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归塞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我替姐姐和亲,嫁给年过半百的大单于。
红面纱揭开,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年轻面庞,脸颊上满是血滴。
「我可是大单于的女人,敢动我你就死定了!」
「巧了,我就是单于。」
他将我打横抱起,露出个笑来,森森白牙,混着那尚未干涸的鲜血,仿若从地狱里逃出的修罗鬼。
大帐外,火把连天,风带来血的气息。
他抱着我走出帐外,振臂一呼,将我高高抱起,仿佛在炫耀战利品。
我险些跌落,顾不得害怕,慌忙抱住他的脖子。
「伊勐邪大单于万岁!万岁!」
下面那些人,个个人高马大,挥舞着手里带血的刀刃,喊声震天响。
他叫伊勐邪,刚刚杀死了前任大单于。
我,的的确确是个战利品。
1
伊勐邪不顾我的挣扎,抱着我就往大帐里走。
他力气很大,扣住我的两只手臂像两道铁钳子,勒得我很痛。
无论我怎么打,他都纹丝不动,身体硬得像石头,没长肉似的。
我想起宫里嬷嬷的话,塞外那些匈奴人,全是野人,茹毛饮血,还生吃活人。
营帐里放着一只大木桶,底下架着还架着火,我哪里见过这阵仗,越发吓得厉害。
「放开我,你这野人!」
脱口而出后,我愣了,伊勐邪眼神垂下来。
「野,人?」
火焰的光在他眼里跳动。
我很怕,吓得浑身发抖。若不是他抱得紧,我能当场化成水流到地上。
「求你不要吃我,我身上没肉,一点都不好吃的,柴得塞牙。」
「谁告诉你我会吃人?」
「宫里人都这么说。你们吃人,活吃。」
我望向那桶水,烧得很热,呼啦啦冒着白气。
难不成,他是想弄点文明的吃法,水煮肉片?
伊勐邪循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没发火,反倒笑了起来。
他把我扔进桶里涮了涮,捞出来扔到床上。
我已经吓傻了。
伊勐邪打量我一番。
「南国女子跟我们北边的是不同,白嫩洁净,像刚出生的羊羔。」
我懂,待宰的羔羊。
「不不不,看着白,是因为全是肥肉,肥肉不好吃的,腻得慌。」
「你刚才还说你很柴。」
我本就笨嘴拙舌,他这一堵,我更不知能说些什么。
我不争气,哭得伤心极了,求他最后一件事。
「你说。」
「先咬脖子,死得快,就不那么疼了。」
伊勐邪唇角勾起抹笑。
「好啊。」
答应得很干脆,友好。
2
我没死。
当晚伊勐邪让我明白了人的另一种吃法。
宫里人没告诉过我的那种。
我望向身侧,他还睡着。
微蒙的天光映照着他的脸,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他长得同所有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鼻梁很高,眉骨也很高,两样连在一起,像我在途中望见的远处的山脊。
他忽然睁开眼,眼眸如鹰。
「看够了没?」
他早就醒了,知道我在看他?
我脸噌地一下红得厉害,僵硬地转过头,望着床顶,装作无事发生,按在胸口被褥上的手微微发抖。
伊勐邪笑出声,单手撑着上身侧卧,手指在我脖子上摩挲。
「你是来和亲的公主?我记得是叫什么珠?」
「明珠。」
我心虚,又重复一次。
「大家都叫我明珠公主。」
「明珠。」他笑眼望着我,「你们的语言真难记。」
他笑得满脸无害,跟昨晚那个满脸血还喊着要吃人的修罗鬼判若两人。
伊勐邪跨下床,赤脚踩在地上,对着窗户伸展了下胳膊。
他的肩很宽,臂展很长,肌肉线条极为紧实。
难怪我打也打不动。
伊勐邪转过身,蹲在我身边。
「我还有事,你还睡会儿,晚些我再来看你。记得多吃点,小猪嘛,多吃多睡才长得快。」
……
他的这个汉语,学得是不是不大好啊?
说完,他亲了亲我的脸颊,笑出一口大白牙。
「味道还不错。」
对于他的点评,我给的回应是拉起被子,把自己埋进去。
3
老单于年过半百,出了名的弑杀残忍。
对于和亲一事,我心怀死志。
送嫁途中一路祈祷,大单于若不喜欢我,但求给个痛快。
这个半路杀出的伊勐邪,我不知是什么情况。但他对我没喊打喊杀,甚至看上去不难相处,让我一路忐忑的心暂时安定。
我的前途会不会没想象中那般可怕呢?
我想着想着,眼皮子再次沉重。
昨夜又怕又累,我睡得特别沉,太阳升到最高处才醒来。
醒来后,侍女们来伺候我梳妆。
脱去汉家喜服,换上草原上的衣裳。
额饰上的玛瑙珠链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绒毛装饰的裙裳,华丽又漂亮。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从没穿过这么贵重的衣裳,除了刚脱下来的那套喜服。
「不愧是小猪,真能睡。」
恰好此时,伊勐邪掀开门帘进来,盯着我看了会儿,笑逐颜开。
「打扮打扮,还是只漂亮的小猪。」
我低着头笑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该谢谢他夸我漂亮,还是告诉他,我们那边,只有骂人时,才管人家叫猪?
转念一想,伊勐邪可是外国人。
人家草原汉子,学门外语是多么不容易。况且我对匈奴语言一窍不通,他比我强多了。
我大汉礼仪之邦,向来大度,不跟他计较,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伊勐邪将手里的东西扔在桌上,再次匆匆离开。
他走后,两个侍女捂嘴笑,说着我不懂的语言。
「你们在笑什么?」
我问她们,害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里的规矩,我不太懂。
她俩会说汉话,笑道:「阏氏别误会,我俩是笑单于很喜欢您。」
她拿起桌上的狐狸,冲我晃晃。
「看,单于亲自打的猎物。还是只白狐狸。纯白狐狸最难找了。他今日事多得很,居然还有去空猎狐狸。」
另一个侍女也加入八卦队伍。
「我们草原男儿,打来的猎物都是送给心爱的女人的。」
「你听说过伊勐邪大单于送人猎物吗?」
「从来没有,他那样的人……要不是我今日亲眼看到,我才不信。」
俩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我倍感亲切。
不管是哪里人,大家八卦的热爱如出一辙,尤其是桃色这一块。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我受宠若惊。
伊勐邪,很喜欢我吗?
4
侍女们手里边干活儿边同我说话,话题全是围绕着伊勐邪,整个下午像倒豆子似的,停不下来。
她们对伊勐邪又敬又怕。
在昨晚以前,伊勐邪有另一个称呼,逐烈王。他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勇猛战将,战功卓越,年纪轻轻就得以获封。
曾经的老单于也是草原儿女心中的英雄,可随着年华逝去,老单于越来越多疑敏感,总觉着别人要害自己。加上他原本就暴戾凶狠的性子,犯下诸多血腥之事。
伊勐邪所在的部落也不可避免地卷入漩涡中,父亲也因受到牵连而死。
其他部落亦是如此,内部矛盾积重难返。
伊勐邪不堪忍受,筹谋许久,率领其他几大部落起兵谋事。
关于中间那几年,侍女们讲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传闻。
什么老单于派他去边境处劫掠,兵马却不足。跟西边部落有冲突,让他去征战,情报不准,致使腹背受敌。
只要坑不死,就往死里坑。
伊勐邪就这样一边应对明枪暗箭,一边秘密谋划行事。
他们选中的时间,便是公主和亲,到达王庭之日。
人多繁杂,热闹喧哗,他们的人容易隐藏其中,闹出点动静也不易被察觉。
老单于死了,他顺理成章继位为下一任大单于。
他们的世界没那么多讲究,直白得就像狼群。
老狼王一旦弱势,年轻的狼便扑上去撕咬斗争,能者居之。
伊勐邪是那头年轻的狼,凶猛狡猾。
「还很英俊。」
侍女咯咯咯笑起来,想起我在一旁,尴尬又俏皮地吐吐舌头。
「阏氏别生气,我们只是说说罢了,可不敢有非分之想。啊,都黄昏了呢,我们得赶紧去准备饭菜。」
说罢,两个小姑娘问我喜欢吃什么,记好后就跑去帐外,嘻嘻哈哈,像两只小鸟。
比我们宫里的宫女们活泼多了。
没一会儿,她们端来饭菜。
伊勐邪也回来了。
侍女退下,帐中只剩伊勐邪和我。
5
我乖巧地走过去替他挂好披风,替他盛好饭菜。
我从前只跟宫女嬷嬷们一同生活过,不知该如何同位高权重之人相处,尤其这人还是异国他乡的大单于。
虽说伊勐邪待我态度不错,但从那些腥风血雨的故事,和昨晚初见时的腾腾杀气来看,我是万万不敢生出半点「恃宠」的心思。
「怎么不吃,饭菜不合口味?」
我摇摇头,笑道:「饭菜都很好。您先吃,我侍奉您吃完再吃,不着急。」
「等我吃完就都凉了。我们这里东西都凉得特别快,肉冷掉会发腥味。」
伊勐邪将我一拽,坐到他怀里,往我口里塞了块炙烤牛肉。
孜然味很重,香香辣辣,很好吃。
「我可是从庆功大典溜回来的,特意看看我的小猪养得如何了,你不吃?嗯?」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尤其那个「嗯」,跟个小钩子似的,听得我头皮发麻。
我爬下来,坐回去,低头认真干饭。
「那俩丫头是我让人挑的,会说汉话。不过性子闹腾了些。」
他看着我笑。
「我家小猪好像不爱讲话。你觉着她俩吵吗?」
我在宫里看得多,宫女们不讨主子喜欢,被打被杀是家常便饭。
我不知道伊勐邪会不会也喜怒无常,草菅人命。连忙摇头,说她们都很好。
「她们都很崇敬单于,跟我讲了很多你的事,很有趣。」
伊勐邪饶有兴趣。
「比如说?」
「比如说……」我不至于傻到说那些血腥事,「说你八岁就单杀了一匹狼,特别勇猛。」
「越传越离谱了,上次听到还是说我十岁杀的。其实是十四岁,那会儿我个头才长起来。」
伊勐邪无奈摇摇头,冲我笑下。
「照他们这么传下去,假以时日,我就该变成妖怪,像你说的那样,会吃人。他们还说了什么?」
「还说今天晨会上,你看上去雄姿英发,特别威武。」
「哦,这倒是事实,毫无夸张。」
我扑哧一笑,伊勐邪还挺逗。
吃完饭,伊勐邪去洗澡,我在旁侍奉,想起一事,正好趁这个空隙问问他。
6
我拿来几个下午收拾好的匣子,里面各装着几样珠宝。
「按理说,今日一早我就该去拜见下姐姐们。只是人生地不熟,又没准备好,怕怠慢了她们。麻烦单于帮我看看,这些礼物可还合适?若是不够,我今晚再重新备下。」
听那些侍女说,草原上的姑娘们,十个里有九个仰慕逐烈王,何况伊勐邪现在是大单于,更是不缺女人。
礼多人不怪,我一个汉家女子,在这里得格外懂事,以免被刁难。
「姐姐?哪个姐姐?」
伊勐邪拿起匣子里的金簪瞧瞧,顺手插我头上。
「你之前的阏氏们啊,先来后到,我该叫她们姐姐。还是说你们规矩不同,我不能这么叫?」
伊勐邪把盒子关上,扔到一边,拉着我到桶边。
他身上雾腾腾,水珠沿着肌理滑落。
「谁告诉你我还有其他阏氏?」
我看着他,不敢相信。
他没有其他女人?
我父皇三宫后院,热闹得要命。且不说父皇贵为天子,就长安城里那些王孙公子,侍妾也是一个赛一个多。
伊勐邪起身出来,将我抱起来,颠了颠。
「本单于目前没打算养其他小猪,养你一只就挺麻烦。」
听了这话,我又惊又喜,伊勐邪竟没有其他阏氏。
我昨日才同他相识,倒不是对他情深义重,只是庆幸自己不用去讨好人。从前宫女们嚼舌根的话,我听了不少,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太疯,我这样的笨性子,怕应对不来。
他低头,对我笑起来。
「吃饱喝足洗了澡,又到了吃小猪的时候。」
我脸顿时烫得厉害,不好意思看他,以后对「吃」这个字,不敢直视。
「唔,小猪,你的脸好红,昨天是清蒸,今天是烤乳猪吗?」
好吧,也不敢直视「清蒸」和「烤乳猪」了。
7
伊勐邪这人,很邪乎。
白天忙得不见踪迹,有时一连几日不见人。听侍女们说老单于还有残余势力,正值新旧交替之际,又是打仗,又是整顿军纪,特别忙。
可是只要他出现在我眼前,就丝毫看不出疲惫。
咳,总是带着笑……勤奋地跟我研究猪的一百种吃法。
侍女们说,自从我出现,单于夜夜歇在我的营帐里,对我的恩宠传遍了草原。
姑娘们都很羡慕我,对我很好奇。
伊勐邪再次来我这里时,我照常侍奉他洗漱。
「今日我舅母来了,问起你来。我才想起,你来这边半月有余,都没出过门。是不适应这边吗?比起你们长安,这里是冷了些,你不爱出门也能理解,我便说你身子不适,推辞了舅母。」
「那倒不是,我对这边不熟悉,怕出门冲撞到别人。况且女子成婚了,不宜抛头露面。未得到单于允许,我不会出门的。下次……夫人若是想见我,告诉我就好。」
我这身份,本是嫁给老单于,莫名其妙跟了伊勐邪,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舅母,恭敬点称句夫人,总是没错的。
伊勐邪皱起眉头。
「你们汉人的规矩怎么这般多?还有什么规矩你一并说给我听……
「算了,你不用说了,统统作废。我们匈奴没这么多讲究,你想怎样就怎样。
「在这里,你是我的阏氏,要冲撞,也是别人冲撞你。明日我带你出去骑马可好?」
「好啊,」我从没骑过马,很好奇,接着又说,「可是我不会。」
「没事,我教你,我骑得可好啦。」
我点点头,很期待明天的第一次出游。
洗完澡后,伊勐邪同我去床上休息,却只是侧卧着,看着我,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看着他,一头雾水……我都习惯了他的不知疲倦。
他好像很纠结,挣扎一番后跳下床,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白玉小盒子。
「那什么,今天跟舅母说起你来,她骂了我一顿,说我不知节制,不知怜惜。」
他把盒子塞我手里,十分鲜见地露出点不自在的表情。
「她给我的药膏,说你用得着,清凉消肿。」
救命!
「你、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我的脸唰唰爆红,没脸见人了,这辈子都不想见他舅母。
伊勐邪看我一会儿,哈哈大笑。
「今天这么红,是炭烤小猪吗?」
我推了他一下,鼓着脸。
伊勐邪拉过我,扎扎实实亲一口。
「去上药吧,今天不吃你。明日带你出去玩儿,你得好好休息休息。」
我爬下床,躲去屏风后面。
等我回来时,他挪挪位置,拍拍自己睡过的地方。
「你睡这儿吧,这里暖和。」
我躺下去,忽然就有点想哭,觉得他们对我太好。
「单于,麻烦替我跟夫人说声谢谢,药很好用。」
「嗯好……」
伊勐邪快睡着了,转过身揽住我,模模糊糊道:「你应该跟着我叫她舅母,不要叫夫人。」
「嗯,好。」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点哭腔,还好,他已经睡着了。
8
次日我们起了个大早。
恰逢晴朗,塞外的秋空,万里无云,碧蓝通透,随着辽阔无垠的荒原连绵无尽。
跟我在宫里看到小小天地截然不同。
伊勐邪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我,带我穿梭在无数帐篷间,引得周围的人们纷纷侧目。
他们好奇地朝我俩观望,想看又不敢看,眼神躲躲闪闪。只有天真的孩子们直白地盯着我,笑得能看到他们缺失的门牙。
我摸摸自己的脸,小声问伊勐邪。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伊勐邪笑笑,跟那些匈奴人打招呼,告诉我:「你来了半个月,只听传闻不见人,他们好奇而已,没有恶意。」
见那些小孩子越聚越多,伊勐邪捡起颗小石子朝他们扔去,吓得他们一哄而散。
小孩们冲伊勐邪做鬼脸,嘻嘻哈哈跑个没影儿。
「小孩子调皮,吓吓他们。」
我看,他才像个孩子。
我曾对帐外的世界心存恐惧,我不知道踏出营帐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可伊勐邪亲自牵着我的手,让我知道,这里平淡、温暖,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我挽住伊勐邪的手臂,心底对这个清晨充满感激。
一阵马的嘶鸣声响起,一女子策马而来,停在我们面前。
神采奕奕,秀丽中带着股匈奴姑娘特有的英气。
她横腿下马,动作洒脱干净。
「表哥!」
她的眼神盯着伊勐邪,闪烁出雀跃的光。
「木和雅,好久不见。」
木和雅望着伊勐邪的眼神,写满了一个女子对男子的仰慕。
眼神飘到我这边时,也很好懂——你已经死了。
我望着他俩,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表哥和表妹,天生是一对。
它来了,它来了,属于我的宫斗戏份终于骑着马奔来了!
9
伊勐邪向我介绍,这是他的表妹,木和雅公主。
「她是汉朝的……」
正要介绍我,木和雅打断他,白眼翻上天。
「汉朝女人,明珠公主。不用表哥介绍,久仰大名。我早就想过来拜见下咱们这位把大单于勾得魂不守舍的汉朝公主,可我爹总说外面不太平,不放我出来,才拖到现在。」
修饰词真长,一口气讲完,攻击力满满。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冲木和雅行礼问安。
她哼了一声,不买账,只同伊勐邪说话。
「表哥,你一直忙着,我们好久没痛痛快快策马奔驰。今日我们来赛马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
木和雅握住他的手,顺便打落我的手。
我有些尴尬,要不你俩聊,我先走?
正要告辞,伊勐邪却抢先一步开口。
他微微皱眉,扯出自己的手,表情严肃。
「木和雅,阏氏跟你打招呼,你也该跟她行礼,越大越不懂规矩。」
「你——」
木和雅不高兴,却不敢发作。
伊勐邪严肃起来,那双眼立刻变得锋利,不怒而威。
她忍着怒火跟我行礼,双手敷衍地在胸前交叉下,立马放下。
我点点头,对她笑笑。
伊勐邪脸色这才和缓了些。
她哼一声,望着伊勐邪嘟囔。
「表哥当了大单于,架子大得很,连跟我都要摆谱。」
「我本就是单于,这不是架子,是匈奴主人该有的威仪。你以后也别叫我表哥,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像话。」
木和雅忍无可忍,又气又委屈,眼泪窝窝。
「人家大老远跑过来,你就这么对我!表哥表哥表哥!我就叫!」
伊勐邪叹口气,让我往后退退,自己走到木和雅旁边。
「行了行了,不就骑个马,这点小事也要哭要闹。」伊勐邪叹口气,朝她伸出手,「我陪你便是。」
木和雅扶着他的手,踩镫上马,拉着缰绳,居然临下地瞥我一眼,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哭闹可耻但有用,立竿见影。
她高高兴兴,嘴里说着表哥总是这样,嘴硬心软,其实最疼她啦云云,边说边瞄我。
反正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情谊深厚呗。
行叭,我可以撤了。
人家表哥表妹要再续前缘,今天没我什么事儿。
待木和雅坐稳后,伊勐邪忽然一鞭子抽到马屁股上,力度之大,生生抽出条血痕。
倒霉的马痛得疯狂嘶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老远。
空中只余下木和雅公主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伊勐邪我恨你!表哥!我恨你——救命啊表哥——」
伊勐邪冲着远方挥手告别,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
看得我目瞪口呆。
没料到,我的宫斗戏份,来得快,去得更快。
伊勐邪直接替我演完了。
我就是个看戏的。
10
待木和雅没了影子,伊勐邪朝我伸出手,扶我上马。
「你……她……」
我还没缓过来,伊勐邪也太损了,这么哄人玩儿。
咳,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挺解气。
但我有些担心木和雅,毕竟是个小姑娘。
「马跑得那样急,木和雅公主会不会有事啊?」
伊勐邪翻身上马,坐在我身后,将我围绕怀中。
「放心,我等她坐稳才抽鞭子的。木和雅骑术好得很,一般的勇士都比不过她,马跑死了她都不会有事。」
我忍不住笑出声。
「木和雅公主一看就是喜欢你,你还这样作弄她。」我想想,或许是伊勐邪心思粗糙,「你看不出她对你有意思吗?」
「我又不傻。」
伊勐邪立刻反驳我。
「木和雅从小就喜欢我,我跟她说过我对她毫无男女之情,她就是不听。再说,喜欢我的姑娘多了去,从小我们家就不需要自己酿马奶酒,我阿娘说全是姑娘们送给我的,喝都喝不完。」
塞北的风清澈舒爽,伊勐邪缓缓策马,跟我聊天,言语里带着骄傲。
有点不符合他年纪的幼稚,又有点可爱。
「那么多姑娘喜欢你,你还一位阏氏都没有?」
「我又不喜欢她们。姑娘们麻烦死了,哪儿有骑马打猎来得快活。」
说完这话,伊勐邪顿了会儿。
「我不是说你,你跟她们不一样。」
「我?」听到这话,我的心怦怦跳,「我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伊勐邪笑笑,告诉我一件事。
11
他们攻入王庭前一晚,全军喝酒立誓,吹牛聊天,谈起和亲的汉朝公主。
汉朝公主,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大家都很好奇。
不过嘛,老单于亲自看上的人……不好说。
他那人口味杂得很,后宫上百个阏氏里,漂亮若天仙,丑陋赛鬼怪,什么人都有。
伊勐邪的弟兄们知道他对女人兴致不大,特意嘱咐他千万别随手杀了那公主。
商量过后决定,若那公主漂亮,就赏赐给伊勐邪麾下最英勇的猛士。
若是长得太难看,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公主,长得丑已经很可怜了,就扔回他们汉朝地界去,权当积德行善。
后来尘埃落定,伊勐邪进到营帐中,在一片赤红的喜色里,走到我面前,掀开我的面纱。
我望着他,眼里全是慌乱,嘴上却硬气。
「我可是大单于的女人,敢动我你就死定了!」
他听来有趣,大概是觉得我傻,连外面发生了叛乱都不知道,还敢狐假虎威。
老单于的首级,是伊勐邪亲自砍下的,就在走进我营帐的前一刻。
「巧了,我就是单于。」
望着台下将士们的欢呼,再看看怀里的我,伊勐邪忽然就不想践行诺言。
他转念一想,自古以来,老单于的阏氏就该属于下一任单于,况且论起勇猛,整个草原上,谁能猛过他?
伊勐邪将我抱着炫耀一圈后,直接又将我扛回营帐,徒留望眼欲穿的弟兄们在风中凌乱。
第二天晨会前,他们还为此打了一架。
伊勐邪一大早去猎狐狸,被怨气满满的弟兄们围攻,他一个单挑他们一群。晨会时看着脸上挂彩的弟兄们,他更得意了。
典型的,由见色起意引起的一见钟情。
「老单于其他不行,眼光倒是好得很,将你选了来,也算是他唯一的贡献。」
我听了,心里直发虚。
老单于看上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我姐姐,真正的明珠公主。
12
姐姐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们是一对双生子,命运却从出生那刻起,便天差地别。
母后怀有身孕时,肚子奇大,一看便是怀了双生子。
父皇请来道士算命,道士算完后,恭贺父皇母后,此次是龙凤胎,为我大汉之福。
整个宫里喜气洋洋,尤其是父皇母后,父皇甚至为此大赦天下。
到了那天,姐姐先出生,非常顺利。
但我就没那么幸运。
生下姐姐后,母后又受了一天一夜的折磨才剩下我。
一生顺遂优雅如她,因我的出生,受尽了折磨,身体也落下病根。
她再也无法生育了。
若能诞下大汉未来的太子,这么拼,倒也值得。
等我生出来后,众人一看,却依旧是个女孩。
我个子比姐姐大了一圈,难怪会导致母后难产。
母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太医们束手无策。
父皇急命那个道士进宫。
道士算命,说我天生妨人,克父母夫君,克兄弟姐妹,克子女儿孙。肚子里那个男胎,是被我活生生夺走了性命。
我和姐姐全然不同的命途,由此开启。
她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是整个大汉最尊贵的公主。
锦衣玉食,受尽宠爱。
而我,叫小燕,道士给取的名,说取个弱小的名字,杀杀煞气。
只有一个嬷嬷贴身伺候我,她也是我的奶妈,整个宫里,只有她会叫我小燕。
其他人提及我,都称我为「那位」或「那个谁」。
因为我是不祥之人,属于宫中禁语。
我被安置在宫里最偏僻的一座小院里,未经允许不得踏出半步。小院的墙里墙外贴着各种黄底红字的符咒,用来镇压我的煞气。
该死的道士,我恨他一辈子。
我曾经这么想。
后来人人都说我命里带煞,受的磋磨多了,连我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
或许这当真就是我的命,怨不得别人。
我第一次被称为公主,是在父皇母后决定让我替姐出嫁之时。
匈奴日益猖獗,大汉招架不住,处处受到钳制。老单于去长安,说是议事,实则为耀武扬威,要求大汉增加对匈奴的供奉。
好巧不巧,老单于看到了在御花园里踢毽子的明珠公主。
绝世容颜,鲜艳明媚,惊鸿一面。
老单于指定,就要她。
娶个绝色美人,享受美人恩;美人还是皇帝最心爱、整个大汉最尊贵的公主,简直是对这个国家最好的羞辱。
世间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
母后哭得肝肠寸断,绝不允许姐姐去和亲。
他们,终于想起了我。
父皇母后觉得,这是他们当初没直接杀掉我带来的福报。
上天出于对他们慈悲心的感动,终于让我这个丧门星有了去处。
我顶替姐姐,成了明珠公主。
我就这么匆匆出嫁。
宫里为我准备了华服珠宝,因为这些代表大汉的颜面。
但从没人教我如何侍奉单于,如何在复杂的王庭中明哲保身。关于塞外那个遥远世界的一切,我全靠道听途说。
一个前去送死的弃子罢了,没有人在乎她是否会害怕。
丧门星嫁出塞外,妨人克夫算什么?最好克死那老东西。
老单于,真的死了,横死在娶我的那个夜晚。
13
「你在想什么?」
伊勐邪的话将我从回忆中拉出。
我摇摇头,靠在他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
笑意自他胸膛中漫出。
远处出现一汪碧水,在湛蓝的天空下恍若稀世美玉。
伊勐邪扶我下马,让我在小坡上坐着歇息。他拿出水袋,去取泉水,自己喝个饱,又灌了一袋,递给我喝。
「这里的泉水最为甘洌,尝尝。」
我接过,当真很甜,我从未喝过这么清冽的水。
伊勐邪坐在我身旁,指着无边无际、荒芜的草地。
「现在快入冬了,到处光秃秃,不好看。等来年夏天,这里漫山遍野都盛开着金莲花,特别美,你们汉朝可没有这种花,到时候,我再带你来看花。」
我笑着点头,仿佛眼前荒芜的大地上,金莲花已盛开。
伊勐邪跟我说了很多话,说草原上的人们如何逐水草而居,战争的厮杀如何残酷,他以后想让汉匈关系和缓下来,让匈奴人民过上太平的生活。
侍女们说他心怀天下,雄才大略,很对。
但有些也不对。
伊勐邪并不可怕,厮杀只是他的手段,不是目的。
他的骨子里流淌着温柔和悲悯。
我相信他会是个出色的君王。
他望着远方,这是他的天下,他的江山。
我望着他。
草原上的姑娘,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木和雅怎能不为他如痴如醉呢?
我的心告诉我,伊勐邪就是这么令人心动。
14
我们回去时,伊勐邪见我适应了骑马,便快马加鞭,让我体验了一把飞驰的感觉。
说来也神奇,我从未骑过马,胆子也小。但有他在,我一点都不怕,反而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好像我当真变成了会飞的燕子。
回到营帐时,一堆大臣堵在我们营帐门口,等着伊勐邪议事。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写着四个字,红颜祸水。
我抢了他们大单于一上午,让他抛下政务陪我游山玩水,罪孽深重。
正好到饭点,伊勐邪不理会他们,陪我吃完午饭才去忙他的事。
他走后,我无事可做,便让侍女去厨房拿些材料过来,我想做些糕点,伊勐邪回来时可以尝尝。
刚做好,听到帐外一阵喧哗,木和雅公主闯进来,侍女们直说拦不住。
木和雅一脸怒火,两眼通红,显然是哭过。
她乌黑的长发上沾满了草屑,漂亮的衣裳也撕开了一道道口子,满身狼狈。
我屏退侍女,请木和雅坐下说话。
「你少跟我装好人,从前表哥从未这般对我,定是你指使他这么做的!」
我打来热水,将浸得温热的手帕递给她。
「公主先擦擦脸吧。」
她扔到一旁,我重新弄条干净的递给她。
「若是单于忽然进来,看到你这样,你会难过吧?」
她接过毛巾,擦着擦着就哭起来,诉说着自己对伊勐邪多年的爱恋,以及对我夺其所爱的恨意。
我静静听着,拿过梳子,替她梳掉发上草屑。
她瞧见桌上的糕点,拿起来吃,兴许是觉着味道新奇,接连吃了好多块。
边哭,边吃,边打嗝。
看着可怜又滑稽,更多的是可爱,带着少女的娇俏。
吃饱喝足,木和雅也哭得差不多了。
她平静了许多。
「你别以为小恩小惠能收买本公主,这笔仇我记着。」
我问她:「如果没有我,单于就一定会娶你吗?你当真有这份信心?」
木和雅不说话,眼睛再次泛红。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找我发泄,不过是安慰自己。单于那样的性子,谁能左右得了?他若想要你,我没本事阻拦。」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让我知难而退?」
「不,我只是钦佩公主你的敢爱敢恨,不想看到你难过。况且人生苦短,我希望公主解脱出来,早日找到真正珍惜你的人,获得快乐。」
「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弃。」
我笑笑,拿出之前准备的首饰盒递给木和雅。
「单于这样的当世英豪,注定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这个礼物是我准备给其他阏氏的,公主若是喜欢,我现在就送给你,以表诚意。」
木和雅很喜欢这些首饰,我替她戴上。
梳着梳着,她就哭了,捂着自己的双眼流泪。
15
「我其实知道的……从前表哥没有其他女人,我总安慰自己,大家都一样,他谁都不喜欢。
「相比而言,其他女人表哥理都不理,唯独对我还亲近点,我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你一来,他就全变了……我都是知道的……」
木和雅的啜泣变为号啕大哭。
我拍拍她的背,哭出来就好了。
我求天拜地,求不来一丁点父母的怜爱,他们只爱姐姐。
木和雅求不来伊勐邪的爱,他却爱着我,虽然我不知道这份爱能持续多久。
我比谁都清楚,有时候,爱是多么无解的奢求。
可是父母的爱只有那一份。
男人的爱,至少还能有下一个。
「公主,你以后一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会吗?可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一定会的,只是时间未到,我相信那个人也在寻找你。」
再怎么样,我这么倒霉的公主都能意外遇见幸运,木和雅公主总不会比我差。
说这句话,伊勐邪恰好出现在帐门外,朝我看来。
木和雅见他进来,恶狠狠哼一声,起身拔腿就走。
伊勐邪看到木和雅头上的首饰,凑到我身旁。
「她来抢你的东西?这些是你的嫁妆,自己收好。
「木和雅从小就霸道,喜欢什么或闹或抢,你别惯着她,省得她日后总来欺负你。
「这丫头片子再来,你就告诉我,我收拾她。」
我听得好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好欺负?」
伊勐邪看着我,「当然,你这么柔弱,木和雅一拳能打十个你。」
我乐得不行。
「她没有欺负我,是我欺负了她。公主她是个很真性情的人,并不坏。你只是从未好好了解过她。」
「我为何要了解她?」
伊勐邪用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我看,好一会儿才发表结论。
「你太天真了。你是不知道我爹后宫里那些女人做的事有多可怕。」他回忆了下,皱起眉头,「你这个样子,我若有其他阏氏,你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拿起块糕点,堵住他的嘴。
他嚼了嚼,点头赞赏。
「你不是去议事吗?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还没到饭点。」
「侍女跑去找我,说木和雅闯来找你,怒火冲冲,拦都拦不住。我担心自己的猪被揍,来看看。这块糕好吃,从没吃过的味道。」
我笑个不停,又拿几盘糕点和一壶清茶过来。
「既然回来了,多吃几块,喝杯清茶润喉。议事辛苦,我做了很多糕点,单于可带去分给大臣们同吃。」
「他们又不是没有老婆。」伊勐邪摆摆手,「他们老婆比我多,我才只有你一个。要吃让自己老婆做去。」
伊勐邪喝口茶,我拿出手帕,替他擦擦嘴角。
他忽然低头,扣住我的后颈,亲了好一会儿。
他走后,还残留着糕的清甜,茶的芳香。
16
伊勐邪待我很好。
忙过那阵后,他举办了盛大的继位典礼,正式登基为新单于。
同时,也是我的封后大典。
我再也不是那个被他捡回去,无名无分的老单于遗孀了。
他正式迎娶我为匈奴阏氏,让我成为匈奴最尊贵的女人。
伊勐邪依旧一有空就带我出去玩。
秋季处处荒芜,他就带我去看金灿灿的银杏林。
经过其貌不扬的一片草地时,他会告诉我那些是半日花,我用的胭脂就是用它做成的。
跟他在一起,连荒原也变得无比有趣。
他走过我心中的荒原,种下一朵朵盛放的花。
快乐戛然而止于大雪纷纷的一天。
他带我去打猎,途中遇刺。
刺客是老单于的残部,他们不向伊勐邪投降,飘零流窜,抱着必死之心来寻仇。
伊勐邪本可以应付,却为了救我而分心。
援军来得及时,残部被消灭了。
可伊勐邪受伤了,伤在腹部,凶险万分。
我就记得白茫茫的雪地上,刺目的鲜红。
全是他的血。
将领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恨意,说伊勐邪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我站在单于营帐外,不敢进去。
天生妨人,克父母,克夫君,克兄弟姐妹,克子女儿孙。
道士的话在我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响起,还有宫里无数的指指点点,甚至老单于的死去,一个接一个在我脑子中回想。
我往外走,木和雅赶来,正好跟我撞个满怀。
「听说表哥受了重伤,你不去照顾他,是要跑去哪儿?」
「公主,你好好照顾他。」
说完,我失魂落魄地往自己营帐走去,隐隐约约听到木和雅骂我无情无义。
回到营帐,我想起嬷嬷给我的金疮药,翻箱倒柜找了出来,拿着药跑去伊勐邪那边。
我在门口不敢进去,冲木和雅招手。
「干吗?」
她没好气。
我把药塞给她。
「这是宫里的药,千金难求,务必给他用上,求求你。我……我爱他,我跟你一样爱他。」
我忍不住哭起来,或许是我哭得太伤心,木和雅没再骂我,将药拿了过去。
回到营帐中,我跪在地上祈求上天。
若当真要索命,就来索我的命,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不要伤害我爱的人。
曾经我最讨厌院墙上那些黄底红字的符咒,它们让我看起来像个怪物。
现在,我最想得到那些符咒。
将它们,贴遍我的全身。
17
伊勐邪睁开眼后,第一句话便问:「阏氏呢?她在哪儿?受伤了吗?」
舅舅敕日王一直守着他,见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想直接说那女人死了,却又不敢刺激他。
「她好得很。你伤得这么重,她一次都没来看你,你念叨她做什么?汉家女子,到底不跟咱们一条心。」
「她在哪儿?我没亲眼看到,不放心。」
伊勐邪没理他,自顾自问,把敕日王怄得差点发狂。
「还能去哪儿!在她帐篷里好吃好喝待着!」
伊勐邪捂着腹部下床,拦都拦不住。
他出现在门口时,我以为是做梦。
六天了,整整六天。
每过一天,我就在自己手腕上划道浅浅的口子,只有这样做,仿佛心里的痛才能减轻些。
若伊勐邪醒不来,我就彻底划下去,一命抵一命。
我俩迎面而立,他在门口,我在帐内。
生死之间走一遭,恍若隔世。
看着他憔悴的面庞,我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停不住,身子却未动分毫,不敢靠近他。
伊勐邪长腿一伸,大步流星而来,将我搂入怀中。
「我不停做梦,梦到我的小猪不好好吃饭,饿瘦了。」他看看我,带着笑意,「当真瘦了,还好,我回来了。」
我没心思搭理他的逗趣,哭得越发厉害,模模糊糊喊着对不起。
他低头吻我,我再是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吻回去。
「咳咳——」
我俩闻声停下,寻声看去。
敕日王、舅妈、木和雅等一群人全堵在大帐门口,看着我们,表情精彩。
……
我想去死一死。
伊勐邪被几个大汉抬走,木和雅走进帐篷,说,在她心里,伊勐邪一直是个顶天立地,成熟稳重的草原好汉。
伊勐邪母亲很早就病逝了,后来一夜之间,父亲惨死,家族零落,他临危不乱,一个人挑起大梁带领部落隐忍前行。
「那年,表哥才十七岁。」
木和雅眼里充满钦佩,继而一变。
「可今日看来,哼,他竟也是如此儿女情长,跟追求我的那些幼稚小伙子一个样。」
我从她眼里看出些嫌弃。
这我可就不高兴了。
我同木和雅争辩起来,人家伊勐邪明明是铁汉柔情,是个外刚内柔的大可爱。
木和雅打个寒战,「受不了受不了,我要吐了。」
「有本事,你去单于面前说这话。」
木和雅哼一声,拿起马鞭,说要骑马去大草原上吐个够。
她背对我,逆光站着,好像在下定决心般。
「我的阏氏表嫂,以后,可要好好同单于表哥走下去。」
木和雅回头,望了我一会儿,绽放出笑容。
「他真的,好爱你啊。」
说罢,木和雅朝外走去,策马潇洒而去。
我心中明白,她是故意同我争吵,用她的方式让我放心,她已放下伊勐邪,不会同我争抢。
这个善良明丽的好姑娘,我相信,一定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好男儿。
18
春天来临,草原渐渐复苏,我的心却在冬日的冰凉中越沉越深。
王庭逐渐有流言兴起,说自从汉朝公主来了,伊勐邪就沉迷美色,从前战神般的人物,差点就此陨落。
再联系上老单于死在娶我那晚的事,越穿越邪乎,说我是狐妖转世、灾星下凡……什么都有。
舅母也不时旁敲侧击,打听我是否有身孕。
春光里,我们走过辽阔的牧场,风吹草低见牛羊。
夏日时,伊勐邪依照去年所言,带我去泉水那边游玩。金莲花铺满了每一处,灿若霞光,美得不似人间。
转眼又来到秋天,我同伊勐邪成婚一年了。
我依旧没有身孕。
其实,我心底有些庆幸。
如果我注定命中克人,没有孩子总好过连累伊勐邪。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走在银杏林中。
「单于,再娶几位阏氏吧,我……」我看着他,心里难过,却笑着,真心实意劝他,「我怕是很难有孩子。你该有子嗣了,匈奴也需要继承人。」
「你是在怪我不够努力?嗯?」
他言笑晏晏。
「别说玩笑话打岔,我是认真的。」
伊勐邪敛笑。
「是舅母又在逼问你?我等会儿就让她回部落去,别来王庭了。」
「舅母没逼我,她只是好意,替你操心。」
「反正这话不准再提。」
伊勐邪不再说话,策马带我回家。
回到王庭,祭台上,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在上边跳来蹦去,手里拿着羽毛和拨浪鼓,嘴里念念有词。
敕日王说,他是匈奴最灵的巫师,是上天的使者,特意请来替我算命祛邪。
19
伊勐邪沉着脸坐到王位上,看着台上的巫师上蹿下跳。
我走到台上,望着台下数不清的面孔,绝望又害怕,想起小时候最可怕的回忆。
我跌倒在地,头痛欲裂。
巫师念念有词,围着我转来转去。说我灾星转世,是为不详,要用血肉祭祀上天方可求得原谅,解除诅咒。
伊勐邪的脸沉得能滴下水,他几步腾到台上,举起巫师,猛一下摔地上,骨头咔嚓响。
我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他。
伊勐邪拽住那巫师头发,表情狠厉。
「你这么会算,怎么没算算自己的命?怎么没算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说阏氏命硬,我爹娘也早死了,是不是本单于的命也太硬,得拿自己祭天啊?你说啊!」
巫师吓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战。
未等巫师辩驳,伊勐邪便抽出长刀,一刀砍去巫师的脑袋。
血流满地。
「无稽之谈。」
伊勐邪毫不在意,拿出帕子将刀上的血迹擦净。
他将我扶起来,冲着台下喊话。
「匈奴子民听着,阏氏到来那日,本单于替天行道,顺利推翻暴君。
「真要论起来,那也是阏氏给我们带来了幸运。
「我伊勐邪早已是丧父丧母的孤家寡人,论起命,我的命才最硬,谁都别想克我。」
他瞥一眼地上分为两截的巫师。
「巫师既然这么灵,今日就拿他祭天,相信上天能听到他的祷告。
「从今以后,谁再敢胡说八道,就拿自己来生祭。
「既然这么关心匈奴命运,就实实在在为我匈奴做点贡献。」
说罢,他拉着我的手离开,头也不回。
回到帐中,我心中沉重。
「单于,我不想你为了我变成一个暴君。这么做,会失去民心。」
伊勐邪冷笑。
「这般愚昧的民心,不要也罢。坑蒙拐骗也不挑挑对象,他自己找死。
「况且,我杀过的人数都数不清,不缺这一个。
「之前是我太纵容他们,私底下说说便罢,还敢在我面前放肆,早就该杀鸡儆猴了。」
他将我搂在怀里安慰。
「你不要怕,以后没人敢非议你。我们尚且年轻,孩子也会有,别急。
「生不出孩子也无所谓,匈奴那么多孩子都是我们的子民,以后挑些给你养。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是啊,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
20
关于我的流言,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对我越发恭敬起来,他们彻底明白了,我是伊勐邪的逆鳞。
伊勐邪说,这叫畏威不畏德。
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以德服人居多,并不经常动用暴力。
在伊勐邪的统治下,汉匈关系达到前所未有过的和缓。
他却说,是我的和亲为两国带来了和平。
他总是很会逗我开心。
岁末之时,伊勐邪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汉朝派来使者,盛邀伊勐邪大单于前去庆贺汉匈间的和平。
「舅舅说你是汉朝最受宠的公主,你出来这么久,肯定很想念父母。如今你是我匈奴阏氏,是汉匈两国的功臣,我们一起去长安。」
木和雅和舅舅敕日王等人都一同赴汉,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木和雅,她没去过长安,很想见识下,长安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热闹繁华。
一路上,只有我心不在焉。
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我该怎么告诉伊勐邪,其实我的父母以为,我出嫁后命不久矣,没料到我能活这么久,更没料到之后的种种变数。
也许,他们并不想见我。
到达长安那天,恰逢元宵节。
伊勐邪让我帮他穿上汉服,说是要带我出去玩。
我替他穿好衣裳,盘好发髻,整个人焕然一新,不变的,是他挺拔如松的身形,以及眉宇间永不消散的英雄气概。
哪怕身着宽袍阔袖,也挡不住那股英气。
我也换上一套汉家装束,他望着我。
「很漂亮,和初见你时一样漂亮。」
我们走在街头,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我唤他夫君,他称我娘子。
花市灯如昼,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长安城的繁华与热闹。
和亲前,我的所有年华,都在宫里度过,在那座监狱一般的小院。
老百姓们熙熙攘攘,都围在皇宫下面,我们也去凑热闹。
城楼上,一对华贵无双的男女在上面挥手致意,向下边洒铜板、银叶子和油纸包着的饵饼。
伊勐邪不熟悉这些习俗,问我:「他们在做什么?」
「是皇上和皇后,他们每年元宵都会与民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