怕,要我说,再毒也没有媚娘你的嘴毒。」
她白了他一眼:「就数你最会狡辩。走吧,你的妍萍姐姐刚从戏园子那边过来,找你找得急呢。」
齐贤闻言表情严肃了些,只是面对我的时候嘴角依然挂了些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将手中的那袋糖再次硬塞到我的手中:「小娘子,有糖吃的时候别吃苦。」
说完这莫名其妙一句话后,前一刻还对我情意绵绵的齐贤,后一刻便搂着媚娘盈盈一握的腰肢离去。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愤愤地将手中的那袋糖扔进花圃里,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就在我回到屋里收拾东西之时,媚娘找上了我。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就是九殿下吧。」
她敢这样说便不会是凭空猜测,我摘下戴了大半个月的面纱:「不错。你是如何得知?」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叹道:「你父皇母后当真是宠爱你,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敢冒险放你出来玩儿。」
「你什么意思?」
「你或许还不知,大宣和大邑随时可能开战。」
「胡说,我不久后便要动身去大邑和亲。再说我大宣和大邑世代交好,怎可能开战。」
等等,她一个舞姬为何会关心国家大事,我立时防备地看着她,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齐贤母亲的养女,算起来,他该唤我一声义姐。」
我感觉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将要在我面前展开。说实话,我不想听,我直觉听她说完后会被卷入一场巨大的漩涡。
严重到甚至会危害到国家民族的安危。
我作为一国公主,理应乖乖履行自己的义务,离这些阴谋阳谋越远越好。
我也这样做了,拿起包袱就往外走。
她随意端起桌上几只茶杯朝门的方向掷去,门应声牢牢合上。
原来,她竟是个身怀武功,藏而不露的高手。
我只好转过身面对着她:「强扭的瓜不甜,我绝不会为你们所用。」
「晚了。」她道:「你既然走进了我倾城舞坊,就不再有回头路。」
我跑到梳妆台前,拿起剪子用尖刀对准自己的脖颈,无惧地看着她道:「你总不能逼死我。」
她忽而笑出声:「你这样子倒真有几分公主的风骨。不错,我当然不会将你逼死,你若死了齐贤必定怪我。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脚下生风迅速移到我身边将我手中的剪子夺下,又点了我的穴位让我无法再乱动。
「这样才是乖孩子。」她满意地捏了捏我的脸,说道:「听我讲个故事罢。」
大邑国的前国君名齐鹤,在他早些年游历各国时,在大宣国认识了一位绝色舞姬,名仙仙。
两人一眼万年情投意合,一时之间爱得难分难舍。齐鹤不顾宗室和朝廷的反对,硬是扛下所有的压力,破除万难娶了仙仙,甚至离经叛道地册封一个低贱的舞姬为皇后。
这位叫仙仙的舞姬便是齐贤的母后。
本是一段冲破世俗名利,值得诵唱的旷世爱恋。可惜好景不长,在齐贤出生后的一年,大邑国南方蛮族来犯,司马大将军在三军前要挟齐鹤,如果他不重娶一位身家清白的贵族之女,便令死不出兵。
被逼无奈之下,齐鹤只能答应娶了司马大将军之妹为新后,也就是当今大邑国君齐震的母后。
新后上位只专注于一件事:找尽一切机会除掉妖女仙仙和贱种齐贤。明里伙同宗室三天两头跑去给国君施压,暗里下毒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仙仙千防万防,还是不幸在某一天清晨被发现暴毙于榻上。
齐鹤来不及伤心,连夜将齐贤送去深山老林跟着某位世外高人修炼,以此避祸。
不过,自此之后,齐鹤再也无心朝政。新后与其兄乘虚而入大势培养自己的势力,几年便架空了他。
当齐鹤发觉之时,早已无力挽回局面。为了保齐贤一命,只得去大宣国订了质子与和亲公主的盟约。
齐贤来到大邑之后,媚娘便暗中找上了他。
她告诉了他一段仙仙出嫁前不为人知的往事。
倾城舞坊本就是江湖上十分神秘的情报组织。历届坊主专门收养孤女培养后送去各国皇亲国戚家里做暗探。
仙仙曾经是倾城舞坊最顶尖的暗探,媚娘是她收养的小孤女。
当年她为了出嫁,叛变了组织,杀了当时的坊主,虽因此废了一身武功,但也还了所有姐妹自由,解散了倾城舞坊。
没想到这些姐妹听说她在大邑国死于非命后,重组了倾城舞坊,联系上了她的遗腹子齐贤,誓要为她报仇。
可哪知齐贤却不愿随她们回大邑国,他说,他的心在这里,走不了。
直到那年齐震来访大宣,在九公主的寿宴上当众宣布要封她为后,而九公主顺从地带上金色凤钗。
那天,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平生第一次醉了酒,然后睡了齐震送给他的侍女,雪姬。
第二日,他主动联系上媚娘,他说:「媚娘,助我,我不愿再走父皇的老路。」
24-26
媚娘之后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
满脑子只剩下那句:他睡了雪姬。
媚娘见我神情不对,轻笑道:「这便受不了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看向别处:「不知你在说什么。」
「既不知我说什么,又眼红鼻酸做甚?」她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早同你说过,沾上他齐公子没什么好事。」
我看着她虽笑着,但掩饰不了一脸的落寞,心里面白她不过与我是一样的可怜人。可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老是这样说。你即不恼他花心,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神情更加失意:「因他是毒药,沾上后便情不自禁想将一切最好地给他,哪怕要我的心,亦或要我的命。睡了雪姬有什么大不了,我连他回大邑国后该娶哪些重臣之女都已为他选好。这些女人所代表的势力皆能在他称帝的路上祝他一臂之力。」
「疯子。」她眼神失落又狂热,看得我心中越发生气。
想那荷花池边淤泥不沾身的青衣公子世上再无,只剩牡丹花田里魅惑多情,野心勃勃蓄势待发的落魄皇子,我气得流下眼泪:「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任人亵玩的人偶,你凭什么帮他做选择,又凭什么毁了他?」
「短见,幼稚!」她柔软的声音变得凌厉:「亏你还是当朝公主,竟对王权之术一窍不通。你见过几个古代君王身边不是女人成群,又有几个帝王是真心欢喜?不过是权力利益的交换,各方势力的平衡。就连齐贤的父皇如此恋慕仙仙姐,也不得不另娶他人,甚至最后两人落得生死离别的凄凉下场。听说你父皇也爱极了你母后,可依然佳丽三千雨露均沾。从古至今只有无心无情才能做帝王。」
她这一番话让我想到下午在花坛时,齐贤跟我说的那套关于三妻四妾的理论。
我一边流泪,一边努力控制自己发抖的声音:「宫闱之事我怎会不懂,哪怕齐震娶尽天下女人我也不关心。可是,那是齐贤呀,那样清雅的人,你怎忍心让尘世污了他,你怎忍心让他做那全天下最孤独的人。」
她伸手抹掉我的眼泪,看着手指上的水珠不屑道:「別以为自己多了解他,你一直高高在上受万人宠爱。又怎会明白我们这些生来如尘埃的人,被人踩在脚下的痛苦。他如今这样也不过是被你们逼的。」
「我?我何时逼过他?」我哪会舍得逼他。
媚娘道:「雪姬是齐震派来齐贤身边的眼线,你可知她亦是你父皇母后首肯赐给他的妻子。」
「父皇母后怎会?」刚问完我便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是他们怕我情陷于他,不肯乖乖嫁去大邑?」
「还不算太笨。」她道:「可齐贤始终不愿。他曾同我说,他情愿死在暗牢里。可你先妥协了,当他看见你带上金色凤簪时,他终于明白手握权力有多重要。儿女情长又有多脆弱。」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妥协。我拼命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内心深处我承认媚娘说得没错,我是妥协了,听说他在牢里伤重,听说他不死也快残了,心里的防线立马溃不成军,我好怕隔天就听到他在牢中死去的消息。
哪怕要我嫁去大邑,哪怕要我再也见不到他。只要听到他还好好的,我便乖乖妥协。
媚娘解了我的穴道:「别哭了,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眼泪。」
可是我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事已至此,我还能改变什么。
「你现在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媚娘似听到了我的心声,说道。
我抬眼看她,眼神迷离:「何事?」
26
我一把推开了某个房间的门,齐贤在里面,正跟他饮酒作乐的那位女子,是兵马大将军的女儿。
我记得齐贤才来宫中做质子的时候,数她来得最勤,后来齐贤声名狼藉之后,也数她骂得最凶。
她见有陌生人闯进来,立即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大胆贱婢,竟敢乱闯。媚娘呢?我定要叫她好好收拾你。」
齐贤则丝毫不惊讶我的闯入,他悠悠然地喝着酒,那松松垮垮的衣襟让我觉得分外刺眼。我走到他身前,命令道:「带我去一个地方。」
「你好大的胆子。」女人站起来端起桌上的酒杯就朝我脸泼来,被站起来的齐贤丝毫不漏地挡住。
她惊讶地看着一脸酒渍的齐贤,立即拿出手绢温柔地想帮他擦拭:「齐郎,你为何如此护着一位贱婢。」
齐贤制止了她乱抹的手:「我的职责是护她,她哪怕要我的命,我也立即给她。」
说完他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小殿下,想去哪里?」
小殿下,呵,多么久远的称呼。
我问他:「你是何时知道我是毓华的?」
他道:「刚刚。」
「我不信,连素未谋面的媚娘都认出我来,你会不知?」
他伸手摘下我的面纱,俊美的脸离我咫尺:「带上这面纱的不是小殿下。我的小娘子,终究不愿跟我走。」
我心中苦涩:「她不愿跟你走,因你身边已不差一个她了。」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是吗,这是她的真心话?倘若我只要一个她呢,她可愿放下一切跟我走?」
我心虚地避开他的眼光:「我想去桃花林,就是当年你埋下桃花酒的那片。」
齐贤叫来马车,落下轿凳,我抬了一只脚上去,又放了回来。
「可有何问题?」他温声问道。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你,骑马带我。」
他身体微僵,道了句:「好。」
我心虚得很,上马之后身体坐得笔直,比当年礼教姑姑拿着戒尺训练我礼仪姿态时还要板正。
想来人真是奇怪,当年在大树下,勾着他的脖子就想轻薄他。如今给了我这样孟浪的机会,我却反倒有些怂。
「驾!」他轻夹马腹,马儿跑了起来,我再也无法维持假正经的形象,向后倒去。
我抓着他的手臂,小声惊呼:「慢些。」
他轻笑一声,似话里有话:「小殿下何时变得如此胆小?」
我与他紧贴着身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微微脸红:「哪有。」
「如此,莫不是我理解得不对。小殿下是想单独驭马?」
我狠狠掐他的腰,他却如钢铁般动也不动,我恼道:「是,没错,你下去牵马。」
他哈哈笑出声,又使力夹了夹马腹,我只得抓着他的胳膊紧紧靠着他,微风中飘来他低沉的男声:「小殿下恕罪,我不愿。」
小跑一段后,齐贤再次放慢了速度。我放肆地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再僵持。
凉风习习,阳光零零碎碎洒下,温度刚刚好。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默契地享受难得静谧温柔的时光。
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反正我大脑一片空白,嘴角含着抹不掉的笑意。
前方就是桃林。他驭马的速度越发缓慢,我在想他是不是也舍不得就此停下。
马蹄终于停下,他微乎其微地叹气,率先下了马:「小殿下,到了。」
接着将我小心翼翼地抱下马,小心到我想故意摔一跤都做不到。
我也暗暗叹气,旅程终是结束了。
我们来到埋桃花酒的地方,这里竟然盖了一座小木屋。难不成是他盖的?我满眼疑惑地看着他,他道:「有时喝多了没去处,怕路过的人以为我死了将我埋了,便胡乱盖了个避雨之处。」
我摸着木门边上精心雕刻过的花纹,看着门匾上刻的无尘居三个大字,笑了笑没说话。
屋内陈设很简单,最内侧靠墙一张木床,最外侧窗边一张木桌两张木椅。
其中一张木椅只有薄薄一层灰,另一张木椅快要结起蜘蛛网。我问:「从未有客来?」
他答:「这不来了吗?」
我们相视一笑。
他去挖酒,我来打扫,他带着桃花酿与花枝而归,我用袖口沾着额上薄汗,靠着门框笑脸相迎。
就如同最平凡的老夫老妻一般,我想我们皆入了戏。
桃花酒依然是那年的味道,我多希望那年我们没有回宫,就在这桃林躲到天荒地老,逍遥一生。
我们说说笑笑酒过三巡,太阳也懂事地慢慢下山,似要给我们留些空间。
「齐贤,今夜,我宿在这儿如何?」我轻笑着开口。
「什么?」他似没听清。
我又喝下一口酒:「媚娘说,大邑早就野心勃勃想要侵犯我大宣,不过齐震贪图我美色,不听他母后劝阻,一心想要我嫁过去后再议战事。我晚嫁一天,两国就可能随时开战。大宣需要我拖延战时。如若开战,你们在大邑的布局也将会被全盘打乱。所以,我不能跟你走,你也不能带我走。那么我们就了解在这一夜欢愉之后,圆了彼此心中念想,从此各奔前途。」
与他红烛暖帐一夜就是媚娘要我做的事情。
她说,一年前齐贤被除去宗籍的时候,就该乘机名正言顺回大邑。哪知他突然决定留下当个侍卫。
一个多月前,雪姬带来消息说,等我一嫁过去,大邑就极有可能会发动战事,要她想办法暗杀齐贤以绝后患。又怕齐贤武功太高,她动他不了,已经偷偷派了杀手来到了大宣。
得到消息后,他们商量之下决定提前回大邑部署。原计划是在我和齐震成婚后,趁齐震母子部署边疆战事时发动政变。但决定好后,没过几天齐贤又莫名其妙留了下来当了我的贴身侍卫。
接着,齐贤本该待在最安全的皇宫哪里都不去,可他却成日地留在倾城舞坊,美其名曰方便与大家商量大计。
那天他酒醉拉着我手说的那些胡话,不过是为了将我赶走。因他被齐震派来的顶尖杀手围攻,受了重伤,他不愿我知晓。
直到昨日,他在花坛说要我跟他走那番话,被正好找来的媚娘听见,那时她才明白他找借口留在倾城舞坊的原因。
她跟我说:「原来,你就是他每每真正醉酒时,会念叨的那位小殿下。」
她又说:「男人得到恋慕的女人后,便不会再那么执着。你们既然不可能长久,便去断了执念吧。」
齐贤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略感尴尬。清了清嗓子,我道:「若你不想,便当我没说。」
「我不想。」他回答得直截了当,我一口酒差点没呛死自己。
他与那日将我掳去暗房,喃喃着要我陪他一晚的男子莫非不是一个人?
他轻拍着我的背部帮我顺气:「若你不愿跟我走,我不愿毁了你。」
毁?何来毁之说?难不成让我嫁去大邑与齐震一起便是对我好?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我……」 他用唇堵住了我的话:「我懂,别再说了,我怕我忍不住绑了你去。」
正值这时,外面射进来一支箭。齐贤立即将我护在身后,他神色严肃:「竟能找到这里来。」
「是齐震派来的杀手吗?」我问道。
他拔剑横在胸前:「你乖乖躲在我身后,躲严实了。」
「好。」
外面的人开始喊话:「大胆齐贤,还不快将公主交出来。」
宫里的人?齐贤回头看我一眼,我亦是一脸迷茫。
我跟母后早有约定,一月为期。如今还余小半个月,为何突然要抓我回去。
不对,听他们的说法这些人似乎不是针对我而来,难不成他们以为齐贤绑了我?
又是一箭射了进来,被齐贤单手稳稳抓住后折断。我从他身后站了出来,对外喊道:「大胆,我乃九公主毓华,我命令你们不许再放箭。」
「齐贤,你引诱公主与你私奔之事已被圣上知晓,还不快乖乖出来认罪,念你曾为皇子,或许免你一死。」
私奔?我与齐贤再次面面相觑。
我大声喝道:「胡言乱语,齐侍卫护我来此踏青,何来私奔一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声:「公子不必管我,啊~~」
是媚娘的声音,她痛苦的呻吟让齐贤眉头紧锁。
怎会这样?一幕一幕的反转让我们来不及反应,听到她的声音齐贤再也忍不住朝屋外走去:「我人在此,你们休要伤及无辜。」
我紧跟着齐贤走了出去。
天色已晚,外面一群士兵举着火把,灯火最亮之处站着高将军,是皇城的禁卫军统领。
他身边跪着媚娘,全身被绑,头发凌乱,脸上也有伤。
我与他出来不过半天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贤问道:「媚娘,怎么回事?」
媚娘哭道:「公子,你被她骗了。」她看着我道:「九殿下,枉我如此信任你,将我们所有的秘密告诉你。你即使再想要霸占公子一人,也不该毁我倾城舞坊,杀我舞姬。我们不过一群卑贱之人,哪敢跟公主争。」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转头看齐贤,正要解释,他却直接说道:「我不信。」
媚娘声泪俱下:「公子真是被情爱蒙了心,舞坊的姑娘死伤大半,难不成都是为了污蔑她?你想想看,除了九公主还会有谁趁你不在向官府告密,还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派禁卫军总管亲自上门绞杀?」
齐贤不语,但我感觉他身体明显僵硬很多。
我拉了拉他的袖角,轻声道:「齐贤,我不会。」
「你敢不敢前来与我对峙?」媚娘在对面冲我怒喊道。
我正要往前走,齐贤用他佩剑将我挡下:「别去。」
对面将士们立即将弓箭举起来瞄准他,高将军高声警告道:「大胆齐贤,还不快放公主过来。」
「你怕我与她对峙吗?」我问道:「你信她?」
他依然不说话。我将他的剑拔开,他没有再拦我。
我深吸一口气,向媚娘走去。
刚离开他的保护范围,对面便冲上来一群士兵将他牢牢包围。他毫无反抗的意愿,任他们打掉他的佩剑,反手将他扣住。
「别伤害他。」我朝他跑去,没跑两步就被高将军抓了回来:「九殿下,请别让卑职为难。您的反抗,只会让齐侍卫罪加一等。」
他将我带到媚娘身边,我瞪着她:「为何这样做?」
她小声道:「我与你父皇母后有约,若你想他平安,便认了。」
「我不认,他会恨极了我。」
「我就是要他恨你。」她神色冷静,没有半点刚才的惊慌失措:「别以为你们的风花雪月有多伟大。仙仙姐的枉死,齐贤的前途,大宣大邑的国运,难不成都要为你们的爱情陪葬?」
「我已答应去大邑和亲,绝不反悔,为何非要将我们逼上绝路?」
「绝路?何为绝路?只要你们心中还有牵连,就是绝路。若你心智坚定,要不随他一走了之,要不再也不与他见面定意嫁去大邑。可你竟愿意听我之言,找借口与他私通,这种事有一便有二。你不仅会毁了他,也会毁了你自己。」
「我……」我无话可说,一切又都是我的错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爱上一个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而已。为何全天下都要针对我们。
「别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大邑国民不聊生,遍地饿殍,他们等着明君去统治。而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剑拿起来,对着我。」
我怀疑自己耳鸣了。但一旁的高将军却拔出了佩剑,递到我面前。
我立即听到后面的齐贤朝我大喊:「毓华,不要!」
我回头见他神色紧张,媚娘火上浇油地喊道:「九殿下,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我虽与公子有情,但我知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无法取代。他如若成事,身边的女人你都要赶尽杀绝吗?」
「我,不是……」
「毓华,放了媚娘,我随你处置。」
我用手去推高将军,他纹丝不动,严肃道:「这是圣上和娘娘的意思。若她不死,齐贤死。」
媚娘亦厉声道:「拿起剑,对准我的心口。」
我听到身后齐贤的叫声,不知是谁在他身后狠狠抽了一鞭。
我颤颤巍巍接过剑,刚放在媚娘胸前,她就自己撞了上来,干净利落鲜血四溅。
「媚娘!」后面是齐贤撕心裂肺的叫声。
媚娘倒在我怀里,嘴里不断吐血沫,她艰难地在我耳边说:「其实,我很羡慕你。对,对不起。」
说完,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32-34
我抱着媚娘的尸体全身发抖,她的血是热的,慢慢沁透了我的衣服,我的心却拔凉。
后面传来打斗的声音,不久后齐贤冲了过来,我木讷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并没有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甚至没有瞧过我一眼,只死死盯着我怀中的媚娘。
她胸口上还插着那柄剑,触目惊心。
他伸手一把拔出剑,又是血红的一片在我面前洒落,吓得我全身哆嗦。他毫不在意地将剑仍在我脚边,打横抱起媚娘的尸体,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高将军举剑拦住了他的去路:「公主在此,哪容得下你随意离去。」
他闻言回头,总算不吝瞟了我一眼,只是眼里冰冷的温度让我避之不及,他道:「九殿下,可许卑职葬了内人。」
内人?他从未在我面前如此认真地承认过哪个女人。
内人,他们为内人,我为外人。地下一柄剑,血淋淋地彻底划分了我们两人的位置。
他可知,这两个字亦如利剑刺进我心。
我想说,不是他看到的那样,我想说我没有,我想说媚娘和我父皇母后联合起来设计陷害我。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不仅不信,看着媚娘血淋淋的尸体,我想我连否认的资格都没有。媚娘搭上她的命不就是为了陪葬我们的爱情。
我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我会,会命人将她厚葬。」
他冷笑:「内人的身后事,卑职自会亲自料理,不劳殿下假意费心。」
高将军再次插嘴道:「大胆齐贤,竟敢对公主无理。」
我伸手制止了他再继续说下去,又挥了挥手让齐贤离开。
他刚离开不久,我便再也忍不住地喷出一口血来,接着两眼发黑,晕倒在地。
即使身边的将士再怎么紧张地呼喊我的名字,他都没有再回头。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齐贤。我梦见我们在大树下相遇,不是宫里那颗,是宫外的桃花林里埋下桃花酒的那棵。
他笑着对我说:「今年的酒刚酿好,姑娘可愿与在下同饮?」
我正要答应,那棵桃树却突然幻化成一位妖媚的女子,她胸口上插着剑,她说:「別毁了他,也别毁了你自己。」
我惊醒。
我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太医,宫女们挤了一屋子。
听他们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
以往,哪怕我身上有个小擦伤母后都会心痛不已地陪在我身边安慰我。
如今我昏迷三天三夜,她竟不在我身边陪伴。
原来,母后也会心虚么。
我忽然嗤笑出了声,身边叽叽喳喳的宫人们终于消停了下来。
「九殿下,您,没事吧。」
我笑道:「能有什么事呢?被利剑穿心的人又不是我。」
被绝望穿心的人才是我。
我想我此刻的样子定是十分狰狞,否则为何他们看我的眼神透着惧怕。
我问道:「齐贤呢?」
他们不答,他们不敢答。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再次问道:「我说,齐贤呢?」
贴身宫女小梅结结巴巴地说着:「娘娘吩咐……」
「再说一句废话,杖五十。」
众人跪了一地,我正要接着挨个再问,三皇姐从门口走了进来:「你真是执迷不悟。」
我直视三姐的眼睛,愤然道:「你们真残忍。」
三姐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摇头轻笑一声后道:「齐贤没有再回宫。我向母后为你求了出宫的机会,至于他在哪里,无人知晓,你自己去找吧。」
我知道他在哪里,他说过要带她回家,他必在倾城舞坊。
昔日的倾城舞坊门庭若市,就算在深夜也是点火明亮,欢声笑语,热闹得像在赶集。如今却残败地似那深山老林的荒废寺院,就算是山里壮实胆大的猎人也定会惧怕它的阴气森森。
我费力将落下来的门匾扶正,抬脚跨过染血的门槛,走进了大门。
齐贤不难找,就在媚娘的房间。
我推门进去时,看见的是一位眼窝发青,胡子拉碴,披头散发的男人。他的身边歪歪倒倒地堆着无数的酒瓶,而他正趴在媚娘的妆奁上,应是喝多了。
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唤道:「齐贤。」
他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是我后,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更无任何惊喜。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甚至懒得多看我半眼,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又痛了起来。忍住即将掉下的眼泪,不死心地又轻轻摇了摇他的肩:「齐贤,你醒醒。」
他依然紧闭眼睛,似乎就算我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反复拉锯,他也不会移动分毫。
「我就是要他恨你。」媚娘的话像是魔咒一般飘在我耳边。
我声音已有些哽咽:「你,你不要这样,媚娘不会愿意见你如此颓废。我也……」
我已无理智,我口不择言,我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为何杀她?」他终于抬头,看着我的眼神空洞绝望地似不见底的深渊。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几天我想通了,不是你杀了她,是我。」他站起身来,以往的温柔荡然无存,全身释放出来的压迫感逼地我步步后退。他却一步不让,将我逼到了墙角,双手重重地压在我肩上,堵住我所有的去路。
他声音嘶哑,带着重重的鼻音:「而你,杀了我最爱的女人。」
我呼吸紧促,看着恨意逐渐爬上他的眼,再溢出来缠住我,缠得我无法呼吸。他,他最爱的女人,竟是媚娘?
」不许哭。」他呵斥一声,将我眼泪逼了回去:「你如今来找我,想要什么?」
「我,我也不知。」
「我知。」他自问自答,自嘲地一笑:「高高在上的九公主,想来确认曾经的爱慕者是否依然痴情。」
「我没有。」
「那日,你说想要一夜欢愉,圆了彼此心中念想,从此各奔前途。我竟傻到拒绝了你。」
他说完放开我的双肩,钳住我的双手,紧紧扣住我的下颚,带着酒气和恨意的双唇印了上来。
热烈,嚣张,蛮横,无情,像是恶极了的孤狼抓住了一块肥肉,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地密密地席卷,吞噬,反反复复,吃干抹净。
我越是反抗,他越是凶恶,哪怕被我咬出血腥依然不肯放过我。
渐渐,我放弃了挣扎。
内心深处似有一头小小的野兽冲破了锁链不断叫嚣,想要他吻我,想要他抱我,想要,他的一切。
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承认,我荒唐地不想要错过,即使一切都变了味。
他放开我的唇,嘴边翘起一丝轻蔑的笑:「果然。」
说完将我抱了起来,眸色深深地瞧了一眼媚娘床榻的方向,最终转身抱着我离开了她的阁楼,来到我当时住的那间杂物房。
他褪去我华服,埋首在我颈项之间千般温存,万般呵护。让我又想起了那位清朗温柔,小心守护着我的少年。
我动情之时,他却突然说道:「小殿下想要我,吩咐一声便好。何至于诛我的心。」
下一瞬,我流下泪来,不知是落红的痛,还是锥心的痛。
总之,刻进了灵魂。
他吻掉我无声落下的眼泪:「别哭。」他道:「该哭的不是殿下。」
说完带我沉沦。
良久,我身子冲上了云端,心却被摔落在地狱。
只因他餍足地抱着我,吻着我的耳垂温柔道:「我好想她,要不,你将我也杀了吧。」
那个女人,終还是得逞了。
(上半部分完。)
这一夜不知是欢愉,还是悲伤,亦或仅仅是压抑不住的复杂情愫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事后,我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后,而他早已不见身影。这样很好,我亦不知此时若他还在身边,我该如何面对。
我拖着破布一般的身体下了床,一件一件拾起凌乱的衣服艰难地穿上。
我想媚娘赢得真是彻底,不仅让齐贤厌透了我,也吹灭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烛光。
我身心皆疲,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宫中。
一路上没有一人敢与我搭话,连平日里最粘我的白猫阿乖都远远地躲在角落警觉地看着我。
我走进宫殿内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想起那天在桃林木屋,他始终不愿碰我。
那时我不明白,难道他心中没有我?
如今我才明白,那晚之后,他心中已经没有了我。
身上还萦绕着他的味道,曾经,这味道让我无比眷念,如今只使得我迫不及待地吩咐宫人:「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