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无悔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就因我是女子,哪怕是公主也命如草芥。
那天下其他女子,又当如何呢?
我不甘心,更不愿屈服。
我誓要改变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我以为天子男子皆不可信的时候,是裴君辞。
他笑着让我踩着他的尸体,坐上他的皇位……
裴君辞,下辈子。
愿我如月君如星。
愿逐月华流照君。
1
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直到那天我带着人逼父皇退位,他居然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的面容……你给朕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像……」
话还没说完他便激烈地咳嗽起来,吐出来大口的血。
我提剑的手顿了顿。
怎么回事,这样就气急攻心了?
那也太不符合我英明神武的父皇的形象了吧。
噢,想起来了,为了今天顺利逼宫,我早早买通太监给他下了药。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咳咳咳……」
我笑起来,蹲下身子缓缓凑近他。
「我的好父皇啊,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女儿叫陵华呢?」
看的出来他很迷茫,毕竟我母妃受宠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他后宫佳丽三千,儿女成群,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女儿?
不过,这不影响他激动地骂我,虽然他不停地往外大口大口吐血,但我还是笑,直到笑出了眼泪。
「你这……逆女!朕是你的父皇,你胆敢如此对朕!你怎么就这般无情!」
见我一直笑,他愤怒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忘了自己现在是受我桎梏。
顿时,几十把弓就「唰唰」指向了他。
也不知道哪个弓箭手这时候一个手抖,把箭射了出去,正好命中胸口。
他一个踉跄后退,跌倒在地,用手拼命想捂住伤口。
我突然不笑了,偏头看了眼那个射箭的弓箭手,又看回他。
「父皇,我以为你知道的,我既然敢谋逆,就证明在我心里自然是利益至上。」
「又或者说……」我眯了眯眼眸。
「在我的心中,你这个父皇,根本不配我付出感情。」
他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我很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睁大了,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
但最终还是没有机会了……
密密麻麻的箭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表情是不可置信的。
我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看见那个人站在殿外,像一尊雕像。
见我出来,他缓步走上前:「公主。」
「那些是你的人吧,裴君辞。」我冷冷道。
他一点也不生气,倒是很温柔地抓起我的手细细端详。
「公主的手白皙光滑,还是更适合珠宝玉器一些。」
2
我是北央的安平公主——季陵华。
我的母妃是被我父皇强抢过来的一个小国公主。
因为她长得倾国倾城,十五岁就名扬天下。
但她不仅恨我父皇,也很恨我。
因为他的强取豪夺,她这辈子都毁了。
而父皇在我的母妃生下我之后就没了动静。
很明显,他又有了新欢,对我母妃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母妃日日诅咒他不得好死。
在见到我时,她还会歇斯底里地把所有恨意都转移到我的身上,对我又骂又打。
永安宫里的人也不会阻止她。
对于他们来说,得罪一个公主远比得罪一个妃子要好。
谁让我的母妃正直青春妙龄,父皇还会时不时来看看她,而我却只是他十六个公主里面的其中一个。
母妃从来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态度最温和的时候,也只是叫我安平。
我猜,她可能压根就没记过我叫什么名字。
而我的父皇,估计也只会记得他又有了一个女儿。
我十六岁那年,我的父皇把我赐婚给阳平侯的世子裴君辞。
而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是肖子澄的未婚妻。
肖子澄是宫里淑妃娘娘的侄子,跟我最为要好。
淑妃娘娘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在我一次又一次地被母妃赶出永安宫时,是她把我接到她的康宁宫来过夜。
也正是在那里,我认识了肖子澄。
十三岁那年的元宵,我再一次被母妃从永安宫赶出来。
肖子澄偷偷跑来见我,在淑妃娘娘的掩护下带我去看了我早就想看的灯会,还送了我一盏漂亮的莲花灯。
他说,那是他亲手雕刻的莲花灯。
他还说,过几年等我长大,就去请求我父皇给我和他赐婚。
我记得当时笑的很是开心。
「好,我等你来娶我。」
知道我被赐婚给阳平侯世子后,他也来找过我,还告诉我说他会让陛下收回成命,一定不会让我嫁给别人。
我说:「我等你。」
可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他们将军府对皇帝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抗旨呢。
肖子澄将来可是国之栋梁,不能因为我留下污点。
我最后还是嫁给了裴君辞。
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将军府还给我送了礼。
3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裴君辞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他面色如常,好像刚刚下令放箭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只负责在外面围剿御林军的吗?里面的事情你少插手,况且你什么时候把那些人都换成你的了?」我着实有些气恼。
我总想着有一天我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过去他冷漠地跟母妃说,这个女儿长得不错,将来可以送去和亲。
我真的很想问他,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儿,所以就只配你说这句话吗?
那就让他看看,女人也可以做到那些男人做不到的事情。
结果他倒的毫无征兆。
「手上沾血对你不好。」他这般说道。
我禁不住嗤笑一声。
反正都有逼宫的经历了,再多一个弑君的名头也无妨。
说起来,阳平侯府之所以会反,一定程度上是我促成的结果。
阳平侯被奸臣所害,我父皇不分青红皂白地砍了他的头,但这些也不能让我那个夫君提起剑来反了这个王朝。
可是加上我这个不孝女的不断鼓动,温润如裴君辞这般的公子也会召集属下逼近皇宫,最后攻破宫门,夺取皇位。
这些自然是外界流传的说法。
事实是,阳平侯出事后,我挺着个大肚子不断游走于文臣武将间,劝说他们推翻我父皇这个残暴之君,建立一个新王朝。
能做我父皇统治下这个王朝权臣的,自然而然也是些老奸巨猾的东西。
他们大多为了自保而委婉拒绝了我,有些老臣甚至苦口婆心地劝说我放弃这个想法。
但我无所谓。
不答应没关系,先有军队支持我就行,那些老臣可以等等再拉拢。
也不知道我父皇是怎么想的,把我许给裴君辞。
要知道,阳平侯当年可是个武将,虽说已经不怎么上战场,但手下还是有一些人的。
有裴君辞这个阳平侯独子在,我就能掌握一部分军队。
除了阳平侯之外,北央的大部分兵权,其实掌握在威武将军府。
也就是肖子澄父亲的手里。
裴君辞会在我风尘仆仆地回来时摆上一桌菜,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我总以为他是被迫,直到那些老臣都出言支持他,而他也悄无声息地换了我手下的人时,我才明白自己差他许多。
4
记得齐祈告诉我消息的那天,刚下了场雨,微凉。
在我又一次邀请同肖子澄下棋的时候,她推门进来。
齐祈告诉我,威武将军贪污军饷被判死刑。
念及将军府的赫赫战功,我父皇只诛杀了肖子澄的父亲。
肖子澄当时也算是个副将了,他得知这个消息失控,险些撞翻棋盘。
我看着他,慢慢地把棋盘上的棋子摆放好。
「老将军出事,肖小将军若是急着赶回去的话,本宫与你的这盘棋,就先算了吧。」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赫然成对峙模样摆放。
肖子澄此时也知道自己失礼了,他向我行了个礼。
「谢公主开恩,臣先告退。」
我淡淡一笑。
肖子澄几乎是跌撞着离开阳平侯府的。
他走后,裴君辞推门进来。
「先在此恭贺公主终于得偿所愿。」
他坐到我面前。
「驸马何出此言?」
他看上去想说话,却突的咳起来。
「驸马?」
「一点小风寒而已,公主不必担心,倒是收网更重要些。」
我嗤笑一声。
「那驸马可要保重身体,毕竟一切手段还是以它为基础的。」
裴君辞也笑了起来。
「那是自然。两年,棋盘上的最后一个棋子终于到位了,公主好手段。」
我抿唇不语。
良久,我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叶,热气升腾,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挡住了那盘棋。
如果没有淑妃娘娘,我的结局大概就是在后宫里腐烂发臭,然后嫁给一个不爱的人诞下子嗣,潦草结束一生。
这本该是女子的宿命。
可是她告诉我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在那里女子能走上街头同男子一道大声谈论,可以上朝,也可以经商。
在那里人人平等,男子有的女子也有,甚至有的女子比男子更优秀。
如果我从来没有机会得以探知到属于女子的自由,我或许会在母妃的打骂下接受自己不堪的命运。
可是一旦有了光明,谁愿意再回到黑暗中呢?
「成王败寇,本宫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倒是驸马,还真是令本宫惊讶呢。」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雷声。
我放下茶盏起身。
「听这雷打的这么响,洵儿也该醒了,本宫去看看。」
「要下雨了呢。」
走出门前,我听见裴君辞在我身后低低地笑出声来。
5
有了肖子澄手里的兵,对付那些老臣自然是手到擒来。
到了后期,我父皇越发不管事,朝廷越发混乱。
终于在某个闷热的午后,我带人踏进了乾清宫。
等到再出来时,这个王朝已经天翻地覆。
虽然实际上是裴君辞下的令,但那些老臣都默认是我动的手。
皇宫里的嫔妃宫人死的死,逃的逃,而我母妃却与旁人不同。
大家都以为,作为我的亲生母亲,我母妃的将来定然是荣华富贵。
可是,她不这么以为,我也不这么以为。
就在皇宫混乱成一片的时候,我的母妃爬上了那高高的宫墙。
我远远地就看见她的那身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像是等我很久了,走到宫墙下的时候,我听见母妃冷冷的笑声。
她说:「安平,你的父皇凭什么毁了我一生,凭什么毁了我的幸福!既然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要!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一生孤苦,跟我一样被锁在这高高的宫墙里,永世不得出!」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看吧,我母妃到临死前诅咒我的时候,都不记得我叫什么。
只是为什么要自杀呢?
我知道你过得很痛苦,你是被强抢来的女人,除了怨天尤人没有丝毫能力,你甚至也不敢。
但是没关系,我敢就行。
母妃你看着吧,看着我怎么推翻曾经你所谓的「我只是个女人除了依附还能干什么」的理论。
「以宫妃的礼仪葬了吧。」
母妃,我知道你想回到塞外去,但不待在这里,又如何能看到你的诅咒是如何一步一步在你女儿身上实现的呢?
那些年你把我关在门外,淑妃娘娘就告诉过我了,若是改变自己还是不能融入,那就改变这个时代。
或许当时我的内心里是不甘,血液里也有着你的反抗,我才会逐渐接受淑妃娘娘告诉我的那些不被这个时代所容的思想。
耳濡目染里,我的野心渐渐膨胀,原本的怯懦变成自立自强,而我还救下了好多跟我一样的姑娘。
她们的内心里同样充斥着不甘,愿意同我一道走这条看似没有尽头的路。
夏日的午后,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齐祈走上前来。
「公主回去吧,要下雨了。」
是啊,又要下雨了。
6
那些老臣对我这个不忠不孝的前朝公主厌恶至极,死活反对裴君辞封我为后。
没曾想,当晚他们府邸就被围了,面对眼前黑压压的军队,他们最终还是选择屈服。
裴君辞这人并不像表面上的温柔和善,我嫁给他之后,才发现他温润如玉表皮下的真实面目。
说起来,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这人却可以轻易地看穿我的想法。
那些老臣还是有些势力的,若不是他对我那份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在作祟,哪里轮得到我当皇后。
他也许是对我这个结发妻子有感情,但终归是比不上对杀害他父亲的王朝的憎恶。
我之前的行为野心过于明显,年轻的帝王大概是在警告我。
他尊重我这个妻子,封我为皇后,但更多的就不要肖想了。
他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年,我久居深宫,到底是比不上的。
7
裴君辞登基那天,穿着龙袍很是威严。
当他一步步走向龙位时,底下居然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虽然有兵权压制,但要这些老臣心服口服,还是有些困难的。
也许在他们看来,裴君辞这样的人,就该坐那个位置吧。
彼时我也是这样想的。
裴君辞比我父皇,确实多了很多东西。
他上朝时的风度,处理政事的雷厉风行,不是我父皇所能拥有的。
如我所愿,他是个好皇帝,我也将在他手下学到更多的东西。
裴君辞是个好皇帝,我却不是一个好皇后。
那天的消息虽然被及时封锁,但宫里难免有些风言风语。
就比如说我弑父杀母,亲手推翻自己父亲的王朝,还逼迫自己夫君立自己为后,善妒专权,着实是个心狠手辣的皇后。
其实他们说我心狠手辣也没错。
我的确不是个仁慈的人。
那两人虽然都不是我动手,却是因我而死,我还清理了自己那些兄弟姐妹,把不服的通通赶到苦寒之地去了。
但宫人的月银我还是照发的,那些死忠于前朝的老臣我也劝裴君辞以礼安葬。
百姓不会在乎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吃饱,文武大臣也不会在意是谁又统治了这个王朝,只要皇位上那个能让他们的抱负得以实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在很早以前淑妃娘娘就告诉过我。
所以裴君辞很快坐稳位子,也没有那么多人上奏折骂我了。
后来女子学堂推行的时候,有些人甚至对此表示了支持。
不过,还是有些自以为知道逼宫真相的大臣肆无忌惮地攻击我。
但是没关系,我不在意。
再等等,就让那些人通通滚出去。
8
裴君辞经常会来我宫里,我们就跟老夫老妻一样相处。
但有些时候我也会回想起从前的日子,我跟他。
我想起刚成亲那会他每日下朝都会给我带糖葫芦,会在其他公主嘲讽我时把我护在身后。
那天我筋疲力尽,他抱着刚出生的洵儿,在我额头印下一吻。
记得新婚那天夜里,他一身红衣格外耀眼,我解开他腰带的时候手在发抖。
他看上去波澜不惊,却在我扒拉他领口的时候红了耳朵。
我与他就像这世间许许多多的夫妻,一生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却能平淡如水地结束。
我们有共同话题,能一起谈论诗词歌赋,他同我一样喜欢乐器,也支持我创办女子学堂。
他的目光着实很吸引人,那双眼眸满满都是温柔,每每看到的时候我几乎都会沉迷。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也许不再是一个人了。
眼前这个人他契合我的灵魂,在某种程度上能与我达成共鸣。
但逼宫前夕的夜里,我又一次撞进他的眼睛,里面似乎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看上去没有那么深情了,但他面色如常,还有着一丝温柔。
可这就是他平常表面上的样子。
我也曾经在床笫之时,用玩笑的语气问过他,若是有朝一日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三妻四妾,而我成了他的妻主,他要怎么讨好我。
后来哪怕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始终记得他语气淡漠回答我的那句话。
他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裴君辞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也会是一个好夫君,他愿意支持妻子的一切行为,只要妻子不触犯到他的领域。
我们可以幸福地过完一生,他会宠我敬我,或许也会爱我,但我将永远都是他背后的人。
说到底他还是跟我无法共鸣,毕竟在这个时代以男子为尊。
他自小接受的思想,与我截然不同。
我之前救过一个失贞的姑娘,她当时被父母舆论逼的差点去跳河,最后却选择去女子学堂教书,告诉她的学生,女子首先要自尊自爱,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因为我告诉被救下来却仍要寻死觅活的她说,如果连你都不爱你自己了,这个世间还会有谁尊重你爱护你呢?
她问我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其他人都让她赶紧死了了事。
我说,很早之前有人就告诉过我,女子的清白从不在罗裙之下。
女子在这充满枷锁的世间存活本来就很艰难,所以我愿意去给她们创造一个新的世间,让她们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
但裴君辞显然不会让我这样做。
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愿放出手里的权力,给予女子去建造那样一个时代呢。
就像十几年前我也从来不敢妄想女子也能上朝参政,下场杀敌。
我没有亲情,也不配拥有爱情。
但我所渴求的一切,终将会实现。
9
但如果不谈这些的话,我们又的的确确是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我们会把人都赶出去,然后在凤栖宫里生起火来烤肉。
裴君辞会跟我讲今天哪个大臣又跟他顶嘴,差点把他堵的下不来台,然后我会咯咯笑着把烤肉塞到他嘴里。
「那个家伙真可恶,应该打他板子。」
大概是防烟措施没做好,裴君辞被呛到转过头去,低声咳嗽起来。
我刚想凑头过去,他就转回来了,问我现在累不累。
我顿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累啊,当皇后跟当主母可差太远了,想起以前的日子,感觉现在一点也不幸福。你说我们要是还在侯府里那该多好。」
他避开我的目光,温柔地把我嘴边的油渍擦掉。
「你不是很心狠手辣么,连那些小事都处理不好?」
「那只是对待大事而已,心狠手辣有什么用啊?」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务。
换作是其他女人在我这个身份,他也会这么做的。
「你对我真是模范夫君了呢。」而在有些时候,我也会随口吐槽一句。
「嗯。」他淡淡回应道。
我们都很默契地不提其他事情,仿佛我们就真的会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他不表现出他的真实想法,我好好做他的皇后替他打理后宫。
我们做一对普通夫妻,看上去就很不错。
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10
裴君辞今天早朝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火。
原因是太傅先提出自己要为国家做贡献,所以带头表示要把自己的孙女送进宫,其他人纷纷效仿,都说要送女儿进宫。
而他们刚刚愿意配合裴君辞下令推行女子学堂的事,即使我们付出了不少代价让他们心满意足,他们提出的要求也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他们的理由也的确正当,皇上子嗣单薄,应该多为皇室开枝散叶。
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原因,毕竟推行女子学堂是裴君辞纵容我的后果。
海尚书算是投降的比较快的前朝老臣,他说自己的二女儿长得国色天香,要送进宫侍奉皇上以表忠心。
裴君辞下朝后告诉我这件事,却没有表露丝毫别的情绪,于是我猜想他应该是觉得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但心里是不反对那些提议的。
所以我让齐祈好生去警告了那些大臣一番。
然后第二日,我就把海家的二小姐召进宫来了,还附带上几个好看的勋贵千金。
海尚书答应带人积极参与筹备工作,这是他的条件。
裴君辞一下朝就来了我的宫里。
我微笑着看他,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以为你明白。」他盯着我看。
「回皇上,海家的二女儿臣妾看过了,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蛮适合皇上的,臣妾考虑到皇上只有洵儿一个孩子,所以斗胆把她们召进了宫,还有……」我故意不接他的话,而是说起纳妃的好处来。
果然,他是想让我做这个恶人。
裴君辞看起来很是生气,因为他没等我说完就直呼我名字打断我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季陵华!」
「臣妾在,皇上有何吩咐?」
「你明明知道我裴家人一生只娶一个妻子,为何还要这样安排!」
我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根本不想要那些女人。
只是人都进来了,新建的王朝并不稳固,那些老臣暂时必不可少。
「因为,您现在不是裴家人了。」我回答他,「皇上,您现在是皇上啊。」
裴君辞愣了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我知道这是我对不起裴君辞。
我也知道裴家人一生只娶一妻,不纳妾也不续弦。
但裴君辞现在是皇帝啊,他总不能只有洵儿一个孩子。
多有些孩子也好,至少将来世间他存在的痕迹还能多些。
「陵华……」他轻轻摇头,「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那些人。」
我其实也不喜欢,做皇帝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只是我必须做到。
11
「我看出来了,你刚嫁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
「哪怕生了洵儿,你也只是把他当成我的孩子而不是你的。因为他是我的孩子,证明我们两个有过去,所以,所以……」
「现在你又这样说……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不在意?」
他走了,在甩开我试图拉住他袖子的手后。
独独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偌大的宫殿里明明盘了地龙,热气升腾,但我却第一次感觉到无边的寒冷。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但他说的没错,我……
真的不在意。
可能是因为我失去过太多,在我得到我所想要的自主时,我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是出于尊重我这个妻子或者警告才封我为后,对我其实没有多少感情。
相比较我的干枯,他更喜欢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
所以我先斩后奏把人送进宫,以为他会高兴。
海尚书那句话在我耳边响起。
「皇后娘娘就是因为对太多东西都不在意,所以才会失去更多东西。」
「小陵华,你就是太凉薄了。」淑妃娘娘当年的话也出现在我的耳边。
「……你要是再在乎我一点就好了。」昔日,肖子澄的声音依旧清冽。
「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不在意?」我想起裴君辞刚刚走时,第一次那样复杂的眼神。
我错了吗?
或许吧。
原来他那样的人,也会生气呢。
可这明明是我们说好的相敬如宾,为什么要生气呢?
12
海家的二女儿还是被封了贵人,其他几个千金也都有了相配的地位。
不过,都是我做的主,裴君辞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去那几个宫里过。
或者说,自从那天后,他几乎就没有来过后宫。
就算是偶尔来,也只是看看洵儿,逗逗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恭敬地说一句「恭送陛下」。
我的生活还是那般平淡没有其他变化。
海家的二女儿来拜见我,我端着皇后的架子告诫了她和另外几个千金要好好侍奉皇上,她们也都一一应下来。
我也把后宫的管理工作做的井井有条,然后每天黄昏的时候照常吩咐齐祈备下两人份的饭菜,坐在桌边等待。
就像从前一样。
但那个人始终没有来过。
我突然就不知所措起来,但又不情愿去找他,只得沉迷于各地传来的消息,自欺欺人。
大概一个月后,白氏给我递了帖子说要入宫拜见我。
白氏是白国公的嫡次女,京城有名的大家闺秀。
最重要的是,她在前不久嫁给了护国将军为妻。
护国将军姓肖名子澄,是前朝威武将军之子。
我看着落款之处显目的肖白氏,长长叹了口气。
自从那天我嫁进阳平侯府后,我与他,便终究是殊途。
「娘娘?」齐祈对我与肖子澄的过去几乎是了如指掌,她担心我还是没想开。
「无事。」我的目光空悠悠地飘向宫殿外,「宣吧。」
13
白氏进宫时穿的很是素净,脸色却也是红润的,看来肖子澄对她很不错。
「娘娘瞧着倒是有些憔悴了。」
「是后宫事务过于操劳。」我摆摆手,并不在意这句话。
「那还望娘娘保重凤体。」白氏说着便悄然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我也淡然地回应她:「肖夫人,你要输了。」
白氏的脸色并无太多变化,只是笑着说了句:「臣妇棋艺不精,倒是让皇后娘娘看笑话了。」
「据本宫所知,肖将军棋艺可是一绝。」
我看着棋盘上已经被堵死的白子,又看了一眼微笑的白氏。
白氏并未恼怒,而是浅笑道:「夫君的棋艺不过尔尔,能得皇后娘娘这样赞许,真是夫君的福分。」
不过尔尔么?
那肖子澄怎么敢跟我赌那一局。
我的脑海中浮现起当初白子围杀黑子的时候,他跟我说的话。
「公主棋艺卓绝,子澄甘拜下风。只是公主这般凡事都是咄咄逼人的,总有一日,可会知道什么是后悔?」
后悔吗?
记得淑妃娘娘曾经很惋惜地看着我说,小陵华,很多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我的那些思想怕是也只能告诉你了。
她觉得这个时代还是歧视女子的,要改变只能循序渐进,那要好多年了。
但现在我不这样认为。
只要我称帝,我相信自己能把这些时间大大缩短。
肖子澄说我是他的遗憾,裴君辞希望我会在意他,其实他们两个都只是希望我成为男子的附庸,成为他们手中的金丝雀,为他们的成功欢呼雀跃。
可我不愿成为笼中的雀儿,我要成为纵横天下的金龙。
是以那个雨夜,齐祈推门进来告诉我那个消息时,我并未意外。
我们终究是要走上不同的路,能早早分开自然再好不过。
14
「母后。」
门外传来软软的叫声,随即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我怀里。
我放下手里的竹简,示意齐祈收起来后抱起怀里的小人儿。
「洵儿今日怎么不去学堂,想起到母后这儿来了?」
「回禀母后,太傅说儿臣功课完成的很好,是以父皇允许儿臣休息一天,儿臣就想着来给母后请安。」
小人儿一板一眼的样子很是可爱,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裴洵是我与裴君辞的儿子,我总想着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但这不包括那个位子。
哪怕这是我的儿子。
「母后,为什么父皇最近都不来看母后了呢?」洵儿闷声问我,「明明之前在府上的时候,父皇对母后可好了。」
我沉默不语。
府上的时候裴君辞对我很好。
我嫁给他那会正值几个皇兄夺嫡,外面血雨腥风,我跟他的小日子却过的很舒心。
除了洵儿。
我看看怀里小人儿天真烂漫的神情不由得暗暗叹气。
这些年来我尽量会避开他的成长,全权交给裴君辞,但这好像不影响他对我天生的依恋。
看的出来裴君辞把他教的很好,举手投足都是贵族气质,出口成章,连苛刻的太傅都对他赞不绝口。
裴君辞以为我想要的是女子可以读书习字的权利。
这是没错的,但也不全然都是。
我真正想要的是女子也可以做主的时代,想要女子入朝为官,拥有与男子同样的地位。
这些都是他给不了我的东西,裴君辞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容许女子有这般高的地位。
他也不会允许我得到比他更多的权力。
他对我有不一样的感情也只是看到我有着同其他女子不一样的自主,这份自主在一定的范围内让人感到新鲜,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变成了忌惮。
如果洵儿是我的女儿,或许我可以从小教导她,让她继续完成我的心愿。
只可惜他是这样优秀,像极了他的父亲。
15
齐祈推门进来递给我一封信,上面印的是边疆独有的萱草图案。
我打开一看,果然是安承玉给我写的。
作为赫赫有名的安家的旁支,安承玉实际上过的并不好。
她被许配给一个六十多岁的御史做续弦,迎亲时在半路逃跑。
出于同病相怜,我救下了她。
彼时我刚嫁进阳平侯府,府里上上下下都对我客客气气,是以我藏一个逃婚的姑娘没有丝毫难度。
后来我问安承玉她想去做什么,她告诉我说她想去边疆。
她说自己自幼习武,为的就是保家卫国。
她是第一个愿意追随我的人,那一刻我的思想也在发生改变。
我不再单纯拘泥于让别人后悔,执着于报复,而是真正开始着手改变这个时代。
淑妃娘娘说,女子也应该有做主的权利,有梦想并敢于尝试是好事。
她带着我认字读兵史,有时也教一些给宫女。
她希望学堂不再是男子的专属,而我在多年后实现了她的愿望。
但我一直不知道淑妃娘娘的独特思想源于何处,她总是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她教导我不要自怨自艾,人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在我出嫁前夕,我母妃发疯的时候她带我去了太后宫里。
我之前从未见过太后,她一直吃斋念佛不理世事。
我看到淑妃娘娘很高兴地抓着太后的手,指着我说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讲过很多次的那个小姑娘。
太后看上去并不老,她来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脸蛋,然后也冲着淑妃娘娘笑起来。
太后说:「若凌,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还真能领养一个小姑娘,还长得这么漂亮。」
淑妃娘娘敲了敲太后的头:「说什么呢,小陵华的母妃还在,这可不是我领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