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辞华年

直到昨日,他在花坛说要我跟他走那番话,被正好找来的媚娘听见,那时她才明白他找借口留在倾城舞坊的原因。

她跟我说:「原来,你就是他每每真正醉酒时,会念叨的那位小殿下。」

她又说:「男人得到恋慕的女人后,便不会再那么执着。你们既然不可能长久,便去断了执念吧。」

齐贤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略感尴尬。清了清嗓子,我道:「若你不想,便当我没说。」

「我不想。」他回答得直截了当,我一口酒差点没呛死自己。

他与那日将我掳去暗房,喃喃着要我陪他一晚的男子莫非不是一个人?

他轻拍着我的背部帮我顺气:「若你不愿跟我走,我不愿毁了你。」

毁?何来毁之说?难不成让我嫁去大邑与齐震一起便是对我好?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我……」 他用唇堵住了我的话:「我懂,别再说了,我怕我忍不住绑了你去。」

正值这时,外面射进来一支箭。齐贤立即将我护在身后,他神色严肃:「竟能找到这里来。」

「是齐震派来的杀手吗?」我问道。

他拔剑横在胸前:「你乖乖躲在我身后,躲严实了。」

「好。」

外面的人开始喊话:「大胆齐贤,还不快将公主交出来。」

宫里的人?齐贤回头看我一眼,我亦是一脸迷茫。

我跟母后早有约定,一月为期。如今还余小半个月,为何突然要抓我回去。

不对,听他们的说法这些人似乎不是针对我而来,难不成他们以为齐贤绑了我?

又是一箭射了进来,被齐贤单手稳稳抓住后折断。我从他身后站了出来,对外喊道:「大胆,我乃九公主毓华,我命令你们不许再放箭。」

「齐贤,你引诱公主与你私奔之事已被圣上知晓,还不快乖乖出来认罪,念你曾为皇子,或许免你一死。」

私奔?我与齐贤再次面面相觑。

我大声喝道:「胡言乱语,齐侍卫护我来此踏青,何来私奔一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声:「公子不必管我,啊~~」

是媚娘的声音,她痛苦的呻吟让齐贤眉头紧锁。

怎会这样?一幕一幕的反转让我们来不及反应,听到她的声音齐贤再也忍不住朝屋外走去:「我人在此,你们休要伤及无辜。」

我紧跟着齐贤走了出去。

天色已晚,外面一群士兵举着火把,灯火最亮之处站着高将军,是皇城的禁卫军统领。

他身边跪着媚娘,全身被绑,头发凌乱,脸上也有伤。

我与他出来不过半天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贤问道:「媚娘,怎么回事?」

媚娘哭道:「公子,你被她骗了。」她看着我道:「九殿下,枉我如此信任你,将我们所有的秘密告诉你。你即使再想要霸占公子一人,也不该毁我倾城舞坊,杀我舞姬。我们不过一群卑贱之人,哪敢跟公主争。」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转头看齐贤,正要解释,他却直接说道:「我不信。」

媚娘声泪俱下:「公子真是被情爱蒙了心,舞坊的姑娘死伤大半,难不成都是为了污蔑她?你想想看,除了九公主还会有谁趁你不在向官府告密,还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派禁卫军总管亲自上门绞杀?」

齐贤不语,但我感觉他身体明显僵硬很多。

我拉了拉他的袖角,轻声道:「齐贤,我不会。」

「你敢不敢前来与我对峙?」媚娘在对面冲我怒喊道。

我正要往前走,齐贤用他佩剑将我挡下:「别去。」

对面将士们立即将弓箭举起来瞄准他,高将军高声警告道:「大胆齐贤,还不快放公主过来。」

「你怕我与她对峙吗?」我问道:「你信她?」

他依然不说话。我将他的剑拔开,他没有再拦我。

我深吸一口气,向媚娘走去。

刚离开他的保护范围,对面便冲上来一群士兵将他牢牢包围。他毫无反抗的意愿,任他们打掉他的佩剑,反手将他扣住。

「别伤害他。」我朝他跑去,没跑两步就被高将军抓了回来:「九殿下,请别让卑职为难。您的反抗,只会让齐侍卫罪加一等。」

他将我带到媚娘身边,我瞪着她:「为何这样做?」

她小声道:「我与你父皇母后有约,若你想他平安,便认了。」

「我不认,他会恨极了我。」

「我就是要他恨你。」她神色冷静,没有半点刚才的惊慌失措:「别以为你们的风花雪月有多伟大。仙仙姐的枉死,齐贤的前途,大宣大邑的国运,难不成都要为你们的爱情陪葬?」

「我已答应去大邑和亲,绝不反悔,为何非要将我们逼上绝路?」

「绝路?何为绝路?只要你们心中还有牵连,就是绝路。若你心智坚定,要不随他一走了之,要不再也不与他见面定意嫁去大邑。可你竟愿意听我之言,找借口与他私通,这种事有一便有二。你不仅会毁了他,也会毁了你自己。」

「我……」我无话可说,一切又都是我的错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爱上一个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而已。为何全天下都要针对我们。

「别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大邑国民不聊生,遍地饿殍,他们等着明君去统治。而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剑拿起来,对着我。」

我怀疑自己耳鸣了。但一旁的高将军却拔出了佩剑,递到我面前。

我立即听到后面的齐贤朝我大喊:「毓华,不要!」

我回头见他神色紧张,媚娘火上浇油地喊道:「九殿下,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我虽与公子有情,但我知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无法取代。他如若成事,身边的女人你都要赶尽杀绝吗?」

「我,不是……」

「毓华,放了媚娘,我随你处置。」

我用手去推高将军,他纹丝不动,严肃道:「这是圣上和娘娘的意思。若她不死,齐贤死。」

媚娘亦厉声道:「拿起剑,对准我的心口。」

我听到身后齐贤的叫声,不知是谁在他身后狠狠抽了一鞭。

我颤颤巍巍接过剑,刚放在媚娘胸前,她就自己撞了上来,干净利落鲜血四溅。

「媚娘!」后面是齐贤撕心裂肺的叫声。

媚娘倒在我怀里,嘴里不断吐血沫,她艰难地在我耳边说:「其实,我很羡慕你。对,对不起。」

说完,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32-34

我抱着媚娘的尸体全身发抖,她的血是热的,慢慢沁透了我的衣服,我的心却拔凉。

后面传来打斗的声音,不久后齐贤冲了过来,我木讷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并没有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甚至没有瞧过我一眼,只死死盯着我怀中的媚娘。

她胸口上还插着那柄剑,触目惊心。

他伸手一把拔出剑,又是血红的一片在我面前洒落,吓得我全身哆嗦。他毫不在意地将剑仍在我脚边,打横抱起媚娘的尸体,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高将军举剑拦住了他的去路:「公主在此,哪容得下你随意离去。」

他闻言回头,总算不吝瞟了我一眼,只是眼里冰冷的温度让我避之不及,他道:「九殿下,可许卑职葬了内人。」

内人?他从未在我面前如此认真地承认过哪个女人。

内人,他们为内人,我为外人。地下一柄剑,血淋淋地彻底划分了我们两人的位置。

他可知,这两个字亦如利剑刺进我心。

我想说,不是他看到的那样,我想说我没有,我想说媚娘和我父皇母后联合起来设计陷害我。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不仅不信,看着媚娘血淋淋的尸体,我想我连否认的资格都没有。媚娘搭上她的命不就是为了陪葬我们的爱情。

我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我会,会命人将她厚葬。」

他冷笑:「内人的身后事,卑职自会亲自料理,不劳殿下假意费心。」

高将军再次插嘴道:「大胆齐贤,竟敢对公主无理。」

我伸手制止了他再继续说下去,又挥了挥手让齐贤离开。

他刚离开不久,我便再也忍不住地喷出一口血来,接着两眼发黑,晕倒在地。

即使身边的将士再怎么紧张地呼喊我的名字,他都没有再回头。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齐贤。我梦见我们在大树下相遇,不是宫里那颗,是宫外的桃花林里埋下桃花酒的那棵。

他笑着对我说:「今年的酒刚酿好,姑娘可愿与在下同饮?」

我正要答应,那棵桃树却突然幻化成一位妖媚的女子,她胸口上插着剑,她说:「別毁了他,也别毁了你自己。」

我惊醒。

我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太医,宫女们挤了一屋子。

听他们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

以往,哪怕我身上有个小擦伤母后都会心痛不已地陪在我身边安慰我。

如今我昏迷三天三夜,她竟不在我身边陪伴。

原来,母后也会心虚么。

我忽然嗤笑出了声,身边叽叽喳喳的宫人们终于消停了下来。

「九殿下,您,没事吧。」

我笑道:「能有什么事呢?被利剑穿心的人又不是我。」

被绝望穿心的人才是我。

我想我此刻的样子定是十分狰狞,否则为何他们看我的眼神透着惧怕。

我问道:「齐贤呢?」

他们不答,他们不敢答。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再次问道:「我说,齐贤呢?」

贴身宫女小梅结结巴巴地说着:「娘娘吩咐……」

「再说一句废话,杖五十。」

众人跪了一地,我正要接着挨个再问,三皇姐从门口走了进来:「你真是执迷不悟。」

我直视三姐的眼睛,愤然道:「你们真残忍。」

三姐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摇头轻笑一声后道:「齐贤没有再回宫。我向母后为你求了出宫的机会,至于他在哪里,无人知晓,你自己去找吧。」

我知道他在哪里,他说过要带她回家,他必在倾城舞坊。

昔日的倾城舞坊门庭若市,就算在深夜也是点火明亮,欢声笑语,热闹得像在赶集。如今却残败地似那深山老林的荒废寺院,就算是山里壮实胆大的猎人也定会惧怕它的阴气森森。

我费力将落下来的门匾扶正,抬脚跨过染血的门槛,走进了大门。

齐贤不难找,就在媚娘的房间。

我推门进去时,看见的是一位眼窝发青,胡子拉碴,披头散发的男人。他的身边歪歪倒倒地堆着无数的酒瓶,而他正趴在媚娘的妆奁上,应是喝多了。

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唤道:「齐贤。」

他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是我后,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更无任何惊喜。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甚至懒得多看我半眼,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又痛了起来。忍住即将掉下的眼泪,不死心地又轻轻摇了摇他的肩:「齐贤,你醒醒。」

他依然紧闭眼睛,似乎就算我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反复拉锯,他也不会移动分毫。

「我就是要他恨你。」媚娘的话像是魔咒一般飘在我耳边。

我声音已有些哽咽:「你,你不要这样,媚娘不会愿意见你如此颓废。我也……」

我已无理智,我口不择言,我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为何杀她?」他终于抬头,看着我的眼神空洞绝望地似不见底的深渊。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几天我想通了,不是你杀了她,是我。」他站起身来,以往的温柔荡然无存,全身释放出来的压迫感逼地我步步后退。他却一步不让,将我逼到了墙角,双手重重地压在我肩上,堵住我所有的去路。

他声音嘶哑,带着重重的鼻音:「而你,杀了我最爱的女人。」

我呼吸紧促,看着恨意逐渐爬上他的眼,再溢出来缠住我,缠得我无法呼吸。他,他最爱的女人,竟是媚娘?

」不许哭。」他呵斥一声,将我眼泪逼了回去:「你如今来找我,想要什么?」

「我,我也不知。」

「我知。」他自问自答,自嘲地一笑:「高高在上的九公主,想来确认曾经的爱慕者是否依然痴情。」

「我没有。」

「那日,你说想要一夜欢愉,圆了彼此心中念想,从此各奔前途。我竟傻到拒绝了你。」

他说完放开我的双肩,钳住我的双手,紧紧扣住我的下颚,带着酒气和恨意的双唇印了上来。

热烈,嚣张,蛮横,无情,像是恶极了的孤狼抓住了一块肥肉,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地密密地席卷,吞噬,反反复复,吃干抹净。

我越是反抗,他越是凶恶,哪怕被我咬出血腥依然不肯放过我。

渐渐,我放弃了挣扎。

内心深处似有一头小小的野兽冲破了锁链不断叫嚣,想要他吻我,想要他抱我,想要,他的一切。

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承认,我荒唐地不想要错过,即使一切都变了味。

他放开我的唇,嘴边翘起一丝轻蔑的笑:「果然。」

说完将我抱了起来,眸色深深地瞧了一眼媚娘床榻的方向,最终转身抱着我离开了她的阁楼,来到我当时住的那间杂物房。

他褪去我华服,埋首在我颈项之间千般温存,万般呵护。让我又想起了那位清朗温柔,小心守护着我的少年。

我动情之时,他却突然说道:「小殿下想要我,吩咐一声便好。何至于诛我的心。」

下一瞬,我流下泪来,不知是落红的痛,还是锥心的痛。 

总之,刻进了灵魂。

他吻掉我无声落下的眼泪:「别哭。」他道:「该哭的不是殿下。」

说完带我沉沦。

良久,我身子冲上了云端,心却被摔落在地狱。

只因他餍足地抱着我,吻着我的耳垂温柔道:「我好想她,要不,你将我也杀了吧。」

那个女人,終还是得逞了。

(上半部分完。)

这一夜不知是欢愉,还是悲伤,亦或仅仅是压抑不住的复杂情愫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事后,我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后,而他早已不见身影。这样很好,我亦不知此时若他还在身边,我该如何面对。

我拖着破布一般的身体下了床,一件一件拾起凌乱的衣服艰难地穿上。

我想媚娘赢得真是彻底,不仅让齐贤厌透了我,也吹灭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烛光。

我身心皆疲,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宫中。

一路上没有一人敢与我搭话,连平日里最粘我的白猫阿乖都远远地躲在角落警觉地看着我。

我走进宫殿内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想起那天在桃林木屋,他始终不愿碰我。

那时我不明白,难道他心中没有我?

如今我才明白,那晚之后,他心中已经没有了我。

身上还萦绕着他的味道,曾经,这味道让我无比眷念,如今只使得我迫不及待地吩咐宫人:「沐浴,更衣。」

原来情爱之事,这么痛,这么苦。我,似乎谁也怪不着,只是,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绝不踏进倾城舞坊的大门。

媚娘说得对,齐公子是毒药,而我早已剧毒攻心。

如今也好,心死了,毒就散了。

那日之后,齐贤失踪了,不久之后,藏在深宫中的雪姬也不见踪影。

听说,他回了国,恢复了皇子的身份,重入宗籍,而后又封了王爷,雪姬成了他的王妃。

他动作真快,我这都还没出发去和亲,他便已经咸鱼翻身,大婚结束。

这些重要吗?

当然重要!

这说明了倾城舞坊势力之大,根基之深,必须得连根拔起。

以我对齐贤的了解,他若为帝,必为明君。不过那是对大邑而言。

对我大宣来讲,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是下一个齐震。

我此刻正在暗牢里,这里阴森可怖,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道。从前我必然是一瞬都不敢多待。

如今却镇定自若,甚至端着一杯茶慢慢抿着。

说起来真是要感谢媚娘前些日子给我上的那血腥一课。

看着身前跪着一群面容姣好的男男女女,我温柔道:「说吧,倾城舞坊埋在我大宣的势力。」

没错,前面一群人正是倾城舞坊的余孽。

我后来才知,倾城舞坊并不是高将军带人剿杀,而是大邑国派来的杀手所为。

倾城舞坊的价值在于多年来埋在高官皇族中的细作和错综复杂的势力,并非一个地点和一群还没被安插出去的戏子舞姬。

既然齐震母子已经找到了她们的老巢,那么留着也是弊大于利,不如造成他们满盘皆输的假象,降低齐震母子的防备心。

看,齐贤返国多么地顺利。在他们措手不及间要回了自己的地位名誉。

我与父皇母后本也以为倾城舞坊在大宣的势力已除。

直到前几日,我在御花园碰见兵马大将军的独女赵思慧,就是我去寻齐贤时,与他饮酒作乐的那位女子。

她那日来皇宫探望我母后,是想送一批戏子到皇宫给母后解闷。

我笑着走过去,接手了这批戏子,目前,他们正跪在我面前。

齐贤,你想篡位,我不管。

若敢犯我大宣,必诛。

一整个下午了,这群戏子被狱卒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始终不肯开口。

也难怪,他们都是一群无人要的孤儿,从小被媚娘等人收养,相互之间感情深厚,如同一个大家庭,轻易绝不会出卖家人。

我手轻抬,狱卒举起沾盐的鞭子对着他们又是一顿猛抽。

其中一人不哭不喊,对我吼道:「以前公子常说九公主是全天下最纯真善良之人,呸,不过是个蛇蝎心肠的婊子。」

我冷笑一声,叫人将他单独架了出来,我在他结满血痂的耳边说道:「齐公子杀了九公主,这事你不知道吗?」

看着他疑惑的眼睛,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对狱卒道:「将这人舌头割下来,烹给其他人吃了。」

狱卒被我这番话吓得不轻,他的同党们更是惊叫,哭喊,骂声一片。

我不理,叫人照做。

拔舌乃地狱酷刑,那个男人大叫一声,没能受住剧痛,晕死过去。

我果真叫人烹熟他的舌,逼着让他的同伴吃下去。

终于,几个姑娘绷不住大哭了出来:「别让我吃,我,我说。」

我满意地笑了笑:「带她们去我宫中,好好说。」

我转身看了眼角落里那个被人点了哑穴晕死过去的男人,心道,再敢乱说话,下次真拔了你的舌。

「将他也带走,洗干净了看看下次吃哪里。」

留下一群精神快要崩溃的戏子们,我心情十分舒畅地走出暗牢。

和亲这日终于到来。

我按例祭祖,拜别父皇母后,就此踏上了和亲的路程。

三军开路,战鼓与唢呐齐鸣,十里红装,和亲队伍浩浩荡荡整装待发。这是父皇母后给我最体面的送别。我穿着金丝银线缝制的五彩瑞鸟喜服,背脊挺直,步步坚定,无不昭示着我大宣皇族的威严。

坐进漆金的大红喜轿前,我回头与父皇母后遥遥一望,只这一眼,千言万语都已明了。

如血的红唇勾起一抹淡笑,我不似出嫁倒像出征。

不管齐贤还是齐震,都休想欺我大宣。

出了皇城,三军不再跟随。只余一支精干队伍护我周全。队伍的首领也是老熟人了,就是在桃林里捉拿我和齐贤的那位皇城禁卫军统领,骁骑将军,高盛。

要说皇城里谁的武力值最高,那人必是高盛。他祖上世代皆为保皇一族,恪尽职守保护天家,非死绝不离开皇城。

这次父皇竟将这枚护身符派来与我同行,可见对我此行的担忧。

可笑的是,他每走几段路便忍不住向后望一眼皇城,然后催促队伍走快些。若不是父皇下了死命令,估计他会立即驾马返回皇城。

除开他们,还有十余宫人照顾我饮食,另外,我还带了上次捉拿的几位戏子。

此刻,我的马车里就藏了一位戏子,就是差点被我割掉舌头的那位,他名沉香。

没想到这人洗干净后颇为俊美,甚是合我眼缘。我躺在他的腿上,扯松了他的衣襟,轻轻抚过他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笑道:「你们舞坊取名字还真是童叟无欺。媚娘娇媚到骨子里,你名沉香,身上竟真的有淡淡香味。是如何做到的?」

我手指在他精瘦的腹肌上慢慢画着圈,他闷哼一声,忍不住往后躲去。

「马车上就你我二人,你能躲到哪里去?」我无视他身体某个部位的变化,接着玩我自己的。

他面色逐渐窘迫,依然努力往后躲,语气带怒:「你到底想干嘛?」

我坐了起来,用手指点着他的唇道:「还是这般硬气作甚?我说过了,只要你们这一路上乖乖听话,我不会难为你们在大宣的其他兄弟姐妹。现在,我要你教我你们那些勾引人的,魅惑之术。」

他拨开我的手,问道:「为何?你贵为公主,学那些伺候人的本事干吗?」

「公主?」我笑道:「不也是送去给人作乐的吗?只是换得的报酬更高一些罢了。既然如此,须得把功夫练到家。否则还没拿到报酬就被人厌了,岂非得不偿失。」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中还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顿时无了兴致。

我坐直了身体,淡淡道:「罢了,你出去吧,换一个懂事的来。」

他缓慢地挪到马车门口,忽又快速转了回来,扣住我的后颈窝奉上深吻。与齐贤的吻不同,他的吻极富技巧,极具挑逗,勾得人心痒。

无情,有欲,正是我所需要。

一吻结束,他抵着我的额头哑声道:「同行戏子里,只有我乃童身,他们不配侍奉公主。」

我轻蔑一笑:「不信。」

「若童子身破,沉香气无。」

「那我该唤你何名?」

「但凭公主喜恶。

不过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公主貌美,虽能轻易使人情动,

但情爱之事,需学的,还很多。」

一吻落下,他说我学得很快。

离下一城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今夜只能将就在野外扎营。

高盛在晚膳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瞧,想说什么又始终没说出口。

现在正在我帐篷外走来走去,已经逗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我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对他笑道:「这么晚了还不歇着,莫不是想进我的账里?」

他身子一僵,立即抱拳严肃道:「公主绝不可轻怠自己。」

我收了笑容,转了话题:「你觉得我们此次前去大邑和亲,目的为何?」

他道:「公主大义,一为巩固两国感情,建立沟通桥梁。二为避战求和。」

「不对。」我道:「我嫁过去只为一件事,拖延战时。」

「微臣不懂。」

我眼睛看向大邑国的方向,想到和亲前几日,父皇派人根据戏子舞姬们提供的线索查到的倾城舞坊庞大的势力线。

父皇看后叹道,根基之深,若挖尽,树必倾。

我声线沉重:「无论齐贤还是齐震得势。大邑与大宣,必有一战。可怜我大宣近几年,年年天灾,兵力匮乏。至少须得拖上一年半载才有实力一博。」

「可是。」他说到一半又犹豫起来,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殿下也不该糟践自己。」

「你是指沉香?」

他侧过脸去不回话,痛心疾首地看向远方。

我笑道:「当公主,留不住人,齐贤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不做妲己,如何祸国殃民。」

他转回头来,看着我眸色变了又变。最终单脚跪地:「卑职愿誓死追随。」

他话音刚落,外围的帐篷骚动起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

有一人最不想我嫁去大邑,那便是我未来的婆婆,当今大邑太后,商敏。

齐震从小万事都听他娘的,只一事拂了她的愿:为了娶我,没有立即与大宣开战。

他这事做得蠢。若提早开战,估计齐贤还没回国他们就已经打到了我皇城根下。

如今算是放了齐贤这只猛虎归山,绝不能再引我这只饿狼入室。

她会派人来暗杀和亲队伍,早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她会派来如此顶尖的高手。

高盛带的这支队伍已经是禁卫军里精挑细选的精英,竟然被他们杀得节节败退。商敏这次定是将老本都舍了出来。

他们不要命般进攻,我方却有个巨大的软肋,这个软肋就是我。

这场仗,必败。

高盛也发觉了这点,护着我一路逃跑,沉香挥剑在我们身后为我们拖延时间。

可惜前方又出现一伙人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前有狼后有虎,我苦笑,想不到我的结局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高盛怒吼一声,拿出搏命之势要与前方来人同归于尽。

哪知这群人绕过我们而去,与后面的追兵战了起来。

局势瞬间反转。高盛略微迟疑后,提剑加入他们一起杀敌。

沉香拖着被砍得血肉模糊的手臂走到我面前,嘴角掬着一抹笑:「公主真是魅力无边,这群人身上有倾城楼的徽记。看来齐公子虽远在千里,心思却还在你这儿。」

我将他搀扶着靠着大树坐了下来,点了点他染血的鼻尖道:「都伤成这般了还不忘当你前主人的说客来迷惑我?若我现在死去,两国立即开战。齐贤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又有多年与大宣打交道的经验,商敏若不派他去做个先锋将军岂不浪费?至于他最后身死敌军还是友军,那就说不准了。」

他轻声笑了出来,牵动伤口咳出了好几口黑血,随意抹掉后说道:「我哪敢做什么说客,不过是给公主的小考。看看几日以来学习的成果如何。」

「如何?」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将污血点到了我的鼻尖:「状元之才。」

这场厮杀将所有不会武功的宫人都杀光了,高盛带来的精英也只余下五人,而且几乎全都重伤丧失了战斗力。与沉香一起的戏子们,一个都没能幸存。

高盛与沉香心情沉重地收拾现场,齐贤派来的那八位神秘高手在厮杀结束后立即消失。来去都如鬼魅一般。

沉香与我一同收拾马车,我问道:「你说,同是倾城舞坊的人,你武功怎比别人差那么多?」

他答道:「倾城舞坊主细作,倾城楼管暗杀,擅长的不一样。这一队应该是直属楼主的鬼影,行踪一向神秘。没想到竟在这里出现。」

我才是真没想到,这荒山野岭里默默无闻的一战,竟是集合了两国三大势力的武力之最。

「上车吧。以防再有杀手来袭,看来我们得连夜赶路了。」他落下脚蹬,对我说道。

我摇摇头,叫来了那五名重伤侍卫,命令他们全都上马车休息。高盛在前方骑马开路,我则与伤势较轻的沉香一同驾车。

他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低语:「公主越来越聪明,美丽高贵却又体贴亲切的女人,最易让男人刀山火海,赴汤蹈火。」

我严肃道:「慎言,他们用性命护我,容不得你调笑。」

他笑了笑后没说话,就在我晕晕欲睡迷迷糊糊之间,他将我揽在肩头,轻声补了一句:「我的傻公主,还是这般天真,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又过了三天,我们总算到达了大邑边境。

我想上一战着实伤了商敏的元气,她短时间内没能凑出另一批厉害的杀手追击我们。这几日我们走得十分顺畅,没有再遇见刺客。

迎接和亲的队伍早早就等在城门外候着。

这支队伍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意气风发的俊美男人,正是齐贤,我曾经的侍卫,如今大邑国的贤王。

沉香将我轿前厚厚的帘子揭开,我探出头对他浅笑。

他搀扶着我落轿,旁边守着的是一脸严肃手握长剑的高盛,身后是两队威武庄重的士兵。

无乐师,无花轿,无红装。

我落地站稳之后,沉香用力握了握我微微出汗的手小声道:「殿下,今日亦是小考,别叫为师失望。」

我被他逗得一笑,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

吸气,抬头,与不远处的齐贤四目遥望。

好久不见。

不知是否是名利权势养贵人,那张我曾爱到骨子里的俊颜越发英气蓬勃,若平常人一眼望去定会觉得龙章凤姿,高不可攀。

只是让我感觉十分陌生。特别是那双与我对视的眸子里不知藏着怎样的秘密,我再也无法从它里面读出任何思想情绪。

他,果真从齐贤变成了贤王。

我紧张的情绪在这一刻莫名放松下来,这样,很好。

高盛与沉香一左一右走在我身旁,后面是士兵整齐的列队跟随。我的大红喜服在那晚染了血,早被我换下。此刻我穿着一身玄色金边的劲装,全然不像是来和亲,倒像是来谈判。

我就这样与他对视,直走到他马前一丈远停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知想些什么。高盛在一旁道:「大宣九公主上官毓华在此,还不下马迎接?」

他身旁的一位副将气势凌人地回应:「在尔等身前的是大邑贤王,按例,该公主先行礼。」

小小一名副将竟敢如此嚣张,大邑简直不把我大宣放在眼里。

空气开始结冰,高盛与我一队士兵齐刷刷将右手放在剑柄上,就像大邑与大宣,大战一触即发。

我淡淡地看着齐贤,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上去并不打算为我解围。

我忽而冲他一笑,六分端庄,三分妩媚,还有一分,娇柔。是沉香给我的配方。

我定要让齐贤拜倒在我裙下,为我舍掉倾城舞坊在大宣的布局,然后杀他个措手不及。

对面那群士兵的眼神随着我动,可他却依然面无表情。我冲他柔声道:「贤王,你坐得太高瞧得我脖酸,下马与我并肩同行可好?」

他最终没有再选择僵持下去,翻身下马走到了我身前:「九殿下,别来无恙。」

我稍稍矮身行礼:「托贤王的福。」

我们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慢慢走进了城。

他说齐震担忧我路上再次遇险,特派他前来迎接。

我转头望着他双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呢,可会担心?」

他避开我的眼神:「殿下这一路长途跋涉不易,还请殿下先行进府稍做歇息。酉时我会派人来接殿下前去洗尘宴。」

我道:「我们路上曾遇刺客,幸而被一队神秘人所救才没落得葬身荒野的下场。贤王神通广大,可知晓这些侠士来历?」

他道:「殿下金枝玉叶自有天佑。若我知晓是谁所为,必定厚谢。」

这一路来,他句句客套,与我之间的关系能撇多清就多清。

我也不再自找无趣,笑道:「那么,毓华在此多谢贤王了。」

再回头,我温和的笑容瞬间褪去。

齐贤果真厌极了我。

洗尘宴,我身着颇为华丽的白色广袖流仙裙,略施粉黛,清纯中带着隐隐妩媚。

连身边各色美女如云的狐狸精沉香见过这般打扮之后,也看痴了去:「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作为男人真是有些嫉妒贤王。」

可惜齐贤,正眼都不瞧我。

连那群胭脂俗粉的助兴舞姬,都赢得他频频顾之,叫好赐赏。

我却如鬼魅一般,明明坐在他身边却像是与他生死相隔,凑到他眼前都看不见我。

倒是些烦人的大邑官员将士频频向我敬酒。而我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我已有些眼花。又举起一杯酒时,他终于出手夺下喝尽:「九殿下不胜酒力,尔等心意已到,今日歇了罢。」

我趴在桌上,玩着空空酒杯向他笑道:「终于舍得理我了?」

「为何如此?」

「你是说喝酒?」

「你贵为公主,大可不必如此陪人醉饮。」

「在大宣,我是公主。在大邑,不过是个随时可能被人厌弃的人质,我以为你会懂我。可是,你一来就给我个下马威。真是,」我扯着他隐在桌下的袖子,半嗔半笑:「真是,好狠的心。」

他迅速扯回自己的袖子,目不斜视:「公主喝多了,明日一大早还要赶路,回去歇着吧。」

我笑道:「好,都听你的。」

说完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美人醉酒,一路摇曳生姿,在众人倾慕的眼神中缓缓离席。

忽而回头,我发现纵使能迷倒万人,依然换不来他一丝青睐。

第二日,如期上路。

不巧遇上一阵狂风暴雨,马车全部深陷泥潭。

侍卫说,再不出发今日必定赶不到下一城。大家淋了暴雨又露宿野外,恐怕会感染风寒耽误行程。不如舍了马车行李,轻装骑马上路。

齐贤看我一眼,又看了眼马,最后道:「不必多言,公主不会骑马,赶紧将马车拉出来。」

「诺。」

那人走后,我在他身边小声道:「你带我同乘不就好了?」

他眉头微蹙正要说些什么时,我笑着走远。

我来到一匹马前,轻轻捋了捋它的鬃毛,之后熟练利落地翻身上马:「出发吧。」

出发后不久,他驾马来到我身旁问道:「何时学的骑马?」

我道:「遇刺后学的。没了愿意护我前行的人,总不能傻傻留在原地。」

说完我不再与他并行,轻夹马腹,跑去前方。

又过了几日。我们再次偶遇一群难民。这已经是一路而来的地四次。

自从齐震与商敏当政后,大邑贪污之风盛行。今年大雨冲垮了河堤,朝廷派下来的赈灾银一毫都没落到老百姓头上。

为了掩盖罪行,做官的甚至将那些本就失去家园和亲人的难民赶出城镇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些人见到齐贤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样跪成一片,头都快磕破了:「贤王,竟然是贤王,真是老天开眼呀。我们这下有救了。」

齐贤亲自带人安顿乡民,施粥送药,又严查官员,将他们收监惩治。

我在一旁默默看着,心想他回到大邑总共不过月余,竟如此得民心。也不知是他确实贤德且能力过人,还是齐震母子太过招恨。

总之,更加坚定了我须得在大邑朝政变天之前拿下他的决心。

可是他厌极了我,这如何是好?

这天,他正处理政务,我为他端上一碗亲自熬制的人参鸡汤,柔声道:「两日没合眼了,歇歇吧。」

他头也不抬:「这里不是殿下该来的地方,回吧。」

我将鸡汤放在他案前,说道:「天灾多瘟疫。我今早集合了城里的大夫去难民营地为乡民们诊治,果真发现些瘟疫病人。不过不用担心,幸好我们发现得及时,病情也还未大范围扩散,现下已经开始将病人隔离治疗。下午我又去了趟城里鼓动乡绅名流们捐款,收获颇丰,可解难民们的燃眉之急。如此你也就不用过于急迫追查赈灾银的去向。这背后利益关系复杂庞大,还需慎重处理。你…哎,鸡汤放这儿,我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他出声叫住了我:「你不必做这些,也不用特意讨好我。」

我缓缓转过身,眼中氤氲了些雾气,只是因为低着眼被长长的睫毛遮住不易发现。

我控制住稍许不稳的声线道:「或许我是想快点出发去皇城,好早日与齐震完婚呢?」

他终于放下手中卷轴向我走来:「这么迫不及待想嫁?」

我依然低着头:「你又不会在意,何必多问?」

「我的却不会在意。」他手撑着门,将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所以,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不用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博我同情,更不要见缝插针地假意关心我。你打什么算盘我很清楚,但我希望你从今天开始认清一件事情,我心里,绝不会再有你分毫。」

我抬头看他,眼泪顺势落下。

在他微微张口又要教训我时,我迅速勾住他的脖子,用一片柔软封了他的口。

在他发愣的时候进城烧杀抢掠,在他回魂前收兵打道回府。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憋了半天才恼道:「上官毓华,你可是公主,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要不要脸?」

我泪眼蒙眬地瞧着他含怒的双眸:「面对你,我何曾要过脸。」

推开他的身体,我狼狈不堪地跑走。

边跑边抹嘴,恨不得立刻喝口浓茶涮涮嘴里的晦气。

没想到,我竟有如此嫌弃他的一天。

「沉香,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让他快点主动承认心里有我。如今离皇城越来越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坐在太师椅上,晃着小腿,逗着蟋蟀,时不时张嘴咬一口沉香为我剥的新鲜荔枝。

「殿下想要的又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想要将贤王那样的人中龙凤掌控手中,须得有些耐心。」

「那对你呢?我是不是也该多些耐心?」

「我早已被殿下收服,哪需什么耐心。」

「油嘴滑舌。」我用手中的蟋蟀草扫了扫他那张腻死人的嘴:「这段时间你行踪不明,说说看,这张巧嘴去逗哪家的姑娘开心了?」

他又剥好一只荔枝送到我嘴前:「有殿下这样的绝世美人在前,哪里还有别的姑娘能入我的眼。」

我就着他的手咬过荔枝,笑着命令: 「跪下。」

他立即爽利地跪在我面前:「沉香知错,任凭殿下发落。」

「这就知道错了?说说看,错在哪里?」

「当初我用一句齐公子引起殿下的注意,但殿下应该已经发觉我其实与他并不相识。加上我最近频繁私自外出,怎么看都像是刻意接近殿下,目的不纯之人。殿下能忍我这么久,已算是对我宽厚。」

他这会儿倒老实。

我问道:「你是何人,接近我有何目的?」

他答道:「我虽并不认识齐公子,但我确实是倾城舞坊的戏子。我并非刻意接近殿下,一切都是巧合。但我承认留在殿下身边还有一些个人目的。不过,我绝不会伤害殿下。」

「你觉得我会信?」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我:「听闻大宣皇室有一种毒药,中毒后每日都需服用解药才能活命。否则全身有如千刀万剐,最后痛入骨髓而亡。」

「的确如此。」我笑着从袖兜里拿出一瓶红色的药丸:「你想吃?」

他毫不犹豫地从我手中夺过药丸吃下。反倒弄得我有一丝惊讶:「你,不怕?」

「怕什么?」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我太师椅两边的扶手向我压迫下来:「我人是殿下的,心是殿下的,命自然也是殿下的。若殿下想要我的命,随时可取。」

「花言巧语对我没用。我早已百毒不侵。」

「是吗?」他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看来殿下就快出师了。嗯~,我有些腹痛,现在,求殿下赐我解药。」

这哪像中了毒,倒像一只带毒的蛇,吐着信子要伺机将我吞下。

我赶紧从袖兜里掏出另一只瓶子,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到他嘴前。

他笑得暧昧:「求殿下用嘴喂我。」

真是妖孽。我轻笑,果真衔住药丸朝他的嘴喂去。

「你们在干什么?」

在这难以言喻的时刻,门口竟传来齐贤微微带怒的声音。

我一慌神,差点把药丸给吞了下去,沉香却似没听到一样,抢过了我嘴上的解药,末了还轻快地舔了舔我嘴唇。

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脸去答道:「吃药。」

怎么办,我大脑一片空白,想掐死沉香的心都有。

他会功夫,耳力比一般人强出许多,定然早就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的声音,竟然还故意与我调情。

而且好死不死,来人还是齐贤。

完了,齐贤本就对我厌恶,现在更是会弃之如敝屣了吧。

我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布结束,难不成这就是沉香所说的接近我的「个人目的」?他想争宠?

「那么,卑职先行告退。」

始作俑者朝我和齐贤双双抱拳后离开,面色平静淡定地就如同嘴对嘴喂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直到他离开我的神儿都没能归位。

齐贤面色不善,空气冷得让我大热天打了个冷战。我顶着他身上不断向我袭来的飓风,刚张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被他抢过了话头。

他冷笑一声:「话说得凄凉悲惨,原来竟是对谁都不要脸。」

说完转身离去。

我冒死跑到他跟前挡住了门,急中生智道:「他可是你们倾城舞坊的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的情人赵思慧送了一批戏子去我大宣宫中。」

他眼中冷气收敛了些,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我乘胜追击,满口心酸:「怎么,你的一番好意我可不得收着?你想监视我,我可不得顺着你的意。我可害怕贤王哪天不顺心,派人将我暗杀了去。」

「那批戏子并非派去监视你……」他突然眯眼:「不对,我倾城舞坊的人向来忠心不二,宁死不屈,你是如何说服他叛变的?」

我反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睡服的雪姬?」

「不可理喻。」他愤然拂袖而去。

我顺着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小心肝,等他走远了,怒喊道:「沉香,你给我死出来。」

他立即出现在我面前,这杀千刀的,果然在附近偷听。

我准备了一肚子骂人的话还没能说上一句,他就嬉皮笑脸道:「恭喜殿下。」

沉香说,他吃醋了。

这我信。可是吃醋有什么用,他那样骄傲清高的男人,心中对我又存怨恨,让他吃醋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沉香说,那是因为醋不够,得再加一些。

这我不信。

那日齐贤来寻我,是想约我一同视察难民情况,了解详细的瘟疫病情和捐款事项。

可他吃醋回去后,不管我怎么围追堵截死皮赖脸,整整三天硬是连人影都没见到。

今日要继续向皇城出发,照理他该在门前等我上矫。

并没有,侍卫说他一大早就先行出发了。

我坐在轿子里,习惯性躺在沉香腿上,百无聊赖玩着他柔顺乌黑的长发:「还说什么多吃点醋,你对他的了解太少。要是我计划失败,等到大邑攻打大宣时,我定将你绑起来扔在大军的最前面。」

「傻殿下,明明是你对男人的了解太少,特别是贤王这种不可一世的男人。」

他话音刚落,我的轿帘被掀开,眼光迎上的是齐贤的臭脸。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你,你听我解释。」

他冷言:「无须同我解释什么。但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可再与你同较。」

我正要听话地将沉香赶出去,沉香却不知死活地揽住我腰,将我的头重新按回他腿上:「殿下偏头痛,整个队伍只有我会医治。」

说完眼观鼻鼻观心,假模假样为我按摩。

我硬着头皮补了句:「齐贤,你会治头痛吗?要不你帮帮我?」

「荒谬。」他落下帘子离去。

午膳时刻,他终于舍得出现在我的视野,甚至离我有些近,成功将我和沉香隔开。

我乐呵呵地夹起一块最肥美的红烧肉放在他碗里,他看着那块肉眼神嫌弃,直接夹起来扔回我碗里:「油腻。」

「噫,是吗?」我夹起来咬了一小口,软糯合宜十分美味,用筷子举着剩下的半截招呼沉香道:「沉香,你最喜欢吃红烧肉了,快来尝尝。」

沉香走到我身边,弯腰二话不说衔住我筷子上剩下的半块肥肉:「确实美味,谢殿下赏赐。」

我听到了某人摔筷子的声音,他道:「奴才相,败胃口。」

沉香朝他规规矩矩地施礼:「贤王莫气,倾城舞坊的人本就只有一身伺候人的本领。」

听完这话我差点没将饭喷出来。

若沉香是妓女,他最多不过算是老鸨。

果然齐贤黑了一张脸离开。

再次上路,齐贤剥夺了我坐轿子的权利,让我骑马。

我乖乖上马,他难得地驭马与我并行:「这么短时间里能将马术练成这样,不错。」

他终于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一句好话,我笑得天真:「沉香手把手教我的。他也夸我聪明。」

「你。」他压住即将爆发的怒气,沉声道:「齐震向来暴戾,若他知晓你与沉香暧昧不清定不会轻饶你。你别忘了你是来和亲的公主,身上还有职责未尽。」

「不劳贤王费心了。」我道:「我的元红早给了你,齐震迟早都会发现,我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前找些快活。」

说完我朝沉香的方向驾马而去。

他不知为何发了疯,在我马儿屁股上一拍,直惊得马儿前蹄上扬,险些没将我摔下来。马蹄刚落地,它又疯狂地朝反方向狂奔而去。

我听到无数人惊呼:「公主。」

又听到他命令道:「都不许追。」

我本来就是新手,如此情况下既控制不住马,更控制不住我自己,身子一歪摔下马身。

玩火自焚,吾命休矣,沉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摔下马背的一瞬间,我又被人提溜了上来。

是齐贤。

我被他打横扔在马背上,颠簸得我五脏六腑都快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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