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让我知难而退?」
「不,我只是钦佩公主你的敢爱敢恨,不想看到你难过。况且人生苦短,我希望公主解脱出来,早日找到真正珍惜你的人,获得快乐。」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弃。」
我笑笑,拿出之前准备的首饰盒递给木和雅。
「单于这样的当世英豪,注定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这个礼物是我准备给其他阏氏的,公主若是喜欢,我现在就送给你,以表诚意。」
木和雅很喜欢这些首饰,我替她戴上。
梳着梳着,她就哭了,捂着自己的双眼流泪。
15
「我其实知道的……从前表哥没有其他女人,我总安慰自己,大家都一样,他谁都不喜欢。
「相比而言,其他女人表哥理都不理,唯独对我还亲近点,我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你一来,他就全变了……我都是知道的……」
木和雅的啜泣变为号啕大哭。
我拍拍她的背,哭出来就好了。
我求天拜地,求不来一丁点父母的怜爱,他们只爱姐姐。
木和雅求不来伊勐邪的爱,他却爱着我,虽然我不知道这份爱能持续多久。
我比谁都清楚,有时候,爱是多么无解的奢求。
可是父母的爱只有那一份。
男人的爱,至少还能有下一个。
「公主,你以后一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会吗?可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一定会的,只是时间未到,我相信那个人也在寻找你。」
再怎么样,我这么倒霉的公主都能意外遇见幸运,木和雅公主总不会比我差。
说这句话,伊勐邪恰好出现在帐门外,朝我看来。
木和雅见他进来,恶狠狠哼一声,起身拔腿就走。
伊勐邪看到木和雅头上的首饰,凑到我身旁。
「她来抢你的东西?这些是你的嫁妆,自己收好。
「木和雅从小就霸道,喜欢什么或闹或抢,你别惯着她,省得她日后总来欺负你。
「这丫头片子再来,你就告诉我,我收拾她。」
我听得好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好欺负?」
伊勐邪看着我,「当然,你这么柔弱,木和雅一拳能打十个你。」
我乐得不行。
「她没有欺负我,是我欺负了她。公主她是个很真性情的人,并不坏。你只是从未好好了解过她。」
「我为何要了解她?」
伊勐邪用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我看,好一会儿才发表结论。
「你太天真了。你是不知道我爹后宫里那些女人做的事有多可怕。」他回忆了下,皱起眉头,「你这个样子,我若有其他阏氏,你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拿起块糕点,堵住他的嘴。
他嚼了嚼,点头赞赏。
「你不是去议事吗?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还没到饭点。」
「侍女跑去找我,说木和雅闯来找你,怒火冲冲,拦都拦不住。我担心自己的猪被揍,来看看。这块糕好吃,从没吃过的味道。」
我笑个不停,又拿几盘糕点和一壶清茶过来。
「既然回来了,多吃几块,喝杯清茶润喉。议事辛苦,我做了很多糕点,单于可带去分给大臣们同吃。」
「他们又不是没有老婆。」伊勐邪摆摆手,「他们老婆比我多,我才只有你一个。要吃让自己老婆做去。」
伊勐邪喝口茶,我拿出手帕,替他擦擦嘴角。
他忽然低头,扣住我的后颈,亲了好一会儿。
他走后,还残留着糕的清甜,茶的芳香。
16
伊勐邪待我很好。
忙过那阵后,他举办了盛大的继位典礼,正式登基为新单于。
同时,也是我的封后大典。
我再也不是那个被他捡回去,无名无分的老单于遗孀了。
他正式迎娶我为匈奴阏氏,让我成为匈奴最尊贵的女人。
伊勐邪依旧一有空就带我出去玩。
秋季处处荒芜,他就带我去看金灿灿的银杏林。
经过其貌不扬的一片草地时,他会告诉我那些是半日花,我用的胭脂就是用它做成的。
跟他在一起,连荒原也变得无比有趣。
他走过我心中的荒原,种下一朵朵盛放的花。
快乐戛然而止于大雪纷纷的一天。
他带我去打猎,途中遇刺。
刺客是老单于的残部,他们不向伊勐邪投降,飘零流窜,抱着必死之心来寻仇。
伊勐邪本可以应付,却为了救我而分心。
援军来得及时,残部被消灭了。
可伊勐邪受伤了,伤在腹部,凶险万分。
我就记得白茫茫的雪地上,刺目的鲜红。
全是他的血。
将领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恨意,说伊勐邪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我站在单于营帐外,不敢进去。
天生妨人,克父母,克夫君,克兄弟姐妹,克子女儿孙。
道士的话在我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响起,还有宫里无数的指指点点,甚至老单于的死去,一个接一个在我脑子中回想。
我往外走,木和雅赶来,正好跟我撞个满怀。
「听说表哥受了重伤,你不去照顾他,是要跑去哪儿?」
「公主,你好好照顾他。」
说完,我失魂落魄地往自己营帐走去,隐隐约约听到木和雅骂我无情无义。
回到营帐,我想起嬷嬷给我的金疮药,翻箱倒柜找了出来,拿着药跑去伊勐邪那边。
我在门口不敢进去,冲木和雅招手。
「干吗?」
她没好气。
我把药塞给她。
「这是宫里的药,千金难求,务必给他用上,求求你。我……我爱他,我跟你一样爱他。」
我忍不住哭起来,或许是我哭得太伤心,木和雅没再骂我,将药拿了过去。
回到营帐中,我跪在地上祈求上天。
若当真要索命,就来索我的命,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不要伤害我爱的人。
曾经我最讨厌院墙上那些黄底红字的符咒,它们让我看起来像个怪物。
现在,我最想得到那些符咒。
将它们,贴遍我的全身。
17
伊勐邪睁开眼后,第一句话便问:「阏氏呢?她在哪儿?受伤了吗?」
舅舅敕日王一直守着他,见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想直接说那女人死了,却又不敢刺激他。
「她好得很。你伤得这么重,她一次都没来看你,你念叨她做什么?汉家女子,到底不跟咱们一条心。」
「她在哪儿?我没亲眼看到,不放心。」
伊勐邪没理他,自顾自问,把敕日王怄得差点发狂。
「还能去哪儿!在她帐篷里好吃好喝待着!」
伊勐邪捂着腹部下床,拦都拦不住。
他出现在门口时,我以为是做梦。
六天了,整整六天。
每过一天,我就在自己手腕上划道浅浅的口子,只有这样做,仿佛心里的痛才能减轻些。
若伊勐邪醒不来,我就彻底划下去,一命抵一命。
我俩迎面而立,他在门口,我在帐内。
生死之间走一遭,恍若隔世。
看着他憔悴的面庞,我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停不住,身子却未动分毫,不敢靠近他。
伊勐邪长腿一伸,大步流星而来,将我搂入怀中。
「我不停做梦,梦到我的小猪不好好吃饭,饿瘦了。」他看看我,带着笑意,「当真瘦了,还好,我回来了。」
我没心思搭理他的逗趣,哭得越发厉害,模模糊糊喊着对不起。
他低头吻我,我再是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吻回去。
「咳咳——」
我俩闻声停下,寻声看去。
敕日王、舅妈、木和雅等一群人全堵在大帐门口,看着我们,表情精彩。
……
我想去死一死。
伊勐邪被几个大汉抬走,木和雅走进帐篷,说,在她心里,伊勐邪一直是个顶天立地,成熟稳重的草原好汉。
伊勐邪母亲很早就病逝了,后来一夜之间,父亲惨死,家族零落,他临危不乱,一个人挑起大梁带领部落隐忍前行。
「那年,表哥才十七岁。」
木和雅眼里充满钦佩,继而一变。
「可今日看来,哼,他竟也是如此儿女情长,跟追求我的那些幼稚小伙子一个样。」
我从她眼里看出些嫌弃。
这我可就不高兴了。
我同木和雅争辩起来,人家伊勐邪明明是铁汉柔情,是个外刚内柔的大可爱。
木和雅打个寒战,「受不了受不了,我要吐了。」
「有本事,你去单于面前说这话。」
木和雅哼一声,拿起马鞭,说要骑马去大草原上吐个够。
她背对我,逆光站着,好像在下定决心般。
「我的阏氏表嫂,以后,可要好好同单于表哥走下去。」
木和雅回头,望了我一会儿,绽放出笑容。
「他真的,好爱你啊。」
说罢,木和雅朝外走去,策马潇洒而去。
我心中明白,她是故意同我争吵,用她的方式让我放心,她已放下伊勐邪,不会同我争抢。
这个善良明丽的好姑娘,我相信,一定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好男儿。
18
春天来临,草原渐渐复苏,我的心却在冬日的冰凉中越沉越深。
王庭逐渐有流言兴起,说自从汉朝公主来了,伊勐邪就沉迷美色,从前战神般的人物,差点就此陨落。
再联系上老单于死在娶我那晚的事,越穿越邪乎,说我是狐妖转世、灾星下凡……什么都有。
舅母也不时旁敲侧击,打听我是否有身孕。
春光里,我们走过辽阔的牧场,风吹草低见牛羊。
夏日时,伊勐邪依照去年所言,带我去泉水那边游玩。金莲花铺满了每一处,灿若霞光,美得不似人间。
转眼又来到秋天,我同伊勐邪成婚一年了。
我依旧没有身孕。
其实,我心底有些庆幸。
如果我注定命中克人,没有孩子总好过连累伊勐邪。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走在银杏林中。
「单于,再娶几位阏氏吧,我……」我看着他,心里难过,却笑着,真心实意劝他,「我怕是很难有孩子。你该有子嗣了,匈奴也需要继承人。」
「你是在怪我不够努力?嗯?」
他言笑晏晏。
「别说玩笑话打岔,我是认真的。」
伊勐邪敛笑。
「是舅母又在逼问你?我等会儿就让她回部落去,别来王庭了。」
「舅母没逼我,她只是好意,替你操心。」
「反正这话不准再提。」
伊勐邪不再说话,策马带我回家。
回到王庭,祭台上,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在上边跳来蹦去,手里拿着羽毛和拨浪鼓,嘴里念念有词。
敕日王说,他是匈奴最灵的巫师,是上天的使者,特意请来替我算命祛邪。
19
伊勐邪沉着脸坐到王位上,看着台上的巫师上蹿下跳。
我走到台上,望着台下数不清的面孔,绝望又害怕,想起小时候最可怕的回忆。
我跌倒在地,头痛欲裂。
巫师念念有词,围着我转来转去。说我灾星转世,是为不详,要用血肉祭祀上天方可求得原谅,解除诅咒。
伊勐邪的脸沉得能滴下水,他几步腾到台上,举起巫师,猛一下摔地上,骨头咔嚓响。
我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他。
伊勐邪拽住那巫师头发,表情狠厉。
「你这么会算,怎么没算算自己的命?怎么没算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说阏氏命硬,我爹娘也早死了,是不是本单于的命也太硬,得拿自己祭天啊?你说啊!」
巫师吓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战。
未等巫师辩驳,伊勐邪便抽出长刀,一刀砍去巫师的脑袋。
血流满地。
「无稽之谈。」
伊勐邪毫不在意,拿出帕子将刀上的血迹擦净。
他将我扶起来,冲着台下喊话。
「匈奴子民听着,阏氏到来那日,本单于替天行道,顺利推翻暴君。
「真要论起来,那也是阏氏给我们带来了幸运。
「我伊勐邪早已是丧父丧母的孤家寡人,论起命,我的命才最硬,谁都别想克我。」
他瞥一眼地上分为两截的巫师。
「巫师既然这么灵,今日就拿他祭天,相信上天能听到他的祷告。
「从今以后,谁再敢胡说八道,就拿自己来生祭。
「既然这么关心匈奴命运,就实实在在为我匈奴做点贡献。」
说罢,他拉着我的手离开,头也不回。
回到帐中,我心中沉重。
「单于,我不想你为了我变成一个暴君。这么做,会失去民心。」
伊勐邪冷笑。
「这般愚昧的民心,不要也罢。坑蒙拐骗也不挑挑对象,他自己找死。
「况且,我杀过的人数都数不清,不缺这一个。
「之前是我太纵容他们,私底下说说便罢,还敢在我面前放肆,早就该杀鸡儆猴了。」
他将我搂在怀里安慰。
「你不要怕,以后没人敢非议你。我们尚且年轻,孩子也会有,别急。
「生不出孩子也无所谓,匈奴那么多孩子都是我们的子民,以后挑些给你养。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是啊,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
20
关于我的流言,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对我越发恭敬起来,他们彻底明白了,我是伊勐邪的逆鳞。
伊勐邪说,这叫畏威不畏德。
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以德服人居多,并不经常动用暴力。
在伊勐邪的统治下,汉匈关系达到前所未有过的和缓。
他却说,是我的和亲为两国带来了和平。
他总是很会逗我开心。
岁末之时,伊勐邪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汉朝派来使者,盛邀伊勐邪大单于前去庆贺汉匈间的和平。
「舅舅说你是汉朝最受宠的公主,你出来这么久,肯定很想念父母。如今你是我匈奴阏氏,是汉匈两国的功臣,我们一起去长安。」
木和雅和舅舅敕日王等人都一同赴汉,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木和雅,她没去过长安,很想见识下,长安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热闹繁华。
一路上,只有我心不在焉。
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我该怎么告诉伊勐邪,其实我的父母以为,我出嫁后命不久矣,没料到我能活这么久,更没料到之后的种种变数。
也许,他们并不想见我。
到达长安那天,恰逢元宵节。
伊勐邪让我帮他穿上汉服,说是要带我出去玩。
我替他穿好衣裳,盘好发髻,整个人焕然一新,不变的,是他挺拔如松的身形,以及眉宇间永不消散的英雄气概。
哪怕身着宽袍阔袖,也挡不住那股英气。
我也换上一套汉家装束,他望着我。
「很漂亮,和初见你时一样漂亮。」
我们走在街头,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我唤他夫君,他称我娘子。
花市灯如昼,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长安城的繁华与热闹。
和亲前,我的所有年华,都在宫里度过,在那座监狱一般的小院。
老百姓们熙熙攘攘,都围在皇宫下面,我们也去凑热闹。
城楼上,一对华贵无双的男女在上面挥手致意,向下边洒铜板、银叶子和油纸包着的饵饼。
伊勐邪不熟悉这些习俗,问我:「他们在做什么?」
「是皇上和皇后,他们每年元宵都会与民同乐。」
「那也就是你的父母?你为何称他们为皇上皇后?」
我随口编了个理由。
「因为我嫁给了你,从此以后就是匈奴人,得随着你去称呼。」
我望着那对夫妇。
我的父皇,我的母后。
21
自出生后,我就被养在小院中。
我知道我的父母是整座宫里最尊贵的人,但从未见过他们。
十岁那年,父皇的生日,我费尽心思躲开嬷嬷和守卫们,跑去最热闹的大殿。
我刚学会刺绣,做了个平安符,想送给父皇。
当我出现在大殿上那一刻,所有目光凝聚在我身上。
所有人像看到鬼怪般惊愕。
大殿上的男人神情厌恶,旁边的女人随意抓了个烛台朝我砸来。
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打扮却云泥之别。
她满身锦绣,像个小仙童。我穿着宫女衣裳,袖口破旧。
父皇和母后大怒,要处死小院里所有奴才,责怪他们看守不力才会让我逃出来。
守卫和丫鬟们都被处死了。
我苦苦哀求他们放过嬷嬷,我从小由嬷嬷哺育照顾,她是我整个宫里唯一的温暖。
晴空忽然下起雨,我跪在父皇和母后的寝宫外磕头。
「父皇!母后!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求你们饶嬷嬷一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没有人理我。
寝宫里温暖明亮,一家人其乐融融,不时飘来饭菜的香味。
我不知自己磕了多少个头,喊了多少句饶命。
就记得,血水混着雨水,淌了满地,我的头又痛又昏。
一道惊雷劈过,我福如心至,高声大喊:「皇上!皇后娘娘!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饶嬷嬷一命!」
门开了,母后走了出来,恍若神仙妃子。
这个美丽的女人,冷冷望着我,让我从此不准踏出小院半步。
嬷嬷的命保住了。
我千恩万谢,从此再没称他们为父皇母后。
「小猪,你怎么流泪了?」
伊勐邪指尖划过我的脸庞。
「我最近新学了个词,近乡情怯,所以你才哭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太幸福的时候,也是会流泪的。」
我透过朦胧的泪水,望着伊勐邪。
「夫君,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伊勐邪揽过我的肩,说,他亦是如此。
22
伊勐邪携我入宫,汉家礼仪极其周到,父皇和母后笑意盈盈。
人生里头一次,父皇和母后,对我笑了,一口一个我们明珠。
他们还特意安排了许多贵胄子弟陪伊勐邪解闷。骑马射箭,舞刀弄剑。
伊勐邪玩得很起兴,力压那些公子王孙,甚至在诗词歌赋上也不露怯。
他有空时会让汉语先生教他,经常让我陪着学。
活动结束,他满脸汗珠,凑到我跟前。
我拿出帕子,为他擦拭。
他眉里眼间,全是笑意。
夜里我们要回驿馆,母后说思女心切,让我留在宫中陪她一夜。
合情合理。
伊勐邪约好,明日再来接我。
他离开了。
花丛后似乎有道目光传来,我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我回头,明珠在花丛后,眼神直勾勾望着我。
她盯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母后看着我,眼里的温度逐渐散去。
她命人将我压去了那个小院里。
明珠在院子里,衣着华贵,眉眼间尽显高贵骄矜。
我俩长得一模一样,却不难辨认。
当初和亲,老单于见过明珠,我很害怕被认出来。
明珠受尽宠爱,眼神明媚,性格活泼。
我则眉目忧愁,用宫女们的话说,长了张不讨喜的脸。
所有人都这么说,所以即使我们顶着同一张脸,我也从未觉着,我及得上她半分。
明珠冷笑。
「你这么个冒牌货,竟能得到如此宠爱。也不知是你演得好,还是伊勐邪没眼光。」
我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明珠,这一切,不都是他们自己的安排吗?我只是他们的工具,一切听从指示。
明珠瞪了我一眼,离开了。
母后告诉我,当初不知会如此发展,以为嫁给老单于会凶险万分。
方才明珠暗中看到伊勐邪,对他一见倾心,而且如今汉匈友好,也不再忧虑和亲公主的安全问题。
「明珠生性高傲,我们安排的亲事,她全看不上,偏偏瞧上伊勐邪,说自己要当匈奴王后,谁都劝不动。」
母后抱怨的话里,带着无限宠溺。
「她天生高贵,明媚鲜妍,谁见了都喜欢。伊勐邪既然喜欢你,必定会更加喜欢她。小燕,塞外苦寒,这次回来,你就不必再去了。」
她命人脱下我的阏氏衣裳,转身离开。
冷冷的冬,我一身素衣,缩在墙角坐了一夜,终是笑出声来。
伊勐邪能认出来吗?
又或者,他认出来了,发现这个明珠更好。
她不会眉间含愁,不会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更没有那缠绕一生的诅咒。
她才是大汉最美的国色天香,注定与繁华幸福为伴。
23
次日清晨,母后又来了,带来了一壶酒。
说,伊勐邪已经带明珠出宫了。她决定送我一程,免得节外生枝。
还说,父皇身体不好,年纪大了,经不起我克。
我还能说什么呢?
自己不体面,她就会帮我体面。
我叹口气。
我这短短的二十载年华,过得还算不错。
父皇和母后只是无视我,厌弃我罢了。至少他们没残害我,让我吃饱穿暖了。
如今,我把这条命还给他们。
和亲的悲伤命运,也因遇到伊勐邪而改写,他让我知道,什么是爱与关怀,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年时光。
够了,够了。
连这一年,都是我从明珠那里偷来的啊。
伊勐邪会像爱我一样爱她吗?会带她去看金莲花,喝甘洌的泉水吗?会跟她说许许多多动听的情话吗?
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我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我早说过,我不是特别的。
「皇后娘娘,我死后,请您将我的墓碑朝向北方。青冢黄昏路,我也好找对家的方向。」
大汉不是我的家,这里容不下我。
她答应了。
「说完了,就上路吧。」
我举起酒杯,看着杯中物,心底其实还有不可明说的一个愿望。
愿,夫君伊勐邪岁岁平安,遇难成祥,永远是草原上最明亮的太阳。
24
我正要喝毒酒,一个侍卫突然窜进来,一掌打翻酒杯。
我疑惑望他,小兄弟胆子真大。
母后正要发怒,侍卫急忙禀报:「伊勐邪带着匈奴军闯入宫内,正跟皇上在大殿对峙!」
母后大骂:「废物,这么多禁军精兵还拦不住他们?」
侍卫急得快哭了。
「伊勐邪的刀架在明珠公主脖子上,一路挟持进宫的!他说咱们心怀不轨,绑架了他的阏氏。娘娘,您别说了,赶紧跟我走!再耽误,微臣怕出事啊!」
母后扯着我就往大殿跑。
伊勐邪怒火中烧,质问皇帝暗中换成赝品,是何居心。
明珠听到这话,气得破口大骂。
「我说了,她是赝品,我才是真正的明珠。让我冒充那个丧门星,她配吗!」
「你闭嘴!」
伊勐邪被明珠吵得头疼,忍无可忍,扯过下身边士兵的衣角,塞进明珠嘴里。
「再不把阏氏还给我,我就杀了她。」
伊勐邪的刀划破明珠细腻的脖子,渗出一条血线,痛得明珠直呜呜。
「你住手!敢动她,你们今天都别想活着出去!」
父皇担心明珠,急得大叫威胁。
伊勐邪一个眼神,匈奴军纷纷拔刀。
他一脚将明珠踹到敕日王那边,敕日王会意,抓住明珠锁喉。
下一秒,伊勐邪的刀就架在了父皇脖子上。
「我们匈奴人,从不怕死。今日我要不回阏氏,就血洗皇宫,杀一个赚一个。你放心,我保证你一定死在我前面。」
父皇何曾见过这阵仗,吓得瑟瑟发抖,劝伊勐邪冷静一下,万事好商量。
我跟母后赶到,母后赔笑,说明珠自小顽劣,因为仰慕大单于,才做出这种事,着实没安坏心。
她扯过我来,让伊勐邪放了父皇。
「你先放人。」
「可……」
伊勐邪刀更近了点,「你没资格讨价还价,大不了今日大家一个都别活。」
母后示意我过去。
我朝伊勐邪走去,等到了他控制的区域,立刻跑到他身后。
他挟持着父皇,跟匈奴军往宫外退去,命令所有人上马。
木和雅拉着我上马,带我先行离开。
伊勐邪直接将父皇拎上马,敕日王也带上明珠,等出了城才将二人扔下,率领部下迅速离开。
很快,他追上我,直接将我从木和雅的马上劫了过来,放在他身前,飞奔而去。
25
「你什么时候认出姐姐的?」
「一见面就感觉不对劲,但的确是这个人这张脸。」
伊勐邪同明珠刚说几句话,压根还没盘问,明珠自己就什么都说了,洋洋得意,自视甚高。
明珠觉得,自己肯跟着伊勐邪出塞,是他莫大的荣幸,也是匈奴的荣耀。
她还把我从前的事全倒出来,一口一个「丧门星」「卑贱」。
反正没一句伊勐邪爱听的,气得他满肚子火。
「真没想到,你这张脸,有朝一日也能这么烦人。那个明珠,真是聒噪赛蝉,蠢顿如猪。要不是赶时间,我非打她一顿不可。」
我听着不对劲。
「你知道猪是骂人的?」
「啊,这个……」
「那你还叫我小猪?」
「我从前觉着你可爱,连带着小猪也可爱嘛。以后不叫了,猪什么的,最讨厌了,以后改养小燕儿。」
他伏在我耳边,「原来我的阏氏不是小猪,是小燕。」
我哼一声,「反正就不能是个人。」
「小燕儿多可爱。」他想想又道,「不过,还是大雁更适合万丈苍穹。虽说大雁会南飞,但北方才是她真正的家。以后你就改名雁回,你觉着如何?」
「嗯……还行吧。」
其实我很喜欢。
「雁回。」
伊勐邪唤我名字,嗓音沉稳得令人心安。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别人说过什么,在我心里,你都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
「无论何种境地,我都会坚定地选你。
「你是我唯一的阏氏。」
我鼻尖酸涩,依偎在伊勐邪怀中,久久不语。
落日黄昏下,归雁入胡天。
故国是他乡,无边塞外才是我余生的归处。
因为,有他在。
(完)
□ 夏钦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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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阑珊
157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双莓柚子茶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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