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头部受到重击,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他努力支撑起身体,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程天岭。
「为了防备你,我和天岭早就来勘察过了,天岭一直躲在杂物间。现在,你不用开口,听我说就好了。」说这话时,我特意凑过去,我想看清楚江彦表情的每一丝细微波动,宛如微风撩动湖面,美不胜收。
「知道为什么我跟天岭一直关系不错吗?因为我俩很像,都是底层的透明人,但都不甘于隐形,我们想要被别人看见,所以我们必须胆大心细。像我们这样的人,去跟你做交易,会不留退路吗?」
我告诉了江彦真实的情况。
我看见阿斐新闻的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天岭的电话。他已经奄奄一息,如果我再慢十几分钟找到他,恐怕他已经孤独地死在悬崖下。
他目睹了你杀害阿斐,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故意把交易地点选在他自己非常熟悉的南野山。
他也清楚其中的风险,但十年前他见死不救,违背良心换来了你的把柄,现在是最佳时机了。他认为,阿斐的尸骨被发现,警察势必调查,这个时候是你最容易就范的时候。
夜里,你如约而至,可他还是赌输了,你的心狠手辣已经变本加厉。你趁他不备,刺伤了他,要不是他对你有所戒备,大概已经直接被你刺死。
他故意跑向那处悬崖,因为他知道悬崖下有一处狭窄的平台,只要能跳上去,他就能保住命,还能让你确信,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没命。
当然,为了让你掉以轻心,他故意弄掉了手机被你捡到,里面有你犯罪的证据,他还带着另一部手机,照片也早已拷贝过去。
虽然他成功跳到了平台上,但因为被你刺伤,摔在平台上后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快天亮了,这才打电话向我求救。
我救回他后,他告诉了我那晚发生的事,他很自责,他没有去救阿斐,所以这些年来,也很少跟我联系。
我能理解他,真的,那种拼命想要被人看见,被人认真对待的心意。他太普通了,尽管已经足够努力,仍然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不像你,不像杜宇翔,自出生起,便拥有了夺目的光辉,即使蒙尘,也依然熠熠生辉。
14
江彦没有反驳我,因为我的叙述,应该非常符合那晚他和天岭之间发生的事。
天岭摔下悬崖后,江彦大概确信他活不了,但江彦是个容不得一丝纰漏的人。既然那晚程天岭看见了他行凶的过程,那其他人呢?还有没有人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还有没有像程天岭这样的不定时炸弹?
他不确定,他一定寝食难安,于是以缅怀阿斐的名义,策划了这一次的老友聚会。
「江彦,无话可说了吧,该结束了。」我说。
我原以为,当我说出这句谢幕词的时候,我应该无比快乐。从我知道真相起,我一直在等,等着把天生骄傲的江彦踩在脚下,等着在昔日好友面前揭开他犯罪者的面目。
看着他压抑愤怒、惊恐、绝望的模样,还在努力维持他高傲的姿态,我忽然觉得,好像所有人都一样,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凌愿……」我听到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是杜宇翔在喊我,他说:「谢谢你……救了我们。」
杜宇翔和程天岭的瞳孔里,都有我的样子,非常高大,略微带点扭曲,可是很美,特别美。我感到前所未来的快乐,比踩死江彦还要开心。
「阿愿,接下来怎么办,报警吗?」程天岭问我。
我站起来,环视四周,空气里弥漫着尘埃的味道。
「十年了,天岭,你甘心吗?」我说。
「什么?」程天岭没有理解我在问什么。
「你突破良知,换来了江彦的把柄,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你甘心吗?」
程天岭叹了口气,摇摇头,「算死过一次了,我认命。」
「可是我不认命。」我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操控不了江彦的,不如交给警察吧。」他说。
「天岭,你知道被人看见是什么感觉吗?」我突然问他,他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阿愿,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问我。
兑现约定的时候终于到了,我鼻子一酸,落下眼泪。
15
第一次见到江彦,是在迎新大会上,江彦代表新生发言。
他那么从容,举手投足间,全是骄傲和自信。
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一定会被别人看见的,我想。
抱着和我相同想法的还有程天岭,他迅速做出行动,为江彦筹建悬疑小说社团鞍前马后。
社团成立后,他如愿加入,我央求他带我一起,这件事毕竟不太容易。
那时社团刚成立,江彦无意招揽很多社员,他挑选社员的标准是出众,同时还要仰慕他。
于是,杜宇翔这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加入了。
而我呢,什么都不是。程天岭因为甘当「狗腿子」,所以留了下来。
为了加入社团,我给江彦打了一学期的开水和饭,再加上程天岭的游说,我也终于留在了社团。
我以为,这样,我很快就能被别人看见。但事实并不如此,我和程天岭,无论在社团还是在各自班级中,依然是毫不起眼的存在。
在我快要气馁的时候,我遇见了阿斐。
那天,我在图书馆学习,突然接到辅导员的电话,说是宿舍电器着火,让我赶紧回去。
我匆忙收拾书本,不小心遗漏了日记本。我走出图书馆才发现,赶忙回去找。日记本里记录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如果被别人发现,我的人生就完了。
当我匆匆赶回去时,我看见阿斐正拿着日记本在翻看。
我顿时涨红了脸,一把夺走日记本,正想跑掉,阿斐叫住了我。
她说:「对不起,我只是在找主人的名字,好归还,我不是想偷看你的日记。」
我没有说话,想立刻走掉,但她又开口了:「你好像很不安,这样吧,我告诉你我的一件心事,这样就扯平了。」
她拿起笔,很认真地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写了几行字。
写完后,她双手捧着日记本,郑重地归还给我,「请不要担忧,你的秘密会很安全的。」说完,她朝我眨了眨眼。
我顿时感到心跳加快,「咚咚」敲击着胸腔。我接过日记本,一口气跑出了图书馆。
那天晚些时候,我翻看日记本最后一页,看见她写着:「我活得很不开心,我有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朋友,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他是我爸爸好友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像哥哥一样保护我,但他好像陷入了这个角色不能自拔。有时候,我觉得,他会杀了我。」
过了几个月,我在社团见到了阿斐,江彦介绍说,阿斐是他青梅竹马的好友,宛若妹妹。
但阿斐没有认出我,因为之前我留着比较长的头发,刘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而现在,我已经换成了清爽利落的短发。
有一天社团开会,我偷偷写了张字条塞进阿斐的包里。
上面写着:我是图书馆掉落日记本的那个人,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不要管我怎么找到你的,周五晚八点,在体育馆后面最靠近石桥的那个花坛里,有一只土色的木盒,里面是我的日记本,打开看看吧。
我很忐忑,不知道阿斐会不会去,也许早就忘了我吧,毕竟我是个透明人。又或许,她觉得我是个跟踪狂,是个变态,避之不及。
周五晚十点多,我一个偷偷摸摸跑到花坛边,紧张到无法呼吸。
但令我惊喜的是,日记本不在了,躺在盒子里的是阿斐给我的字条:当然记得呀,长发怪,哈哈,开玩笑的,你周三晚上来这里取日记本吧,如果你同意,以后每周五晚,我来读你的日记,每周三晚,你来读我的日记。等到毕业那天,我们就正式见面吧。
等到毕业那天,我们就正式见面吧。
阿斐,她看见我了,真真实实地看见我了。无关长相,无关家世,我的文字就是我的灵魂,她看见了我的灵魂,并且,她愿意让我看见她的灵魂。
而后短暂的岁月里,她敞开心扉,着她几乎一切的心事,同时也守护着我最大的秘密。
16
「等到毕业那天,我们就正式见面吧。」我重复着这句话,「在我完成这个约定之前,江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俯下身,看着灰头土脸的江彦,他虽然受了伤,但依然努力直起腰来。
我看不得他这副铁骨铮铮的模样,他应该像一摊烂泥,我对他说:「阿斐怀的孩子,是你的。」
他愣了大概几秒的时间,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其他两人一定也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我继续说:「我就是阿斐的影子,那个和她交换日记的人,我知道她的所有秘密。」
阿斐在日记里写道:
那晚妈妈加班,让我去彦哥那里住,彦哥的父母有事还没回来,他醉醺醺地闯进我的房间,他说他很爱我,让我不要离开他,我很害怕,我想要跑出去,但被他压在了床上……
事后,他昏睡过去。我知道,他每次宿醉后都会断片,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这事就会永远埋在地下。
但是,我怀孕了。我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我一辈子都没法逃离他。
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到了一个计划,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长发怪,我不希望你担心我,所以,我暂时不能告诉你这个计划是什么。
等到我们见面的那一天,我一定重获自由,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
今天,我终于知道阿斐的计划是什么了,她主动与杜宇翔发生关系,然后告诉杜宇翔,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让杜宇翔带她离开。
虽然没有看到她写日记的样子,但我能想象出,她圆圆的脸蛋上一定洋溢着坚韧的神色。
我不在乎阿斐怀了谁的孩子,我只要她开心地活着,但江彦毁了这一切。
当众揭露江彦的罪行也许不足以击垮他那样的杀人犯,但阿斐怀了他孩子这件事,一定能撕碎他,我要让他知道,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果不其然,刚刚还怒目相视的江彦,眼里只剩一片荒芜的深灰,仿佛随时都会被深渊吞没。
17
「阿愿,都结束了吧。」程天岭担忧地看着我,「我去报警。」
「等等。」我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看向程天岭,「我理解你当年的选择,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可是,那个人是阿斐。」
我走向他,凝视他的双眼,我看见了慌张和迟疑,不能再等了,我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叠刀,以最快的速度刺向他的腹部。他没来得及躲闪,捂住伤口,连连后退。我没给他机会,走上前去,再给了他几刀,但留了他一丝气息。
「阿斐到死,也不知道日记里的那个影子是我,这一切,都要怪你们。」我冷冷地说。
我看着坐在地上的江彦,满身灰尘混合是鲜红的血液,甚是好看,我说:「谢谢你,组织了这一次的聚会,让我有机会,亲手了结这一切。」
江彦头也没抬,纹丝不动,仿佛早已死去。
我看了一眼杜宇翔,他面如死灰,这一刻,他一定也看见了我的灵魂,明白了我的决心,不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我们去见阿斐吧,我要去完成那个约定了。」我微笑着看着他们。
阿斐好像就站在他们中间,双手叉腰,一如当年娇小可爱又倔强的模样。
「阿斐,是我,凌愿,那个写日记的人。」我在心里对她说。
她笑了,揉了揉齐肩的短发,「哈哈,长发怪,原来是你……」
我也笑了,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18
黑色的临江馆像一块焦炭矗立在人工湖上。
周围人声嘈杂,穿橙色制服的消防队员正在整理收队。三三两两的警察各自忙碌着,从黑色的临江馆里抬出的焦尸蒙着白布,一字排开,由法医负责检验。
「队长,死者的身份都确认了。」一位年轻的刑警向队长汇报,「三名男性,分别是江彦、杜宇翔、程天岭,还有一名……」
刑警队长眉头一皱,面露不悦,「支支吾吾的干啥?」
小刑警挠了挠头,说:「一名双性人,凌愿。」
(全文完)
作者:蜗牛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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