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帝女无悔

那天她们同我说了很多很多。

后来夜很深了,淑妃娘娘抓着我的手哭的稀里哗啦。

「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几岁,被你母妃关在外面冻的瑟瑟发抖,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好可怜,就把你带回来了,没想到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是肖子澄那玩意对不起你,你可千万别气到自己,小陵华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女子不一定要依靠男人,我们本身就是世间创造的奇迹。」

她细细地梳理着我的长发。

太后搭着她的肩膀笑的不像是一个老人。

「若凌,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闺女出嫁,你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大概是淑妃娘娘与太后之间的气氛过于和谐,我抬头第一次反驳了之前以为遥不可及的人。「淑妃娘娘就跟我的母亲一样,才不是老妈子。」

太后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哎呦,若凌,你这小姑娘养的不错,都知道维护你了。」

淑妃娘娘也愣了一下,然后瞪了太后一眼,转过头来对上我的目光。

「我就知道小陵华是个好姑娘,才不会让某些人诋毁我。好了,很漂亮呢。」

她替我盘好头发插上精致的簪子,然后起身来与太后一道站着。

两人手牵着手,明明是相差颇大的容貌,我却看出了两个相似的灵魂。

淑妃娘娘看出我的疑惑,她冲我很温柔地笑了笑。

「我们要回家啦,小陵华以后自己一个人可不要再偷偷躲起来哭鼻子了,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精彩啊。以后的日子里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但我会看见你的努力,我相信你会改变这个时代的。」

她们冲我挥了挥手。

「再见了小陵华,祝你幸福哦。」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明白此生大概是再也见不到淑妃娘娘了。

因为,他们告诉我他们不属于这里,马上要回到他们的老家去了。

但是,我相信,不管他们身在何处,肯定能看得到我如何改变这个时代。

16

后来,我把安承玉送去了边疆,她在那里过得很开心。

虽然现在没人知道她是个女人,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以女子的身份也能让所有士兵心服口服。

我还创办了女子学堂,秘密救了很多姑娘。

她们有的去做了女子学堂的夫子,传递女子也有读书权利的思想。

有的开了一间小小的商铺,对抗这时代对女子不公平的行为。

还有的追随着安承玉的步伐一起去了边疆,浴血奋战,阐释着女子的远大抱负。

唯有齐祈,在我把她从奴隶贩子的手里带回来后,就甘愿成了我的婢女。

她说:「那些姑娘的抱负是成就事业,而我的梦想就是陪着公主,见证公主创造的时代。」

那些姑娘分散于各地,像齐祈一样以不同的方式追随着我。

虽然天各一方,却有着相同的理想与信念。

她们衷心地希望我能够带领她们走向光明,所以我别无选择。

17

洵儿生辰那天,他许的愿望是希望我主动去找裴君辞。

我很清楚,是我对不起裴君辞,但我却不敢去找他。

我怕面对那些没有结局的感情。

但我错过了洵儿许多的成长,实在不忍心扑灭他眼中的光。

我进去的时候,裴君辞正在御书房里批奏折。

看的出来他很忙碌,不然也不至于不陪着洵儿。

殿里有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香料不同。

见到我们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却选择避开我直接抱起了洵儿。

大概是过于劳累的缘故,裴君辞的脸色不是很好。

「不是跟你说了父皇要晚上才能给你庆祝生辰,让你去找母后吗,怎么过来了?」他轻声道。

洵儿搂着他的脖子委屈巴巴。

「可是儿臣都好久没有跟父皇母后一起用膳了,今天是儿臣生辰,所以母后答应儿臣主动来找父皇,父皇能不能也满足儿臣这个小小的心愿?」

洵儿的眼里满满都是期待。

裴君辞看向我。

我实在躲不过,只得走上前去,把准备好的补汤递给他。

然而他不接,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对不起。」

见他还是不说话,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臣妾不应该不问陛下的意见就同意那些人进宫来,是臣妾以下犯上试图揣度圣意,请陛下饶恕臣妾……」

洵儿戳了戳裴君辞。

他把洵儿放到地上,迈步走到我面前,那双眼里满是细碎的星辰微光。

「阿陵。」他道,「我生气是因为觉得你不在乎我,裴家人一生只娶一个妻子不只是说说而已。」

「阿陵,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所以我有些时候就在想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倔强,适当依赖一下我。」

「我是你的夫君,只是你一个人的夫君。」

18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着裴君辞的眼睛,他说出口的话里满是深情。

我又想起肖子澄那年对我说他会来娶我,最后却任由我嫁给别人。

我不敢过于相信一个男人说出口的承诺,就像父皇当年对我母妃百般宠爱时说过不少甜言蜜语。

他送来世间顶好的珠宝只为哄我母妃开心,最后却让她一个人困在深宫里孤独终老。

又像肖子澄当年与我青梅竹马,在莲花灯柔和的光后说他会给我一个家,最后却辜负彼此的承诺。

就算此时裴君辞说出口的话有十分真心,但时过境迁,谁知道最后他是不是也会弃我而去。

但我果然还是最受不了男人的深情。

哪怕我的思绪早已百转千回,我的眼眶还是会像当年一样红,我的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抱住眼前的人。

我感受到裴君辞在我耳边轻声地说:「阿陵,我会给你一个家。」

与肖子澄当年一般无二的话,但我总觉得他说的更加笃定。

我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在他的衣裳上肆虐。

就当是上天注定还要让我再做一场美梦,就当是裴君辞是真的想跟我一起走下去,我也不能对不起那些姑娘。

她们还在为自己的人生拼搏,这过程中或许也会遇见一生的挚爱,但与这时代相比却显得微不足道。

我并不比她们高贵,既然选择走到这个地步,就要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

几年前我失去淑妃娘娘,现在也要失去我的夫君和孩子。

就像母妃所说,我注定孤独一生。

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不会后悔。

我说过要让她们堂堂正正地活,就不能食言。

所以,裴君辞,对不起。

20

那日海贵人来给我请安,给我送上一种熏香。

据说是海尚书寻来的,专门用来静心凝神。

海贵人是海家二小姐,当年她冒充她姐姐参加我五姐的赏花宴,一首咏菊惊艳四座。

与我交好后,她直言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卖弄文学,只是想来见识一下贵女云集的场面才求了自家长姐,其实她最喜欢的是舞刀弄枪。

我看着她柔弱的身体表示不信,于是她当着我的面抓起了一把大刀在手里耍的虎虎生威,又生生举起了几百斤重的东西,我才敢相信她真的是天生神力。

她说自己自小就被关在寺庙里养病,恰巧与上香的安承玉相遇并交好,知道好友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所以求着我也帮帮她。

她大可锦衣玉食,却要跟着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一起改革,因为那是属于一个女子的自由。

只要有姑娘求到我头上来,只要她们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我都尽我所能地去帮忙。

但海二小姐不比安承玉无人问津,所以我起初并没有同意。

于是,她缠着我从初春到深冬,给我送了无数她认为的好东西,才换来我一个点头。

但显然她并没有成功,她长姐病逝,海尚书逼着她进了宫。

她献宝一样把东西递给我,脸上带着小女儿的娇憨。

海二小姐力大无穷却又天真烂漫,这几年相处下来我总是忍不住把她当妹妹一样宠。

我吩咐齐祈去燃上。

她一直留到黄昏,还闹着要在这用晚膳。

裴君辞进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她趴在我身上撒娇,当即就命人把她送回自己的宫里。

海贵人走的十分不情愿,频频回头看我这边。

裴君辞脸色不太好看,转身去把大门关的严严实实。

自从他在御书房跟我说了那些话后,这人就变了不少。

每天处理完政事就来我宫里黏着我一起用晚膳,见到海贵人之流粘着我就毫不留情地赶出去。

我坐在榻上,他站在我面前,使我不得不抬头看着他。

「阿陵。」他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我,「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跟她一起用膳了?」

我有些好笑,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你自己说的不喜欢她们,那人家也不能就这么留在宫里消耗青春,陪她们说说话而已,就当打发时间了。」

他这才高兴了一点,在我旁边坐下,把脑袋靠在我肩膀上,轻声道:「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我装作没听见,目光飘向不远处的摆件。

窗外的夕阳照进来,给那些花瓶镀上了一层金色,看上去暖洋洋的。

我也希望你是真的能给我一个家,但你的爱情并不能让我保护那些姑娘。

既然我要的你给不了,那么就不能怪我自己去取了。

说到底我也就是个自私的人,是那些姑娘的追随与渴望让我无法后退。

明明也说了绝对不会后悔,却仍然贪恋那一瞬间的温暖。

人身上背负的东西不同,走的路也不一样。

我们终究不是一类人啊,裴君辞。

21

一个月后,齐祈递给我安承玉的信时带了一簇扶桑花。

花朵红艳艳的,缀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

我转头看向齐祈,她冲我微微点头。

「娘娘不是近日有些疲惫吗?奴婢在拿信回来时看到外面的扶桑开了,就折了些回来,娘娘看到它心情也会好些。」

我笑了笑,展开手里的信件。

安承玉说自己已经升到了百夫长,照常跟我说了些军队的日常,还提到女子学堂已经开到了边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遍布全国上下。

我细细地看下去,直到她在信尾附上的一个消息。

安承玉说,海二姑娘已经到了边疆,她安排做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兵,跟着她一块吃住,倒是不容易被发现。

手边的扶桑花开的正艳,我却愣在原地。

如果海二姑娘在边疆,那宫里这个海贵人又是谁?

香炉里的熏香味道淡淡的,地龙也烧的暖烘烘,我却骤然感觉全身冰凉。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揭开了香炉盖,看着里面剩余的熏香,起身唤来齐祈。

「去找太医验验这熏香有什么问题,别让其他人发觉。」我低声嘱咐。

齐祈看着我的脸色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接过香料就匆匆往外走。

22

海贵人的宫里空荡荡的,基本上什么摆件也没有。

我进去的时候她正背对着我,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自顾自地开口:「我那个妹妹自小神力,却被认为是怪病养在寺庙里,那里没有这么多条件,是以她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哪有我这般光滑。」

我也注意到过她的头发,但海贵人的一举一动都与她妹妹一般无二,所以我只是以为条件变好了。

「我与妹妹乃是双生,她去边疆之前一直把我当做最亲密的人,皇后娘娘分不出来也不奇怪,毕竟父亲也常常认错。」

她梳理完便开始盘头发。

「妹妹自小就比我优秀,有力气也有文采,只可惜没走上应该走的路。而她走后父亲大发雷霆,那些惩罚可都是我替她承担的,作为罪魁祸首的皇后娘娘,您难道不欠我的吗?」

「不过这些其实问题也不大,反正自小我也没少受罚。只是皇后娘娘,明明我才是他的未婚妻,我们的母亲早就约好了要结成亲家。难道就因为你是公主,我就要让你坐这个位子吗,凭什么?」

她转过头来盯着我看,那双原来满是纯真的眼里充斥着恨意。

「成王败寇,皇后娘娘足够聪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可惜这香料里的萱草了,与扶桑花乃是绝配,很不好找呢。」

她往高耸的发髻上插上各式金钗,又精心为自己画好妆容,像是要去见恋人的女子一般娇羞。

铜镜里映出两张艳丽的脸,一张面无表情,另一张满是笑意。

我看着掌心里小小的一块香料,很难想象它可以置人于死地。

太医说,萱草含有毒性,且没有静心功效,香料里的萱草虽然不多,但与一些东西配合起来却可以致死。

「你怎么来的这配方?」

「西域那边的,」海贵人显然知道自己的结局,也不怕把所有事情坦白出来,「大概三个月的时间,人会越来越累,然后毫无征兆地睡着,永远陷入黑暗。」

「哎呀,不知不觉都说了这么多了,皇后娘娘,毒酒呢,拿来吧。」

她娇笑着接过毒酒,一饮而尽。

我则站在原地,神色复杂。

海家双生女,一样的容貌,却是不一样的人生。

很快她就开始吐血,宫殿里回荡着她的笑声。

「哈哈哈……君辞哥哥,君辞哥哥……下辈子选我好不好?我不想再做你的妹妹……」

23

裴君辞很快知道了海贵人一事。

他匆匆赶到我宫里,直到看见我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才止住脚步。

他身后的太医纷纷上前来给我把脉,纷纷得出我只是有些劳累的结论来。

他松了口气,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后把我按坐在榻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知道我在宫外听到这件事时有多害怕吗,我真的以为我会失去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我抬头堵住了他的唇。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继续深入。

我闭上眼睛,感受温热的泪水在脸颊滑落的感觉。

裴君辞,如果我们真的可以携手同行该有多好。

半个月后,宫里仅剩的几个妃子也被裴君辞送出宫去了。

他甚至费心费力地伪造身份,为的就是不让那些老臣上折参我善妒。

他在朝堂上大肆改革,那些老牌贵族自顾不暇,也没有什么精力再去提议选秀。

我掩饰了具体的配方,只是告诉他海贵人想给我下毒。

那几个妃子出宫后很快就找了人嫁了,在后宅里继续她们的生活。

裴洵也很快知道我被下药一事,他天天下了学就来陪我,盯着我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补药。

「父皇忙,所以要儿臣来监督母后。」

裴洵长高了不少,与当年的奶娃娃相比多了些许少年的青涩,他严肃地说完话后就把药碗递到我的嘴边。

「母后快喝,喝完才有糖吃。」

我哭笑不得,一口灌下,他见我喝完,才拿起齐祈手里的蜜饯。

「母后,啊……」

我张开嘴,裴洵把一颗蜜饯送进我的嘴里。

我细细地咀嚼,甜味很快冲散了满嘴的苦意。

他终于满意了,然后又拉着我的袖子就往床那边走。

「母后快休息,儿臣看着母后睡。」

我只得躺在床上闭眼,脑海里却满是矛盾。

少时被母妃赶出宫去的经历又重新开始浮现。

淑妃娘娘告诉我那样多与时代不符的思想,希望能改变这个时代。

肖子澄与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最终却让我嫁给别人。

以安承玉为首的那些姑娘追随着我,相信我能带她们摆脱桎梏。

裴君辞对我一心一意想给我一个家,却不能给我我最想要的一切。

最后的最后,我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

24

除夕的宫宴上。

我身着华服同裴君辞一同出现,听着底下排山倒海的「万岁万岁万万岁」脑海里有些混乱。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明明说好的要狠心,结果因为一个蜜饯轻易地心软。

裴君辞说到做到给了我一个家,他对我很好,把我当做他唯一的妻。

他满足我提出的一切要求,热切地希望我能给他回应。

他与肖子澄不同,愿意为了我放弃后宫与前朝的平衡。

而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确心动于这样的偏爱。

我心情复杂地环视四周,一眼就看见底下坐着的肖子澄,还有他的夫人。

白氏面色红润,一身嫩黄色的袄裙衬得她格外娇嫩,相比较起来我穿金戴银,灵魂却早早老去。

注意到我的目光,白氏朝我的方向微微举了举杯,露出一个笑来。

我回了她一个笑。

至少白氏还是比较讨人喜欢的。

淑妃娘娘曾告诉我说,年少时的爱恋最是令人怀念,却也最是留不住。

刚决裂那会我记得肖子澄对我的每一个好,那颗躁动的心却在想起他未出现的身影时重归于平静。

后来我设计了肖子澄的父亲,把他贪污军饷的罪状送到我那父皇的案几上,很快就听到威武将军被斩首的消息。

我早就能够在面对他时不动声色,肖子澄归入我的手下冲锋陷阵,也得到了他应有的东西。

手突然感受到一阵疼痛,我低头看去,就发现身边裴君辞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包裹住我的手。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就能看到肖子澄。

我收回视线,指甲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他的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些微不可查的笑意来。

24

酒过三巡,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些困倦,懒懒地支着头看场上的歌舞。

裴君辞一只手举着酒杯,另一只手一直在桌下握住我的手。

我挣脱不开,只得让他抓着,目光随意地扫视。

我看到海尚书正凑头跟身边的同僚说着什么。

海贵人的死对外说是因病去世,但作为她的父亲,海尚书能从一介平民爬到现在这个位子,自身不可能没有手段。

我这几日一直在防范他,然而他像是很平静地接受了女儿死去的事实,照旧上朝。

我只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

大殿歌舞升平,不少人的脸上已经爬上了红晕。

变故就是在这个瞬间出现的。

一支冷箭射来,恰好钉在我面前的案几上。

裴君辞把我推到一边,扔下手里的酒杯。

伴随着「啪」的一声响,殿外涌进大量的御林军,与同一时间出现在房梁上的黑衣人呈现对峙状态。

大战一触即发,双方很快就混战在一起。

殿里的人纷纷开始尖叫逃窜。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肱骨重臣,平时缺乏运动,又喝了不少酒,此时显得格外笨重。

那些夫人小姐身体娇弱,有的被一些大臣护在身后,更多的则是四处奔跑,场内一片混乱。

我站在裴君辞身后,一手拔下头上尖锐的金钗来自卫,目光迅速扫遍全场,寻找着裴洵的身影。

洵儿,你一定不要有事。

我很快就发现他正站在大殿的柱子边,旁边围着几个侍卫正与黑衣人交战。

我刚想扯裴君辞的袖子示意他带我去裴洵那边,就看见一支箭穿过人群往裴洵那边而去,箭头闪着阴冷的光。

而裴洵正留意着身边的情况,压根就没注意到那支箭。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发疯般的拨开人群往那边扑去。

「洵儿闪开!」

「噗嗤」一声轻响,我抱着裴洵缓缓睁开眼。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高大的身影挡在我们面前,鲜血正顺着衣袍下摆滑落。

裴君辞皱着眉拔出箭后堵住伤口。

明明周围嘈杂的很,我却听见了箭头落地的那声响。

直到所有黑衣人都被制服,他才微微晃了晃身体,然后一头栽倒在我怀里。

我恍惚了许久的心神才回归,双手已经沾满了黏腻的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裴君辞你怎么样,你……」我惊慌道,全然没有平时的冷静。

怀里的人闷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25

深夜我站在殿外,看着一个个宫女太监端着满是血水的盆进进出出,太医跑来跑去,殿内灯火通明。

裴洵一直陪着我,此时正给我披上一件披风。

「母后别担心,父皇一定会没事的。」他低声安慰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目光也时不时就往殿里看,眼里满是担忧。

「洵儿……」我喃喃道,「你说要不是为了给我挡箭,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扑过去的那一刹那我就想好了,反正被贯穿的滋味我也受过,能护住洵儿就行。

幼时母妃发疯时,她手里的金簪上就沾满我的鲜血,我的大腿到现在都满是伤疤。

裴君辞曾经很心疼,但我早就没了感觉。

除了锐器刺穿那一刻有点凉,看着疯狂涌出的鲜血有点不舒服之外,其他真的没有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帮我挡下来。

我扑过去的时候毫无征兆,他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我的动作才能这样及时。

我明明没有受伤,却感觉全身发凉,从头到尾都是刺骨的寒意。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淑妃娘娘说过,要我遵从自己的心意,根据直觉选择。

而此时我的脑海里充斥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说:「那可是你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信念,要知道靠他绝对不可能完成你的梦想,你忘了还有这么多的姑娘等着你吗,怎么可以为了这些就放弃?」

另一个说:「可是家的温暖谁不想要呢,他对你这样好,就跟他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可以吗?况且那些姑娘也不是没你不行啊。」

是吗,如果没有我,齐祈她们也会找到新的人带领吗?

可是目前只有我才能护住她们,那些姑娘忍声吞气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我有朝一改变她们的命运吗?

身边传来一个声音:「母后,您怎么了?」

我回过神,刚想回答,就看到太医朝我快步走来:「娘娘,您可以进去了。」

那夜,乾清宫的灯一直燃到天亮。

26

今日是正月初一,外面喜气洋洋,我甚至能听到宫外传来的鞭炮声。

我让所有人都去休息,自己坐在床边等裴君辞醒来。

裴洵不肯走,坚持要陪我一起等。

裴君辞一睁眼就看见我,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随即就看到一边的裴洵,脸色又微微发暗。

「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惊了一下,开始手忙脚乱,「药还在炉上温着呢,我去给你端来。」

待我端着药走进来,裴君辞已经坐起来了,而裴洵则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一急,声音就大了不少:「你给我躺下!」

他吓了一跳,转头却看到是我,就冲我笑起来。

我已经扑到床边去把他按倒了:「你……」

他打断我:「阿陵,你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我。」

我愣了愣:「那是因为……」

他又一次打断我:「记得前几年你对我一直不冷不热,都是我主动。」

我面红耳赤,把药硬递到他嘴边:「你乱说些什么,快喝药。」

他似笑非笑:「我说了什么,确实都是我主动找你啊?」

我的脸几乎要烧起来,恰好这时裴洵拿着一张药方走进来。

「母后,这是太医刚开的安神汤。」

我抓起药方就往外走。

「洵儿这里你看着点,母后先看看药方。」

我急着掩饰,没注意到身后裴君辞见到裴洵时瞬间阴沉下来的脸。

待到殿外我展开药方一看,里面有几个字格外瞩目。

扶桑花。

27

新年我给洵儿送了一个香囊。

裴君辞仗着自己伤号的身份不满足我送的寝衣,一定要我给他也缝一个。

他看起来好了些,但脸色还是无比苍白。

怕我担心,每次他都留着太医在殿内,找借口支我出去。

见我有些气恼,他还逗弄了我几句。

我红着脸回到宫里,就见到齐祈递给我一封信。

「这是晏州学堂那边传来的,大家都很感激娘娘呢。」

齐祈早已见怪不怪,这些天来我救下的姑娘们纷纷给我写信,祝我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喜乐。

我笑着打开信,看着上面的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愣在原地。

这是那个曾经失贞的姑娘给我写的。

写这一年来她在晏州的学堂做夫子,有一个青年待她很好,总是借着各种名义给她送这送那,甚至说服了所有反对的亲戚愿意娶她回家,只是要求她不再抛头露面出去教书。

她说自己真的很喜欢那个青年,但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她在信尾写,自己很想要一份安稳。

那个青年很好,若是以前她肯定会同意。

但看到那些学生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时,她就知道不能只执着于自己的幸福。

她说很感激我给了她属于女子的尊重,她不能辜负我的期望。

那些姑娘就是我的安稳。

读到最后我抓着信封的手不由得有些用力,捏的信纸边缘有些发皱。

她们都全心全意地相信我,相信我能给她们一个新时代,我却在这么多年的布局下犹豫自己的选择。

我在裴君辞的手下学到这么多东西,暗中培养了这么多的势力,不就是为了完成多年来的执念吗?

女子学堂越开越大,越来越多的姑娘得以走出家庭来读书写字,女夫子却顶着世俗的压力传授知识。

边疆的安承玉带着海二姑娘等人厮杀,已经爬到了副将的位置。

虽说她们并没有暴露,但迟早是要摊牌的,到时候我也不能确定裴君辞会不会认为她们欺君。

纵使他爱我,愿意为了我让步,这天下也将不再有她们的容身之所。

我若是与裴君辞一起,就意味着放弃所有的野心,安心做他的皇后。

我们琴瑟和鸣白头相守,却只能做到夫唱妇随。

明明这么多人的命都与我息息相关,那些姑娘们选择用一生做赌注追随我,我却想过安稳度日。

那个姑娘选择放弃自己想要的安稳,是为了她心中的理想与信念。

我选择放弃我想要的安稳,也是为了我心中的理想与信念。

我承诺过会守护她们的人生,就不能食言。

一旁的齐祈突然后退了几步,朝着我行了一个大礼。

「无论公主想做什么,奴婢都支持公主的决定!」

她低声说完这些话后就快速退出了宫殿。

齐祈见证了我这几年来的挣扎与彷徨,在明白我可能放弃计划时仍旧选择无条件信任我。

她唤我公主而不是皇后娘娘,因为那是我们最初相遇时的称呼。

28

我给裴君辞缝了一个香囊,上面绣着漂亮的扶桑花。

除夕那晚的刺杀已经查清楚了,我的九哥是主谋。

他出生高贵,父皇在世时作为太子的备选之一,一直趾高气昂,从不把人放在眼里。

逼宫那天他见到我也没想起来这是他的皇妹。

我干脆利落地收拾完他就去找了父皇,实在没空关注他在裴君辞登基后被我流放到了哪里。

九哥心高气傲,自然容不下裴君辞一个谋逆的臣子上位,但他的势力早就被剥夺的一干二净。这几年来,他在苦寒之地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手下全放在了除夕的宫宴。

他特地挑了那个时候,就是以为那是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却没料到裴君辞一直在暗中监视前朝之人,早早备下了人手。

而那支箭,大概是意外。

我照顾了裴君辞半个多月,期间安承玉的消息却一直被传递过来。

她不知怎么的俘虏了敌军的二把手,在军中的地位一升再升,很快我安排的人就要盖不住她的女子身份了。

况且那边的战事也临近尾声,到时候肯定要进京论功行赏,到那时安承玉的女子身份一旦暴露,就会给她招来无数的抨击。

世人不相信女子之身也能上战场杀敌,纵使安承玉她们的每一个功勋都是拼死得来的,也会被强加上不好的揣测。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诸多苛刻。

而我这些天让齐祈盯着海尚书,终于在月末传来了消息。

海尚书不会在乎海贵人是怎么死的,但海贵人之死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裴君辞已经准备对他下手了。

前朝时,他作为朝堂上出了名的老滑头,向来是墙头草随风倒,我哪个皇兄得势就去哪边表忠心。

而他的嘴皮子着实不错,竟然能在我几个皇兄的阵营里来去自如,混的如鱼得水。

裴君辞登基那会大肆清理前朝老臣,也是他带人率先投降。

后来的改革也是他出钱出力,看上去无比忠诚。

现在新君不再信任他,而恰好又受了重伤,此时再不动手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29

肖子澄带着人走进来时着实令我意外了一下,但很快也冷静下来。

我也没指望瞒他一辈子,看来是海尚书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他了。

那晚齐祈抓到了一个偷听的,但那人直接就自杀了,身上也没有带任何表明身份的信物。

这些年来我一直追查不到幕后之人,肖子澄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看来海尚书还是觉得我这边比较值得押宝。

不过他知道也不奇怪,我父皇本来就比较喜欢嘴甜的人。

当年海尚书嘴皮子利索,说服我多位皇兄的同时讨好我父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现在他把真相告诉了肖子澄,看来是决定放弃我这边了。

当年将军府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外表看似富丽堂皇,内里早已是腐败不堪。

我只是做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年逼宫肖子澄手里的兵权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是以裴君辞登基后陆续回收。

到现在为止,肖子澄的手里应该还剩下卫戍部队的管理权。

我安排了很多人守在乾清宫外,务必瞒住裴君辞今天发生的事,只身一人坐到了那代表至高无上皇权的位置上。

幸好这些天来裴君辞没有太多精力处理政事,又加上我的刻意隐瞒,他并不知道海尚书动手的事。

高高在上的感觉可真好。

我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份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30

肖子澄提着剑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人。

看见我堂而皇之地坐在龙椅上,那些人都瞪大了眼睛。

海尚书正大光明地跟在他旁边,看来是觉得胜负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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