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你们——饭都没吃就,就走了,跑这么快,为啥啊?」
季知微露出神秘的笑容:「你听没听说过,私奔?」
「私奔你妹——卧槽完了,快走快走,翰林院那几个在后边!」
季知微拉着我,从后门偷偷摸摸进了国公府。
「这都什么事啊,回自己家还跟做贼一样。」他把门关好,顺手拿起一盏灯照着路,「这边的石板有些滑,你当心脚下。」
一路走到了书房。
在这之前我只来过季府一次,还是来催他早点出发去江北。那时候只觉得茫然,一心想逃跑,现在仔细看书房里的陈设才发现别有洞天。
书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地图,正下方的架子上端正放着一把长剑。
「这都是父亲当时用的。」季知微解释道,「我这人不爱讲究,祠堂什么的一年也不进一次,觉得还是摆在书房比较好,可以日日看见。」
我无言望着他。
他别过脸:「咱俩谁也没比谁强多少,你大可不必可怜我。」
刚说完,他又展颜一笑:「当然了,你若是真觉得我可怜,就把那二百两银子还我,我有了钱就会好起来的。」
我挑挑眉:「你做梦。」
不知道是谁先在书房里找出来了一坛酒,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反正我俩在书房里侃大山侃到后半夜时,两个人都微醺了。
也许是酒坛子先动的手呢。
「我跟你说,杨栩就是个王八蛋。」我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你造反造得对,太对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女扮男装做官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好像我为什么叫薛棠?你为什么叫季知微?」
季知微放下酒杯,认真与我解释了起来:
「我的名字是父亲起的,父亲是个武夫,苦闷不已地翻了整整十日的书才从『见微知著』这个词里化来了这个名字。」
我笑了笑:「这词的原义是以小见大,高瞻远瞩,为何要反过来用?」
「父亲告诉我,野心勃勃的人很多,雄才大略的人也不缺,总有人能站在高处,但……」他闭上眼,靠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知著』者固然是枭雄,但『知著』后仍可『知微』,却更难得。」
「是啊。」我轻叹一声,「人总是想追求太高远的东西,到头来却觉得虚无。」
「薛棠。」季知微的声音轻了很多,慢慢睁开眼看着我,「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你——可知我?」
你可知我。
这四个字像是一支锋利的箭矢,电光火石间,划破了我刻意掩饰的的疑虑、揣测、不安、试探。
像是已经压了几层的浓云,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
随后便是倾盆而下。
我,我和他,早已不是朦胧的年纪。
理智忠于心动,忠于荷尔蒙。
我直直望入他的眼:「那要取决于,你愿不愿意让我知道。」
季知微轻笑一声。
杯盏散落,半室狼藉。
「你说,要是让御史大夫知道了……」
「让他们参。」
第二天,我又从国公府的后门溜出来,偷偷摸摸回家换了衣服去上朝。
走了两条街,转个弯后遇见了季知微。
他看我一眼:「薛大人,这么巧。」
我清了清嗓子:「是啊,没想到一早就遇到了季大人。」
季知微眉眼一弯:「那不如一起走一段吧。」
「甚好甚好。」
快到宫门时,我往右迈了一步:「为了咱俩的安全,一会儿尽量不要和我说话,保持一米距离。」
到了下班的时间,我正要冲出去干饭,被同事老张拦了回来。
「大人且慢,」他往身后瞄了两眼,「孙大人李大人往这边来了,丞相大人若是这个时候出去,恐怕就被缠上了。」
我缩在门后看了两眼:「怎么,他们找我有事吗?」
「还能是什么事,八成还是托薛大人与国公爷说亲的。」
「我又不是媒婆!」我气闷道,「这群老油条,府里找不到人就来公堂找,还特意等到下班后,还让人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大人可要下官去说一声,就说大人还在处理公务?」
我想了想:「季知微那厮在哪?」
「国公爷下午进宫了,说是要辅佐皇上。」
「他辅佐个 p!皇上才一岁,他辅佐什么?八成是躲清静去了!」
老张赶紧解释:「薛大人息怒,国公爷身为摄政大臣,的确也该在宫里看奏折的。」
「把门锁了,找几个人带着我的令牌进宫,把季知微给我提过来!」我恶狠狠地补充,「他要是不来,就永远别来见我了!」
「薛相好狠的心啊。」
老张正要关门,快要合上的门缝忽然被一把扇子挡了下来。
老张动作一顿,连忙退后行礼:「国公爷。」
罪魁祸首从容推开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见我不说话,季知微反客为主:「张主事去忙吧。」
其他人也跟着老张一齐退了出去。
我不放心地看了看外面:「那两媒人呢?走了?」
「什么媒人?张主事这么跟你说的?」季知微无奈笑道,「人家是来找你取咨文的,我估摸着你还没拟好,就让他们明天再来。」
「谁说的?」我抬抬下巴,「早就写好了,桌上的就是。」
季知微夸张地「啧」了一声:「人不可貌相啊,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处理起政务来倒是雷厉风行。」
憋说了,还不都是 996 福报。
作为从 21 世纪卷过来的人,别的不敢说,熬夜肯定第一名。
「对了,你怎么来了?」
季知微嫌弃地看着我:「我不该来?我紧赶慢赶在你下值时分看完了奏折,你难道一点都不想见我?」
「嘘!」我捂住他的嘴,「你不想活了也别拉我一起死!」
他抓着我的手腕,挪开了我的手:「那不行,我得跟你同生共死,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闭嘴吧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了!」
我逃跑一样出了门,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后那人大步跟了上来,走在了我身边。
季知微跟我一起回了丞相府,一进屋就看见桌上又多了几幅画像。
我指着画像问:「这又是哪来的?」
一旁的小厮跑过来解释:「昨日大人不在府上,这是何大人送来的。」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天:「哦,正好季国公也在,国公爷自己处理吧,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送回去吧。」季知微说,「以后这种东西直接在门口拦了,别来碍你们薛大人的眼,你若是不想得罪人,就说是本官说的。」
小厮走远后,季知微凑到我跟前:「满意了?」
我冷冷一笑:「本来就是你的锅。」
季知微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要去北境了。」
「不至于吧?」我挑挑眉,「躲个相亲罢了,不至于躲这么远吧?」
「不是因为这个。」他无奈一笑,「边关有异动,我想先行过去,以免误了战机。」
「要打仗了?我怎么没听说?」
季知微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是密探传回来的消息,没有公布,朝廷里的人还不知道。」
我接过来扫了一眼:「去多久?」
「不好说……可能半年,也可能三年、五年。」季知微露出一些懊恼的神色,「我的人被他们骗了,按照从前的消息,我原本打算三年后带兵再去——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了动作。」
「你去了前线,国事谁做主?总不能让一岁的小皇帝抓阄吧?」
他抬起眼帘看着我:「还有你。」
我大惊失色:「不行,我绝对不行!」
这不闹着玩呢吗?
我就一打工人,就算要翻身当家作主也不能以这种方式吧!
搞不好到时候季知微仗打赢了,回来之后一看,好好一个朝廷,啪,没了。
我坚决拒绝。
「你行。」季知微伸手把我脸旁一缕垂下来的头发别到了耳后,「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官,而且还有六部尚书和其他大臣按部就班,要紧的事我会让他们直接送去前线,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派人送个信就好。」
我沉默片刻:「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这么快?不需要时间准备一下吗?」
季知微摇摇头:「我明天先带一批精锐过去,大军出发则要等几日了,到时候由郭将军做主帅。」
我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知微扯了扯我的袖子:「趁现在还有时间,出去走走吧。」
站在城楼上,季知微将官帽摘下来放在手里,信步往前走去。
他身材高挑,繁复官服穿在身上也不显臃肿,反而显得英气逼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明天,会从这条路走吗?」
「?」季知微疑惑地回过头,「我要北上,这条路是朝南的。」
「哦。」我尴尬地低头。
万万没想到煽情失败是因为方向感太差。
站在城墙上,一侧是城外的远山绵延,一侧是城里的万家灯火。
我从前的十几年都很孤独,最破防的时刻,就是路过住宅区时,抬头看见亮起的灯光。
明明知道都与我无关,可还是想多看几眼。我甚至能想象到那窗户里,可能有笑声,有争吵,有饭菜的味道,有洗衣机转动的声音。
可是如今看着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巷尾,我竟然觉得亲切。
季知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薛棠,你说这满城的热闹,与我们有关的的又有多少?」
我顿了顿:「全部。」
「全部?」
「不然你为何要出征?」我扭头看着他,「你离开,我留下,不都是为了这片热闹么?」
他轻叹:「我只是本能罢了,为臣者,为将者,该为国平战乱,守安宁。」
「本能,不是最可贵的吗?」我看着他有些迷茫的双眼,「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本能?」
季知微没接话,却反问我:「薛棠,你又是为何入朝为官?你是女子,何苦选择这条艰险万分的路?」
我笑了笑:「你要是问我为什么入朝为官,我只能告诉你,想不起来了。但后半句,这条路艰险,其他的路就好走吗?
「可能在世人眼里,我这个样子的确是离经叛道,但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就能过得好吗?」
「那日早朝时,我本意虽是为了保你,但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季知微拉起我的手,「我敬你,亦心悦你。」
我勾起嘴角:「我也一样。」
他皱了皱眉,苦笑道:「出征的决定做得仓促,没来得及与你商量,我对不住你,等我回来——」
「你不必解释,不必顾及我。」我说,「平安回来就好。」
「你也是,千万要平安,若有事就写信给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无事也可以写。」
我点点头:「等你回来后……」
算了,我是个非酋,还是不立 flag 了。
季知微却不依不饶:「等我回来后,成亲可好?」
我轻哼一声:「那你最好快点回来,我这个人不爱等,而且善变得很,要是等烦了,说不定哪天就看上别人了。」
季知微失笑:「那劳烦你忍忍,我一定在这之前赶回来。」
「明天你走时,我就不去送你了。」
其实我早就见多了别离,可是见得越多,越是不忍。
季知微只说了声「好」。
第二天的早朝,季国公按时缺席。
为了出兵北境的事,替季知微和大臣们吵了一上午才终于把事情定下来,退朝后我埋头往丞相府走。
走到一半时我忽然想起来,这个时候了,季知微走到哪了?
我绕路去了国公府,问府里的人,季国公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几个人茫然地摇摇头,都说没有。
五天后,我揉了揉眼睛,叫人多点两盏灯,进来的却不是熟悉的人。
眼前人行色匆匆,我回忆了几秒才想起来他是季知微的暗卫,好像叫沐风。
「薛大人,属下送信来了。」沐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我桌子上,「主子已经平安到了,特意让属下来告知大人。」
「好,你等一下。」
我把没看完的公文放到旁边,提起笔又觉得无从写起。
沐风又说,季知微到的第一天就从军营里揪出来了几个敌国的间谍,这两天正忙着审犯人。
我踌躇很久,最后只写了一个「安」字。
沐风把只写了一个字的信纸小心收好,临走时说:「大人,夜深了。」
我点点头:「路上小心。」
他欲言又止,最后沉默地朝我抱拳,然后迅速走入了夜色中。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
进宫和小皇帝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出来时积雪已经把皇宫都染了一层白色。
走到宫门口,扫雪的宫人纷纷停下来退到旁边。
我停下脚步,看着漫天的大雪出神。
旁边的宫人提醒道:「薛大人,雪下得这样大,天寒地冻的,快些上轿吧。」
我摇摇头。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可惜这雪太大,大到眼中只见茫茫雪色。
不见所念人,空怀所感事。
季知微偶尔会写信给我,我也会写信给他。
我让他小心,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回信说又打了胜仗,要我备上好酒。
他问我最近有没有被那些老顽固欺负,叫我别太操劳。
我回信说朝堂上一切都好,今年是个好年头,收上来的税银是去年的两倍,不用担心军需粮草。
前线陆陆续续有捷报传来,刚会说话不久的小皇帝说了一句「好」,紧张了许多日的朝堂终于也愉快了一次。
有人来问我,今年的除夕夜,是否要宴请群臣,办得隆重点,一起热闹热闹。
我想了想说,不必了,仗还没打完,银子能省则省,各自回去陪家人过吧。
丞相府一直很清静,我和府里的丫鬟小厮一起包饺子的时候在想,军营里应该也是能吃上饺子的。
季知微从前说,要收复边关十三城。
我翻着军报,数了又数,还差七座。
听说上一次的战役打得艰险,我写信问他,两个月了也没回音,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
刚入夏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却一脸愁云惨淡,拿着册子来找我,说眼下青黄不接,国库紧张,能不能把税率调高。
我摇摇头,从旁边拿了张纸给他:
「本官昨天才找到这几个人贪墨的罪证,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带人抄家去吧,够用一阵子了。」
宫人来请我去宫里赴宴时,我才惊觉中秋已经到了。
日子总是过得潦草又匆忙。
走在半路上我忽然觉得奇怪:「去年的中秋,宫里似乎没有设宴?」
内侍赔着笑脸回话:「回薛大人的话,去年是季国公说,先帝崩逝不久,就不办了。说起来,上次的除夕也没设宴,这还是咱们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宴请群臣呢。」
我听笑了,两岁的孩童宴请群臣,场面多少有点滑稽。
宴席上,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我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尊贵位置。
几轮酒喝下来,大臣们多多少少有了醉意,话题也放肆了起来。
有人说,难怪季国公死活不娶妻,想必是早就知道这辈子要征战四方,不如少些牵挂。
有人说,曾经竟然有传言说薛丞相是女人,如今再看才知道真是荒谬,薛丞相这般果敢无畏,怎么可能是女人。
有个新上任不久的年轻人说,魏大人此言差矣,薛相有才能不假,可谁说女子就不能有这般才能?
我定睛看了看,认出来这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有人赶紧拉着他,叫他别乱说话。
我笑着摆摆手说不碍事,而且他说得也没错。
宫宴因为小皇帝犯困结束了,我从宫里出来,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
「本官想自己走走,你们先回吧。」
我一边走一边看天上的圆月,想起来一年前的中秋夜,在季府,近乎疯狂的一夜花火。
他现在,也在看月亮吗?
三,二,一……
我在心里数着,数到了又一年的中秋。
看来今年的中秋,也是一样地无趣了。
年底时,边疆传来了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
大家都说,薛丞相主持朝政两年多了,人前人后都在忧心朝政和战事,这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见大家都笑,龙椅上的小皇帝也笑。
早朝后我回到丞相府,把之前埋在院子里那棵桃树下的酒刨了出来,一旁的小厮跟我说,嫣红姑娘来了。
应该是来送腌菜的。
我把她请进客厅,嫣红说不用了,她听说季国公要回来了,今年的腌菜特意给我送了两坛。
我正要遣人去抬,一个模样清秀的公子已经拎了进来,问我该放哪里。
我让人带他去厨房,然后拉着嫣红问:「什么时候的事?」
嫣红侧过脸,脸颊红得和她的名字一样:「没什么事,他住我对门,顺带帮个忙罢了。」
那男子已经出来了,朝我笑了笑,露出几分憨厚来。
我板起脸问他叫什么,多大了,做什么营生。
嫣红又是红了脸,转身走了。
我点了点头,男子赶紧追了出去。
唉,又要随份子了。
元宵节这天,我先是被同事赶回家,然后又被府里的小厮撵了出来,说什么也要让我出门逛逛。
我一脸懵逼地在水泄不通的街头被挤来挤去,有个姑娘塞了盏花灯给我,我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找不见人了。
我于是更懵逼了,搭讪也不留个联系方式的吗?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去,我躲进一家常去的茶楼,伙计一看是我,赶紧迎了上来:「薛大人,还是老样子吗?」
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对。」
没过多久,茶上来了,旁边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我刚舀起来一个,手肘被人狠狠一撞,滚烫的热汤洒了满手,抬头一看才知道是有人起了争执,打起来了,从街上打进了茶楼里。
我重重放下碗:「兵马司的人呢!打架斗殴也没人管吗?」
周围人不明觉厉地从一片混乱中扭头看我,打架的人也停了手,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这才发觉自己问得突兀,尴尬地端起茶杯:「你们继续打……啊不对,你们别打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带着些冷意,方才还喧闹的茶楼多了一丝清冽气息。
「是哪个不长眼的惹薛相生气?本官非亲手收拾他不可。」
我循声望去,一人从门口大步跨进来,身后的墨色斗篷翻飞,银丝绣的云纹上有月光流照。
可能是这样的气度太骇人,尽管不认识,打架的人还是立刻停了手,缩在一旁整理衣冠,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后退了半步,不敢直视进来的人。
茶杯的破碎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怔愣地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又抬头看了看径直朝我走来的人。
季知微在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他喉结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噙着笑开口:「呀,你怎么把人家的茶杯摔了?」
店小二摆摆手:「不碍事,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季知微扔给店小二一锭银子:「大过节的,我替薛大人请你吃酒了。」
「我已经把好酒准备好了,在我府上。」我大脑一片空白,没头没脑地继续说着,「还有嫣红送的腌菜,也在我府上,有你的一份。」
我看到他在笑。
于是我也笑了。
(正文完)
【番外·又送君归去】
季将军出征了半年,回来后还没进家门,就有人满脸笑容地来告诉他,季夫人陈氏昨日顺利生产,生了个小公子。
季将军笑得合不拢嘴,比受封季国公还开心。
他把自己在书房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该起什么名字。后来陈氏趁儿子睡着,去书房寻夫君,看到夫君正抓耳挠腮。
陈氏看不下去了,翻开了一本书,玉指轻轻一点:
「就叫知微吧。」
季将军喜笑颜开,说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
季将军于是更羡慕读书多的人,发誓要把宝贝儿子培养成出口成章的翩翩公子。儿子很争气,背书背得快不提,还很有见地,写得一手好文章,夫子常说这是状元郎的料。
直到季将军又要出征了,十四岁的季知微跑过去,求父亲把自己带上。季将军这才知道,虽然他很少教儿子武功,可自己每日清晨去练兵时,儿子都偷偷跟过去练。
虽然无奈,可威风凛凛的季将军对家人最没办法,只好带他一起了。
父子二人最后一次出征时,是皇上病重之际临危受命。
可惜老皇帝没撑到大军凯旋。
「为何要现在回京?」
季知微抿着唇问父亲。
年过半百的季将军叹了口气:「新帝登基,召我们回去,不能不回。」
他觉得不可理喻:「就算京城的天塌了,也没有打到一半就回去的道理。」
季老将军不说话,抬头望着天,季知微不解,也和他一起抬头看。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彼时的季知微以为,父亲既然决定回去,应该是想明白了的。
可直到他跪在父亲的灵前,才明白过来,父亲不是明白了,只是从头到尾,都在守着一个「忠」字。
季知微想,这个君,值得他「忠」吗?
这是他和父亲最大的区别。
曾经满门荣耀的国公府,如今门可罗雀,所有人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谁也不愿意碰圣上的逆鳞,惹自己一身腥。
可是这天,忽然进来了一个人。
薛棠一身素衣,朝季知微作了一揖:「我是来吊唁老将军的。」
「我劝你赶紧走。」季知微头也没抬,「心意我替父亲领了,人就别留在这找死了。」
可薛棠好似没听见,安静地上了三炷香。
季知微抬头看他,原来是个文弱书生,眉眼标致,身形清瘦,明明是男子,却无端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
他这几年不在京城,并不认识此人:「你叫什么?」
书生微微一笑:「姓薛,名棠,棠棣之花的棠。」
哦,原来是他,好像是因为学识出众,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子少傅。
谁知薛棠祭拜完了也不走,而是轻飘飘地说了句:「小公爷难道不想破局吗?
「你我联手,如何?」
季知微抚摸着父亲的佩剑:「少傅大人说什么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拿大逆不道的话来骗你对我没好处,我和你一样恨他。」薛棠说,「皇帝不仁,当另择明君。」
季知微顶着一品国公的空名,闲赋在京两年。
人们都以为他一蹶不振,终日放浪。
但两年里,他暗中联系父亲的旧部,重新把兵马握在手里,还接济了不少怀才不遇的文人,由薛棠将他们安插到各部。新帝即位后,逐渐耽于美色,脾气暴戾,几位进谏的大臣都被他一贬再贬,众臣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他接到急报,说薛棠被人下了毒,昏迷不醒。
季知微立即赶到丞相府,却被拦在了门外,说丞相大人的卧房谁也不能进,除了那名他熟识的大夫。
可没过多久,方才还命悬一线的薛棠忽然醒了,就是还不完全清醒,满口胡言乱语:
「我靠,啥呀这是?剧组拍戏呢?
「我方案还没写完呢,我得回公司。」
季知微听不懂,只当他是在说梦话,想想左右自己也帮不上忙,干脆回府去了。
可是从那时起,好像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直到他再次出征北境,夜里一个人对着黄沙漫天时,也没想明白为何一向清冷至极的薛棠会忽然变得鲜活了不少。
他在边关过了两个中秋,三个春节。
每到这样的日子,军营的宴饮他总是早早就走了,一个人跑到城墙上,一坛酒,两个酒杯。
对着同一轮月亮,也算团聚吧。
每次让沐风去送信时,季知微总要叮嘱一句:
「你要是敢把我受伤的事说出去,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谁都不能说,薛棠更不行。」
后来有一战凶险,虽险胜一局,他却受了敌军将领一刀,昏迷了一个月才醒过来,看着送来的信,却无法提笔写字。
季知微十分生气,伤好了之后立刻整兵,追敌百里,亲自取了那将领的首级。
后来几年,边境安宁,风调雨顺。
人们都以为这天下很快就要改姓季的时候,季知微却拒绝了小皇帝退位让贤的请求,说自己最多再干十年,等皇上成年就辞官。
小皇帝不知所措地看向丞相薛棠。
薛棠点点头:「微臣可以做证,而且微臣打算和季大人一起辞。」
「早知道就说五年了,十年啊——也太久了。」
季知微很难过,还要和阿棠偷情一样地过十年。
抬头看见阿棠在写字,写了一首词: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江南是个好地方,等以后辞了官,一定要去看一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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