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凛冬将尽

凛冬将尽

非分之想:恰情动时见你

「众所周知,鬼无法攻击在被窝里的人。」我裹着被子哆嗦道。

趴在我床边的男鬼轻笑,他的手轻而易举越过床沿,落在我吓得通红的眼尾。

「亲吻不算攻击吧?」他说。

「是不算。」我带着哭腔,「可是算骚扰吧……」

1

「不算,我还没亲上呢。」

男鬼的指腹在我眼尾轻轻压了压,笑道:「逗你的,快睡,我不打扰你。」

你小子这话说得真没良心啊。

好大一只鬼在床边盯着,我的心得是太平洋那么大,才睡得着吧。

我说:「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好吧,那我走。明天我再来找你。」

见他身影消失,我猛地把头缩进被子里。

我是睡前忽然发现这个男鬼的。

洗完脸一抬头,镜子里忽然出现两张脸。

一张是我的,一张是他的。

他闲闲站在我身后,用细长的半透明的手指拨弄我新买的天蓝色小台钟,把小台钟一点一点推向桌子边缘。

像只使坏的猫咪。

然后镜中的他把脸朝向我,笑容明朗得不像鬼:「我喜欢这个颜色。」

我:「啊啊啊啊啊!」

我下意识把手边的香皂朝他扔去,然后拿出高中跑八百米的速度火速窜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茧。

他慢悠悠地揣手飘过来。

穿墙而过。

随后,我们发生了「鬼不能攻击被窝里的人类」一系列对话。

他走后,我本该觉得后怕的,毕竟人鬼殊途,我害怕才是正常的。

但或许是因为他表现得比较友善,事实上,我并没太过困扰,甚至比平时还快地陷入了沉沉的梦里。

2

吃早饭的时候,他又来了。

「小笼包!八宝粥!我的最爱!」

我还在厨房里盛八宝粥,他已经端坐在饭桌边,像个乖乖的小学生。

白天见到他,不会像晚上那么六神无主,毛骨悚然。

但还是心肝一颤。

「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很吓人的。」

他很好脾气地问:「那我现在去外面重新敲门?」

「那我就给你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他笑得斯文:「你自己做的小笼包吗?看起来很好吃。」

那必然是买的半成品,但你以为我会说?

我邀请他:「你能吃吗?」

他遗憾摇头:「吃不到。我已经不是人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

其实,我本来也就只做了一人份,但听到他这么说,我也赶紧露出了「好可惜哦,下辈子再请你吃」的表情。

他不留情面戳穿:「虚伪。」

我一边吃饭,一边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我们无冤无仇的。」

「我生前就住在这里,死后当然也住在这里啦。」

嗯?

这人是前屋主吗?

我买房子的时候,中介也没告诉我这屋子里死过人啊!

「你想什么呢?我是出去玩的时候出了意外。这房子是好房子。」

哦,好吧。

我咬着筷子,听他又说。

「我猜想,是因为我还有没完成的心愿,所以不能投胎转世。」

「如果你能帮我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或许我就能走了,你也就……清净啦。」

我赶紧问:「那你还有什么心愿没完成呢?」

我必定是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啊。

争取早日完成你的心愿,赶紧给你送走。

「我丢了一枚戒指,是生前想跟喜欢的人求婚的。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求婚,就抛下她了。」

「那她一定很伤心。」

他抬眼轻轻瞥了我一眼。

我歪头,不明所以。

「她倒也没有很伤心,不过,这正是我希望的。」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找回戒指吗?」

「对。那枚戒指花了我不少钱。」

我好奇:「不少钱是多少钱?」

他面色平淡:「三十六万。」

我艰难想了一下六位数的戒指给我这个穷鬼带来的窒息感。

「或许……有没有可能,你的执念是白花了那么多钱呢?」

他微笑:「瞎说什么大实话。」

3

为了早日摆脱这个男鬼,我答应了帮他找戒指。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头绪。

他不记得自己把戒指丢到了哪里,大概是离世后对生前的记忆有点模糊了。

他只记得戒指是在哪家店订购的。

那家店在本地很有名气,我想了想,上班不顺路,就准备周末再去看看。

作为一个平凡朴实、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打工人,我是不可能抛弃我的全勤奖去给一个陌生男鬼找戒指的。

男鬼表示理解,并提出帮我做家务报答我。

不过,在他摔碎我最爱的杯子并在煎鱼的时候炸了我的锅盖时,我把他推出了厨房。

其实,本来是想把他丢出我家。

「这个恩,你非报不可吗?」

他垂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呃……这种欺负弱小的内疚感是怎么回事?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差啦,但你生前是不是哪家大少爷啊,没进过厨房吧?」

「不是大少爷,只是小有资产。而且我真的会做饭,只是很久不做了,有点手生……真的!」

我想到了 36 万的戒指。

不好意思啊,你说的小是什么小?

4

周末本来想去他说的那家珠宝店看一看,但是不巧,我妈一个电话给我安排了相亲局。

我跟他叮嘱:「乖乖在家等我,等我解决了这个相亲对象,就带你去找戒指。」

他露出了我看不太懂的表情,总体上来讲,笑得有点勉强。

他是怕我不帮他找戒指吗?

怕我消极怠工?

我立刻指天发誓:「很快就回来,回来就找戒指。」

「没关系。」他说,「如果相亲对象不错的话,可以多聊聊。」

那你是不知道我妈给我找的都是什么相亲对象。

经济上一个比一个家财万贯,性格上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

本市就这么几个卧龙凤雏,全被我妈推上了我的相亲桌。

但我妈对于我的终身大事格外看重,天天催,我只好抽出时间去随便应付一下。

我不太期待地出了门。

但没想到,我妈居然靠谱了一回。

相亲对象是个有点内敛、很有礼貌的、脸长得很嫩的青年人。

不仔细看,跟个大学生似的。

这已经是相亲市场上的优质股了吧?

我一时挑不出什么毛病,因此他说下次见的时候,我没拒绝。

5

「那就是你的相亲对象?」

目送相亲对象离开后,男鬼突然在我身后出声。

我被吓了一大跳。

「看起来还不错,不过比我还是差远了。」

我一边开门,一边应和。

「是是是,要不是英年早逝,追你的人指定绕赤道一圈。」

「也没有那么夸张,不过,我以前确实收到过很多情书哦。」

我好奇心起:「那你恋爱也是女朋友追的你?」

「哦,那倒不是。」

他思索着:「嗯……她开窍太慢了,贼傻,我追的她。」

「嗯?那你喜欢她什么?」

「让我想想……应该是喜欢她的美貌。」

我无语。

敢情你也是个奇葩。

不过,我没敢说出口。

他正经了一些:「开玩笑。确实是一见钟情来着,有点俗气。」

他脸上带着淡笑,整个人散发着很愉悦的气息。

「不过,后来发现她能给我提供别人给不了的情绪价值。明明和别人也能做的事情,但就是只有和她一起做,才觉得这件事与众不同,就是那种……像是身边有很多磁场,但只有和她是存在引力的。」

「我很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不太喜欢她哭。」

「但其实,她哭的时候,更能牵动我的心绪。」

「很多人并不珍惜到手的感情,却可以长命百岁,终其一生把感情随意对待。我一直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却活得不长久。命运真的很会戏弄人。」

「要是我还活着,我们俩的孩子说不定都会打酱油了。哈哈。」

他说到最后,试图让气氛不要太煽情。

我坐在沙发里,看着他在阳光下柔软的面颊,心里忽然软了一块。

我说:「你一定很爱她。」

「啊……其实也还好啦。谈恋爱不就是这样,都差不多的。」

是这样吗?

我觉得不是每个男生都像他这样的。

「哎呀,等你和那个相亲对象谈一谈就知道了。」

他说着,很快转过身去扒拉我打包带回来的甜点。

6

我问他要不要现在去珠宝店。

他摆手:「得了吧,都这么晚了。明天再去。」

我想了想,也行,不耽误。

现在的状态就是,帅气男鬼像是住在我家里的房客,不过,他和普通房客不太一样。

他并不需要一个房间,随便找个地儿一躺就能睡。

不用担心睡在地上太潮湿,或者沙发太软容易腰间盘突出,更不用担心落枕。

但为了表示一下人道主义,我还是把次卧给他了。

我也问过他:「你需要睡觉吗?」

他跟我讲,其实睡不睡都行,但他做鬼好几年了,还是摆脱不了做人时候的习惯,天黑了就喜欢往被窝里钻。

我说:「钻被窝好,钻被窝舒服。」

不过这晚,等我处理完工作出房间找水喝的时候,却见他开着电视关着灯睡着了。

客厅里只有电视机低音量的动静,电视机屏幕很亮,把沙发上的半透明的影子照得蓝盈盈的。

我从他手里抽走遥控器,关了电视。

仔细看看,这个男鬼长得刚刚好啊。

身量高,但并不是瘦成竹竿那种。

容貌好,而且是没有攻击性的帅,是一种很平和很儒雅的帅。

肩宽腿长,就连垂落在眼睫的发丝都带着股令人欢喜的生动。

他穿西装一定很好看。

我情不自禁地俯身,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的眉骨。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吗的时候,后背陡然一寒。

明明这张脸如此陌生,但我做出这个动作却顺手得仿佛做过很多次。

我低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睡得很沉,没有回答我。

7

周日一大早,我就跟他一起去了珠宝店。

珠宝店刚开门,虽然是休息日,但店里人并不多。

我直奔柜台,问:「请问能帮我查一下以前的一个订单吗?」

小姐姐十分爽快:「可以的,请您说一下姓名或手机号。」

男鬼凑近我耳侧:「我叫谢由生。」

我耳朵被他弄得很痒,赶紧捂住耳朵躲闪了一下:「谢由生。」

小姐姐很快查了一下:「谢……先生?」

「对,我是他朋友。」

「哦,是这样,系统显示谢先生六年前在我们店里订购了一款心形钻戒,价值三十六万七千九百元整,2017 年 12 月中旬谢先生已经取走了戒指。」

「那……他后来有没有来过?戒指买走之后,有没有清洗或者保养之类的?」

小姐姐摇头:「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录。」

我道了谢,跟谢由生一起出了店。

他一直没有说话,表情有些沮丧。

我安慰道:「别丧气呀,戒指那么小的东西,而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是一找就找到了才奇怪呢。」

我轻轻牵了牵他的袖口:「我们再找找。」

8

鉴于谢由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又到了工作日,我得上班,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得空再战。

其间,我跟相亲对象又见了一次。

他约我去看电影。

我觉得有点俗。

于是他改口约我去滑雪。

这就是我的娱乐盲区了,我从来没滑过雪。

等到我把这件事告诉谢由生时,他表示滑雪没什么好玩的,而且很危险,能不去就不去。

我说:「没什么危险吧?就是去市里的滑雪场,管理还是可以的。」

「唔……」他含糊着说了什么。

我继续征询:「好像只有野雪才比较危险,对吧?」

他又「唔」了一声,「那个是比较危险。」

「那我去啦?」

他没搭腔,看起来不是很愿意我去。

9

但我对滑雪有点好奇,因此还是在楼下等着相亲对象来接我。

等相亲对象和我一起到了滑雪场后,看着白茫茫的一片雪,阴沉沉的天,以及高耸的电线杆,我却忽然觉得有点恐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相亲对象比较兴奋,因此没注意到我不明显的抗拒,拉着我就去办登记。

滑雪这块,我是个生手,他……看他自信满满,本以为他是个熟手。

结果他半生不熟,连摔俩屁股蹲儿,我都无法给自己洗脑这是巧合。

当然,我没有笑很大声,因为我怕一会儿我摔得更惨。

我战战兢兢被搀着滑了一小段,很快就发现滑雪并不难。

至少我觉得不难,挺得心应手的。

相亲对象站在我身后,目瞪口呆看我滑远了,才回过神似的,一边跑着追我,一边在我身后鼓掌欢呼。

这副给滑雪冠军庆祝的架势把我弄得很不好意思。

但总体是开心的。

傍晚,他把我送回家,站在我家门口,扭捏了好半天,才轻声问:「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谢谢你。」

「不客气……啊,对了,我听阿姨说,你会烤小饼干,下次见面,我有这个荣幸尝尝吗?」

我妈还真是直接入了敌军阵营。

不过烤个小饼干而已,也没什么问题,我就答应了。

「可以,那我下次给你带。」

10

到家的时候,谢由生正老神在在地趴在沙发上玩我的平板。

见我回来,随口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行,滑雪比我想象中简单,我一下子就学会了。啊……我这是天赋异禀吧,真的很难低调啊。」

谢由生:「噗。」

我:「?」

你在笑什么。

「天赋。」他重复道。

语气很板很正,但我就是听出了嘲笑的意思。

只是没等我发作,他就又问:「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和相亲对象随便吃了点。」

「哦……」他站起身晃晃悠悠地飘进厨房,然后托着一碗面和一碟泡芙出来了。

「我看你家里有这些东西,就做了一点,水平一般,不过,既然你吃过饭了,那就算了,面扔了,泡芙你当零嘴吃吧。」

说完,他放下东西飘进房间了。

我盯着那碗面看了会儿,总觉得丢了可惜。

虽然并不饿,但我还是坐在餐桌旁,挑了一筷子面吃。

谢由生还蛮谦虚的,我感觉他的水平完全可以开个面馆。

五冬六夏,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到时候,我就给他当收银员,数钱数到手抽筋,嘿嘿。

哎等等,我为什么要给他收银啊?

他开面馆关我什么事啊?

我跑去跟他风吹日晒干餐饮?

等等,你在想什么啊!谢由生并没有想过干餐饮,OK?

我笑自己脑洞大开,吃得饱饱的回房间了。

11

不找戒指的周末,我抽出了很多时间和相亲对象……呃,培养感情。

我记着他说的话,亲手烤了饼干给他吃,他看起来很喜欢。

礼尚往来,于是,他订了票带我去看舞剧。

我们还去过海底世界,去过动物园,大大小小,正式的不正式的,林林总总算起来,本地有名好玩的地方去了个七七八八。

我妈不知道安排了哪个小卧底在我身边,连相亲对象给我摘掉头发上的一片枯叶这种小事她都知道。

她还打电话来追着问东问西。

「怎么样,这个相亲对象很不错吧?」

「这个孩子你放心,是妈妈同事的儿子,她那样的性格教出来的肯定是好孩子。」

「你看看那身高,那长相,你不就喜欢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吗?」

我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忍不住跟我妈唱反调:「谁说我喜欢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了?」

我妈顿了一下,随即打着哈哈:「这还用说出口吗?妈还能不知道你?哈哈哈哈。好了,妈不烦你了,你留着时间多跟小魏相处吧!」

小魏,就是我的相亲对象,大名魏丛。

总觉得我妈语气有点虚,但是要让我具体说,我又说不出个一二三。

周末晚上,我和谢由生在家里下象棋。

我对这玩意儿一知半解,谢由生倒是很厉害,看样子研究很多年了。

在我厚着脸皮耍赖悔棋终于赢了一次时,门铃响了。

我说:「谢由生,你开下门。」

谢由生:「好的。」

他整只鬼还坐在我对面,门却「滴滴」两声自己开了。

自从变成鬼以后,他已经习惯性不干「人」事。

我大惊失色,怕吓到门口的人,立刻起身跑到门口握住门把手,假装是我开的门。

相亲对象略狼狈地站在门口。

他身上和头发上都沾着细雪,鞋子和裤腿濡湿一片。

他犹豫了一下,挠着头:「我……车开到半路坏了,想起你家在这附近,就走过来了。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就是……住一晚,我睡沙发就行,明天一早就走。」

我侧身把他让进屋。

其实,我不太想让他进来。

我们虽然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但我并不觉得我们已经到了可以在对方家里过夜的熟识度。

更何况,我领地意识比较强,不太喜欢别人进入我的私人空间。

但是……他看起来是有点可怜巴巴的,所以就勉为其难让他住一晚吧。

12

我找了毛巾给他,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把目光转向茶几上的棋局。

「你在下象棋?」

我含糊其辞:「随便下下,不太会。」

谢由生还抱臂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微微仰头看着我和相亲对象。

神情有几分不耐烦。

甚至用十足挑剔的眼光看相亲对象。

恕我直言,这表情仿佛老丈人看女婿?

相亲对象丝毫不知道自己是这个屋子里的「第三者」,擦完头发对我傻乎乎笑了一下。

我走过去接过毛巾:「你笑什……」

相亲对象冷不丁给我来了个熊抱。

是的,熊抱。

他外套还没脱,棕色羽绒服穿在身上,像只刚出炉的牛角包。

我手保持着举毛巾的姿势,怔愣的瞬间,谢由生已经起身穿墙而过,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很快推开了相亲对象。

他后退两步,看了我几秒,然后跟我道歉。

「有点唐突,抱歉。但是刚才,你为我找毛巾、找吹风机走来走去的时候,我实在没忍住……很有家的感觉。」

我盯着谢由生离开的方向看了看,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我去给你拿被子。」

13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睡不着。

其实,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原来我对「拥抱」这种象征着亲密距离的行为如此抗拒。

明明不讨厌和他相处,为什么会讨厌身体上的接触呢?

为什么想也不想就推开他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想起,我觉得我和相亲对象没有熟悉到可以入住彼此的家里,那么我跟谢由生难道就很熟悉了吗?

我甚至从一开始就让他住在这里,还把次卧给了他。

这是为什么呢?

谢由生和我同吃同住,经常和我瘫作一团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的手碰过我的手,他的身体也碰到过我的身体,为什么和他就一切都那么自然呢?

假如我真的抗拒亲密距离,为什么谢由生是例外?

是他刚出现的时候吓到了我,所以身不由己吗?

是我双标吗?

还是因为,谢由生这个人自始至终在我心里就是特别的呢?

我想不太明白,但这并不妨碍我抛弃那些尚未成型的假设和幻想。

不可以,谢由生是虚幻的、不真实的、没有温度的,他永远也不能和你做什么,所以也不应该成为你的什么人。

我这样对自己讲。

14

相亲对象第二天走得很早。

我起床的时候,他只给我留了一张纸条,大意就是感激我的收留,他急着联系人去修车,改天请我吃好吃的。

「这人其实人品还行。」

正在厨房煎蛋的谢由生忽然来了句。

我赶紧懂事地接上话茬:「但是比你还差了点,对吧?」

谢由生打了个响指,关掉火:「恭喜你,都会抢答了,奖励你一个三明治。」

「谢谢。」

谢由生不吃东西,所以他在厨房折腾,都是在给我做吃的。

然后,他坐在我对面,眼睛弯起来,看我吃东西。

他说,自己做的饭被别人夸好吃,被全部吃光,对做饭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我浑身熨帖,忍不住问:「你女朋友现在住在哪里啊?我去请教一下,用什么姿势朝哪个方向拜能找到你这种男朋友。」

谢由生挑眉,浑不在意:「我这种人满大街都是。」

我:「?」

你好像在说一种很新的大街啊,小同志。

15

白天的时候,我那在外旅游乐不思蜀的闺蜜终于记起了我这个远在家乡的小伙伴。

她发了个消息。

「在?周天帮我搬个家。」

我疑惑:「搬家?」

「嗯,准备跟男朋友住。」

我发出了很夸张的「哇哦」的声音。

我默默打字:「没问题,周天见。」

心里开始盘算,已知:旅游前她还是单身状态,旅游回来已经准备跟男朋友同居。时间跨度仅仅一个多月。

信息量太大,我不知道这个瓜该从何吃起。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谢由生,谢由生表示:「这有什么奇怪的,有些人谈恋爱就是比较快。」

我问:「那你跟你女朋友谈恋爱快吗?」

「还行,正常人速度。」

谢谢你啊,上次听到这种废话还是在上一次。

总之,帮闺蜜搬家这件事定在了周天,因此,当相亲对象约我周天去海边别墅烧烤时,我改了时间。

最终定在周六。

16

周六的海边人流量很大,我们沿着滨海大道驶向金色的海滩,一路遇到了很多脖子上挂相机的人。

比起夏天来,冬天的海其实并没有什么看头,偶尔会有海鸥飞过,给它们喂一点东西吃算是一项乐趣。

海边的复式别墅是相亲对象亲戚的,他借了一天来用。

除了我们俩,还有他的几个朋友。

我手足无措地告诉他:「我还没有做好见你朋友的准备。」

他往院子里搬烧烤架,随口说:「不用担心,他们都很好相处的,而且也都对你很感兴趣。」

我皱眉,没有再争辩。

他没有提前告诉我会有别人,因此我也没有按照见陌生人的标准来穿衣打扮。

带相亲对象见朋友,明明是一种近乎确定的暗示,他却毫不在意地用一句「不用担心」来打发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但我心里确实不太舒服。

我话说得很少,相亲对象后知后觉我的态度,很讨好地递给我烤好的鸡翅。

晚上,他送我回家,在楼下跟我道歉。

他态度太好,而且也不是什么涉及原则的事情,我没办法继续生气,只好说「没关系」。

他高兴了,却没有立即走。

外面很冷,我想赶紧进屋,但我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他看上去有点紧张:「那个……今天朋友提醒我,我才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认识一个多月了,而且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对彼此也了解了很多。」

「我想,我是很喜欢你的,想跟你继续下去,但是我不确定你的意见。」

「咳……」他的手微微蜷起来,是个有点紧张的小动作。

「所以,如果你也愿意接受我的话,我能……亲你一下吗?就一下,亲额头就可以了。」

我愣在原地。

喉管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我怎么也说不出「好的」「可以」这种话。

风刮红了我的脸,我冻得手指冰凉。

他满含期待地看着我,我却丝毫不觉得甜蜜,反而觉得是一种负担。

我不想他亲我。

一点也不想。

尽管他人不错,尽管他想。

我偏过头,小声拒绝了他:「下次再说吧。」

他垂下了头,两肩耷拉下去。

「没关系,那就下次再说吧。」他妥协道。

我没有错过身后细微的拉窗帘的声音。

我知道,我和相亲对象在外面的一切,谢由生都看见了,听见了。

但我打开房门回家的时候,他却待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

17

临睡前,谢由生敲开了我的房门。

他坐在床沿,先是说了一句:「看起来,你和相亲对象相处得还不错。」

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单从相处来说是不错。

「那你……喜欢他吗?」

谢由生怪怪的,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态度跟我讲关于相亲对象的话题。

他该不会真的把自己代入了老丈人的角色,要替我把关吧?

我小声回答:「还说不上喜欢吧……」

坦白来讲,其实是觉得差点意思。

因为我和相亲对象待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有一种很荒谬的想法。

比如,看着他的背影就会想,如果他再高一点就对了。

比如,听他说话会觉得,如果他语调再沉一点就好了。

和他面对面吃饭的时候,会想如果他刘海不要这么长,就完美了。

我知道这不对,对相亲对象也很不公平,就像我在故意挑他的毛病一样。

而且客观来讲,相亲对象并不矮,声音也很好听,刘海也刚刚好。

明明以前我对未来的另一半从来没有虚构过这样的外在标准。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变得刻薄。

谢由生于是不说话了,他眉头微皱,像是在思考。

等到我的床头小台灯因为没电渐渐变得暗淡时,他再度开口。

「那么,你想跟他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吗?」

我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因为不想让谢由生觉得我对这样的人生大事抱着草率又随意的态度。

可是,我认真思考后的结果却是否定的。

我没有对相亲对象有过不理智的横冲直撞的悸动。

台灯的光把谢由生昏暗中的侧脸照得过于柔和,在这样的他面前,我所有胆怯无处遁形。

「我不想,我不太想。」

我下意识给自己找补:「但是他很合适,对不对。你想,我身边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而且,我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如果我错过了他,以后也一直遇不到喜欢的人……」

我语速很急,手心湿成一片。

谢由生忽然低下头来,轻轻在我手心里吻了一下。

我整个人都像被踩了急刹车,傻愣愣地看他。

「别急,别紧张。」谢由生看着我说,「我只是希望你幸福,随便问问。」

他说,「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帮朋友搬家?」

谢由生离开了。

我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觉得很奇怪。

是窗外的山茶花开了吗?

为什么鼻尖会有山茶的淡香呢?

可是大概是因为心跳太快了,我无法思考是不是我闻错了。

18

帮朋友搬家那天是个好天气。

我戴着口罩,站在朋友家的杂物间,还没干活,先打了俩喷嚏。

朋友:「一声有人想,二声有人骂。有人在骂你。」

我:「……」

我说:「你宁愿相信玄学,也不愿意接受我打喷嚏是因为满屋的灰尘是吗?」

「哈哈,等搬家完了,请你吃蛙锅嘛。」

「对了,你搬家,你男朋友怎么不帮忙?」

「别提了,那个狗东西,临了临了,忽然要去上海开会,要不然,我能舍得累着你吗?」

咦……

跟哪学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啊?

「总之,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帮我把杂物间收拾出来就行了,你看看哪些东西能卖,我找收废品的大叔来,卖了钱给你买蛋糕吃啊。」

「Good idea.」我说。

一开始是收拾了几样旧家电,然后是快递箱,再然后是角落里的旧报纸。

我一边把报纸叠成一摞,一边说:「你还订过报纸啊?」

「嗯。当时是我爷爷来住,他有看报纸的习惯,就给他订了两年的晚报。」

「哦。」我看了看报纸的日期,「这都五六年前的了,好久远啊。」

朋友走进厨房切水果去了,没回我话。

我看见墙角还有两张揉成一团的报纸,就挪了两步过去拿。

朋友端着水果回到客厅:「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哎你别动那个——」

晚了。

我已经展开了报纸,并平铺在了之前的一摞报纸上。

一张清晰的大图瞬间映入眼帘。

白茫茫的崩散的雪,高耸的电线杆,围成半个圈的救援人员,放在一旁的担架,掺在雪里的大片血迹。

以及,在担架上躺着的我,和谢由生。

19

「枝枝,后面那个同学一直在看你,你认识吗?」

「枝枝,我打听了一下,他叫谢由生,是金融系的大帅哥!」

「枝枝,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经常见到谢由生啊?」

「枝枝,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他绝对喜欢你,故意制造偶遇,我打包票!」

「枝枝,枝枝,他……走过来了!」

「岑雨枝,我是金融系大二的谢由生,能……跟你认识一下吗?」

「岑雨枝,你想要这本书吗?你加我微信,我就把最后这本书让给你。」

「岑雨枝,为什么你的朋友都叫你枝枝?我可以这么叫吗?哦,不可以啊……那好吧。」

「岑雨枝,你也喜欢这里的鸡丝凉面吗?一起吃啊。」

「岑雨枝,周末有时间吗?我想请你一起去滑雪……不会没关系啊,我教你,我滑雪贼厉害。」

「岑雨枝,你说,大学里有那么多情侣,为什么不能算我们俩一对?」

「岑雨枝,你答应我吧,做我女朋友。」

「岑雨枝,你腿破皮了,我送你去校医院……这时候就别逞能了,你不让我背,我就要抱了?」

「岑雨枝,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了,要一直做我女朋友的。你知道一直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这么久,到我死了才算完。」

「枝枝,我第一次写情书,白头偕老是不是太俗气了?」

「枝枝,可以吻你吗?」

回忆像电影在脑海中闪现,从谢由生费尽心思制造和我的偶遇,到他不得章法笨拙地追我,到我心动和他在一起,到我们一起滑过很多次雪,到我们毕业那年约定好了冬季去长白山野雪……

点点滴滴,像被忽然打开的一扇门,门的另一侧,我的所有记忆像五彩珠子一下子撒了出来。

最终定格在接天连地的白色里——雪崩了。

「枝枝,你还好吗?回我一声。」

「枝枝,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带你出来滑雪。」

「枝枝,再坚持一下,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枝枝,张嘴,喝一点。」

「是不是很难喝?坚持住,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喝奶茶……加很多甜红豆……」

「枝枝……怎么办,我也有点困了……」

回忆里的谢由生躺在惨白的担架上,手臂无力地垂落。

他的手腕,是纵横交错的咬痕。

20

「枝枝!」

朋友担忧地看着我:「你还好吗?」

我从回忆中抽离,满脸是泪,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手揉皱了报纸,语无伦次地问:「怎么谢由生和我在一起啊……」

「枝枝!枝枝!」

我起身跑出了朋友家,哭着往家里赶。

但是我打开门,谢由生却不在。

我每个房间都找,却找不到他。

为什么平时都在,等到我很想见你的时候,你又不在呢?

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喊:「谢由生,你去哪里了啊……」

你又去哪里了啊?

是不是又想抛弃我?

没有人回答我。

仿佛这间屋子里从来没有一只借住的鬼魂谢由生。

仿佛那个经常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21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在我面前问:「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是很熟悉的声音。

我泪眼蒙胧地仰头看谢由生,发着抖直起身去抱他的脖子。

谢由生轻轻拍我的后背。

「怎么啦?你要跟我说,我才能帮你啊。」

我说不出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喊他的名字。

一边喊一边哭。

「我在呢,我在呢。」

谢由生勒着我的大腿根把我抱起来往沙发走。

「岑雨枝,你不要哭了。」

我趴在他肩头:「谢由生,你怎么不叫我枝枝了,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们要结婚的……对不起,我都忘了,对不起……我怎么会忘了呢?」

谢由生脚步一顿:「记起我来了吗?」

我抽噎着点头。

他的声音很温和:「是怎么想起来的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情绪又有点崩溃,像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谢由生抽了张纸给我擦眼睛。

他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只要你现在不哭,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说:「那你不要离开我,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只要不离开我,就可以……戒、戒指我知道在哪里了……不给你,不要你走……」

谢由生加了点力道搂紧我:「戒指不急。你先平复一下心情,好吗?」

我平复不下来。

眼前这个人,是在雪崩来临之时把我护在身下的人,是咬破了自己的手腕把血喂给我,为我争取了生的希望的人,是我很早之前就决定要结婚的人。

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我要怎么跟自己说「没关系」呢?

22

「我答应你,不去找戒指了,也不离开你,不哭了,好不好?」

「嗯,好。」

「知道那天在雪下,我在想什么吗?」

我摇头。

「我在想,好可惜,还没来得及求婚呢。」

我心里酸涩得不成样子,终于忍不住亲了上去。

我真是笨得可以。

怎么之前还会觉得谢由生没有温度,没有身体,不可以成为我的什么人呢?

他的嘴唇明明是冰冰凉的,夏天可以很解暑的。

他没有身体,可是我明明碰得到他。

谢由生怎么可以不做我的什么人?

他要做的。

角色很好定位,姑且叫他「唯一」好了。

不可替代的、不会再重复出现的——绝对重要的存在。

23

想起以前的事之后,很多事情就明了了。

比如,我妈为什么说我喜欢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男生。

嗐,那不就是谢由生吗?

我对相亲对象那一通不满意,不就是和谢由生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妈一直催着我结婚,大概率是怕我以后恢复记忆,走不出谢由生离开的阴影。

我火速跟相亲对象道了歉,和他结束了关系。

相亲对象很豁达。

「这种事勉强不来,你不喜欢我,可真没办法。」

「那就祝你找到更合适的人。」魏丛说。

他说错了,不是合适的人。

是喜欢的人。

24

谢由生带去长白山想跟我求婚的戒指在我妈手里。

当时我还在住院,救援人员把我们俩身上的东西都交给了当地派出所,我妈代领回来了。

但我醒来后忘记了和谢由生有关的所有事情,我妈怕我再受刺激,就都自己收着了。

搞了这么大一个圈,本来还以为什么戒指,原来是在找我自己的戒指。

也不用朝哪个方向拜了,幸运儿竟是我自己,嘿嘿。

谢由生在厨房摆刚买回来的盘子。

我趿着拖鞋跑过去抱着他的腰,仰着头试图索吻。

谢由生于是就掐着我的腰,低下头来给亲亲。

「谢由生……」我说,「要一直在一起。」

他笑着问:「一直是多久?」

「到我死了才算完。」

——完。

番外一:深夜急救

陈列是市医院的一名男护士。

说起自打入了这行的辛酸事,那真是一天一夜一箩筐的话都说不完。

每天下午面对打卡机机械的「陈列,辛苦了」的语音。

陈列非要嘴贱回一句「不辛苦,命苦」才能解这一天受的气。

护士这行本来是个挺不错的职业,奈何市医院男女护士比例严重失调,男护士少到令人发指。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男人的活男护士要干,女人的活男护士还要干。

并没有因为人数少而被珍惜。

男护士心里苦啊!

陈列从业第 N 年,每天都在「陈列你糊涂啊!怎么就进了这狼窝」和「这年头下岗工人再就业很难的,再忍忍吧」之间反复横跳。

直到五年前的一场深夜急救,真正让他定下心来,决心在男护士这行一直干下去。

一对情侣,送来医院已经是傍晚。

寒冬腊月,救援队队长满头大汗地在门口喊:「快来救人!医生!」

据说这对情侣是滑雪的时候遇到了雪崩,耽搁到第二天才被发现。

男生高大帅气,只是面色青白,泛着点灰,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了。

女生漂亮纤细,嘴唇也冻得发白,但整体的状况比男生好太多。

两人被分别送进手术室。

陈列跟着女生,推着板床往走廊东侧跑。

他往后看了一眼,看见男生那边的主治大夫火急火燎地上了板床,给男生做胸外按压。

而就在这时候,他身旁已经昏迷了很久的女生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陈列和其他的医护人员跟她说话,她也不回答,只直直地看了一眼天花板,又闭上了眼睛。

陈列一呆。

她哭了。

哭什么呢?哪里痛吗?

不要哭哦,医生会救你的,会帮你止痛。

这个话他当时没有说出来,以后虽然有很多机会,但是都不再适合说出来了。

天亮的时候,女生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连夜赶来的父母守着。

男生抢救无效,去世了。

最后,女生被送进了病房,男生被推进了负二楼。

他们像来时那样被推着进了电梯,一个上行,一个下行。

从此阴阳两隔。

跟男生进手术室的两个女护士疲惫地在走廊说话。

「流了那么多血,又冻了一天一夜,能救过来才是奇迹呢。」

「听说那女生没事了,谢天谢地,好歹救过来一个。」

「你没听救援队的领头说吗?那个男生啊,完完全全把女生护在自己身下,用自己的外套把女生包起来。还咬破了自己的手腕给她喂血……这男生体质再好,也受不了这么折腾啊。」

「听说了,女生能活下来,全是男生替她跟阎王爷争命呢,唉……怎么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这么好的男人。」

「那个男生被推去负二楼了。因为没有父母,医院现在还在想办法联系他亲人来认领……我忍不住了,来了咱院一年多了,第一次这么难受。」

「是啊,等那女生醒了,要是知道男朋友……得多痛苦啊。」

陈列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着,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昨夜女生的眼泪。

她是不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爱人的离开呢?

因为心灵感应或者别的什么,她知道了即将和男生分离,所以才哭吗?

不是因为身上痛,但又的的确确是因为痛,才哭的。

按理说,在医院这个地方工作,应该是看淡生死,见惯了分离的。

但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震撼心灵的事,陈列的心仿佛被泡在醋里,又酸又涩。

但也就是从那一天起,陈列没有再想过辞职这件事了。

他开始觉得,应该多为病人做点什么,让他们都能快点好起来,早早回家和亲人团聚。

番外二:鬼生充满了谎言的谢由生

俗话说,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谢由生现在就陷入了谎言的怪圈。

他是死去的第六年重新被岑雨枝看见的。

当时,他正在拨弄她刚买的闹钟,那个闹钟开关那里粘了两个黄色的毛毛球,他觉得好玩,就拿手拨了拨。

此时,岑雨枝正在洗脸,她穿着睡衣,一条裤腿挽起来,露出纤细的脚踝,头发被绑了个潦草马尾,还掉了两缕头发垂在脑后,邋里邋遢的。

谢由生玩得起劲,忽然发觉水声停了。

他抬目望去。

岑雨枝正看着镜子里他的方向,眼睛逐渐瞪大。

谢由生:「……」

不能吧?

他试着表示了一下友好:「我喜欢这个颜色。」

岑雨枝回了他一串惊声尖叫,以及一个迎头砸过来的香皂。

谢由生条件反射般地避开香皂,摸了摸鼻子。

怎么办,吓到她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并不)。

在此之前,谢由生跟在岑雨枝身边晃荡五六年了,岑雨枝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有一个什么好处呢?

谢由生可以肆无忌惮地牵她的手,可以毫无顾忌地亲她。

也可以夜间把她揽进怀里,让她枕在他胳膊上睡。

夏天的时候他还可以解暑,岑雨枝甚至会本能地往他怀里靠。

仗着没人看见天天和老婆贴贴,你以为我会说?

当然这几年里,岑雨枝从来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个叫谢由生的鬼。

直到这天,他不知怎么现了形,并把老婆吓进了被窝。

他笑得不行,哪有鬼不能攻击被窝里的人啊?

他都不知道搂着她睡了多少个夜晚。

他只好先离开,把人安抚住。

但其实,没走,只是出了她的房间而已。

并且在她睡着以后又回来了。

还以为她有多害怕,结果睡得呼噜噜像小猪。

第二天,谢由生对岑雨枝扯了第一个谎,说要找到丢失的戒指才能走。

岑雨枝当真了。

岑雨枝兴致勃勃,想把他送走的心简直不要太明显。

谢由生咬牙,笑脸难以维持。

这要不是一人一鬼,没名没分,他高低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谢由生扯的第二个谎是告诉岑雨枝他想不起来戒指的其他线索。

其实他心如明镜,戒指被他老丈母娘拿走了。

但一来,岑雨枝现在已经不怕他了,所以他当初一时情急编了个找戒指的借口也可以结束了。

二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枚戒指找不到才是最好的。

尤其是,岑雨枝已经开始相亲,并且和相亲对象相处得还不错。

谢由生陷入了两难。

他既想看到岑雨枝重新找一个喜欢的人,幸福平淡地过一生。

又希望岑雨枝不要那么快就找到更喜欢的人。

至少不要比从前喜欢他还多。

因此,他的行为总是不定,一会儿劝岑雨枝好好跟人家相处,一会儿又忍不住妒忌说相亲对象坏话。

说起来,那个相亲对象叫什么来着?

谢由生想不大起来,也就没勉强自己继续想了。

后来他想,干脆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相亲对象约岑雨枝滑雪?

没问题,他偷偷跟去,防止那男人打着滑雪的幌子动手动脚!

下雪天来岑雨枝家里过夜?

问题不大,但能不能不要搂搂抱抱?

约会结束想亲她?

你小子真的晚上不要睡太死[黄豆恐吓.jpg]!

才认识多久,你就想亲她?老子光追人就追了一学期!

谢由生忍不住了,半夜进入房间,旁敲侧击,各种打听。

其实,在听到岑雨枝并不那么喜欢相亲对象的时候,谢由生是有点「恶鬼狂喜」的,但是……

他又不能假装没看见岑雨枝眼底的迷茫无措。

于是他跨过了那条克制自守的线,亲了她汗涔涔的手心。

这是个超出普通朋友会做的动作,尤其发生在夜晚,这样二人独处的空间里。

这个湿漉漉的吻变得不单纯起来。

谢由生自己也吓了一跳。

于是说了句「随便问问」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他不知道岑雨枝会怎么想,但是,穿过客厅回到次卧时,起初的恐慌已经变成了兴奋。

亲到了诶。

她没有讨厌诶。

他在床上躺到半夜,打了好几个滚,把被子缠来缠去,才终于把那股兴奋劲压下去。

第二天,岑雨枝去帮朋友搬家了。

他像往常一样,岑雨枝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去外头公园里看大爷们下棋。

然后掐点回家做饭。

他没有想过,就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周日,岑雨枝把他想起来了。

谢由生,一个在岑雨枝生命里清空了五年多的名字,忽然就这么回来了。

太过突然,以至于谢由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而岑雨枝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哭。

坐在地毯上哭,趴在他肩头哭,躲进他怀里哭。

谢由生的一颗好心脏都要被她哭碎了。

他板着脸讲:「岑雨枝,你不要哭了。」

然而岑雨枝的关注点是他为什么没有叫她「枝枝」,而要喊她的大名。

谢由生:「……」

军心溃散,这场仗根本没法打。

他只好先把人哄好了。

至少先别哭了。

而岑雨枝虽然年龄长了,人却还是像上学时候一样好哄。

谢由生亲着她软乎乎的嘴唇,感觉到她绕在自己颈间的双臂,忍不住心想。

「好乖。」

番外三:重生俗谈

岑雨枝是在傍晚的时候察觉不对劲的。

午饭过后,谢由生跟她说,要去公园看大爷们下棋。

谢由生娱乐活动很少,也没有其他玩伴。

幸而他这个人也耐得住性子,愿意在公园蹲着看下棋,一看就是一下午。

岑雨枝说好的,然后让他早点回家,因为她要烤面包吃。

谢由生吃不了,但可以闻闻香味。

谢由生答应了。

而现在,日落了。

谢由生还没有回家。

岑雨枝心里慌了一下,匆忙把烤好的面包放在桌子上就换了鞋出去找。

但是没找到。

公园里只有两拨下棋的大爷,她都去看了。

没见着谢由生。

于是她开始喊谢由生。

「谢由生,谢由生你在吗?我们回家了!」

她喊了很多遍,但是谢由生没有出现,公园里其他的人也没有在意。

他们都跑去另一边看热闹。

一个年轻人跳河了,刚被捞上来,人已经不喘气了。

岑雨枝不感兴趣,她只想找到谢由生。

而这一晚,谢由生没有回家。

烤好的面包变凉了,香味散尽,却没人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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