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准时机,朝他额头狠狠一弹。
季知微吃了屎一样抬头看我。
我收回胳膊,笑了笑:「不疼了。」
「薛棠!」他气急败坏,「你、你——可恶至极!」
啊,观众朋友们,我出息了!
有一天我也能把京城名嘴季知微气得说不出来话了!
我简直想大摆流水席,昭告天下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季知微一脸晦气地看着我,揉了揉太阳穴:「那个……叫什么来着——菜刀?斧头?」
「是铁锤!」
真是和余香一脉相承,也不知道谁跟谁学的。
「那不一个意思?」季知微拿了件披风给我,懒懒说道,「我让他在前厅等你了,你想见他也别在卧房见。之前拦他,因为你在病中,怕被人瞧出你的女儿身。你可别恩将仇报在背后抹黑我,说我苛待你的小白脸。」
「你今天怎么满嘴放炮。」我斜了他一眼,「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找个班上上,或者拿对付我的力气去朝堂上吵架去。哦,不会是你看我对他这么好,你吃醋了吧国公爷?」
季知微脸上露出了极难得的尴尬表情,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对了,」季知微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轻飘飘地说,「皇帝没死,我觉得你可能会有话想跟他说,就没杀他,你要是想见他,随时可以。」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我不想。」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造反呢季老师?不就是为了换个皇帝然后让我不用天天见前男友吗?
「还有一件事,」季知微伸出两根手指,「我卖给你的那件披风的二百两银子……」
「来人,把季国公给我赶出去!」
但我最后还是去见了杨栩。
因为他每天哭着喊着要见薛棠,看守的人受不了,就去找季知微,季知微不胜其烦,来问我的意思。
「你要是不想见,我直接把他——」
我想了想:「算了,我去听听他到底有什么事。」
我虽然对前男友苦大仇深,但也没有心狠手辣到能要他命的地步,他要是真的死了,我也会有负罪感。
侍卫带着我来到了一处京郊的别院,我刚推门进去,就有个大傻逼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你撒开我!」
「薛棠,是你对不对,我知道你肯定也一起穿过来了!」杨栩紧紧拉着我,「你救救我行吗?咱们虽然分手了,但是好歹——你看在咱们认识这么多年的分上——」
「你还好意思提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么多年了,跟人沾边的事你是一件都不干啊!我家的仓鼠都比你像个人啊杨栩!
「我看你是我高中同学,觉得知根知底才答应跟你在一起的,你倒好,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让我上班路上能顺便开车送你一段?还天天在外边吹牛 b,说你女朋友多听你的话,哦,但你是有点真功夫在身上的,吹到我老板面前了啊!
「我老板都看不下去了,有一天特意找我说,小薛啊,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说,觉得工资低也可以跟公司商量,没必要找这种男人作践自己啊。」
杨栩声音发颤:「你你你听我解释!」
「还有,跟我在一起俩月就色胆包天地到处撩妹了?你撩也就算了,但你凭什么用我的手机号注册社交账号?」我几番深呼吸才平静一点,「注册也就算了,后来信息泄露了,也不知道你都聊了些什么人,天天有他娘的女夹子给我打电话推销茶叶和茅台你知道吗?」
「关于你的白月光,」我笑了一声继续说,「你要是真的爱她,就不应该一边想着她一边找别人。有本事你去医院照顾她,而不是感动自己伤害别人。」
「回不去了。」杨栩颓废地坐在地上,「薛棠,回不去了。」
我冷哼一声:「早就回不去了。」
「不,我是说我们,我们穿越过来,回不去了。」
「什么?」我扭头看着他,「什么叫回不去了?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
杨栩却像是精神错乱,不再回答我,只是喃喃自语:「不重要了,都搞砸了,回不去了……」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站起来要走。
他忽然叫住我:「薛棠,这段时间我——我虽然针对你,因为你甩了我我想报复你,我没有想杀你啊!所以你去求求那个季什么知,让他饶了我行不行?」
我径直出了门:「你以为,你要是想过杀我的话,现在还能活着在这么?」
我坐了一下午,喝了几壶茶,才勉强平复了愤怒的心情。思来想去,还是有点心软。
最后我到菜市场上买了条鲶鱼,拎着去了国公府。
门房说,季国公在宫里和大臣议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要是来送鱼的可以先放下。
我说不用了,我得亲自给他。
大热天的,我怕鱼肉臭了,只好带着它去找季知微。
进宫后,我站在议政堂门口,侍卫看着我拎着的鱼,十分纠结:
「薛大人,您真要这样去见季大人么……」
「对。」我点点头,「我有事跟他说。」
侍卫没敢拦我,进去通传了一声,季知微就把其他大臣都打发走了。
大臣们出来后,纷纷过来拜见我。
我尴尬地把鱼藏在身后。
好不容易等他们都走了,我拎着死鱼走进去,季知微正抱着一摞折子,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到了我的手上。
我清清嗓子:「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嗯。」季知微点点头,看着我手上的鱼,「是挺怪的。」
我把鱼扔在地上:「我今天去见了先帝,结果啊,他忽然变成了一条鱼,还死了,是不是大快人心?」
季知微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他问我:「你尴尬不?」
我干咳一声:「我还行吧。」
季知微叫人把死鱼收走了,然后拎了把椅子给我:「坐下说,你想留他一命?」
「也不算吧,就是,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复杂,但起码现在他,呃,我觉得,罪不至死。」
「好。」季知微点点头,「我不杀他。」
我惊讶看着他:「你就这么同意了?」
「你提的要求我当然同意——哦我的意思是,」季知微别过脸,「我们是盟友,你一路助我,我当然应该考虑你的要求。」
我安静地看着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清楚。
「那我先走了。」我站起来,「昨天铁锤告诉我,刘禄喝醉了之后提过一位陆尚书,六部尚书只有户部的尚书姓陆,我去户部查一查。」
季知微送我走到门口:「好,我忙完这里的事就过去陪你一起。你的伤还没好,切勿操劳,若是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休息。」
我狐疑地盯着他:「知道了,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
见四下无人,季知微低声说:「你到底是女人,身体娇弱一些,我怕……」
「要不你还是把我当男人吧。」我诚恳地说,「你忽然这么友善我很不习惯。」
尤其是我好不容易摸到了他的套路,跟他说话前早就在脑子里提前想好了几套吵架的预案,就等他说完然后重拳出击的时候,这厮却忽然话锋突变开始关心我。
一来我白准备那么多词。
二来这让我觉得自己很狭隘。
会羞愧,真的。
季知微提着酒坛子来找我时,我正埋头整理堆积如山的卷宗。
从刘禄查到了户部尚书,又从户部尚书查到了刑部郎中,更不用说牵扯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青楼老鸨也招供了作案的线路,季知微派了亲信去各地调查,这几天纷纷发了信函回来。
季知微看到时愣了愣:「这么多?」
「是啊。」我转了转手腕,「还有些对不上的,我已经抄下来了,明日再去去刑部走一趟。」
「明日就算了吧。」季知微在我对面坐下,动手帮我把散落的状纸捡起来,「你恐怕是忙晕了,明日是登基大典,哪有空去刑部。」
还真是忙晕了。
先帝驾崩,季国公摄政,没了前男友之后我也有了不少实权。我没办法,只好先硬着头皮顶上,不会的只好从头学。
我笑着摇摇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那我现在就去一趟刑部,免得被登基大典耽误了。」
季知微按下我的肩膀:「急什么?且不说大致已经审完了,剩下的零零碎碎的事,犯人关在大牢里还能跑了不成?」
他抬手倒上酒:「今日都是礼部的人在忙,难得没你我什么事,陪我喝两杯吧。」
我看着他一身尊贵的官服,忽然想起来:「对了,我还没见过新帝。」
季知微笑笑:「一岁大的小儿,有什么好见的。」
「那么小?会走路吗?怎么登基啊?」
到时候那么多人,搞不好再给孩子吓哭了。
吓哭了还是小事,要是在龙椅上撒个尿——
「随他。」季知微满不在乎,「反正都心知肚明,走个过场罢了,谁还在乎形式走得好不好。」
我看着对面的人,是啊,走个过场罢了,真正手握重兵的掌权人正在我对面坐着。
「季知微,你到底为什么要反?」
季知微没说话,仰头将杯中的酒倒入口中,桌上的烛火摇曳,他半张脸被光照亮,半张脸在暗处看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无法把他与「乱臣贼子」画上等号。
他微微皱眉:「原因——你不知道么?」
我确实不知道。
但他这么问,可能,原来的薛棠是知道的?
我解释说:「我想听细节。」
他垂着眼笑了笑,眉头却是皱着的,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开口说:「三年前,我跟着父亲从边关回来,庆贺新帝即位。」
「谁知边关战事未停,皇帝却因夺位时季家不曾支持他,第一件事就是撤了父亲手里的兵权。」季知微望着酒杯,悲凉一笑,「父亲的国公爵位是先帝封的,一来为嘉奖父亲守卫边疆之功,二来为勉励季家儿郎不忘守国之志。奈何新帝登基后,这个爵位,成了一纸荒唐空名。
「父亲跪在御书房外,求了他一天一夜,说等边关平定就自交兵权卸甲归田,御书房大门紧闭,直到父亲吐了血被抬回府里,都不曾有人敢说一句话。」
我心里一紧:「后来呢?」
季知微的语气轻描淡写:「后来邻国来犯,边关告急。父亲常年征战,旧伤叠新伤,再加上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可就算这样,父亲还是拖着病体去上朝,自请出征,又被皇上敷衍了事。直到边关十三城被邻国攻占的消息传回来,父亲听说了,当天夜里就含恨而终。」
桌上的烛火晃了几晃,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只是眼神映着灼灼火光,竟像是淬火的利刃。
「父亲弥留之际拉着我说,吾儿聪慧,这辈子做个富贵闲人罢,莫要步了为父的前尘。」季知微眼角微微泛红,「父亲走后,母亲苦苦撑了两个月,终于还是——随父亲去了。这几年我韬光养晦,暗中联络父亲的旧部,掌握了大半兵马,又在六部中安插了自己的人,终于到了这一天。
「我平生所求无他,唯有在父母灵前许下的两个誓言。
「一誓要亲手抢了那人的龙椅,二誓要收复边关十三座城池。」
季知微举起酒杯,将杯中酒水洒在地上:「爹,娘,孩儿不孝,终是负了父母之愿,做不得富贵闲人。」
清酒落在地上,搅碎了一地月光。
「季知微?老季?醒醒啊!」
就在刚刚,我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安慰他,这厮忽然栽了下去,抱着酒坛人事不省了。
我恨不得把那坛酒浇在他脸上。
谁能想到铁骨铮铮的季国公竟然一杯倒啊?
我一脸晦气地站起来:「来人,把季国公扛回国公府。告诉国公府的人,准备醒酒药——别看我,本官也不知道一小杯酒有什么好醒的。对了,明日早点叫他起床,别耽误了登基大典。」
「薛……棠。」他忽然拉住我的袖子含糊地说,「你怎么……怎么会,是个……姑娘呢?」
末了还傻笑了几声。
「慢着。」我制止了要上前搀他的人,「都退下吧,就让他在这睡,冻死拉倒。」
周围的人老老实实退到了殿外,我把季知微拖到了旁边,狠狠地把他扔在垫子上。
「一杯倒也就算了,还酒后失言,我就没见过酒品这么差的人,季知微你等着,等你醒了我就跟你算账!」
黎明时分,听到外面的动静,我和季知微双双醒来。
我趴着桌案,他枕着软垫,就这么睡了一晚。
我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出来:「哟,醒了?国公爷很能喝啊?千杯不醉?」
季知微皱着眉揉了揉眉心,反应了一会儿:「我——昨天醉了?」
「不会吧,不可能吧,你真醉了?真有人这么小一杯就醉了?」
他看起来也不太接受这个事实,看着酒坛疑惑道:「从前在军中,我明明——这酒有问题。」
「行了,有没有问题也回头再说吧。」我站起来往偏殿走,「我抓紧洗个澡再去大典,你要不要一起?」
「一起?」
季知微的耳根可疑地红了。
「你想什么呢!」我慌忙解释,「我是说让他们一起备热水,你在我这里其他偏殿——但是,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季知微转身就往外走:「我回府洗。」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就出事了。
我原本正和一岁大的小皇帝深情对视,我对着他做鬼脸,他看着我咯咯笑。
结果刑部尚书联合御史大夫参了我一本,说在审案的时候,有人说薛丞相是个女人,属于是大逆不道。
我把目光从小皇帝身上移到刑部尚书脸上,眼神一冷:「胡说八道!」
小皇帝吓得嗷嗷哭。
「从江北带来的证人说,那日明明是二位大人和一位青楼女子进了一间房,可为何后来从房间里出来了两女一男?且有一名女子并非青楼的人,身型与薛大人也是极为相似。」刑部尚书掏出几张纸,「薛丞相可否解释一二?」
我冷笑:「本官为何要与你解释?你们拿着子虚乌有的事构陷本官,却要本官自证清白?」
前几日查出来的刑部郎中是这位刑部尚书的心腹,两个人好像还沾亲带故了,恐怕今天是来威胁我的。刘禄的案子还没定罪,现在拿了我的把柄,到时候也好和我讨价还价吧。
朝臣们窃窃私语起来:「还别说,薛大人身形瘦小,脸也生得精致,的确有几分像女人。」
「是啊,而且薛相这般的青年才俊,为何快到而立之年了也不曾娶妻?」
「也不能仅凭这些就乱猜,薛大人入朝为官十年,怎么早没发现,偏偏今日发现了?」
一旁的徐太傅看着我,犹豫地开了口:「薛丞相也不必解释,男女之差甚大,大人移步偏殿,请宫人一验便知。老夫以为,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为了薛相的清白、朝廷的颜面,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我笑了笑:「验身?本官倒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对当朝丞相不敬?」
刑部尚书说:「薛相既然这么说了,不如抓几个照顾您饮食起居的下人,严加审问,必能真相大——」
「严加审问?你们刑部最擅长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本官若是把人送进去,不是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么。」
「不能查、不能审,薛大人是成心想赖过去吗?」刑部尚书横眉立目与我对峙着,「且此事并非老夫一人上奏,御史大夫行监察之责上书弹劾,薛丞相不认吗?」
「若是弹劾别的也就算了,这个——」我一字一顿,「本官不认。」
见我死皮赖脸,刑部尚书气急败坏:「来人,将薛相带回刑部审问,等查清楚了再——」
几个刑部的人上来就要拉我。
「谁敢?」
站在大殿最前方的人终于开了尊口,只两个字,方才还议论纷纷的群臣瞬间鸦雀无声,看着季知微缓步走了过来。自从先帝驾崩,朝廷中人对这位不知深浅的摄政大臣又敬又怕,更何况是今日这样的情况。
「何宾,你这是要反了吗?」
「刑部想抓一品大员,什么时候竟然只用何尚书的一句话了?还是说,何尚书心虚,想不择手段地盖棺定论?」
季知微一手拿着笏板,一手扣着腰带,又转身看着御史大夫:
「还有冯御史,御史行监察百官之责,但这大大小小的官员,花天酒地的你不参,尸位素餐的你不奏,拿着捕风捉影的事在这里做文章,你这个御史——又是如何当的?」
冯御史普通一声跪下了:「下官、下官无能!」
其实他身为御史,就算国公爷品级再高,也用不着跪的。
看来是已经被吓傻了。
「哦,本官知道了。」季知微忽然恍然大悟的样子,展颜一笑,「想来应该是朝堂势力盘根错节,你不敢参,怕自己要是真的参倒了谁,被他的同党报复吧。
所以,你就挑了薛丞相这个孤家寡人来参,扳倒她可就简单多了,她就算死了你也不用怕。
如此看来,欺软怕硬,是非不分,你的确是无能至极。」
季知微又笑吟吟地朝我看来,我警惕地看着他,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种笑容就是作妖的前兆。
「薛大人啊,身为同僚,我也得说说你,你贵为丞相,怎么混得还不如我家里的小厮?给本官看门的老张还有几个拜把子的兄弟呢,可比你这个丞相风光多了。」
我挑挑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公爷也知道,好朋友是要交流感情的,我成天泡在公堂里俗务缠身,哪有时间和朋友找乐子去?总不能喊人家来和我一起处理公务吧?」
季知微夸张地「哦」了一声,朝我拱了拱手:「这倒是,看来还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给他回了一揖:「不敢当不敢当。」
其他大臣安静如鸡,看着我们一唱一和演双簧却谁也不敢吱声。
季知微又皱起眉头:「不过,徐太傅说得也有道理,今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不查清楚,传出去的确有损薛丞相的名声和朝廷的颜面。」
刑部尚书大喜,赶紧顺着往上爬:「是啊,此事必须追查到底,若是有人犯了这样的欺君之罪,必得严惩啊!」
季知微没理他,自顾自地说:
「江北水患,满朝文武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摊上这苦差事,先帝指了薛相去,她二话不说便去了。
到了江北,薛相亲自到了灾区,她蹚着水指挥筑堤的时候,最该操心的工部尚书,好像趁着先帝不在京城,一连三日没进公堂吧?
后来出了刘禄的案子,薛相不顾危险去了刘府,救出了十余名孩童。回京路上有刺客欲灭口,她为了保护证人不惜以身犯险引开刺客,受伤昏迷了十日。
醒了后,薛相便立即着手审查。这个案件错综复杂,可其中细节无一处错漏。」
他回过头,目光从文武百官身上扫过:「本官问你们,这些事,你们中有多少人能做到?若是做不到,那薛棠就算是女人又怎样?」
太感人了,听得我都想给他鼓鼓掌了!
但是谁敢相信他说的这个感天动地的大英雄是我呢。
我羞耻地别过脸不想看他。
「所以,本官也觉得,薛丞相的身份是该查一查。」季知微眉眼一弯,拉着徐太傅说,「不如太傅和我打个赌,就赌……若查出来薛相是男子,让刑部尚书道个歉也就过去了,若她当真是女子——
「那本官倒是觉得,这说明女子的才能不亚于男子,困于宅院里实在是可惜,不如以后的科举,也允许女子参加可好?」
我低头一笑:「季大人说得有理,不如本官现在就脱了官袍给各位看看?」
徐太傅慌忙拦住我:「薛大人身份尊贵,怎可如此?老夫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这谣言荒谬至极,怎会有人信?」
「不不不,本官觉得还是有人会信的。」我假装要解开扣子,「为了防止有人胡乱猜测——」
周围的大臣纷纷跪下求我别脱。
真是的,本美女还没说什么呢,这群人倒是不知好歹起来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季知微朝我淡淡一笑,拂袖而去:「退朝!」
我和周围的大臣客套了几句就走了,刚出门,就撞见了正来回踱步的季知微。
我一愣,忘了自己原本就是要来找他的:「你怎么还在这?」
季知微背着手,抬头看屋檐:「等你来谢我啊。」
宝,忽然就不是特别想谢你了。
其他的大臣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我刚想溜,季知微拦住我:「你跟我一起走。」
「从前怕惹人生疑,我只敢与你私下往来,如今不一样了。」季知微率先往前走去,「既然他们敢合伙欺负你势单力薄,我们的交情就算昭告天下又何妨?」
「朋友,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小心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大臣们,「他们以后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因为不敢惹你,就会过来整我了呢?」
「不会。」季知微也侧身瞥了一眼,轻笑,「你看他敢么?」
差不多过了一个月,胥州府尹这起骇人听闻的案子终于查清了,涉案人员都已经按律严惩。我在最后的案宗上盖了章,然后松了口气,把厚厚的几本折子放进了匣子里。
「薛大人,方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方咏走进来就要下拜,我挥挥手:「免礼。怎么样,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能出发。带来京城的证人也已清点过了,属下会将他们安全送回去。」
我点点头:「嗯,尤其是那些孩子,联系到他们的家人了吗?」
「已联系了,只是……」方咏叹了口气,「和大人猜的一样,除了原本就是孤儿的,余下的还有一半的人家是主动把孩子卖给了老鸨,只怕不能直接送回去。」
「是啊。」我揉了揉眉心,「过不上好日子也就罢了,只怕——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薛相若是觉得不忍心,不如在自己府上收留了,做个丫鬟书童。」季知微大步走了进来,扬眉一笑,「刘禄是个禽兽不如的,但薛相总不会亏待他们吧?」
我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收?」
季知微摊摊手:「我倒是想,可是人家也不愿意跟我呀,尤其是那个叫钉子的——」
「人家叫铁锤!」
我叹了口气,难办就难办在这里了。
其实这段日子,这些证人是住在丞相府的。我只把他们当小孩哄着,令府上的人好吃好喝地招待,可没想到他们被刘禄虐待太久,竟然会错了意。上次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深夜去找我,说想留在丞相府做个最低级的侍妾就好,吓得我好几天没敢回去,在官府凑合睡了几晚。
我一面头疼,一面又心疼。
季知微思考片刻,跟方咏说道:「你去问问,问他们想不想回去、愿不愿意参军,若是愿意,就带到季府,本官来安排。余下的,找个书院送他们去读书吧,衣食自然有你们薛相出钱。」
方咏迟疑地看着我。
我无奈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季知微忽然哈哈大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方咏:「不逗你了,书院我已经找好了,你把孩子们送过去就行。若是真让薛相出钱,只怕她做梦都会骂我骂到自己醒。」
方咏笑着道谢,退出去安排了。季知微自觉地在我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收了纸笔准备走了:「你还有别的事?」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你真不把那个锤子留在身边?我看他大有一种和你生死相随的决心了。」
「我图啥?我年纪轻轻的,给自己认个儿子?」我撇撇嘴,「我这一天天的都要忙死了,哪有空教育小孩?」
「他不小了,若是寻常人家,再过一两年是要娶妻生子的。」季知微说,「至少,你们可以是同辈人。」
「那又怎样?我救他一命再给他安排个好去处,扶上马送一程就够了,不至于要负责一辈子吧?」我歪头看着他,「你今天好奇怪啊老季,这么关心铁锤做什么?」
季知微板起脸:「哪有?我就是怕他不高兴——」
「噢——怕他不高兴。」我点点头,「那好,我是个女人,这辈子恐怕很难光明正大地结婚了,正好把他留下来,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季知微喉结动了动,站起来就走。
看他走到门口时,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笑出了声。
他回过头,疑惑问我:「你笑什么?」
「我昨天问过铁锤的意思了。」我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仍然忍不住笑,「我救了他一命,他一心想报答我,想留在京城替我做事。」
「你怎么说的?」
「我说,天下之大,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丞相府?而且我也不需要谁替我做事,我有季国公这么一个盟友就够了,要是真的想报答我,就做个好人,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这辈子不白活,我救你一番也就没白费劲。」
季知微漫不经心地问:「没了?」
我点点头:「没了。」
「我原来还怕你若真的动了色心,等以后被人知道了难免晚节不保,结果是我多虑了。」季知微眼睛亮了亮,弯着眉眼笑了,「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中秋的前一晚,我在丞相府的院子里坐着乘凉,思考着明天该去哪里才能让自己尽可能少地触景生情。
要不然干脆把自己灌醉睡一天算了。
门忽然开了个小口,一个人影哧溜一下闪了进来。
我大惊:「哇有贼!」
「贼」冲到我面前:「别喊!」
我借着月光看着季知微一身乌漆嘛黑的夜行衣:「你干嘛呢老季?上谁家偷东西去了?这是被逮了?」
「没有!」季知微伸着脖子往外瞄了几眼,「让我在你这躲一晚。」
我疑惑了:「躲什么?你被追杀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的,敌人穷追不舍,我走投无路了。你这里有偏院吗,我先去躲一晚。」
「有,你去东边那个院子吧。」
季知微一脸凝重地叮嘱我:「今晚无论谁来找你,都不要开门。」
我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哦。」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敲门声吵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送走了几波客人后,我抱着一摞画像直奔季知微住的院子而去。
我还纳闷是谁要追杀他,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月老。
现在满京城的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以换季国公这个摄政大臣的庇护。
为了让我美言几句,有人甚至给我塞银票。
别吧别吧,这也太像贿赂皇帝的总管太监了。
看到我后,季知微尴尬地喝了口茶。
「他们找不到你,就找到我这里来了。」我把画像都堆在他面前,「挑挑吧,你这待遇,跟皇帝选秀也差不多了。」
「我不看。」季知微闭着眼连连摆手,「要看你自己看。」
我翻开了几张:「啧,有美女都不看,你是不是不行?」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我看他们干什么?在京城闲赋的这几年从来没人搭理我,现在跟赶集一样往国公府跑,没意思。」
「你倒也不必用赶集来比喻自己。」
我把那些画像翻了一遍,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不如我开一家中介吧,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这么多人盯着季知微一个,资源配置可以说是非常地不均衡了。
本着对无辜少女后半生的幸福负责的原则,我让人把画像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老季,所以你不打算结婚?」
季知微笑嘻嘻地凑上来:「咱俩这种朝廷的搅屎棍,闲暇的时候互相祸害祸害就够了,我就不祸害别人家的小姑娘了。」
国公爷有个优点,自我认知比较清晰,希望其他大臣可以向他学习。
中秋夜的酒楼十分热闹,有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有小情侣甜甜蜜蜜的,有好朋友把酒言欢的——
还有大龄单身青年互相嫌弃的。
季知微放下手里的菜单:「先这样,再加一壶上好的——」
「菊花茶,谢谢。」我迅速打断了他,礼貌微笑,「我最近上火了,想喝点败火的。」
打死也不让这个二傻子喝酒。
「薛棠,我真的不是一杯倒,上次的酒绝对有问题!」
「我不管,反正有我在你别想喝酒。」
我又想起来他上次酒后失言念叨我是女的,又补充道:「没我在更不能喝。」
「那就菊花茶吧。」季知微无奈地挥挥手,让店小二走了。
中秋节人多,上菜慢得很,我跷着二郎腿嗑瓜子,看舞女们在台上转圈圈。
季知微闲不住,又开始没事找事:
「薛棠,你这么多年独来独往的,不觉得孤独吗?」
我无语地看他一眼:「不觉得。」
季知微望着我:「我记得,从你入朝为官至今,就没见过你与哪个人交好。」
「你不是人?」我斜他一眼,「哦,你有时候确实挺不是人的。」
还好店小二在季知微开口前把菜端来了,否则我们若是在这里大打出手,说出去不好听也就罢了,我打不过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刚拿起筷子,一个人忽然跑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国公爷和丞相大人吗!」
季知微迅速把头低下去:「糟了,是吏部的新任尚书。」
今天早上敲我门送画像的那几波人,属他攻势最猛烈。
让他逮到我们在这,饭也不用吃了,直接改成相亲大会好了。
我也低头挡住了自己的脸:「怎么办啊老季?」
「赶紧走!」
由于走得急忘了给钱,我们被店小二追了两条街。
「不好意思啊,钱不用找了。」我把银子递给他,「我光顾着跑了,街上太乱,没听到后面有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