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道我天天趴在上面偷看你,你还天天出来让我偷看,咱俩差不多!」
易姜再一次恼羞成怒。
「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事而已,因为你我就要停止去做,这是什么道理?」容拾不生气,反而笑着问她,「你叫易姜是吗?」
想必是容瑶之告诉他的,易姜点了点头。
「你父亲是易清水?」
易姜一愣,该不会他把她骗进来是为了趁夜深把自己干掉吧。
想到这里的易姜寒毛都竖起来了。
也许是看出她略有警惕的动作,容拾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记得以前易先生提到过他的女儿而已。」
「你跟我父亲有过交集?」易姜讶异问。
容拾点点头,苦笑:「是啊,不然我怎会落得下场如此。」
易姜垂着脑袋,第一回为这事感到愧疚。
「别多想,我没有觉得你有什么错,毕竟易先生真的很厉害,如果把他的玄术用在好的地方,比如让国家社稷繁荣,我还是很佩服他的。」
「你都说了是玄术,怎么会用来做好事。」
「哦?你也懂玄术?」
不知为何,易姜在听他说这句话时气氛莫名紧张,明明他脸上的笑容不减。
「当然不懂,父亲从不教我,他只让我学习种田。」
说到后面,容拾从她的语气中莫名听到一股怨气,不禁莞尔失笑,又装作不懂的样子问她:「这么说你不识字咯?那你这些天趴在那里看的是什么啊?」
啧啧,听听他问的,夺笋哪。
「……我看的当然是你了。」无奈之下易姜只好承认,「不过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就是单纯、纯粹地喜欢你的脸而已。」
容拾笑:「这还不叫非分之想啊?」
「……」易姜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再待下去恐怕自己脸都要丢尽了,转身欲走,便听他在身后道:「这幅『墙上美女』就送你了。」
「不必,您自己留着吧。」
按理来说,既然被发现,她就不该再继续,可这脚偏偏就是不听使唤,在第二天夜里再一次来到了容拾的住所。
古有刘备三顾诸葛亮茅庐请其为江山出谋划策,今有易姜夜访二皇子偏院只为欣赏其青春的肉体。
这样一对比,她多多少少有点猥琐。
没想到的是,在那院门前,容拾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说:「我还以为你被戳穿后就不会来了呢。」
「哼,谁让我脸皮厚呢。」易姜大言不惭,好似贵客一样走进了容拾的院子。
「我教你识字怎么样?」他突然问。
易姜愣愣地看着他:「你不会喜欢上我了……」
「吧」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容拾笑出了声。易姜安慰自己,这一定不是嘲笑。
「你将来不是要代替沅溪入宫吗,沅溪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是怕你到时候露了馅。」
「哦。」说起来,大概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她都忘记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易姜的手一直以来握的都是锄头,哪里握得住小小的一支笔?容拾费了相当大的劲才教会她如何悬腕落笔。
「拿笔可比拿锄头要不容易吧。」
容拾真的很有耐心,面对这样一块「朽木」仍能如和煦春风一样,此乃神人。
「这样好了,我教你写几个字,你找一找下笔的感觉。」
「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写字诶,你让我准备一下……」
还未等易姜反应过来,容拾已经将身体贴近了她,用他自己宽大的手掌握住她拿着笔的手腕,一笔一画地写起字来。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对方身上的梅香清晰可闻,易姜恍惚,梅花有那么好闻的香气吗?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侧脸,竟有种做梦的感觉。
「写好了,你自己看看。」
容拾当然知道她的心思没有放在写字上,却也没有戳穿。
「这……我还以为你会教我写我的名字呢。」
「你认识自己的名字?」
易姜叹了口气:「你也不要太小瞧我,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我也认识几个字的,什么金福客栈啦,徐记大米啦,还有什么欢怡院啦……」易姜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连忙住了嘴。
容拾:你在帝京都看到了些什么啊……
「不过这两个字我还真不认识,念什么啊?」她问。
「容拾,我的名字。」
空气安静了两秒,随后易姜「腾」地一下红了脸。
这小东西可真够撩人的。
「你真不是喜欢我?」易姜反问。
「如果不讨厌也算喜欢的话。」
易姜看着纸上的那两个字,心想大概此人作风就是如此吧。
翌日清晨,易姜被闯进卧房的周沅溪吵醒。
「心机女!快起来!」
周沅溪直接掀开了她的被子,冷空气使易姜打了个寒战。
「这么着急做什么?皇帝老儿打到家门口了?」易姜一边洗漱一边揶揄。
这人就是说话这么不中听,周沅溪没理会,道:「我就是来告诉你,小拾哥哥身体已经痊愈,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说完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容拾出来了?」
易姜一下子就清醒了,说起来自己一直没问过他什么时候从他的偏院里出来呢。
周沅溪见她如此惊慌,心中更加得意,宽慰她说:「不过你也别太害怕,你只要以后事事顺从于我,我就会向他求求情,让你不会过得很惨呢。」
「那我宁愿过得很惨。」易姜冷哼一声。
「你……」
周沅溪再次哑口无言,这是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
这么一大早会是谁啊。
易姜踏出门前去查看,还未等看清那人是谁,一旁的周沅溪像只小蝴蝶一样从她身边翩翩飞过,一下子扑进来人的怀里。
「容拾哥哥!」
所来之人正是容拾,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直襟长袍,气质也比之前要冷清些许。
「你这孩子,也不懂点礼数。」在他身后的容瑶之责备道。
周沅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沅溪,真是好些日子不见了。」容拾笑盈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是啊,沅溪很想念你的!对了……」比起跟自己的小拾哥哥叙旧,周沅溪更想要消遣一下易姜,「小拾哥哥,她就是我娘找来的替身,她的名字叫易、姜。」
她说着便等待容拾发火,等着他怎么收拾易姜这个元凶之女。
易姜见容拾看向自己,她看了一眼大长公主和周沅溪,这个场合……是不是得假装没见过他?
「易姜见过二皇……」
「我知道。」出乎意料,容拾并没有回避他认识易姜的事实,「我们早就见过了,对吧?」说着,他似笑非笑地望向易姜。
容瑶之与周沅溪也齐齐望向她,让她给个说法。
「易姜,你见过小拾哥哥?」周沅溪提高了音量,颇有些生气地问她。
「梦里,梦里见到的。」易姜可不想惹到什么麻烦,尤其是周沅溪这个一吃起醋就没完没了的。
「就你也配出现在小拾哥哥的梦里?」周沅溪将信将疑。
「谁让我就擅长托梦呢。」易姜无奈地摊了摊手,余光瞥到容拾在一旁笑。
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容瑶之知道这是个玩笑话,心中疑虑这两人的关系,但她深知容拾是个有主见、有志向的孩子,便没有作声。
「姑姑,」就在要离开之时,容拾叫住了容瑶之,「沅溪表妹柳絮才高,可是易姜胸无点墨,不如让我来教她,以防将来她暴露身份?」
果然有问题。
容瑶之忽然觉得易姜这个女人不简单,又听到女儿周沅溪的抗议。
「小拾哥哥,沅溪也可以教她啊……」
「那一切可就都交给阿拾了。」容瑶之打断了周沅溪的话,识趣地答应了。
易姜在一旁听着,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已经感受到了容瑶之那警告的眼神和周沅溪的仇视,容拾啊容拾,你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周沅溪当然生气,自己都不曾跟小拾哥哥赏风吟月,怎么可以让这个粗俗的女人得逞。
「沅溪啊,表哥是觉得这个易姜一看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怕我们沅溪教她会被累到。」容拾悄悄在她耳边说。
周沅溪听闻此言,心头一暖,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那沅溪可以在一旁看着你们吗?」她可不想让这两个人独处——虽说在她看来易姜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容执正色道:「你知道的,我习字时不喜旁人在旁边看着。」
她失落地点点头。
可周沅溪后来才明白,容拾不喜旁人,但她并不是旁人。
周沅溪不甘心地离开,院子里就只剩下易姜与容拾。
「你表妹楚楚可怜的,你也忍心惹她伤心?」
易姜看见周沅溪那鼻头酸涩的模样都觉得有点不忍心了。
「我们走吧。」容执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身就走。
易姜语塞,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上。
她在宅中也待了许久,却没怎么在白天里来过偏院,相较于夜里的环境,白天时也有不同的韵味呢。
「易姜。」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易姜不解他为何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容拾微微一笑,将大门为她敞开:「现在你白天也可以来了。」
易姜心脏倏地一停,天啊,这男人该死的魅力。
看吧,真不是她想得太多,容拾这一系列行为就是容易让人误会啊。
接下来的日子,易姜每天会有大半日的时间都待在容拾的偏院里接受她过去十几年缺失的文化教育。
都说寒窗苦读十几年,周沅溪到现在都还在孜孜不倦,岂是她易姜短短几月就能比得上的?
但容拾是个好老师,易姜底子那么差,此刻也能够跟着周沅溪对上两句诗了。
「真不愧是小拾哥哥,连易姜那样的都能教会!」周沅溪又来吹彩虹皮了。
喂喂,什么叫「易姜那样的」?她也是很有慧根的好吗。
不过易姜此时没空和周沅溪吵嘴,她盯着棋盘上的白子,眼看容拾再走一步自己就又要输了,这已经是这半个时辰里下的第五盘了,每一局都维时很短,容拾好歹也教了自己很久的棋,她没走几步就输了,这也太丢脸了,不,这也太丢容拾的脸了。
「小拾哥哥,这个给你。」
就在易姜对着棋盘绞尽脑汁的时候,周沅溪满脸羞红地从袖中拿出一枚香囊,低垂的眼眸叫人看了好不心动。
「这是我绣了好几天的香囊,小拾哥哥,这个就送给你吧……」周沅溪害羞得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更不敢听容拾会说什么,将香囊放在他手里便羞答答地跑开了。
容拾看着手中绣法精致的香囊,默默叹了口气,再转头看向棋盘,只见易姜一脸八卦地看着自己,「二殿下真是风流潇洒,看看把我们大小姐迷成个什么样子。」
「怎么,你吃醋了」容拾似笑非笑地问。
几个月相处下来,易姜也算摸清容拾那暧昧不明的套路,故作惋惜道:「有一点儿吧。」
容拾笑了笑。
「对了,你表妹刺绣那么好,我用不用也学一下?」易姜思考。
「找人教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刺绣这东西付出多回报少,一不留神还会弄得满手是伤,到时候你连笔都握不住,太得不偿失。」容拾道,「而且,我也不需要你会。」
需不需要不应该是那个皇帝说了算吗……
易姜正不解他的话中逻辑,棋盘上便又有一子被吃掉了。
「又输了……」易姜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败地伏在桌上。
「我的棋艺在大齐可以说名列前茅,输给我,不丢脸。」容拾喝了口茶淡淡道。
「你还真会安慰人。」易姜轻哼。
容拾笑:「谬赞了。」
她看着容拾的笑容,心头一滞。
易姜发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随着她与容拾相处时间越来越长,她梦魇的次数就越来越多,有时甚至连睡都睡不着。她其实明白的,可是她就是想要回避这个自己早就知晓的答案,但是这一切在那一日后,她不得不去直视自己的内心了。
那天夜里,易姜再一次做了噩梦,她不记得那梦是什么样的内容,只知道在梦里自己很难受,像是整个人都沉到了湖底,直至醒来后那痛苦的感觉还萦绕不散。
左右也睡不着觉,易姜穿好衣服,披了一件外衣打算去散一散步,不知不觉,她竟然来到了容拾的偏院里。
易姜不由得苦笑,自己虽然没怎么见过男人,但也不至于看见个好看的就念念不忘吧。
她伸手推门,又想,这么晚了或许容拾早就休息了,正欲伸回手,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仔细一听还能够听到里面的对话声。
容拾的屋里还有别的人!
易姜按捺不住好奇心驱使,偷偷摸摸透过门缝往里头瞧,可是太黑了,依稀能辨别出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谁?」
易姜正要再细看,只听一声大喝,紧接着自己的脖子就感受到了金属的冰凉触感。
「是我是我!」
易姜连忙举手投降,然后见容拾披着外套走了出来,对那人道:「小羽,她是我们的人,你看你把她吓得。」容拾看易姜那样子不由得失笑。
那人这才放开了易姜。
易姜后怕地捂住了脖子,看着那黑衣男子干笑两声:「哈哈,兄台功夫不错啊。」借着月光,她看到那闪着寒光的银刀,自己的脑袋差点要被这把刀搬走。
那人不理会她,向容拾作揖后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现在,在这静谧的夜晚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尴尬,准确地说只有易姜感觉到尴尬。
「你们聊天都不点灯啊?害我以为你睡了呢。」
易姜开口率先打破宁静,主要是她觉得不说点什么实在太尴尬了。
「哦?所以你在我睡着的时候来是想要做些什么啊?」
她这才注意到,此时容拾还穿着亵衣,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易姜咽了咽口水,移开了目光,如果容拾能看清自己的话,肯定能看见她红得像猪肝一样的脸。
容拾没有说话,关门进了屋。
完了,自己这下真的惹他生气了。也是,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在大半夜夜袭单身男子的卧房。
易姜觉得心口有些失落,垂着脑袋灰溜溜地往出走。
而这时,屋里的灯亮了起来,容拾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她身后。
「要和我喝一杯吗?」
「他叫庄羽,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是我安插在新帝身边的暗卫。」
容拾并未向易姜隐瞒,他喝了口酒,又为自己满上。
「那他来是向你汇报当前朝中动向的?」易姜问。
容拾点了点头。
「可有变化?」
容拾苦笑:「不容乐观。」
易姜不语,抿了一小口酒,嚯,还挺烈。
「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啊?」
容拾抬头想了想,自嘲地笑了:「你知道的,那夜我中咒屠宫,杀了我所有的兄弟,他是被我漏掉的那个。」
易姜的心兀地一痛。
「他叫容执,是我三弟,可惜因他生母身份卑贱,又是父皇醉酒乱性所作,他自小就不怎么受宠,除了教给他书塾中的知识,父皇就没再教给他什么了,自然在处理政事上十分吃力了。」
「我不是非要做这个皇帝之位,那只是一把椅子而已,只是父皇从小就对我寄予厚望,我也想将大齐治理昌盛,让举国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成为一个明君……」
「阿姜,你知道,所有努力都在一夜之间付诸一炬是什么感觉吗?」
容拾间隔不断地喝着酒,时而苦笑。她知道他很痛苦,或许周沅溪如果在的话可以去安慰容拾,并与他痛骂罪魁祸首,可是易姜不可以,她甚至连安慰容拾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说密谋一切的大皇子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那么易清水就是那把刀,作为易清水之女的易姜在受害者面前也是有罪的。
她终于知道心里变了的是什么了,是她的态度。
她从前不觉这所有的一切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可是她和容拾相处得越久,她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在梦中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场景,而是她的不安、愧疚与负罪感在警醒着她,周围的一切都在时刻告诉她——易姜并不无辜。
「阿姜,我给你背几首诗吧,你记一下……」
兴许真的是喝多了,容拾开始断断续续地在易姜的耳边背诗。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
「……」
后面他说了什么易姜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不知道背了多少诗后又找来了笔墨,非要写两句诗送给她。
容拾醉得睡着了,易姜将他安置在床榻上盖好被子,吹灭了烛灯后才离开。
刚走出偏院的门,易姜感受到脸上温温热热,抬手一碰,原来是泪。紧接着那梦魇中的痛苦再次袭来,叫她直不起腰来。
那个她一直以来用来维系自己无畏的那根弦,在这一刻,断了。
翌日,她被容拾的小厮告知今日不必去他院中学习了。
大概是因为宿醉头疼吧,或者,是他真的不想见自己。
易姜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她在昨晚就下定决心,无论将来危险与否,她都会用生命帮助容拾,哪怕她只是绵薄之力。
「小拾哥哥终于忍受不了你把你扔回来了吧!」
周沅溪本就看不上她,听说易姜今天没去偏院学习,自然第一时间就来奚落她。
只是易姜已无心跟她吵嘴,或是说已经无力与她吵下去。
周沅溪一拳打在棉花上,面上尴尬又不想表露出来,便假装在易姜的屋子里转了转,忽看到桌上的一幅诗句,便将它拿起来细细观望。
说起来,易姜看了容拾送她的诗,可以她的资质还没到能读出其中意思的地步。
那两句诗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是谁写给你的?」
易姜回过头,只见周沅溪拿着那句诗冷冷地看着她。
她愣了一会儿,不明白周沅溪为何生气。
「这句诗是谁写给你的?!」
周沅溪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眼泪汪汪地怒视她:「是容拾写的,对吗?」
「周沅溪,你别激动,你可能误会了……」易姜见她情绪激动,急忙解释,可要说是容拾喝醉了写的不就说明自己昨晚与他待在一起了吗,只怕会让她情绪更加失控。
「误会什么!」周沅溪拿着纸张与她步步逼近,眼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你知道,这诗的前两句是什么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周沅溪自顾自地念出来,脸上泪痕斑驳,「你可知这诗是作者为悼念亡妻所作,他为什么会写给你!」
周沅溪将手中的诗句揉碎丢在了地上,一边流泪一边难以置信地摇头:「易姜,你太过分了!」说完,她哭着跑了出去。
易姜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直到周沅溪跑出去她才发现自己惹了大祸。
这丫头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易姜心中恐慌,急忙跑了出去,听丫鬟说周沅溪跑去府外,易姜更害怕了,前几日还听管家说镇上近日有北狄流兵出没,周沅溪一个弱女子,长得又美,千万别被掳了去啊。
这样担忧着,易姜连忙去镇子里找人。
周沅溪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觉得嗓子干燥得要冒了烟,好像把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尽了一样。
天已经黑了,可她不想回去,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小拾哥哥会出来寻找自己吗?
周沅溪忽生出一个想法,不如就自己进宫去好了,让母亲把易姜放走,这样她再也不会跟自己的小拾哥哥见面了。这个想法一生,她又不由得笑自己太傻,放走又能怎样,那只会让容拾更加思念她吧。
周沅溪从出生就是注定要做皇后的人,但其实,她更觉得自己是要做容拾妻子的人,毕竟这个天下,只有像她一样才貌双绝的女子才配得上她的小拾哥哥,她有过无数个假想敌,什么这个尚书家的女儿,那个将军家的小姐,可到最后,为什么是那个其貌不扬还没有家世的易姜?
难道容拾不知道她是易清水的女儿吗?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她?
难道帅哥的眼神不好使吗?
周沅溪擦了擦眼泪,忽听一阵吵闹,紧接着街上的百姓通通关门闭户。
这,这是怎么了?
周沅溪心里发毛,抬脚就要往家走,却在转过小巷时看到了危险的信号。
就在转角的不远处,两个狄人模样的男子坐在面铺摊上,吃相豪放地大口嗦着面条,在他们的脚下血流一片,地上躺着的面摊老板已经失去了呼吸。
周沅溪吓得缩回身体,蹲在角落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周沅溪是贵女,虽总是喊打喊杀,却并没有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她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离家出走,如果被他们发现,她一个女子,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那两个狄人吃饱喝足后,开始说一些北狄的方言,大概是北方汉子的粗鲁,他们每说一句话的哈哈笑声都让周沅溪觉得可怕。
这样蹲下去不是办法,自己还是找个机会溜掉吧。
周沅溪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没走几步却踢到了石子。
「啪嗒。」
「谁?」
那两个狄人听力甚好,竟还彪出了中原话。
周沅溪眼见着那两人向自己走来,可她却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完了,难道自己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别叫。」
忽然听到耳边一句警告,紧接着她被捂住了嘴巴,整个人被拖进了黑暗中,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墨兰香。
脚步声步步紧逼,周沅溪屏住呼吸,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
脚步声停了,只听那两个狄人说了什么,估计是在说可能听错了之类的话。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听不见,确认走远了后,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才从箱子里出来。
「管家的话你真是从来不听,都说外面危险你还往出跑!」易姜把刚才给二人藏身的箱子轻轻放到一边,声音小却能听出她在生气。
「明明就是怪你……」周沅溪的声音更小,可这件事的确是她的错,而且就在刚刚,易姜还救了她。
「我们走吧,尽快回去比较安全。」易姜严肃道。
她拉着周沅溪的手向巷子外走,还没等走出两步,只见巷口两边各跳出一人,笑声震天。
「我就说肯定有人吧!」左面的狄人用他蹩脚的中原话得意地说道。
「中原姑娘……美得很!」右面的见到周沅溪眼睛都直了,一副不肯放过的样子。
周沅溪看二人越来越近,颤抖着声音道:「易姜,我们该怎么办啊……我还不想死……」
易姜一直在寻找逃出去的办法,可只有一个巷口,那两个狄人人高马大,她们两个肯定胳膊拧不过大腿。
「能跑吗?」易姜问她。
「能!」此刻就别说跑了,就是问她能不能飞她也要想办法让自己插上翅膀。
「一会儿我数一二咱俩就跑,千万别回头知道吗。」易姜握着周沅溪的手也冒出冷汗,在她耳边小声嘱咐。
「一、二、跑!」
只见红色的粉末在空中飞扬,易姜拉着周沅溪拼尽吃奶的力气往外跑,身后传来狄人们痛苦的叫喊。
「你对他们做了……做了什么啊?」周沅溪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易姜嘻嘻一笑,伸出另一只略红的手:「辣椒粉。」
周沅溪刚要笑出声,却听身后的狄人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到底是在战场上过活的人,武力值就是比她们高,双眼都被辣得看不清路了还是能追过来。
「易姜,我,我有点跑不动了……」周沅溪长期缺乏运动,此刻早就体力不支,速度也慢了下来。
狄人紧追不舍,易姜哪敢停啊,扯着周沅溪就是跑:「马上就到你家了,现在北狄与大齐还尚未开战,他们不敢太放肆,我们快……」
周沅溪正听着那头却没了声音,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一支箭射中了易姜的胸膛!
「易姜,易姜你没事吧!」
周沅溪看着她汩汩流出的鲜血急得哭了出来,但易姜仍旧拽着她不肯慢下脚步。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前方宅子的影子。
就差几步,就只差几步,她们就安全了……
易姜这样想着,脚步却不自主地停了下来,摔了一个趔趄。
「周沅溪,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她留下这样一句话,昏死过去。
容拾醉酒直至晚上才醒,头还是有些难受,简单吃了些饭,才想起来今日没有给易姜上课。
昨日与她喝酒,但愿自己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才好。
闲步走到中庭,听管家说易姜与周沅溪上午就出了家门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正担心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周沅溪扶着满身是血的易姜走了进来。
「表哥,快找大夫救救易姜啊……」
周沅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衣服上沾满了易姜的血迹。
容拾在看到浑身是血的易姜时,大脑一片空白,那殷红的颜色好似他屠宫那晚的大片血红,紧接着攀上他心头的是无尽的恐惧。
他害怕易姜和自己的兄弟是同样的下场。
「管家,快去找大夫!」
容拾从周沅溪怀里接过易姜,径直向最近的厢房走去。
易姜的呼吸声浅浅的,如果不仔细听甚至听不到,她真的流了好多血,连他浅白色的衣衫都染了个鲜红。
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他不能再没有易姜了。
管家一连找了好些个大夫,大多都是看见箭的位置后不敢动手。
那儿离心脏可太近了,在拔箭的时候手一抖这姑娘可就没命了啊。
周沅溪第一次见到容拾发这么大的火,他叫人把镇子里所有的大夫都找来,还是不敢就去别的镇子里找,直到找到一个敢拔箭的大夫来。
其他的大夫先暂时将易姜的血止住,只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时间一长,箭头与血肉长合在一起,到时候拔只会更难。
终于在天即将亮起来的时候找到了一位靠谱的医生,此人波澜不惊地看着面前围着满屋的人,淡定地洗了手,将银刀放在烛火上烤了一烤,还未等其他大夫嘱咐些什么,只听「咣当」一声,带血的箭头掉在地上,大夫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她流血的伤口。
容拾在外面等得焦急,听到里面箭头掉落的声音急着想要进去看,却被容瑶之拦住了。
「人家姑娘伤的隐私部位,你进去不合适。」
又过了大概两个钟头,大夫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出来。
「回公子,伤者已无大碍,只是接下来还得好生疗养伤口才好。」
容拾一颗悬着的心此时才终于落下,忙不迭地走进了厢房。
易姜躺在榻上,脸上还是那么没有血色,但是她微弱的呼吸声在告诉容拾,她还活着。
周沅溪换过衣服后,听闻易姜已经被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她浑身瘫软地坐在了地上,顷刻间放声大哭。
「大小姐,公子请您过去呢。」
前厅传人来唤,周沅溪心中一沉,她害怕容拾因她牵连了易姜而生她的气。只是容拾并无此意,他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伤害了易姜。
周沅溪对易姜受伤一事心怀愧疚,不敢有任何隐瞒,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表哥,沅溪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自己跑出去,这样就不会连累易姜了……」周沅溪小声啜泣起来,只是她等来的不是责怪,而是头顶那容拾宽大温厚的手掌。
「表哥不会责怪沅溪的,你不必自责。」容拾柔声安慰道。
周沅溪哭得更厉害了。
之后,容拾吩咐了下人好生照料易姜,自己则独自出门去了。
周沅溪也能猜到他去做什么了,可是她突然好难过,又好羡慕,羡慕易姜可以得到容拾的所有偏爱,又难过自己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与她争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管家都没有再听到有关北狄流兵的消息了,想来可能是跑回自己的国家了吧。
周沅溪经常会在府中看到的一个景象,自易姜昏迷以来,容拾一直都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白天拿着书籍念给她听,晚上就在一旁铺纸写字。
「阿姜,我今后再不会喝醉让你陷入危机。」
周沅溪看到容拾握着熟睡中的易姜的手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真是败给你了。」她苦笑着对易姜说。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易姜才终于醒来,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阎王爷而是在一旁拄着脑袋睡觉的容拾,她多少有些庆幸。
「容——」她刚想起身叫他,却牵动了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
容拾睡眠本就很浅,精神自易姜受伤以来也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此刻听到了一点动静便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望向易姜,只见她正眨巴着眼睛冲他干笑了两声:「好,好久不见啊,容拾。」
容拾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你为什么明知道外面危险还要孤身一人去?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当时你哪怕多带上一个人你都不会在这里躺这么久!」
多日以来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作怒气,容拾的声音较之前变得沙哑。易姜愣愣地看着他,她还从没见过容拾这般失态,本来想再抖个机灵,却发现这不是她打个趣就能混过去的气氛,只好乖乖认错:「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嘛。」
易姜的顺从出乎意料,容拾一肚子火也消了不少,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还好,你没事。」
这是咋了?易姜仍处于发蒙状态,她当然不知道这个人为她担惊受怕了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