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我却感到无比愤怒,和恶心。
就这样静静地对峙了几秒,他身后的康晶晶却冷哼了一声。
「对,如你所见,他这段时间都是在陪我和桃桃!」
我气急,忍不住开口怒斥她:「当小.三还这么不要脸,你就这么下.贱吗?」
康晶晶显然被激怒了,她开始疯狂叫嚣:
「我是小三?呵,你拿面镜子照照自己吧!」
「我是他的初恋,是他最爱的女人!更何况我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你才应该叫作小三吧?」
「你跟他连个孩子都没有,你算他哪门子老婆?!」
「他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
她骂得句句难听,我却无从反驳。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此刻,我是多么希望林东臣开口否认,说她是瞎扯,是放屁。
可是林东臣像是哑了一样,一言不发。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嚣张的康晶晶和沉默的林东臣,看得直到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伤心。
康晶晶还在一个劲地骂着,林东臣却终于大吼了一声「够了!」
叫骂声戛然而止。
我死死地盯着林东臣。
空气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我颤着声问林东臣:「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从来没有放下过她?你最爱的一直是她?」
我也不想颤声的,那样太卑微太可怜,可是我管不住我的声音。
林东臣低头沉默了很久,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副痛苦的样子。
良久,他才抬起眼睛看我。
那双眼睛里红红的,布满了血丝,还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说:
「溪溪,我们离婚吧。」
我像是骤然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从手脚到心脏,全都是冰凉。
我不可置信地反问他:「你说什么?」
这次,他转过身去,又字字清晰地告诉了我一遍:「我说,我们离婚吧。」
我心里各种情绪翻腾得厉害,血液也不断地涌上头。
愤怒、不可置信与伤心难过交织在一起直到极致,以至于嘴里反而发不出声音了。
犯错的是他,叫嚣的是康晶晶,要离婚也应该是我先提,凭什么是我被离婚?!
可是此刻,我偏偏又转念想到了以前的林东臣。
他对我那么好,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十分努力地想平复下来,可是一开口,微颤的声音就露了馅:「林东臣,你是真的爱过我吗?」
林东臣顿了一下,沙哑回答:「当然爱。」
我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指着康晶晶问他刚才的问题:「那她呢?你是不是还爱着她?」
林东臣久久没有出声,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出声的时候,他才幽幽说道:「溪溪,人都是有感情的……」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我的心像是被钝器重击,好像是不会痛了,但就是喘不过气来。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我听见自己最后用麻木的声音问道:「所以,在我和她之间,你还是选择了她是吗?」
林东臣身影僵硬了,良久,他才低哑回复道:「是我对不起你。」
呵,我真可笑。
而我的确也笑出了声。
很好,林东臣,很好。
那就这样吧,从此一刀两断。
以前的情谊,全都喂狗。
「吱呀」一声,安全楼梯的门这时候打开了,是林东臣的妈妈牵着桃桃站在那里。
我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她们,偏偏看到了桃桃脖子上挂的那块祖传玉观音。
那尊玉观音,以前林东臣的妈妈许诺过,等到我有孩子后,她会亲自把这祖传的珍宝给我的孩子带上。
呵,呵呵。
偏偏林东臣妈妈此刻还要开口讲话:「袁溪,是我们对不起你。」
「你长得好,工作也好,以后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我打断她,直接冲林东臣冷冷地丢下一句:「林东臣,下周,去把离婚证领了。」
然后我越过他们,走了出去。
12
我没有回家,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有着林东臣痕迹的房子了。
于是我来到了妹妹那里。
我和妹妹平时联系不算多,小时候有了她之后,父母对我更加忽视。再加上我和她并没有共同的童年回忆,所以总是不像别的姐妹那样亲密。
可是现在离开林东臣,在我最痛苦、最失魂落魄的时刻,我能依靠的,除了血缘至亲的妹妹之外,似乎再也没有旁人了。
妹妹打开门看到是我之后,吓了一跳:「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想来我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落魄,太凄惨。
我一言不发走进屋内坐下,妹妹见状,有些担心,拿出手机便准备拨给林东臣问情况。
我制止住了她:「我要离婚了。」
我跟妹妹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妹妹气得眼眶发红:「姐,这些事你怎么不早点说出来呢?他们太欺负人了!」
说着,她便要穿上鞋子,跑去跟林东臣理论。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她:「不要去了,现在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我想我的声音一定是难过极了,无助极了,因为妹妹开始紧紧抱住了我,忍不住跟我一块哭起来。
「想哭就哭吧,姐。」妹妹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抽抽噎噎地安慰我:「我的姐姐这么好,以后一定会遇见更好更好的人。」
我在妹妹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哭累之后,睡意袭来,妹妹把我扶上床,给我擦完脸,又盖好了被子。
迷迷糊糊睡去之前,我在想,原来我拥有的不止一个林东臣,我还有亲人,还有朋友。
无论林东臣多么难忘,我,一定可以戒掉的。
妹妹请假陪了我三天,最后在我的催促之下她才恋恋不舍地去上班了。
我想着下周就要去离婚了,可是我的东西还在原来的家里。
我打算去打包收拾一下先搬出来,等到下周直接跟林东臣谈离婚的事。
反正我的东西也不多,把为数不多的衣服用品拿出来就好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能这么无耻。
我到家的时候,大门是开着的。
我走进去一瞧,康晶晶带着桃桃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家,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桃桃不在医院待着。
一股怒火直冲大脑,我问康晶晶:「谁让你们进来的?林东臣呢?」
康晶晶看见是我,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冷笑道:「你觉得,还有谁能让我们进来呢?」
「出去!」我压抑着怒火,开口让康晶晶出去,可是她依旧纹丝不动,用沉默来表示对我的蔑视。
我很生气,于是上前去拖着她的胳膊使劲把她往外拉。
我的力量在怒火的加持之下变大,还真的磕磕绊绊地把康晶晶拽到了大门外。
可她就是死死地扒住门框不愿放手,还有这么无耻的人。
就在僵持之际,一直站在旁边皱着眉头怒目而视的桃桃,却突然大喊着冲了过来:「放开我妈妈!」
她带着一阵旋风冲过来,像是一颗小炸弹,猛然撞得我措手不及。
我被她推了一个大趔趄,直直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已然推到了楼梯口。
我就那样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肚子似乎撞倒了什么尖锐的东西,痛得我直冒冷汗。
头晕目眩,冷汗涔涔,腿间似乎还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
我伸手一摸,是血。
我看见林东臣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还提着永和大王家的午餐,应该是买给那母女俩的。
浑浑噩噩之间,林东臣似乎向我冲了过来。
「溪溪。」林东臣声音慌乱,似乎在担心:「溪溪你怎么了?我们去医院,这就去医院,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句话。
一路上开车横冲直撞,把我送到了急诊。
我怀孕了。
我流产了。
不止是流产。
医生说,我的腹部,由于受到猛烈的撞击伤害到子宫,很有可能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林东臣的眼睛里满是悔恨,他跪在我的病床前,憔悴得厉害,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声音哑到了极致:
「对不起,溪溪。是我没保护好你,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溪溪,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该跟你说离婚的溪溪。我舍不得你,你走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溪溪,以后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一定好好弥补你……」
我嫌恶地挣脱开他的手,用力太大,以致于指尖狠狠地刷过了他的脸。
我的目光一定很怨毒,我瞥了他一眼之后,扭过头再也不想见他。
他的表情很受伤。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过来握我的手,想过来抱我,可是又不敢上前。
可是我却恨透了,我恨死他们了。
如果手里有把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插进他的胸膛。
也许是我在迁怒于他,可如果不是他,又哪里来的后面这些破事。
「滚!」
「带着那个贱女人和那个孩子,滚!」
「看你们一眼,都会脏了我的眼睛。」
我连绵不断地向他说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可他还是纹丝不动,只是那样悲伤地看着我。
够了,真的够了。
我恨死他这副无辜又无能的表情了。
所以我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喊道:「滚啊!」
可是我太激动了,又牵扯到了腹部,好痛好痛,我蜷缩起来。
林东臣吓到了,他慌乱地说道:「我滚我滚,溪溪你不要激动,你不要伤害到自己……」
他走了。
他去找了医生过来。
我好累,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13
再次醒来,我的病床边围了一圈人。
妹妹,爸妈,亲戚们,还有我很久没见过的小伙伴,迟迅。
他们见我醒来,争相着上前来看望我。
我妈一边拉住我的手,一边抹眼泪:「溪儿你受苦了,都怪爸妈,这些年对不起你。」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对我的亏欠,我爸在一旁制止:「好了,现在你说这个干啥,还是先让女儿好起来吧。」
他们又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一些开心的事,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他们告诉我,林东臣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主要是迟迅揍的。
说这话时,迟迅冲我眨眨眼睛,傲娇地留了一句:「是不是想谢谢我?那就赶快好起来,请我吃大餐!」
我虚弱地笑了。
他可真是没变哪,还是那么傲娇。
他是我外婆邻居家的孩子,我从几岁起,一直到初三被爸妈接回去之前都跟他是邻居。
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后来他跑去国外上大学,我们的联系就断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回国了。
亲戚们看过我之后,陆陆续续回去了,留下爸妈和妹妹照顾我。
期间林东臣也悄悄出现过,趁我睡着,趁病房里没人。
他有时候远远地看我良久,有时候趁病房没人偷偷地亲吻我的额头。
我在医院休养了几天就出院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林东臣离婚,所以我用了最快的速度,不容拒绝地让林东臣跟我领了离婚证。
离婚那天,他在民政局门口哭得泣不成声。
而我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14
我好像病了。
虽然已经离婚,可我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之前的林东臣,想起康晶晶母女的所作所为。
我真的很难释怀。
可是有时候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几个月前,明明我和林东臣还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了呢。
可我又真的恨极了。
我被她们母女害得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辈子再也没法有孩子了,而林东臣还要给那个孩子拿钱治病。
可罪魁祸首桃桃,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个未成年人。
她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她害我失去了孩子,害我再也不能生育,可是她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我好恨。
甚至我住院躺在病床上这段时间,康晶晶还趁着病房没人来恶心我:
「流产是你活该!」
「只能说这是天意,这样林东臣就会全心全意地救桃桃,我也不用再担心他还挂念你了!」
哦,对了,林东臣把绝大部分财产留给了我。
只留了一小部分给桃桃治病。
可是这种补偿,不抵我受到伤害的万分之一。
我真的没办法释怀。
我开始整夜做噩梦,有时候则会整夜失眠。
我好像要抑郁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好像记不起昨天的事情了。
我拼命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前一段时间经历过什么。
但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无力感和绝望愤怒的不甘心,却减轻了许多。
父母试着问我以前的事情,跟他们有关的事情,我都能记起来。
但是他们说我离婚了,我却毫无印象。
他们小心翼翼地又说起我的丈夫,说他叫林东臣,说起我为他流产的事……
可是我毫无印象。
我不记得我结过婚,更不记得一个叫林东臣的人。
还有爸妈说的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些很狗血的事情,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于是他们带我去了精神科,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后诊断结果是,由于我之前受到严重的精神刺激,导致我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 PTSD。
而 PTSD 又导致了心因性失忆,也就是选择性遗忘。
我忘记了让我受伤的那些人,那些事。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事是什么,但这样,似乎挺好的。
15
迟迅最近总是来看我。
有时候他也会陪我去医院看病。
他现在动不动就穿一身名贵服帖的黑西装,整了一副金丝边的别致眼镜戴着,活像个斯文败类。
每次他一出现,护士站的小姑娘们免不了躲在一起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个帅男人是不是明星?也太帅了吧之类的。
拜托,我都要听得耳朵出茧子了。
每次他总拿这些在我跟前显摆,真是还像小时候那样,幼稚。
听说他这次主要是回国探亲,没想到就碰上了我这档子事。
好巧不巧,他大学修的是心理学,现在依然在国外做心理学研究。
「喂,小刺猬。」迟迅看起来漫不经心:「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国外待待?」
小刺猬是小时候他给我取的绰号,因为那时候我比较敏感,浑身带着刺,尤其是对他。
而我管他叫,额,臭猪。
现在似乎不能再叫了,真是遗憾。
「哦?说来听听?」我起了点兴趣。
「反正你现在也不适合在旧环境里待着,不如出去看看。顺便做个访问学者,以后对你晋升也有帮助……」
这倒是真的。
虽然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痛苦了,但是有时候半夜醒来,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大块,然后就陷入莫名其妙的虚无之境。
现在找点事做做,也不是不可以。
我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我去国外做一年访问学者,正好他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没想到的是,大家都挺赞同的。
我爸妈、外婆,还有迟迅他爸妈现在看到我俩在一起,总会露出一种欣慰的姨母笑。
我:?
迟迅:。
然后他便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
大家好像在磕我俩的 CP。
可是,让大家失望了。
我和迟迅是不可能的。
他不行。
他性别男。
但爱好,也是男。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我却特别清楚,他就是因为自己的取向问题,才开始对心理学感兴趣的。
初二那年,他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恰好对我有意思。
后来我就发现他对我的敌意,进而发现了他的取向问题。
我们从敌对状态,莫名其妙地又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直到他大学出国,联系渐少。
现在他回来,我跟他之前还是像从前一样,没什么隔阂。
也许,这就是童年小伙伴能带来的安全感吧。
联系上英国对接的大学,现在只要我把手里的几门课结掉,就可以跟迟迅一起出发了。
临行前,我还是会按期去医院治疗。
有很多次,我都能看到同一个男人在悄悄看我。
但是他又从来不上前,也不靠近,只是默默地看着。
有一次我故意突然回头,然后就抓住了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那个眼光里还有来不及收回的痴迷和爱意。
在人头攒动的医院,我和他隔着茫茫人海,就这样两两对望。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一些电影里的场景,好像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望了一会,他似乎清醒过来,想挤过人群过来找我。
但是,那种从心底传出来的痛感又来了。
于是我匆匆转身,飞快地溜掉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我的前夫吧。
既然是前夫,还是离远一点吧。
16
跟迟迅在英国的这一年,我过得充实而忙碌。
周而复始的研究,听课,论坛交流会让我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没有时间去隔壁大学找迟迅。
这种紧张又高强度的安排,使得我心里那一丝遗留的痛感消失殆尽。
我再也不会在午夜醒来,然后陷入一片空虚之中。
这种努力带来的回报还有,我发了很多 SCI 期刊论文。
迟迅打趣我:「这下你回国,评教授妥妥的了。」
然后他又故意凑到我面前调侃:「不会吧不会吧?我们小刺猬不会是要成为南大最年轻的女教授了吧?」
看着他那种欠揍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真让他说中了。
一年后,我和迟迅双双回国。
然后我提交了这一年发表的 SCI 论文,再加上以前我的表现一直很好,我成功地变成了南大最年轻的「美女教授」。
我下课时,迟迅已经在路边等我了。
「走吧,带你去吃大餐,庆祝庆祝!」他看上去比我还高兴。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伸手帮我把飞到额头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跟迟迅现在是铁打的「革命友情」,就像《老友记》里的莫妮卡和罗斯一样,像兄妹又像朋友,总之就是很铁。
家人们看到我和迟迅真的没有「在一起」的打算,就不再强求。
我想起出国一年来,迟迅对我的种种帮助,是该找个机会好好请他一顿了。
「走吧!」我大手一挥:「挑个最贵的店,今天姐请客!」
吃饭的时候,迟迅漫不经心地问我:「溪溪,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你失忆忘记的那些事情,其实是可以通过催眠唤醒的。你,想要唤醒吗?」
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但是我选择遗忘:「大可不必!」
既然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想来那些记忆在我生命中,也是不值得留恋的了吧。
说完这句话,我转头去看窗外。
恰巧看到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转身离去。
我甩甩头,看了看窗外的红叶,想起最近来自家人朋友们的暖暖的关心,发自内心地莞尔一笑。
我冲迟迅举杯:「来吧,为生活干一杯!」
【正文完】
番外 · 他的原罪
1
被母亲喊回去的那天下午,林东臣开着车还在想,改天一定带溪溪吃顿好的,她最近太累了,都没好好吃饭。
想到这,他歪头看了一眼正在副驾上打盹的某人,见她眉眼平和美丽,心里顿时软成一片。
又想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儿,终于准备要给他生孩子了,他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流着与她和他相同血液的孩子,他们俩生命的联结。
光是想想,都会觉得幸福四溢。
可是进了屋,看见了康晶晶母女,他就隐隐有预感,有些东西也许注定会消散。
那一刻,他满心里想的是,康晶晶要分手的那个时候,他就不该去挽留,更不该去纠缠跟她有了荒唐一夜。
那一刻他无比后悔。
这是他的原罪。
那天晚上,他是真的很害怕,害怕溪溪离开他。
所以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可是,他自己也生出了一些委屈。
他不过是跟康晶晶有过那一次,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耍他?!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人儿裹得更紧,又有些卑微地凑到她脖颈上蹭了蹭。
自己配不上她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溪溪为别的男人生下了一个孩子,他恐怕会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溪溪心里,也一定很痛吧。
2
可他是个心软的人。
那个孩子流着他的血液,是他生理学上的女儿,他不能不管。
他给桃桃做了骨髓配型,幸运的是配型成功,很快他为桃桃捐献了骨髓。
他的打算是,等桃桃康复了之后就跟康晶晶回到原来的地方生活,而他会定期支付抚养费。
如果桃桃想他,或者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去看望,履行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至于溪溪,他欠她的,今后只能对她更好来弥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桃桃这个孩子,竟然会这么黏他。
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每次桃桃都像个乖巧的小猫,甚至不需要引导,就会甜甜地喊他「爸爸」,懂事得叫人心疼。
桃桃跟他说,自己在学校里经常受欺负。
因为没有爸爸,别的孩子喊她「野种」「你爸爸不要你了」「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没人要的东西」……
而桃桃听到这话,就会跳上去跟人家厮打,结果往往是寡不敌众,被揍得鼻青脸肿。
他听了桃桃那些过往,心里像是被针刺痛一般一阵一阵地痛起来,不由得抱紧了孩子。
「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桃桃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会呢?桃桃这么可爱,爸爸不会不要你的。」说这话时他温柔慈爱,一如所有爸爸一样。
可是他又想起了溪溪。
她会怎么想呢?
好难两全。
3
所以,很多个夜晚他其实回了家。
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溪溪。
他坐在楼下,看着楼上窗帘上映出的溪溪的身影,感觉心里有了些着落。
可是,如果她开口问:「桃桃什么时候回去啊?」
那么他该怎么回答呢?
他还没想好,心里一团乱麻。
他不想看到溪溪失望落寞的眼神,因他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
他很烦躁。
干脆就在楼下车里过一夜吧,这样,既能离溪溪近一点,也暂时不需要面对她。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康晶晶每次都会拍下他抱着桃桃哄的照片,然后发到空间里,故意给溪溪看。
他对康晶晶早就恩断义绝了。
六年前那次荒唐一夜醒来之后,身边早已人去屋空,康晶晶最后不告而别。
他自嘲一声,原来,即便发生关系了她也不愿让他负责,康晶晶对他还真是决绝。
那一刻,他就突然放下了。
他开始封闭内心,开始倾情投身事业。
直至遇到溪溪。
他至今仍然记得初遇的场景。
他去南大办事,走到人工湖时,看到一个满头乌发的女孩正抱着膝盖在轻轻啜泣,那么伤心。
那一刻,他莫名心动,很想逞一回英雄去保护这个女孩。
后来他辗转要到她的联系方式,开始了热烈追求。
在他的世界里,她始终像夜空明月,山尖白雪,温柔静好。
好在他的坚持和耐心,终于让他抱得美人归。
有一次他打开保险柜找东西,意外看到上学时给康晶晶写的情书。
他当时随手一放,早就忘了还有这回事,现在那些情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活脱脱像是他的罪证。
他心里一慌,赶紧拿走扔掉了。
还好还好,要是让溪溪看到,肯定要伤心了。
那天晚上他既庆幸又幸福,于是在床上便格外卖力。
4
桃桃的病情有些反复,时好时坏的,也越来越黏人了。
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去陪孩子。
那次雷雨夜,他知道溪溪害怕,所以着急忙慌往家里赶,到了卧室看到床上的人又瘦了一圈,他心疼极了。
再也忍不住思念的煎熬,紧紧抱住了她。
好想她,想她的笑容,想她的撒娇,想她的拥抱,还想她的身体。
最近,他和溪溪之间都太过于小心翼翼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在他面前有话就说,毫无保留。
而他,大概也无法开口去跟她商量桃桃的事。
其实桃桃的病情最近恶化,医生说这个阶段是异常关键的时期,决定着桃桃能不能彻底好起来。
可是他在浴室的时候,看见没了浴巾,难得地起了逗溪溪的心思。
他故意让她拿浴巾,故意说荤话逗她,然后看着她脸红红的样子。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难得的幸福时刻。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吻她,抬头看见了床头柜上的叶酸。
对了,他们本来是在备孕的啊,要生一个共同的孩子。
今晚他要卖力点,他想。
可是最后关头,他的手机,又响了。
想起医生的话,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要去医院。
溪溪罕见地生气了,她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哽咽了:「林东臣,出了这道门,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这还是溪溪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重的话呢。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复道:「老婆,我回来再跟你解释,你不要怪桃桃她们。」
他能够想象到身后,溪溪会是多么失望的表情,他不敢回头看。
他想,等着桃桃的事情过去,他再好好弥补溪溪吧。
5
可是桃桃的病情急转直下。
那天上午,医生把康晶晶和他叫去了办公室,告诉他们桃桃抵抗力太差,康复遥遥无期。
不止如此,若想留着桃桃的性命,恐怕还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金钱。
康晶晶哭了。
他懵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康晶晶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
毕竟她是孩子母亲,他是孩子的父亲,纵使之前再多恩怨,此刻他和康晶晶也都不过是希望孩子好起来的一双平凡人而已。
康晶晶独自带着桃桃长到五岁,想必平时也是吞声忍泪,无比心酸的。
想到这,他抬起手拍了拍这个不容易的母亲,以示安慰。
可是,老天爷总是待他这么残忍,就这么一次,一转身是溪溪在叫他。
他顿时慌了,他从未见过溪溪这么伤心难过的样子。
她眼眶发红,说出的话甚至是颤音,他心疼极了。
他赶紧上前去解释,可是她眼中的嫌恶太明显了。
他止步了。
就这样静静地两相对望。
可是康晶晶却忍不住出声了,她对溪溪说,他就是放不下她们母女。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反驳,可是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医生的话。
医生说桃桃还需要他付出更多的物质更多的精力,才能留得住。
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知道的。
意味着他可能要花掉全部身家,还要日日夜夜陪护,随叫随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溪溪又何尝公平呢?
这段日子,他不是没看见溪溪落寞的神情。
他有些心疼,却又心力交瘁。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放溪溪走吧。
他精心呵护了这么多年的人,他不忍把她拉进这个泥潭。
放她走吧,让她去追求新的幸福。
于是他说:「溪溪,我们离婚吧。」
他看到溪溪过于震惊、继而无比受伤的表情。
那一刻,他又何尝不受伤不难过呢?
明明深爱,却要狠心离开,一切苦果只能独自咽下。
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不忍再直面她的表情,于是他转过身去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们离婚。」
几乎是一字一顿。
可是,他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溪溪,看不见。
康晶晶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刺激溪溪。
他明白康晶晶的意图。
康晶晶是怕他会一走了之,丢下桃桃让她自生自灭。
所以她要千方百计地打击溪溪,让她主动离开,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溪溪果然很伤心。
她眼泪滑落下来,像是破釜沉舟一般又问道:「那你爱过我吗?」
怎么会不爱呢?
只爱你啊,这么多年。
他哑着嗓子回答:「当然爱。」
她又问:「你还爱她吗?」
康晶晶吗?
怎么可能。
再次见到康晶晶,除了陌生和尴尬,他和康晶晶恐怕对对方还都怀有一丝怨怼。
康晶晶有些怨恨他,他能感觉得到。
也许是恨他那晚不该去纠缠她,否则就不会有桃桃,她也不会带着桃桃辛苦地过了这么多年。
尤其是当她们母女落魄之际,却看到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娇妻在怀,幸福异常,她就更恨了。而他呢?
他剖析了自己的内心隐隐地发现,如果不是康晶晶自作主张生下了桃桃,恐怕他现在还沉浸在溪溪的温柔乡里,幸福地期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他和康晶晶之间,谈何爱情?
只有无尽的尴尬和怨怼罢了,甚至不如陌生人。
可是他还是不能不管桃桃,既然孩子已是既定事实,再怨怼又有何用。
所以溪溪最后问他:「所以你选择她是吗?」
他开不了口,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溪溪走了。
他的心空了。
6
就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吧。
他这次几乎是日夜泡在了医院里,一方面桃桃病情加重时刻需要人。另一方面,他的家里,再也没有等他回去的那个人了。
家里客厅装有监控,他日日打开手机看,溪溪再也没有回去过。
没有她的地方,大概也不叫家了,就是一座空房子。
后来桃桃许了愿望,想让爸爸妈妈带她出去玩一天。
他答应了。
医生之前也交代过,尽量让孩子每天开开心心,如果有什么需求,就尽量满足她。
桃桃说,想看看爸爸生活的地方。
他便带着桃桃母女去了。
他好恨,为什么偏偏是那时候他不在。
等他买了食物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溪溪躺在地上,周围还有一滩血迹。
他要疯了。
送了医院才知道,溪溪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一个多月了。
可是现在孩子没了,溪溪再也不能生育了。
他好悔。
他好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溪溪。
从离婚,到流产,再到不能生育,溪溪的痛苦几乎都是他带来的。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心软。
伤害溪溪的偏偏是桃桃,是他的孩子,还是他不得不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