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执张张嘴,又嘱咐我一定要快去看大夫,这才带着庄羽进入王府。
他们走后,我才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脱力,看样子这次的病是稍微有些严重啊。
我一步一步走向医馆,所幸人家还未关门,里边的灯还亮着。
肯定又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医者吧。
我推门进去,站在门口的人把我吓到了,那根本不是我想象中老者的模样,那是一张青年人的脸。
「姑娘,你要治什么病啊?」
还未等我再细看看那人的模样,那人伸手丢来一堆粉末,我便大脑混沌地晕了过去,晕倒前我看见了刚从角落里出来的王丛树……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要么怎么说我自己是幸运之神,看吧,要抓人这人不就来了。
可为啥偏偏在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人走的时候来啊!
「老曲,这次真的要多谢你,要不是你给我通风报信,我还真不知道这几个人要给我下套儿呢!」
「镇长啊,不用谢我,咱俩合作多年这都是应该的,要不是春红这女人在客栈里听到他们的对话,我还真猜不出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哈哈哈……」
春红?是客栈里那个女伙计吧。
我躺在像是箱子一样的木板上,手和脚被粗绳子死死绑住,眼睛也被黑布蒙了起来。
这家医馆从外面看挺大的啊,绑架人难道连张像样的床或椅子都没有吗?把我扔在这硬邦邦的箱子上,硌得我肉疼。
「岂有此理!你们竟敢绑架郡主?!」
我大喝一声,却换来那曲有道的嗤笑,「郡主?就你这样的?我说镇长啊,你可真是老糊涂,这么幼稚的手段也会上当。」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动了动被绑在身后的手,手腕被那麻绳磨得生疼,看来靠我自己蛮干是出不去了。
「你怎知我不是?」我反问。
「大长公主的女儿如今已被送去宫中做妃子了,还封个什么郡主?现在指不定在宫中怎么快活,还有空来这穷乡僻壤?」
我冷哼:「那你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还不是怕我真的是郡主,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啊?这……」王丛树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但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动摇。
我便趁机又加上一把火:「王镇长啊,你可真是蠢。他蒙上我的眼睛,我便看不到他是何模样了,但我可还见过你,若东窗事发,他可以更名换姓继续生活,而你就要被拉去担下所有的罪责,你说,你这不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好啊你,你竟是这般打算!」王丛树很快就反戈,发起火大喊,「我平日可待你不薄!」
曲有道丝毫不慌:「镇长,这娘们儿狡猾得很,她就是在挑拨我们哥俩儿的关系。」
王丛树当然不信,道:「那你把她眼睛上的那块布拿下来,若她真是郡主,咱俩就一起死。」
太猪了,有这样的队友真是倒霉。
我猜曲有道也是这样想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便重见光明。
曲有道是个年近三十的青年男子,脸型瘦削,看身体轮廓的确是那晚的男子。
「你们绑我,是想要赎金?还是想威胁我那两个朋友不去告发你们?」我斜着眼看他们,这两个人脸色丝毫不慌,似乎对他们的计划胸有成竹般。
曲有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想用你来引他们出来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
「哼,是你手下有千万精兵还是你自己武功高强?你哪来的自信说把他们统统撂倒?」庄羽的身手可是出类拔萃的,光他一个就可以敌几十个糙汉子甚至几百个——如果他不用保护别人的话。
「你放心,我早就在这医馆附近布好了陷阱,他们一来,就别想走了。」曲有道笑眯眯地坐到了我旁边,色胆包天挑起了我的下巴,「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说着,他便将手伸向了我的衣领。
王丛树的表情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长成这样你也下得了手?」
我:???
你丫内涵谁长得丑呢!给我解开看我不抽死你丫的!
曲有道叹了口气:「蚊子再小也是肉,这姑娘再丑也是个女的,凑合着吧。」
嗬,那还委屈你了是吧。
「放狗屁!你们不懂审美!」我啐了他一口。
曲有道扳过我的脸,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自恋的。」
王丛树对此司空见惯,说:「随你便,你别忘了把她嘴堵上,万一她自尽了咱们计划就泡汤了。」语毕,他便走了出去。
曲有道「嗯」了一声,拿起一团布就要往我嘴巴里塞。
「等等,」我叫住他,「我知道我现在喊救命也来不及了,左右都是要被你得手,就算被救下来,丢了清白我也活不成,你不妨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好让我死个明白。」
我要拖时间,要等到他来才行。
「想套我的话?」曲有道眯着眼看着我,眼中还有一丝杀意。
「可以这么想,我确实很想知道。」
曲有道冷哼一声,他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了信心:「那就告诉你吧,三年前,那个人找到我,要求镇子里所有的男青年都去为他劳作,当然保我不被抓走,等到这家家户户的主心骨都走了,就剩下老弱妇孺,我们就大肆敛财……你是不知道啊,大把大把的粮食和白银放在我面前,我恨不得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对了,那个春红就是你住的客栈里的店员,如果不是她在门口偷听到你们的计划,我们险些就要被你们摆了一谱。」
「……『那个人』是谁?」我并不想听他炫耀敛财的过程,我只想知道幕后的大人到底是谁。
「你先别想那个人是谁,我知道……」他凑近我耳边,猥琐十分道,「我和春红在镇外树林那晚,你都听到了,怎么样,你想不想尝一尝啊……」说着,他便把脸凑到了我的脖颈间。
「诶等等……」
卧槽!这踏马是什么发展?
「救命啊!救命啊!容执你个王八蛋!死哪儿去了?!」
「呦,现在知道叫了?你使劲儿叫吧,没人能听见,嘿嘿嘿……」他已经把上衣丢到地上,赤着膀子要来亲我。
完了完了,这下我清白是要没了,万事休矣。
「铛!」
只听清脆一声,那曲有道倒在了地上,庄羽的刀抵在他的脖子上,紧接着我身上便被盖上了一层外套。
「沅溪,别害怕,是我来晚了。」
我看见容执在为我松绑,不知为何,方才与那曲有道谈判时的冷静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满腹委屈。
「容执,我快要被吓死了,呜呜呜……」
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任由眼泪鼻涕挥洒,他身上的涎香令我安心。
容执轻轻抚摸着我的脑袋,轻声道:「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胡说八道,我与庄羽吵架哪一次你不是站在庄羽那边的。
「我早就在门口设好了陷阱,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曲有道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两人。
庄羽把门口被五花大绑的王丛树丢了进来,冷哼一声:「区区一点不入流的迷药就敢称作陷阱?」
我系好衣服,擦擦眼泪从箱子上下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听到庄羽这样说,我竟有些想笑,冲着狼狈万般的曲有道说:「不是吧?那你刚才还那么自信?」
「他哪只手碰你了?」庄羽目露寒光,打量着曲有道的双臂。
曲有道当然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什么打算,肉眼可见慌了神,求饶:「大侠,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呢,不信你问这姑奶奶……」
「你还想做什么!?」容执挡在我面前,「你真是色胆包天啊,竟敢对我朝郡主动手。」
「饶了小的吧,我也是替人做事啊……」曲有道几乎是三拜九叩,毫无方才那放肆。
我突然想到了他之前口中说的「那个人」,便问:「那人到底是谁?」
曲有道愣了愣,随即像摇拨浪鼓一样摇着脑袋:「小的不能说,三位大人饶了小的吧。」
我与容执对视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像粽子一样被绑起来的王丛树。
「说吧,幕后指使你们的人到底是谁?」
医馆的柴房里,王丛树被绑在椅子上,曲有道则被绑在他的不远处的柱子上。
「这……」王丛树看了一眼曲有道,不知道该不该把一切都说出来,却被对方给瞪了回来。
「瞪什么瞪!」我抬腿狠狠地踢了他两下,他吃痛呻吟一声,求饶道:「姑奶奶,我求求你们别问了,我要是说了就性命不保了啊,我是做了很多坏事,但也罪不至死吧……」
「哼,就算罪不至死,你下半辈子也休想从牢里出来。」我冷冷地看向他,「快说,不说你们现在就性命不保!」
庄羽很配合地把刀插在了桌子上。
椅子上的王丛树被吓得抖了一抖,颤声道:「是,是府尹大人。」
黎州府尹?我记得好像是……
「谢茯?」容执很快便想起来这位大人的名字,「他指使你抓人去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他的吩咐不管这事儿……曲有道知道,是他去抓的人!」
王丛树此时犹如丢弃铠甲的逃兵,破罐子破摔将所有事都倒了出来。
曲有道恨恨地看向王丛树,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
「快说!」容执大喝一声。
「这……」曲有道踌躇着不肯说,却对上了庄羽那冰冷的双眸。
「建,建生祠。」
马车上,我看着窗外发呆,庄羽不知什么时候弄来一个大笼子,将那王、曲二人关了进去,衔接在了马车的后面。
那二人就像泄了气的球一样,一言不发,似是等待着末日来到。
容执也是一样的沉默,他看着远处发呆,眼中情绪复杂,我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了。
「公子,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庄羽跃上马车,打破了这许久的沉默。
「小羽,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同二哥一起长大的吧?」容执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莫名其妙问了这样一句。
庄羽一愣,如是回答:「是的。」
「二哥被贬后,你是否也为他抱不平?或者说……心有不甘?」
容执那小心试探的眼神犹如一根芒刺一样,即便我在一旁看着,也心生痛意。
并非是觉得帝王心思缜密难以捉摸,而是容执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更多的是难过。
庄羽道:「臣不敢。」
容执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那咱们就赶紧上路吧,黎州不算遥远,但也不能走漏风声。」
庄羽点了点头,坐在帘外驱策马车。
「府尹他……他在给二殿下建祠堂!」
曲有道的话至今还回响在耳边,我能明白容执那种挫败感,他明明很努力地在做一个好皇帝,只是大多世人都不愿接受他。
我无言,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容执垂下的头抬起来,苦笑:「其实我也理解,皇帝这个位置,二哥比我更合适。」
不,容执,你在这个位子上做得一样很好。
安慰的话显得那么轻薄,甚至无法让我张开嘴巴说出来。
「我很生气,并不是气爱戴二哥的那些人,我是气我自己,栖民镇那么多人都因我而受苦了。」他说。
「这怎么能怪你?又不是你下令抓的他们。」
我感受到容执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若是我早一点发现,事情就不会拖这么久。若是我能做得更好,谢茯也不会有建立二哥的生祠来抗议我,也就不会抓走那么多人了……」
「容执!」
我大喊一声他的名字,他显然是被吓到了,从他悲伤的情绪中抽出了身,愣愣地看着我。
「自古以来,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帝王之位从来都没有定数,这个位置从来都不是专属于某一个人,你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要做好坐这个位子该做的,不论你是清正还是昏庸,现在的皇帝只有你,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二殿下也不能。」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那是震惊,或是迷茫,抑或是彻悟,我道不明那样的情绪,只知道我好像说了自己不该说的。
「沅溪,谢谢你。」
良久,他温和地说。
「没什么可谢的,我说的是实话。」我暗自叹了口气,将手从他的手中抽离:「一会儿见了那个什么谢茯,千万别手下留情啊,虽然他年纪大了,但也得让这老顽固看看你皇帝的威严。」
容执被我逗笑,一扫阴霾:「那是自然。」
看着他,我莫名生出一种老母亲的心态,仿佛看着的不是心上人,而是「我家有儿初长成」。
心上人?
我有点被我心里面这个形容吓到了,连忙把眼睛从他的脸上挪开,一路上都没再看他。
「到了。」
不多时,庄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容执快速地下了车,直奔府尹府,想必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那团火了。
我一脚刚要踏下马车,却看见庄羽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
「瞅我干啥?」我大声问,却掩饰不住地心虚。
「娘娘方才那些话,庄某都听到了。」
「你偷听我们讲话还理直气壮的?!」
「倒也不是我想听,可是你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你想说什么?」
庄羽冷眼注视着我,说了一句话,而后跟上了容执。
至于我,则站在车辙上不知所措。
——「好自为之,易姜。」
府尹府的大门并未上锁,轻轻一碰就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庭院,十分冷清,想必是主人早就遣散了府中的家丁,明明树绿常春,却无端给人荒芜之感。
谢茯见到容执时,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坐在正厅的椅子上,也不站起来行礼,一双浑浊的眼直直望向容执。
「殿下怎么才来?老臣都恭候多时了。」谢茯笑容可掬,却又冒犯地称呼他为「殿下」。
「谢大人,您也是朝中元老,也曾受先帝厚爱,为何会犯下如此叛逆之罪?」容执紧紧地盯着那双混浊的眸子,试图从中捕捉出一丝究竟。
闻言,谢茯冷哼:「叛逆?殿下应该知道,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吧?」
「你想说什么?」
「古往今来,嫡庶争夺,成王败寇,最后登上皇位的要么是大局已定的那个,要么是朝中派别较为少数的那个,可是您……臣是不是该说您幸运捡了个便宜呢,哈哈哈哈哈哈……」
谢茯哈哈大笑起来,听着让人却觉得他可怜。
「所以你因二哥没能坐上皇位而心生不满……可就算你建了生祠,这除了让你丢了性命外并不能让二哥回来。」
「殿下就那么肯定?」
谢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容执,气氛僵持数秒,庄羽上前将谢茯缉拿,打破了方才的宁静,「大人,您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请带路吧。」
其实也用不着谢茯带路,想建一座祠堂是那么庞大的工程,哪能丝毫不露风声,随便找当地人一问便知,只是……
面对这样冒犯天子的行为,所有人都无一例外选择了隐瞒。
二皇子的生祠建立在黎州城北几十里外的山头上,山脚下有不断往上拉车运货的壮汉,山顶则密密麻麻地可以看到许多人在劳作。
祠堂几乎就要完工,二皇子的石像也已经伫立在祠堂中央,众人见了被押过来的谢茯停下了手中的苦力,畏畏缩缩地停向一边站好。
「我乃御前侍卫庄羽,奉陛下之命调查黎州违法建物一事,如今主谋谢茯已就范,同谋王丛树、曲有道等也已缉拿归案,所有参与建祠一事的百姓,即日便可归家。」
庄羽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山头,空气沉默几秒,而后爆发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容执看着这些喜极而泣的人们,不由得也跟着他们高兴起来。
「沅溪,小福子的父亲终于可以回去见他了……沅溪?」
容执呼唤第二遍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疑惑地望向他:「怎么了?」
这下轮到容执疑惑了,他好笑地看着我:「我才要问你怎么了,你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还不舒服吗?」说着便用掌心来试探我额头的温度。
这次我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老老实实让他试探——其实是他掌心的温度令我心安。
「倒也没什么,我看着这些人重获自由,我很高兴罢了。」我道。
容执狐疑地点了点头,又说:「可是你刚刚一直在对着我二哥的石像发呆。」
这……
「嗐!这不是在思考这石像渡的金是不是真金嘛,也不知道那老头儿哪来那么多钱哈。」我随便找了个还过得去的理由搪塞过去,容执也没怀疑,而是黯然叹了口气:「谢茯从我父皇还是太子时就一直在朝为官,大半辈子都倾注给了容家,可如今……」
「好啦,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这人老了不想着赶紧安度晚年,反而想挑战一下权威来把刺激的,肯定是他脑子有坑,跟你没关系。」我拍了拍容执的肩膀,示意他别灰心。
容执注视着我的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便去同庄羽一起料理善后。
我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继续看向那长相比容执还要优越几分的石像。
这位雕像工匠的手艺真不怎么样,竟连容拾的半分俊逸都雕刻不出。
「回宫?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前来运输犯人的王尚书等人:「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想着让李太医帮我瞧一瞧,正好就同他们一起回去了。」
容执担忧地揉了揉我的头:「也好,只是我还有些话要询问,不能同你一起回去……对了,不如让小羽陪你一起?」
闻言,我连忙摆手拒绝:「别别别,我怕我没等回去就先死在路上了。」
「就算是陛下的命令,我也不愿意跟你一路。」庄羽适时地走了过来,向容执作揖:「陛下,那些被抓来的村民们数量已核对好,就准备上路了。」
容执点点头,庄羽便走开了,走之前还不忘瞪我一眼。
瞪什么瞪?就你眼睛大?
「沅溪,既如此你便和王尚书他们回去吧,等安排好这些百姓后,我们就回去。」容执微笑,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在他眼中看到几分不舍。
听说,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看起来我也陷入这样的幻觉中了呢。
车轮缓缓驶动,路边的风景也开始移动,我终于要离开黎州了,可惜没能再回栖民镇看着小福子和他的父亲相聚。
「瑶妃娘娘,前面的路有些坎坷,您可坐稳了。」王尚书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好的,多谢王尚书提醒。」
我拉起车帘,愣神地望着窗外,的确前路坎坷。
我,大长公主为了掩人耳目送进宫来做替身的瑶妃,也是容执拿来玩笑而封的什么帘逅郡主,亦是庄羽口中那个突如其来的易姜。
但,我唯独不是那个能够和容执一起爬到屋顶喝酒的周沅溪。
我叫易姜,年十九,青州人士,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玄术大师易清水的女儿。我娘亲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女,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因此我连她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不过根据我自己那其貌不扬的样子,再看看爹那张即便苍老但依旧能称赞一声「帅气」的脸,我也大概能够肖想我娘的样子了。
不得不说,娘,你的基因实在太强大了。
「姜儿啊,你出落得越发像你母亲了……」
每当爹慈爱地摸着我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时,我都无比想要吐槽:难道帅哥眼神都不好?爹你当年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只不过,即便我娘相貌平平,我爹依旧深爱她。爱到什么程度呢?娘去世十多年,家里从未出现过除我以外的女子。娘生前用过的东西,他一件都舍不得扔,依然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家里。甚至于他从不肯送我去读书,只教我种地,励志把我培养成像娘一样不识大字的天底下最棒的农家女……
在坑女儿这条路上,我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姜儿,你也快十六了,也要到嫁人的年纪了……」
十五岁那年的某天夜里,爹与我促膝长谈,他用他苍老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那从掌心传出来的温暖,好多年后我仍然记得,「爹决定今年年底就金盆洗手,等做完最后这一单生意,爹就给姜儿寻一门好亲事,这样你的婆家也不会因为爹的生意而瞧不起你、委屈了你……」
我爹做的是背地里的生意,他常常给上门来的客人写符咒,扎小人儿。久而久之,爹在江湖上的客人越来越多,同样的,仇人也层出不穷。
我爹说,我娘的死就是因为他帮别人做了太多的坏事而遭到的报应,老天爷为了惩罚他,才把娘亲从他身边带走。
可娘的死和爹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这世界上没有那些想要背后害人的小人,哪会有那些用来害人的符咒?更何况,害死娘的直接元凶,其实是我啊……
于是,我每日除了在田里挖菜,还期盼着爹爹说的那门好亲事。
爹说,他要出一趟远门,为的就是他那最后一单生意。
我便等着他,等了一两天,爹没回来。又等了好几个月,爹还是没有回来。就这么等啊等啊,等到了这一年的年底。
可我等到的,不是爹归家的消息,而是爹即将被处以死刑的消息。
「你还不知道吧,那二皇子昨夜把他的兄弟们都杀了个精光,宫里血流成河啊……」
「听说是大皇子找来了什么江湖术士,在那二皇子的茶水里下了蛊,只是没想到这蛊下得过量了,连大皇子也被二皇子杀了……」
「诶,那个江湖术士帮过不少人做那杀人的勾当,这回也算是老天有眼啊……」
仅一夜之间,皇帝失去了他所有的儿子,而我,也即将失去我的父亲。
我想,我一定是太胆小了,所以才不敢进京去看父亲最后一眼。
父亲死了,就再没有人护着我了,周边的邻居开始驱逐我,不允许我这个杀人犯的女儿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
于是我变卖了从小耕耘的田地,卖掉了充满我们父女俩全部回忆的房子。
我拿着这笔巨款,在青州的偏僻山林买下了一块小小的田地和一幢有篱笆院的木屋,我只是想,不管我将来去哪里、做什么,总还有个家在等我。
于是我带着剩下的钱去了帝京。
十七岁那年,新帝登基,大长公主找到了我。
她知道我的来历,先是问我会不会玄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她又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义女。
彼时我的存款已所剩无几,心想着抱了她的大腿以后就不愁吃穿了,便欣然答应,可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
没过几日,她把我带到了距离边境不远的一个小镇,在郊野的一个华贵大宅里,我见到了容拾。
他被贬去边境,大长公主一家一直以来的立场便在于容拾,多年来的悉心栽培,怎甘心一朝付诸东流,于是大长公主买通了流放容拾的士兵,将他藏匿于此。
容拾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失势后歇斯底里的疯男人,他一抹月白站在窗前,温文尔雅地作画,很难把他与当年屠宫的人联想在一起。
他看见我这个改变他安稳人生的元凶的女儿后,并无怒意,反而对我笑笑,之后就继续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了。
大长公主对我说:「易姜,你得赎罪。」
于是,两年后,我被「娘亲」连夜送进了宫中。
回到宫中这晚,我来不及休息,便趁夜色悄悄潜入御书房。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我进宫后,以大长公主的手帕作为信号,只要将它送给容执,那宫中自有我们的耳目来处理接下来的事。
只可惜,因为我那该死的恻隐之心,整个计划都作废了。
所以我现在的立场真是尴尬啊,两方大门各踏一只脚。
不过不管怎样,先把那玉玺偷走再说,这样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也好有个筹码在手中。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容执防范心实在太弱了,玉玺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就只放在桌上的盒子里。
「什么人?!」
外面的守卫听到动静,大喝了一声,我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玉玺摔到地上,不过还好,那守卫听到再没什么声响便没有进来。
我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现场,便匆匆忙忙蹑手蹑脚地回去了。
「娘娘,娘娘……」
我听到青竹的呼唤,翻了个身没有搭理她,可她却不肯罢休。
「娘娘,已经日上三竿了,陛下他们今日要还宫的。」
回来就回来呗,关我睡觉何事?我记得容执曾经下旨免去我的请安礼节了吧。昨天晚上拿走了玉玺那么匆忙,害得我担惊受怕一夜都没有睡好……
等等,玉玺?!
我「蹭」地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昨天头脑一热把玉玺偷走,没有想过后果啊,万一容执回来发现玉玺不见了,要是发现在我这里我该怎么解释啊。
「快快快快给我更衣!」
这可怎么办?这是不可能还给他的,要不我给他弄个假的?可是现在也没时间了啊。
我看着枕边四四方方的玉玺,陷入了沉思……
等等,玉玺都在我手里了,拿着它,我岂不是可以自己做皇帝?
那我还怕什么容执容拾容瑶之啊,老娘翻身农奴把歌唱啦!
「嘻嘻嘻嘻……」
「沅溪,快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容执坐在榻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那竟然是梦!
「容执!!!」我条件反射地从榻上弹了起来,下意识地挡住了枕头。
他显然是被我吓到了,愣了一会儿后又笑着问我:「你梦到什么了一直笑嘻嘻的?」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味儿来,屁股死死地压在枕头上。
「午时就到了,李太医说了,你的风寒已经快要痊愈了,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只是你未免也太能睡了吧,我听青竹说你从前天回来一直睡到现在。」
???
那我偷玉玺的事是?
我谨慎地抬起了屁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枕头下,好家伙,什!么!都!没!有!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人也变得放松起来,仔细一看,窗外都已经黑了。
「沅溪,你快收拾一下,我要带你见一个人。」
容执突然神秘兮兮地跟我说道。
「见谁?」我跟容执应该没什么共同好友吧。
容执却不肯告诉我,只是催促我赶快整理好自己。
我心中万分疑惑,要说我俩共同认识的,还值得他这么神秘的……不会是大长公主吧?
「民女汐儿,给瑶妃娘娘请安。」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着装朴素却倾城绝色的女子。
「汐儿姑娘是朕在回宫的半路上遇见的,看她举目无亲,朕便将她带了回来。」容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台阶下的女子,眼中尽是欣喜。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欣喜,因为这个汐儿姑娘长得与大长公主有七分相似。
「陛下还真是爱民如子,这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能带回宫。」我冷哼一声,「不知陛下是打算给汐儿姑娘一个名分吗?这回又是什么?瑶嫔还是之妃?」
容执这货显然没听出我的话外之音,像个只会笑嘻嘻的小傻子一样羞赧起来:「我寻思先给她在宫中寻一份差事,她无父无母,怪可怜的。」
「你就不怕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来害你的吗?」我险些气得头发都要炸了,台下的姑娘因听不到我们的谈话无辜地看着我,在那平和的眸中我竟看见了大长公主。
「她一个弱女子怎能害得了我?」他反问,目光却停留在汐儿身上。
没救了。
「容执,你就是个傻子!」
我撂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经过汐儿身旁时还听到了她轻巧的笑声。
「那我可就把她留下了!」容执在身后大喊。
真是没心没肺。
「见色忘义的蠢皇帝!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我骂骂咧咧地往回走,敢情容执这小子搁这儿收集他姑姑周边呢。
「呵呵……」
「谁?」
夜色中,我听到一声嗤笑,心想谁这么大胆敢笑话本宫,循声望去只见庄羽一袭黑衣站在树下。
「容执还真是喜欢你,连后宫都让你进来。」我打量着他冷笑道。
可他是否真的是容执允许他进来的,我们都心知肚明。
「是啊,如果不来,我还看不见一只被抛弃的灰溜溜的小狗呢。」庄羽目光射向我,揶揄中还带了一丝可恶的同情。
确认过眼神,他就是容拾安排在宫中的耳目。
「那个汐儿姑娘,是你找来的吧,别以我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去干什么了。」
在栖民镇外的树林里过夜那晚,庄羽说什么去山崖下寻我,其实就是去通风报信的。
「没办法,谁叫你这么不中用。」庄羽走近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殿下说了,虽然你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但戴罪立功也未尝不可。」
我大惊:「他回来了?」
庄羽点头:「昨日进的京。」
我不说话,抬头看着隐蔽在乌云后的月亮。
「他叫我告诉你,」庄羽在我耳边一字一句道,「别陷得太深。」说罢,他便动身向夜色更深处走去。
「青竹,再添点水!」
我泡在浴桶中,氤氲的雾气驱散了我多日以来的疲惫。
庄羽说得对,我不能再陷得更深了,这件事一定要有个了断才行。
「娘娘,您看温度怎么样?」
我闭目养神:「还不错,你先下去吧。」
「娘娘,我之前学过一点按穴手法,能活络气血,舒缓筋骨,不如我来帮帮您?」
竟还有这等好事!
我点点头,示意她下手,不过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她的声音怎么跟原来不大一样?
她的指尖停留在我的太阳穴上,却又下滑至我的脖颈,我略有抗拒地摇了摇脑袋,谁知这双手竟大胆地要往我的洗澡水里面伸。
她不是青竹!
我睁开眼向后退去,看见的是汐儿姑娘那张笑盈盈的脸。
一声「娘亲」差点脱口而出。
「姐姐,你吓到我了。」她扶着浴桶边沿娇嗔道。
「我才要被你吓死了好吗!」
我双臂挡胸,这种赤着身体和对方「裸聊」的体验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姐姐何必怪我呢,要不是你没有完成计划,妹妹就不用来这一遭了。」
她手如柔荑,用纤纤细指拨弄着水面,掀起了层层波澜,神色娇气嗔怒,这才是真正的十四岁的少女,这才是真正的周沅溪。
「那还真是抱歉了。」
事实上,当初大长公主原本的计划就是要将真正的周沅溪送进宫中以她这张与大长公主七分相似的脸作诱的,只是周沅溪心系容拾,说什么都不肯进宫,这才选择了我这个「下下策」。
「没关系,至少有你在这儿,我已经安心很多了。」周沅溪拄着脸颊,另一只手想要来触摸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下,再次拨弄水面,「我知道你变心了,可是为什么对象是那个傻瓜皇帝?你知道吗,他看见我眼睛都直了,真是恶心。」
「你想说什么?」我问。
「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啊,你何必为了他和我们对立呢?」她绕桶而来,抚平我的眉头,在我耳边轻声细语:「等到小拾哥哥做了皇帝,你我姐妹二人独坐后宫,岂不更好?」
我去,姐妹你思想很危险啊。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儿,她还是笑眯眯的,只是眼神中似有说服成功的得意色彩。
——「沅溪啊……」
——「姐姐心动了?」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容拾都教了你什么奇怪的知识?」
——「……」
周沅溪沉默顷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是没变呢,不管怎么说你先好好考虑吧,妹妹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她说着,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飘远了。
「等等,你有什么可忙的?」我好像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嗯?」这下反而是她疑惑,「李公公没来告诉你,我已经被封为『遥妃』了吗?」
我木讷地泡在桶里,她只留给我一个「是遥远的遥哦」就离开了。
好你个容执,跟这儿和我玩儿文字游戏呢?
「禽兽不如的王八蛋,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我气得摔桶而出,青竹听到我的骂声从外头匆匆跑进来,小心翼翼地为我穿衣。
这个容执,他好久没提过他姑姑的名字,我还以为他放下了,没想到还是那啥改不了那啥。
可是仔细想想,我有什么立场来吃他的醋呢?真正的周沅溪已经回来了,我只是他众多子民中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所以那句不要陷得太深并不是警告,而是劝阻啊。
我躺在床上,心绪如乱麻,闭上眼就是容执那张脸,说实话,我现在恨不得去抽他一巴掌。
可我一个小小妃子哪能这么做呢,还是睡觉吧,去梦里,梦里能扇得过瘾一些。
「瑶妃娘娘,您看这花开得多好啊,您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李公公跟我说这话时,我正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一脸冷漠地看着不远处对着花调笑的一男一女。
看来我在容执心里是真的没戏了,是我昨晚生气得不够明显还是说他没看出来我喜欢他?竟然傻缺到弄了个赏花会让我俩参加。
早知道他这么傻,昨天做梦抽他的时候应该再添几脚。
「瑶妃娘娘,您是因为陛下和遥妃娘娘的事儿而不高兴?」李公公不知怎的今日话特别多。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好笑不好笑。」
闻言,李公公一愣,随即便听懂了我的意思,也不禁笑了起来:「老奴在这宫里当差几十年了,封号同音不同字这事儿老奴也是头一回见啊。」
「呵呵,可不就他独一份儿嘛。」我冷笑。
对面的二人亲密无间地交谈着,时不时还传来女方银铃般的笑声,好不刺耳。
「沅溪,你快来!」
容执那欠揍的嘴脸转向我,一脸喜悦地冲我招了招手,真是让人更想扇他了。
「瑶妃姐姐,快来啊!」沅溪也冲我招手,笑容纯真。
罢了,先把私人恩怨放到一边,我倒要看看你们给我整啥幺蛾子。
「是花被偷了还是花成精了让你们这么兴奋啊?」
我过去一探头,只见在那花丛深处,一枝枝梅花开得正浓。
此时秋色正浓,也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啊,难道是天降异象?
我望向容执,他也看向我,示意我走近瞧。
「噗哈哈——」
我大笑,这哪里是什么异象,根本就是人工一朵一朵粘上去的。
「你弄的?」我问他。
容执得意地点点头,「当然,这可是瑶、之最喜欢的花,我当然得亲手把花粘上去了。」他还特意加重了那两个字的读音,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让我回想起之前拿梅花换海棠的事,我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前些日陛下得知臣妾也爱这梅,昨晚这花刚从北地送来,陛下就邀请臣妾来欣赏了。」周沅溪笑盈盈地望着容执道,容执也默契地点了点头。
哦,所以说你俩昨晚已经看过一波新鲜的了,然后今天拿这粘的花来忽悠我。
「沅溪,你……喜欢吗?」容执问。
喜欢个大头鬼。
「土死了。」我冷冷道,「本该在北地盛放的花却被你不合时节地移到宫里,还把它安置在不属于自己的枝丫上,难怪说帝王都喜欢强迫别人。」
「瑶妃娘娘,不得无礼啊!」李公公急急忙忙跑过来,我猜他耳朵一定很灵敏,离得那么远都能听见我们说了什么。
「你说的是哪个瑶妃娘娘?她?还是我?」
我质问李公公,目光却直直地看着容执。
而他显然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发脾气。
「沅溪,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容执过来拉我的手,被我无情甩开,「皇上,臣妾今日身子不适,先回寝宫了。」
也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我便大跨步地往回走。
老子累了,绝望了,毁灭吧。
「真巧啊,又遇见你了。」
我无语地看着站在池塘边赏鱼的庄羽,我怀疑他是不是偷偷跟踪我,为什么每次我不如意的时候都能碰到他以此使我更加不幸。
「不巧,是你太闲了。」我揶揄道,「大白天也穿这么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来做坏事的?」
他不理会我,严肃地说:「二殿下的计划马上就要施行了,到底是敌还是友,可没时间让你考虑了。」
我意外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以你的人格会说动摇的人不配给容拾卖命呢。」
「哼,我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庄羽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再次把问题抛给了我:「你的选择呢?」
我叹了口气,粲然一笑:「说说吧,二殿下有什么高明的计划。」
秋天的晚风着实有些凉,连我带着的温酒都不能驱散寒意,我坐在寝宫的屋顶上,望着夜空中那轮圆月,思绪万千。
假如爹还在,也会在月亮这么圆的时候温上一壶佳酿吧。
我拿着酒壶又是一口,某人带着酒静悄悄地来我身边坐下。
这场景似曾相识得有些好笑。
「沅溪,我已经把花摘下来放回它原来的枝丫上了,很抱歉,它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活了,但希望你别再生气了。」
容执看着我真诚地说道。
我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容执,你是皇帝,你怎么能道歉啊。」
「我知道你不情愿,对于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他说着,饮了一大口酒。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容执苦笑,又喝了一口酒,似乎说出这件事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默契地与他一同饮酒,酒过三巡,他才缓缓开口。
「之前我喜欢瑶之这件事满城皆知,瑶之觉得这件事丢了皇家的脸面,怕我强抢又怕我发怒,于是无奈之下把你送进宫来安抚我……」他顿了顿,像是醉了。
「刚开始你同我嬉皮笑脸,话里明着暗着讽刺我,说来可笑,当时我并不觉得冒犯,反而每天与你斗智斗勇让我乐在其中,你的存在就好像一把无形的门锁,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那份爱恋的禁忌。」
「影响你谈恋爱了真是抱歉啊。」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容执见我如此,也笑了起来,「可是那样的禁锢对我来说却恰到好处,因为有你,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瑶之了。」
「这你可赖不着我啊,我可没拦着她不让她进你脑子里。」
平日里我抖的机灵容执大多会给面子地笑一笑,但今日他却异常严肃。
「后来我们出宫微服私访,解救那么多百姓于水深火热,你一直在鼓励我安慰我,我真的很感动,所以……不知何时起我就觉得你在我身边是理所应当的,我没想过也不敢去问你的想法……」容执扳过我的肩膀,认真地注视着我的双眼,「你今日的话让我明白,你并不是自愿进宫的,是吗?」
当然不是自愿的。
我原以为我可以坦然地说出这句话,可面对容执那迫切又带着期待的双眸,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呃……倒也没那么不情愿吧……」
话音未落,我只觉得肩膀一紧,接下来整个人就被他牢牢地搂在怀里。
「沅溪,我曾以为我这一辈子只能在这宫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可是你来了,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待在这里,但我就是不想放开你,我知道这样很自私……」
「知道就好。」我不解风情地接话,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开我,换来的却是更加紧固的怀抱。
「因为有你在的这些日子,我觉得这宫中的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了……」
容执的声音愈来愈小,紧接着我听到了他轻微的鼾声。
好了,现在换我不知所措了。
这算是告白吗?这是告白吧。
可是容执,我已经做了选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容执,我有一个愿望……」
我,易姜,一个十九岁的柔弱少女,竟然要在这大半夜把这个睡得死死的男人从房顶上搬下来再抬去他的寝宫!
但是容执的寝宫实在太远了,把他送去御书房正好。
「沅溪,再喝一杯……」
容执趴在桌子上嘟嘟囔囔。
庄羽告诉我,我只要把书房里的那样东西偷出来给他就行了。
「你说的难道是玉玺?」我问。
——「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梦到了你信吗?」
——「……」
庄羽早就打探好了玉玺的位置,我打开壁画的暗格,果不其然,玉玺就在里面。
为了以防事情过早败露,庄羽还给了我一个「高仿」,让我狸猫换太子。
「容执,对不起了,我也是为了保命啊。」我对着熟睡的容执愧疚地说。
正欲走出房门,我在容执趴着的木案下层看到了一样东西,仔细一瞧,竟是玉玺。
这这这……是我眼花?
也就是说,现在有三个玉玺,放在暗格里的是我刚换进去的「高仿」玉玺,我手里拿的这个是真的,那桌子里的那个是什么?
哦,原来容执这小子不傻啊,还知道搞一个假的来混淆视听。
看着睡得一塌糊涂的容执,我叹了口气,回到寝宫,留下一张「周游世界,勿念」的字条,便离开了这里。
我与庄羽在皇宫门口接头,守门的侍卫都是他的人,自然是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话说你都知道这东西在哪儿了,你还非要我去拿做什么?」我没好气地把玉玺丢给他。
「我不想。」他简洁明了。
「哼,是觉得有罪恶感吧。」我丝毫不吝啬对他的嘲讽。
「你真的舍得?」庄羽没回答我,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深宫反问我。
「舍与不舍我都已经这么做了,还能怎么办?」我叹气,「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我兀自向更远处走去,但被他拦了下来。
「殿下想见你。」他说。
我不语,他做了个请我上马车的动作。
……
容拾就住在京城的郊外,不知为何,进院子时我竟有些紧张。
「殿下就在里面。」庄羽下了车,指着院中的一处灯光,看样子他好像没有进去的打算。
「……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殿下没说也想见我。」
「你能不能别那么死心眼儿?」我气得想捶他一拳,却被他的眼神吓得收回了手,「你看这三更半夜的,我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肯定不好吧。」
闻言,庄羽鄙夷地看着我,脸上分明写着「凭你也配」四个大字。
我连忙改口:「我是说对你家殿下名声不好。」
庄羽点了点头,觉得有理,便同我走了进去,谁知这厮跟我玩儿阴的,我双脚刚踏进去,他就不见了人影,搞得我站在门口进出不是。
「阿姜,你终于来了。」
屏风后的人向我走来,却不是我曾为之着迷的面容。
也是,杀了自己亲兄弟的人就算再有治国之能又怎样呢,做了皇帝后还不是要被世人诟病。
「听庄羽说你易容成了容执的样子,我还不信呢。」我苦笑地看着他。
他也笑了,可那张和容执一模一样的脸却没有任何变化。
「我找了苗疆最有名气的易容师,你看,我像他吗?」
容拾望着我的眼睛,我猜他应该在笑,虽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不像。」我撇过头不去看他。
容拾又发笑,但看起来只让我觉得诡异。
他过来抱我,我也没有拒绝,「那个易容师说,这张脸最起码还要半个月才能恢复自然,我本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怪异的样子,可我真的太想你了。」
「我也想你……」我说。
他抱我抱得更紧,跟我聊了很多他进京以来发生的事,但对于容执,他绝口不提。
「容执必须死吗?」
在他说得正尽兴的时候,我打断了他。
他看着我沉默许久,才说:「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我也是知道你的秘密的一员,你也要杀了我吗?」
容拾笑了,依旧是没有表情:「我会包容你的全部——包括你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这件事。」
他一语道破,等同于把天聊死,我想我为什么要提这件事,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我听小羽说,其实你已经渐渐认可阿执了,为什么还会帮我?」看来他是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了。
「我是有点认可他,但是说实话,他各方面确实没有你好。」我实话实说,「而且他也斗不过你,万一我站错队了,最后倒霉的是我。再说,皇帝嘛,无情总比多情好。」
他认同地点点头:「无情吗……好像还真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