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这些年太过沉寂,那些老臣走后这些人都忘了我当年是怎么进宫的。
殿外的厮杀声仍在继续,殿内却静悄悄的。
肖子澄率先打破沉默:「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我抚摸着面前光滑的案几,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极好的。」
「毕竟,大权在握的感受,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肖子澄面无表情,他往前迈了几步,一直到阶梯下才停下来。
「皇后娘娘今日的辉煌可都是当年将军府的覆灭换来的,也不知道午夜梦回,娘娘会不会听到臣父亲的悲鸣啊。」
我把玩着手里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闻言娇笑一声。
「护国将军多虑了,毕竟得到这天下的喜悦,足以冲淡本宫的愧疚不是吗?」
肖子澄被我堵的说不出话,那张原本朝气蓬勃的脸也带上了阴沉。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见我突然换了别的神态,抬眼望去尽是年少时的青涩与稚嫩,还有对眼前之人的爱慕。
「子澄哥哥。」
这一声让他愣在原地,思绪似乎飘去了多年前我们青梅竹马的时候。
在他愣神的功夫里我起身走到台阶下,用他最熟悉的那个表情与他对视。
「子澄哥哥。」我轻声道,「陵华想跟你单独待一会,能让他们先出去吗?」
海尚书对我怒目而视:「将军可千万不要听她的,属下带人一拥而上,足以灭了这妖女!」
噢,原来我已经是妖女了。
不过,你的新主子可不一定听你的。
果不其然,肖子澄说:「你们先出去吧。」
察觉到海尚书的不情愿,他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是你说的要效忠于我。」
大殿里的人很快退的一干二净,就剩下我与他。
31
又是肖子澄先说的话:「陵华,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害我爹?」
还是质问,不过口气缓和了不少,倒有点当年那味了。
只是,明明是你爹自己犯下的事,怎么能说是我害的呢?
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凄怨又哀婉。
「子澄哥哥,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抛弃我?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
「那天我等你等了好久啊,可是直到我进了洞房,你都没有出现。」
「我好恨啊,所以我想报复一下你,就……对不起……对不起……」
我捂着脸哭泣。
我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包裹住我的全身。
我其实已经不太习惯了,但还是尽量控制住身体。
「子澄哥哥?」
此时肖子澄看到的会是一个眼角带泪的美人,而那个美人眼里都是他的样子。
「陵华。」不出我所料,他顿时慌了,「我没有抛弃你,当年我的确是要去找你的,可是我爹,我爹他不让我去,他说圣旨赐婚,我要是敢抢亲就会让整个将军府陪葬!」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遇见我就跟陌生人一样,还娶了别人!」
我控制着声音令其发抖。
「你知道这些年来我都是怎么过的吗?我每次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流泪,还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你的夫人还说你们夫妻恩爱,让我不要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这当然是假的,白氏聪明的很,怎么可能干这种蠢事。
但肖子澄信了,他慌乱地替我擦着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陵华,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只要你能原谅我,要我怎么弥补都行!」
他几乎忘了今晚是来做什么的,看来他确实对当年很愧疚,也确实很爱我。
不过,谁关心这些呢,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为什么还要给我承诺,圣旨一下,威武将军肯定就告诉他抗旨的危害了。
32
其实我以前也不是这样野心勃勃的。
那会,淑妃娘娘虽然告诉我不要过于依赖别人,我也只是觉得她担心过度了。
我跟他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我会是名正言顺的肖夫人。
我那父皇对我不闻不问,他说不定还巴不得我嫁去将军府替他牵制。
父皇母妃对我不闻不问,我偏要活出我的风采。
彼时我风光无限,曾经欺辱过我的人也只能仰望我。
在那些生活面前,我好像遗忘了多年来我日日夜夜想要的自主,忘记了淑妃娘娘教导我的自立自强,只想着眼前的放纵。
只是世事无常,我带着失望嫁进阳平侯府。
自此与他分道扬镳,我救下一个又一个心怀不甘的姑娘,并决心改变这个时代。
或许从我进阳平侯府的那一刻起,从前的天真烂漫被抛弃殆尽。
所谓的自由平等的思想才真正开始在我心中浮现。
就像淑妃娘娘说的,女子又比谁差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应该感谢肖子澄。
「真的吗?子澄哥哥,怎么样都行吗?」我垂下眼帘,掩盖住眼里翻滚的情绪。
他以为一番说辞下来我终于肯原谅他了。
「当然,只要你说,我一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一寸寸下移,落到胸口那把匕首上。
我轻声笑起来:「那子澄哥哥去死好不好,这样陵华就不生气了。」
他张了张口:「陵华你……」
我的眼里带着些许留念。
「子澄哥哥你还记得吗?这把匕首,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啊……」
「那年的花灯会,是你说要娶我的,但最后还是食言了。」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眼可小,你负了我可是要用全部来还的。」
肖子澄无力地滑落在地,沾满鲜血的手抓住我的裙摆。
「陵华……」他道,「要是,要是当年我来娶你,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我扭头不去看他。
「可是,你终究没有来。」
他眼里的光一寸寸地熄灭,逐渐化为一片黑暗。
「对不起……」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他的头重重垂落在地,没有了生息。
33
我把红宝石匕首拔出来,随意地在肖子澄的衣袍上蹭了蹭,擦去血迹。
低头看到裙摆上粘的鲜血,忍不住啧了一声。
那些话当然都是骗他的,这么多年来一直爱着他的鬼话也就肖子澄会信。
最后说的生辰礼自然也是假的。
当年他送给我的那把匕首早就被我扔了,手上的这把不过是我刚刚从库房翻出来的。
恰好相似而已,至于最后为什么还要继续演戏,是因为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万一没有戳中,肖子澄反杀我一波怎么办?
到时候再打感情牌就没有多大用处了,骗一次还行,第二次就未免太低估肖子澄了。
他带着那些人就能进到宫里来,自身实力也不容小觑。
不过被我三言两语就转移注意力,肖子澄对他父亲的死怕是也早有预料,不过是气不过我的推波助澜罢了。
只是我谋划几年,靠着多少人才做到的事,他带着几千人就想成功,未免太天真了些。
他对我的愧疚之心还挺重,不枉我这些年来在他那里营造的人设。
我一直防备着他有一天知道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齐祈从暗处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把弩箭。
若是我没有成功杀掉肖子澄,就是她来补刀。
幸而他过于自信,觉得我还爱着他。
我与齐祈对视了一眼,一同迈步走到殿门口。
肖子澄带来的那些人也该忍不住了。
然而我一出门就看到剩下的那些人已经丢下了武器,同御林军好好的站在一边,海尚书则被五花大绑。
我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裙的女子,见我出来,她展颜一笑。
我看着她,也笑了起来。
白氏,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34
三月的最后一天,我一个人来到了乾清宫。
裴君辞正靠在床上看着我,腰间还系着那个香囊。
他看起来瘦了不少,脸色苍白。
几个月下来,毒素也该爆发了。
我坐到床边去,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我要死了是么?」他低声道,拨弄着腰间的香囊。
我沉默不语。
裴君辞看我坐的远远的,便伸出手想把我拉过来,他没什么力气了,拽的幅度也很小。
我仓皇起身,他却轻轻笑起来。
「过来点好吗?阿陵,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我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缩,随后坐到他面前。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你么?」
他抬手把我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去。
「我小时候随着父亲进宫,不小心迷路,遇到被人欺负的你。」
「你攥着拳头怎么也不肯放开,任由那些人打你。」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是我熟悉的深情。
「后来我替你解围,你带我出去,临走时还递给我一块桂花糕。」
「你说,这块桂花糕是我从御膳房拿的,分给你,谢谢你替我解围。」
「我很快就跟着父亲出了宫,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记得那个小姑娘的手上有颗红红的痣,像一滴血。」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去,右手虎口处的确有一颗痣,鲜艳欲滴。
那段记忆也开始模模糊糊地出现。
35
我小时候的确遇上过一个白衣服的哥哥,为了感谢他替我解围,我分了他一块桂花糕。
那是我饿了好久后好不容易才拿来的,那些我所谓的兄姐说我是个小偷,对我拳打脚踢。
他们的母妃对他们百般宠爱,他们又怎么会体验到挨饿的滋味。
那个时候我饿的恨不得把见到的东西全都吞下去。
但那个哥哥不一样,他会跟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只是可惜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为此我还惋惜了很久。
没想到他就是裴君辞。
见我的神情开始变化,裴君辞也不再说什么,安静地躺了下去,然而就这几个动作也让他急促地喘了口气。
他几乎没有力气了。
我下意识地就去扶他:「裴君辞……」
他低声道:「让我睡一觉好吗?」
「我好累……」
我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裴君辞,对不起,对不起……」
前些日子肖子澄的道歉让我内心毫无波澜,觉得这是世间最无用的三个字,如今我却说出了同样的话。
到此刻我才真正反应过来,所谓的对不起,不过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后,所能做出的最大弥补。
裴君辞温柔地替我擦掉脸上的泪水,说出口的话是我们初遇时的清洌:「别哭,我本来就该死的。」
「知道为什么裴家人一生只能娶一个妻子么?家族携带的怪病让我们活不过四十岁,所以就不祸害更多的姑娘了。」
「阿陵不用愧疚,用我本就不长的寿命换你的愿望实现,还是很值得的。这些年下来,我很清楚你的性子以及你的想法,还有你默默为那些女子做的事。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我也很放心。」
「你会是个好君主的。」
「那么既然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们就当两清了好不好?」他笑着问我。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一直能看到我在做什么。
他对我说的那些所谓男子为尊的话,都是假的,骗我的。
原来……原来那些年他时不时地咳嗽,时不时苍白的脸色,御书房里飘浮的淡淡味道,奏折后一闪而过的碗,还有他怎么也好不起来的伤和太医神神秘秘地话术,都是他生病的象征。
怪不得从来没有人见过老去的裴家人,怪不得裴家的家训深情到不顾子嗣后代,怪不得他明明看上去很忌惮,却对我的手段听之任之。
这么多年过去,他照样能一眼看出我内心的想法。
最后他问我:「阿陵,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见到眼前的人说完话后缓缓闭上了那双夺目的眼眸。
他每次见我,眼里都是璀璨的星辰,哪怕知道我给他下毒也是如此。
我布下多年的局,却在我的自以为是里挣扎,他一直想着成全我,却要处处隐瞒,于是到最后我们两败俱伤。
在我颤抖着说出那句「我爱你」后,裴君辞的头往旁边歪了歪,像是在回应,随即便再无动静。
他嘴角带着笑,永远地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裴君辞,下辈子。
愿我如月君如星。
愿逐月华流照君。
36
我扶持裴洵上了位。
但没等我计划好送走他,他就主动禅位给我,带着一个姑娘远走江南。
我几乎没有什么压力地就登基了,想必朝堂上都是已经准备好的人。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甘情愿把这个皇位交到我手里来。
这么多年相必他一直见证着我的成长,暗中为我安排好一切。
从始至终他就是最契合我灵魂的那个人,他懂得我的抱负与理想,也相信我的能力,愿意成全我去改变这个时代。
我真的差他许多,就连真相都要他来安慰我。
可有些时候,我宁愿我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我下手的人是别人。
他本该活的很好,幸福一生,也永远不会遇见我。
裴洵甚至安排了刺杀,假死出了宫。
之前理政时面见大臣也是对容貌做了处理,没有惊动任何人就顺利离开。
临走时他跟我告别,直言自己爱上了那个姑娘,要跟着她去她的故乡江南。
裴洵说:「阿娘这么聪明,一定已经知道了是谁教我做这些的,不过阿娘也不要难过,我跟阿爹从来都没有生过您的气。」
「阿爹说阿娘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从来要我主动去找您。」
「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阿娘保重身体。」
他站在那里说话,身姿挺拔,像极了裴君辞从前的模样。
「阿娘要努力啊,我跟秀秀也会一直支持您的!」
裴洵冲我爽朗一笑,拉着那个名叫秀秀的姑娘跑下阶梯,远远地冲我挥了挥手,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头。
37
多少春秋后,我很老很老了,皇位也早已传给一个宗室女。
她同我还有安承玉她们一样,都是不甘于现状的人。
她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女子也终于可以参加科举,走上朝堂与男子共同议政。
安承玉一直做到了大将军,我给她在京城赐了将军府,但她却常年住在军营里。
她是在边疆去世的,死后骨灰撒在了她热爱的这片土地上。
海二姑娘嫁了人,是一个副将,她同她爱的人一起镇守边疆。
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小姑娘继承了父母的事业提起了红缨枪。
晏州学堂的女夫子终身未嫁,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学生。
她们走上社会,参加科举,遇到流言蜚语也从来不惧。
她们说,夫子教过,不要管外界的看法,做好自己就行。
她们说,夫子还教过,如果连你都不爱你自己,还有谁会尊重你呢?
我在位期间大肆推行女子学堂,传播女子不是谁的附属品的思想。
我让女子真正能够做自己的主,保护了所有反抗世俗的姑娘。
她们把我写进史书,称我是千古第一女帝。
那天我带着齐祈走上高高的城墙。
齐祈也很老了,她一直遵守着对我的承诺,见证着我改变的时代。
我有野心,我想做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人。
但这与我想要女子也能做主的时代并不矛盾,唯有那个位子,才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
没有欲望,何来理想!
可我从前,也是那样渴望过有一份安稳的。
我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看向天边,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冲我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裴君辞,我想你了。
你走了,洵儿也离开了,母妃的诅咒应验了,我真的孤独一生。
不,也不尽然。
记得以前有人给我写信说,那些姑娘就是她的安稳。
我并不孤独,那些姑娘既是她的安稳,也是我的。
承玉,海二姑娘,晏州学堂的女夫子,还有齐祈。
记得肖子澄以前问过我会不会后悔。
现在我抚摸着掌心中绣着扶桑花的香囊,冲着远方轻声道:「我不后悔。」
声音很快消散在风中。
我不后悔,至少这世间的确如我所愿,海晏河清,万象升平。
【番外:裴洵视角】
1
我叫裴寻。
十五岁之前我叫裴洵,阿爹阿娘都叫我洵儿。
我还有一个身份是早逝的宣平帝。
我爹我娘都是皇帝。
我阿娘是千古第一女帝。
她在位期间知人善任,节俭爱民。
最重要的是对女子和男子一视同仁,大肆推行女子自主的思想。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以前的日子。
那时候,阿爹还在。
阿娘虽然不怎么管我,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若不然,那年除夕宫宴,她不会那样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保护我。
不过,阿娘还是缺席了我的很多成长。
我从小就是阿爹一手带大。
小时候,我跟阿娘不亲,闹着要找阿爹,他就狠狠地训了我一顿。
阿爹说,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要主动一些。
于是,我开始黏着阿娘。
她起初并不习惯,一段时间过后也会愿意回抱我,但眼神始终是复杂的,没有阿爹看我时的澄澈。
我不知道阿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直到后来阿爹走了,我才在他留给我的信里知道一切真相。
阿娘早些年秘密救下了很多姑娘。
她们或多或少都因为女子的身份受到限制,所以阿娘一直谋划着要取代阿爹,好救下那些姑娘,甚至改变时代对女子的看法。
阿娘不亲近我,是因为她希望我是个姑娘,这样她就不用把我送走了。
那些年来她一直纠结,可是没有办法,既然要做,就得做的彻底。
阿爹从来都不善言辞,他爱阿娘却不敢告诉她,导致阿娘一直对他有所误会。
后来阿娘违背他的意愿招了几个妃子进宫,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自此以后,他开始展现他炽热的爱,但阿娘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她的计划。
阿爹命不久矣,他早就知道阿娘的野心,但他从来不告诉阿娘。
明明很喜欢她,却总是让她误会他们不是一条心。
阿爹说,这是怕阿娘以后会伤心。
毕竟她要活到九十九,而他不到四十就要离去。
阿爹暗中安排好人透露消息给阿娘,让阿娘学习各种帝王心术,好在以后大展拳脚。
阿爹告诉我说阿娘是他见过最聪明果敢的女子,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包括这个皇位。
阿爹说,他其实一直支持阿娘改变女子地位的想法,也相信阿娘能做的很好。
他让人教我各种技艺,却从来不肯透露过多帝王该学的制衡之道。
阿爹不善言辞,喜欢谁不敢表露出来。
阿娘好像在感情上也很迟钝。
她连阿爹经常要喝药都没发现,还被阿爹的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记得幼时,我在阿爹膝上玩,他突然就开始咳嗽,咳的撕心裂肺。
我担心地要去找人,他却制止了我,要我别告诉阿娘。
他骗我说这是我们间的小秘密,我居然还信了。
长大后就再也不会被他骗,但阿爹却总要我给他在阿娘面前打掩护。
其实他走后,我应该怨恨阿娘,但我对上她失魂落魄的眼眸时就说不上话了。
我想阿娘也应当是很难过的。
我遇见秀秀之前也不理解为什么阿爹可以无限包容阿娘,为她安排好一切却不告诉她。
直到我品尝到了属于我的爱情后,才明白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想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只为讨她一笑。
而不让爱人因为自己难过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准则。
阿娘也是爱阿爹的,只是缘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阿娘很伟大,她改变了一个时代。
阿爹也很伟大,他明明做了一切安排,却不让阿娘知道真相。
不过,阿娘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也已经意识到了,不然她不会用那样痛苦的眼神看着死去的阿爹。
从前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在阿爹走后就破碎了。
2
我的妻子叫秀秀,她是一个商女。
年少时,她有幸进入我阿娘创办的女子学堂里学习,但由于天分不够,最后还是选择了退学。
不过没关系,她算数的能力很强,做生意其实也用不着认多少字,看得懂算盘就行。
所以她的生意越做越大,店铺一直开到了京城。
我来到江南后一直密切关注着京城的动静,秀秀也帮着我一起打听。
阿娘的确做的非常好,跟阿爹与我预想的一般无二。
秀秀一直很崇拜阿娘,在知道我是阿娘的孩子后很是兴奋,跳起来就亲了我一口。
她说若不是我阿娘,她可能现在还觉得自己身份卑贱,也不敢抛头露面去做生意,更别提把店铺开到京城去了。
我被她大胆的行为惊得面红耳赤,而她嘻嘻一笑,扑上来又亲了我一口。
秀秀自小就胆大,还很泼辣。
她五岁那年就在左邻右舍的妇人教导下会骂街了。
我们成亲后,她把周围因为窥视我想动手动脚的那些人通通骂了个遍。
那天,我怎么拉也拉不住。
秀秀跟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之前那些贵族千金自持身份,从来不会大声说话。
她们就跟御花园里的牡丹一样娇贵,而跟阿娘一块的那些姑娘,则铁骨铮铮,是带刺的玫瑰。
我从来没有见过秀秀这样的小辣椒。
她会在我低头算账的时候突然亲上来,还会在无人之处扑上来要我抱,火辣却又黏人。
但我知道她不是那种需要依附别人才能活的莬丝花。
我没有出现之前,她一个人操持着偌大的家业,把店铺一直开到京城,干脆利落地处理好每一件事。
她可能不是那种如阿娘那般的女子,但她的确是世间顶好的姑娘,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辣椒。
我跟秀秀没有孩子,她便收养了一个小乞丐。
秀秀说那天走在路上,转头就看见这小乞丐盯着她的衣裙看,眼里满是羡慕。
她动了恻隐之心,把人带回来给了顿饭吃。
后来发现小乞丐真的很优秀,便收养成了我们的孩子。
3
有一天秀秀早起开门却突然惊叫一声。
我匆忙跑去看,却见到门外站着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满头银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身姿端正,容貌依稀可以看出从前的清秀。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齐祈。
她进了屋便跪下了,希望我去一趟京城看看阿娘。
她病的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呼喊着已经离开的那些人。
裴君辞,淑妃娘娘,还有我。
但前两者都已经离世,这世间她爱的人只剩下我。
齐祈说她知道不应该来打扰我,但还是希望我能去见阿娘最后一面。
她说这些年来阿娘也一直秘密关注着我,只是不敢出现。
我最终还是去了。
那天我站在她床前,看到了阿娘已经垂垂老矣的身体。
她闭着眼,眼角有泪,嘴里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我凑近了,听出她在唤阿爹的名字。
她说,裴君辞,对不起啊。
她还唤了我的名字。
她说,洵儿,阿娘对不起你。
她又唤了淑妃娘娘。
她说,娘娘,我做到了。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
从江南一带到京城实在是路途遥远,纵使我快马加鞭,赶到时阿娘也已经是弥留之际。
太医说怕是活不到明日。
我安静地摩挲着她布满皱纹的手,却意外地从掌心处发现了一个香囊。
香囊上绣着扶桑花,已经很旧了,但依旧精致,看的出主人的用心。
我知道这是阿爹的东西。
当年阿娘送给阿爹的礼物,成了阿爹的催命符,却也成了他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那几天我一直疯狂追查着他的死因,没有任何线索。
后来我自己一个人慢慢探查,终于揣摩出一点始末。
阿爹不想让我知道真相。
就像他留给我的信末还写了让我绝对不能告诉阿娘。
他临走前就告诉阿娘自己本就命不久矣好让她放宽心,又怎么会在多年后让我告诉她更残酷的真相呢?
我看着床上瘦小的身影沉默不语。
不知何时,雷厉风行的阿娘也变得这么瘦弱了。
我曾经怨恨过她,但她也的的确确给了我她所能给予的全部。
她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却是一个明君。
现在她老了,我也已经行至中年。
往事就如过眼云烟。
突然,她轻声叫了一声。
「裴君辞。」
还是阿爹的名字。
我少时曾撞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互相逗乐。
阿娘叫一声阿爹的名字,阿爹笑眯眯地说他在。
他们重复了很多遍,阿爹却从未露出过厌烦的情绪。
阿娘又叫了一声。
我应了。
「我在。」
阿娘曾说我与阿爹的声音很是相似。
如今斯人已逝,她临终前的呼唤,怕是也只有这些回应了。
阿娘不作声了,紧皱的眉也舒展开来。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了声息。
我把她凌乱的碎发拨到一边,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就像小时候她对我那样。
一晃四十年过去,世间早已天翻地覆。
大殿里的摆设却还是从前那些。
绣着扶桑花的香囊被紧紧地握在手里。
床上的人却再也没有睁眼。
(完)
作者:泰坦羊克号
备案号:YXX14RRz00vtYYYJb8NiMmJy
遇鹤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猫猫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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