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的伸手拉住了我,我看向他,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松开了手。
萧越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们相握的手,我抿唇,下意识在裙边擦了擦手腕,却没注意到齐盛黑了的脸。
我哥同我一样,喝一点酒便会一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我哥醉了便一直说着齐盛坏话:「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想叫你放弃他,可你偏偏又这样喜欢他。」
他说着转头拉住萧越的手,「你帮我照顾我妹妹吧!做哥哥的没用,护不住他,你保护我妹妹,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萧越目光润润的,忽然变得亮晶晶,他转头看向我,表情有些呆。
瓷片破裂的声音响起,齐盛冷笑,起身拎住我的衣领,将我拉开。
我也很想捂着我哥的嘴,但他喝醉了便不管不顾。
齐盛将我拖进屋内,萧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站起身挡在我的身前,齐盛轻飘飘将他拨开,他倒地的声音响起。萧越倒地,捂着腹部脸色苍白。
齐盛冷冷看着,我甩开他的手,「你干嘛?」然后下意识去扶地上的人。
齐盛拉住我,我莫名从他眼里看见了两分委屈。
「他活不长的。」齐盛道,却有些莫名其妙。
我被这话冲击得头脑空白,甩开他的手,扶住地上的人,地上的人愣愣的,眼睛眨巴两下,乖乖被扶起,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齐盛将我带进房门,不顾我的挣扎,他或许也醉了,酒意随着呼吸喷洒在我的脸颊,他唇瓣贴着我的脸颊,将我摁在门上。
「江婉,你哥回了,就这么急着告状吗?他急着赶回来,就是为了给你做主吗?既然不想要霜霜做皇后,为何你自己不来说?还是说像当年你爹找上我一样,让我娶你,你除了躲在你爹和你哥后面你还会做什么呢?」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冷,眼眶有些红,像一匹狼,掐着我腰的手力气很大,疼得我眼冒泪花。
我蹙眉,只觉得恶心冲上天灵盖,推开他,用力擦了擦脸颊。
「你立谁做皇后都与我和我哥无关,慕清霜没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表忠心,你现在还怪我哥和我,齐盛,你就算废了我,只要我愿意,我哥都不会多说半句,齐盛,你真让我觉得之前喜欢你是件恶心的事情。」
搁平日这话我也不敢说,但是我想到萧越,那个醉酒醉时乖乖的人,平日沉默地跟在齐盛的背后,为他卖命。
萧越是个很厉害的人,这是我哥与他交好时,经常说的一句话。说他武功厉害,写字好风骨,能让我哥夸赞的人并不多,萧越无疑又是这些人里被提得最多的一个。
我闹着我哥去找齐盛时,齐盛并不理我,总是扯着他的冷脸说我不知羞耻,毫无姑娘家的矜持,萧越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我被齐盛骂了后习惯沉默,倒是慢慢习惯了同萧越凑在一起,走在他们后头。
后来一次元宵节的灯花会上,我们俩和众人走散,闲得无聊逛着花灯会猜谜语赢灯花,我是个爱玩的性子,偏偏又猜不出谜底。
萧越偷偷告诉我答案,借着回礼,我送给他照着他的模样捏的一个泥塑人。
那老师傅笑着看我们,然后手把手教我,许是我不太适合这种细致的手工活,做出来的泥人和萧越别说相似了,几乎天差地别。
送出手时委实有些不好意思了,萧越眉心跳了跳,有些嫌弃,但还是收下了。
而后,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后来我进宫,萧越也进了宫,成了宫里的大公公,他可比我这个皇后娘娘的地位高多了,平时还得靠他带好吃的接济我。
我想问齐盛萧越生什么病了,却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我哥回来封了赏没两天又走了,走的前一夜他来见我,目光凝重,鲜少的认真。
「婉婉,若你不想待在这里,哥哥帮你,大不了,哥哥不做什么大将军了。」
我眼睛一酸,终是没能同意。
我知道外头是这么说哥哥的,他们说他武功盖世,英勇无畏,是边关战神,他有着大好的前程。
而哥哥喜欢战场,也喜欢边关的百姓,不能叫我误了前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慕清霜追封皇后的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下来,倒是齐盛平日伪装深情,这几年世家姑娘也没少往宫里送。
今天封个婕妤,后天封个美人,叫我平白增添了几分恶心。
当年喜欢齐盛可谓是往事不堪回首,但是偏偏齐盛喜欢见我就提。
阴阳怪气第一名。
我又是恶心,又是膈应,古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所以若说是因为我坐了皇后的位子,也不见得。
在他眼里,大概如果不是慕清霜,那皇后是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就是这样厌恶我,且毫无缘由,我自认为对他不差,就算不喜欢我,应该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我含着葡萄被酸得龇牙咧嘴,跟萧越吐槽齐盛,露华殿偏僻,若不是有人特意来这里,基本上也不怕什么声音太大被人发现在说坏话。
萧越安静地听着,忽然道:「上次你说要争宠,是真的吗?」
我没有回答,只道:「哪敢呀!」
萧越低头唇角微抿,然后跟我说了不少齐盛的事情。
齐盛的母妃是当年很受先皇喜欢的景贵妃,后来景贵妃被人陷害实行巫蛊之术,先皇震怒,却到底留了几分情分,景贵妃只能带着五岁的齐盛去了尼姑庵。
齐盛十岁那年景贵妃病逝,他回了京城,成了一个不受宠的盛王。
他很聪明,又会说场面话,熬过前两年,倒是也过得风生水起,不过依旧不受宠就是,他与慕清霜少年相识,是早就定过终生的。萧越也就是那时候跟在齐盛身边的。
萧越道:「皇上生母待他,」他顿了顿,才开口,「若说谁对皇上最不好,那当属景贵妃了。」
萧越没往下说了,我听见忽然觉得心如止水,好像自那日他说要追封慕清霜为皇后后,我对他就再也起不了一丝波澜。
也许是心死了,又或许本来就没那么爱,不过是付出太多,得不到不甘心罢了。
我拧了拧眉毛,看着他的侧脸问:「你呢?你为何要跟着齐盛?」
萧越抿了口茶:「家里烧了一场火,无处可去,就待在他身边。」
他轻描淡写,我却觉得心里一疼,低低噢了一声。
徐美人在慕清霜死后一个月怀了孩子。
宫里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喜鹊跟我嗑着瓜子,讨论得热火朝天,这本来也没什么的,齐盛登基久了有个孩子没问题。
可偏偏不知又从哪里传出徐美人的孩子不是齐盛的,而是皇宫里的带刀侍卫的。
这本来也没什么,反正是齐盛戴帽子。
可偏偏这火又烧到了我的头上,这件事后,不知从哪里传出来,说是我和萧越关系也不清不楚的。
什么「皇后娘娘夜会萧越公公,俩人恩爱不疑,奈何被棒打鸳鸯。」
而齐盛无疑就是这个打鸳鸯的棒。
更有甚者,说是皇后娘娘未出嫁时便与萧越公公情投意合,皇上也是因为这件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对皇后冷脸。
然后就有人立刻反驳。
乱说,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当年对皇上死心塌地,肯定是皇后娘娘被皇上伤透了心,才转投萧公公怀里。
「萧公公到底是公公,你想什么呢?」
「这谁知道呢!」
喜鹊气急上前用手用力敲了敲那丫头脑袋。
「妄议主子,是不想要命了。」
这微小举动却让我心头一暖,进宫以来,除去之前的慕清霜,和一直以来就对我还不错的萧越,对我最好的,大概就是喜鹊了。
她就像是一个忠实的拥护者,永远站在我的这边。
喜鹊年纪不小了,旁的宫女这年纪早就出宫嫁人了,唯独喜鹊不愿意。
我知道,是因为她知道没人照顾我,所以便一直没有离开。
我们俩人就这样在这宫里,待了三年时光。
她很能干,总能将这和冷宫的露华殿打点温馨,有了几分人情味。
去年年前我让她离开,她死活不愿,跪在我身边,泪眼婆娑,我觉得其实我算不上一个好人,配不上旁人对我的这份好。
她跟着别的娘娘,想来也比跟我过得要好些。
徐美人和她的孩子在当日下午没了,一碗堕胎药送到她的宫内。
她被一根白绫绞死,悬在她宫里的树上,身下流了一大滩血,那是她的孩子,一个带刀侍卫手颤颤巍巍地拿着刀捅进了自己的腹部。
我刚踏进他的院子,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顿时感到恶心,胃里翻滚,靠门干呕两声。
齐盛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太阳晒得他眉眼一阵舒展,就连唇角的笑意都变得懒洋洋的。
白日骄阳,我看着他的模样,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徐美人秽乱后宫,按律当诛。」萧越在一旁高声念到,他低着头微微弯腰站在齐盛的身边。
齐盛看向我:「徐美人的下场皇后可看见了?」
我蹙眉,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齐盛眼里笑意冰冷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唇角似笑非笑,他就就这样看着我。
然后道;「皇后不如和我解释一下,你与萧公公的事?」
萧越蹙眉,同我对视一眼,然后弯腰跪下:「皇上,我同皇后娘娘清清白白。」
齐盛撑着下巴挑眉看我。「噢!皇后呢,你怎么说?」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皇上希望我怎么说?」我捏着手帕,止不住的浑身冰凉,咬着牙关,止住浑身颤抖。
「萧公公日理万机,却还惦记着给皇后娘娘炖汤做饭,是朕要他太闲了,是吗?」他继续道,甚至还悠闲地沏茶。
萧越抿唇:「我同皇后娘娘并无关系,皇上明鉴。」
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我瞳孔微微睁大,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萧越,不要……」
我张了张嘴,鼻头一酸,想阻止这一切都发生,无数眼光落在他的身上,嘲笑的,奚落的,诧异的。
我看见齐盛微微讶异的脸,他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又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想挡住那些人的眼睛,却发现无能为力。
我眼泪落下,捡起地上的衣服,想往他的身上盖。
他却微微避开,朝我摇了摇头。「污秽之物,娘娘别看。」
他脸色苍白如纸,转头朝齐盛道:「奴才这样的人,怎么配与皇后娘娘站在一起。」齐盛垂眸看不出神色,只是微扬的唇角渐渐抿起。
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结束的,我只记得我怎么也挡不住那些人刀子一样的目光,他们看向萧越的目光。
齐盛他真狠呀,我以为这么多年来,齐盛与其他君王终究会有所不同。
我认识的萧越,其实是个很怕丑的人。别人说了句什么玩笑话,都能叫他红脸。
我那时候喜欢逗他,逗得他无可奈何,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那个时候的我大概也是恶劣得就像今日的齐盛一般。
我忽然意识到,之前我以为和萧越回怼,是无聊中的乐趣,其实全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我与齐盛并无区别。
露华殿内烛火幽幽,喜鹊听见我的哭声慌忙推门而入。
「喜鹊,我好像做错了事。」
喜鹊看着我,朝我摇摇头。「娘娘是好人,很多事情,都不是娘娘的错。」
萧越没再出现过了,皇宫的饭菜忽然变得索然无味,以前有萧越在的时候,看着天上云卷云舒日升月落,我曾想着就算齐盛不爱我,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他不在了,我便觉得这皇宫空空荡荡。
快要过年的时候,我想起萧越,露华殿过年冷清,除了我和喜鹊也没别人了,往年还有萧越过来,然后做上一大桌饭菜。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早,我与萧越自那日后就没再见过。
喜鹊将剪好的窗花贴好,看着红色对联纸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犹豫着开口,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要不叫萧公公来写吧!」
喜鹊沉默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露华殿过年的本来就少,加上他也还不错。
萧越来之前我准备了很多开场白,见到他时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外头有一件黑色的披风,上落着薄薄的雪。他脸白到似乎快与天地融为一体。
「最近怎么不来了?」我小声问道,哪怕我们都知道为什么。
他眼睛弯了弯。「最近事忙,耽误了。」
他写了对联,贴在门前,又做了饭,又是熟悉的猪蹄子味。
「我明年要去湖州临县了。」他忽然道。
我夹菜的手一顿呆呆问道:「为什么,是不是齐盛让你去的?」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是我自己要去的。」
他手忽然伸出,然后又淡淡地收回。「脸上沾了饭粒。」
「能不能别去。」我嗓音有些难受,说这话时很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要离开就难受得不得了。
他叹了一口气。「娘娘,我不能连累你。」
我喉间发出哽咽,忽然就有些怀念那个与我斗嘴打趣的萧越。
「可不可以别去。」我又问,我觉得他会答应的,这么多年,我那么多无理的要求,他都答应了。
就像,那天他为了不连累我将自己的伤口暴露于人前一样。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娘娘。」他语气无奈,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
「你不要离开好不好,大不了,我不要你给我做饭了,也不开你玩笑了,我也不要你给我写对联了,也不使唤你做这做那了。」
我眼睛又是一酸,忍不住哭了,我总觉得,如果这次他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娘娘,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他说这话时,我想起了一件事,京城大而繁华,路线复杂,可我偏偏又总认不得路,每次被齐盛丢下,总是萧越带我回家。
后面我们吵了一架,他生气地说:「我今天送你最后一次,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但是他同我一样也不是个记仇的人,下一次迷路,依旧是他送我回家的。
可这次,萧越是真的要走了,我有一种留不住他的预感。
眼泪扑簌簌落下,萧越有些急,眉毛微微拧着,手伸出来,然后又收回,最后递过来一条白色帕子。
「你别走好不好?」我拉住他的手,下意识地问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要萧越走。
恰在这时,带着满身风雪的男人进来,齐盛眼睛很亮,笑意止不住,手里拿着一个锦囊。
看见这一幕,他脚步顿住,脸色阴沉,身边的气息比外面的天还冷。
他道:「萧越你出去。」
萧越抽回手,刚想说什么,就有人一拥而入,将他带了出去,我想拦着,却被人拉住手腕,他大掌掐住我腰,声音恶狠狠的,像一匹爆发的狼。
「江婉,你就那么缺男人。」
他将门锁住,转头看向我然后大步走来,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下意识后腿一步。
「乖一点。」齐盛手指用力,将我拉起,压在身下,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皮肤顿时传来一阵凉意。
他的吻轻飘飘落下,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下。他吻了吻我脸上的泪,动作轻柔,嘴里呢喃「乖一点。别动。」
「齐盛,你不得好死,齐盛你放开我……」
原先的理智在他的唇落在我的脖颈时轰然崩塌。
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如今却叫我无比恶心。
我用力敲打他的背部,伸腿去踢他,用指甲在他身上脸上刮出血痕,不再想身前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
「江婉,你是我的皇后,我们男欢女爱才是天经地义的。」
他掐住我的脸,不顾我歇斯底里的尖叫。
哭泣挣扎,却又仿佛永无止境。
而我模模糊糊地感到那个要同我告别的男人就在外面,敲打着门,那锁松松挂着,却怎么也打不开,间隙里,我看见外头大雪纷飞还有他惊慌失措的脸。
失神的刹那,齐盛轻而易举撕破了我的裙子!男女之间力气的悬殊叫我无法挣脱。
门被拍的咚咚作响,萧越嗓音嘶哑,发出破裂的声音,他喊我的名字。
「萧越,救我。」我朝他伸手,绝望蔓延在空气里。
我疼得直打颤,泪水模糊了视线,齐盛从后抱着我,凑在我的耳边低声道:「他就在外面!」
我躲避着他的声音,躲避着他的动作,惊恐恶心羞愧浸入灵魂当中。身体被撕裂的疼,身上的男人像是凌虐一般。
我低声求他,求他放过我。
他只是低笑:「婉婉呀!都说了,我们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泪眼朦胧间我看见外面的男人轰然倒地,从台阶上摔下去。
我抬起的手指放下,萧越尽力了,我也尽力了,但是谁都拦不住齐盛要干的事情。
背脊冰凉,我脑袋一片空白,任由齐盛摆弄。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停止。
齐盛重整衣衫,眉眼舒朗,连唇角都是微微扬起。
他从地上抱起我,「婉婉,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我抬了抬眼皮,忽然笑道:「齐盛,我恨你。」
齐盛对上我的目光,手指收紧一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他打开昨日掉在地上的锦囊,里面是一个漂亮的珍珠项链,他小心翼翼挂在我的脖子上。
「这个配你。」
他又叫喜鹊进来,替我擦洗身子。
我脑袋一片空白,呆呆任由别人摆弄,想起什么,推开喜鹊跑向外面。
外面积了厚厚的雪,齐盛的背影还未离开,我扑到雪里,拼命挖着厚厚的积雪,直到看见一片黑色的衣角。
心脏骤停一秒,我愣了愣,坐在雪里,天地之间忽然没有了声音,只余下悲鸣。
那衣角是萧越的。
他和齐盛一起长大,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后来我听哥哥说,其实萧越的命大得不得了,京城萧家一家被斩首,后又被一场大火烧死,可偏偏他逃了出来。
十五岁那年,萧越武功高强,在江家军营练兵,很得江将军的喜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前程似锦。
十七岁那年,皇宫狩猎,齐盛不知天高地厚,跑去追跑远的鹿误闯蛇洞,萧越为了救他被蛇咬了,那蛇有剧毒,大家都以为他活不过那个冬天了,可他依然活了下来。
只是武功尽失,身体变的极差,天冷的时候更甚,在夏天也要穿着厚实衣服。
这样坚强的人,如今硬挺挺地跪在我面前,再没了气息。
「对不起。」齐盛伸手想拉住我的手,我猛然推开了。
我睁着猩红的眼睛,再也哭不出来了。在这漫天的大雪中,我只有恨意蔓延。
「齐盛,该死的是你。」
他慌乱地抱着我。「不是的,没有这件事,他也会死的。」
他解释,可无论怎么解释,我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萧越的身体冻成了冰块,坚硬无比。
我抱着他的尸首,拼命地想捂暖和,可是捂不暖了,他躺在那里,不会笑也不会生气了,不过他本来就不喜欢笑,如今更加成了冰块脸。
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被我扯下,散落在雪地里不见了踪影。
萧越死后,齐盛似乎对我格外好,就像他之前对慕清霜一样。
什么稀世珍宝都往我这里送,会担心我冷了热了困了,就像我之前对他那样,所有人都说皇上对皇后很好,夜里他抱着我的腰,低低哀求:
「婉婉,就像之前那样对我好,可以吗?」
我撇过头,翻了个身,捂着嘴,压抑着胃里翻滚。
恶心,太恶心了。
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摆在我面前了,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想杀了他,匕首离他不过一指距离,猛地朝下扎。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眼睛猩红,死死看着我。
「你想杀我。」
他问,我没有开口,他翻了个身,将我压在身下。
「为什么?」他嗓音沉冷,我还是没有说话。
齐盛沉默看着我,我似乎从他眼里看到的了委屈。「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我睁眼看他,浮现嘲讽的笑。「是又怎么样?」
他愣了两秒,然后拉着我起身下床。
抱着我一路朝他的寝殿走去,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寝宫。
他拉开墙上壁纸,打开里面的门,里面有一间小小的密室。
他指着墙上的画说:「这是你以前送我的画。」
指着密室里的一切,「这都是你送我的你记得吗?」
我送他的画、送他的笔、送他的手帕,他拼命说着,像在唤醒我爱他的那段记忆一般。
他打开密室内桌上的石扣,里面唯独摆着漂亮的黑白玲珑棋子。
「缺了一颗棋子,我没能找回来。」
那副棋子让我愣了愣,仔细看确实缺了一颗。
我看着这一切,毫无波澜,他抱住我,像是抓着最后一点希望。「你明明当初这样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
我推开他,没有说话,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如此。
我不懂他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明明之前厌恶我厌恶得不得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上面的针线歪歪扭扭,颜色也褪色了,可我还是一眼睛认出来这是当年没送出去丢失的锦囊。
可我依然不相信齐盛爱过我。
「齐盛,你贱不贱。」我道,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嘀嗒,叫我想起来萧越送我回家的那段时光。
我下意识回头,见是齐盛,心下止不住的失望。
我想杀了齐盛,可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他强迫了我,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人的。
我当着他面扔掉他送的东西,对他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对他恶语相向,他似乎从来不生气。
我又给了他一刀,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刀划过他的脖颈,流了一道血痕。
他看着我,然后突然咬向我的脖颈,不疼,却暧昧极了。
我推开他,干呕起来,语气恶狠狠的,就像当初他说我不知廉耻一样。
我说:「你真让我想吐。」
初春桃花开的时候,院子里满是桃花的香气,我第一次试着把刀对向了自己的手腕,别误会,我没想死的,就想知道疼不疼。
我记得那次我流了很多血,齐盛生了好大的气,他说我不准死,死了就要我哥陪葬。
然后我发现,这似乎是个挺有用的举动。
我不断地用死来威胁他,真好笑,他会怕我死,他担忧的目光虚伪极了。
他还是会来看我,不过不再对我动手动脚。
桃花被春雨打落得七七八八的那天,我穿的格外漂亮,将常年盘着的头发放下,梳了个漂亮的发髻。
我去了他的密室,点了一把火。
齐盛冲进来,带走了我。
出来时他看着被火烧起的宫殿失魂落魄,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然后嘲讽地笑了笑。
后来他就没来过了,没过多久,我爹来接我了,他带我离开皇宫那天,一连下好几天的雨停了,天空放晴。
齐盛来找我,在外面站了许久,说要我等他学会爱人。
我没见他,甚至没说一句话,马车离开京城,往事如烟消散。
慕清霜当初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缘由其实很简单,我一早便知道了,是她撺掇齐盛娶我的。
齐盛有一百种方法叫我爹同意合作,偏偏只有娶我这一种最保险。
她希望自己的少年郎前程似锦,可她也知道,这会毁了我。
我不怪她,这并不是她的错,相反她是因为齐盛娶我,才会失足落水,本就身体不好的她更是苟延残喘。
只是那时候或许谁也没想到,齐盛会喜欢上我。
我没等到齐盛学会爱人,倒是第二年听说皇上有了儿子,是宫里新贵妃所生。
此时我已经绣的一手好针线活,给我爹缝补着他穿坏的褂子,听闻也只是笑笑。
我爹在外头和隔壁邻家唠嗑,他依旧带着战场上的一身煞气,板着脸可以吓哭镇上的小孩。
我开了一家酒馆子,聘请讲故事的说书人,倒也办的风风火火。
我哥回来看见,也只是叹气:「你早该这样的。」
我弯了弯眼睛,「桃花酒新上的,客官要不要来喝一杯。」
(全文完)
我母妃被驱逐出宫那日,带上了我。
他问我:「盛儿,你愿意跟我走吗?」我点头。
云安寺是个尼姑庵,里面没有和尚。
在里面,没有肉吃。
我母妃脾气忽然就变得暴躁起来,对我也是恶语相加。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因为她始终没有等到我父皇来接她那一天。
我才知道,她带上我,不过是为了我父皇能因着我的关系来接她回去。
尼姑庵里过得贫寒,除却母亲身边的丫鬟,没有人拿她当娘娘。
那丫鬟叫翠云,十四五岁的年纪。
她会将母亲吃剩下的包子留给我,后来有一天她不在了,被我母妃卖掉了,给南方来的商人做妾去了,就换了几两银子。
而后不久又被挥霍一空,她没钱了就拧着我的耳朵,叫我去跟那些人一起种菜。
有时候她累了,会打我,用细柳编成的长条,抽打在我的身上。
八岁那年,庙里有个尼姑待我很好很好,会在我挨打的时候挡在我的身前,给我做粥,有时候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肉给我。
有她在,我日子的确好过了不少,我以为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后来,那尼姑将我带入她的房间,脱掉衣服,让我抚摸她的身体。
我没同意,她死死拉住我,扯我的衣服,恶心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嘴朝我的脸扑来。
她力气委实有些大,年幼的我根本无法挣脱。
我可以感受到她嘴里恶心的气味贴在我的脸颊,粗糙手指顺着我的衣服一路往下。
而后门被人推开,我看见了一身青衣的慕清霜。
她救了我。
十岁那年,我母妃误食带着老鼠药的菜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眼睛睁大,口吐白沫,脸色发青。
没过几天我就被接回京城,成了皇帝那个离经叛道最不讨喜的小儿子,丢给我一处不算很好,但是比起破庙的好太多的盛王府。
只因为不想我在皇宫碍他的眼。
十二岁那年,我捡到从火里逃生出的萧越,给他治好了病,重新给了他一个身份,从此也算是相依为命。
十五岁那年,我和慕清霜表明心意,即便我俩都知道我们不可能,夺嫡之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我毫无胜算。
十七岁那年,我遇见了江婉。
取名倒是温婉,人却不,她漂亮自信得像个小太阳,见面不过两次,她就追着闹着说喜欢我。
她笨笨的,但是不坏。慕清霜告诉我,那是将军府大小姐,江辞的妹妹。
而后她便有意无意撮合我们,让我去给她解围。
慕清霜跟我说,获得将军府的助力,便成功了一大半,我们便有机会在一起。
我忽然不忍心这样利用一个人。于是我恶语相加,希望她识趣一点。
我都这么坏了,不要喜欢我了。
可她对我好到,无人能及。叫我想起来当初尼姑庵里的那个尼姑,我知我生的好看,招人惦记。
所以她靠近我时,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她见我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她喜欢我了。
我当然知道她喜欢我。
她走丢那天,我着急得要命,拼命去找,当我看见她被那粗壮恶心的男子压在身下时,却怎么也止不住怒火,尤其是看见那散落一地的棋子时。
江辞说过,没有人能拒绝她的好,是的,我想没有人,可惜当时我并不能理解。
哪有姑娘大大咧咧大庭广众之下说喜欢人家的。
我喜欢的是,像慕清霜那样的姑娘,温柔坚定,有勇有谋。
我说过,要一辈子待她好的。
我去和老将军说求娶江婉时,老将军一开始并不同意,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改了口,只道要待婉婉好。
可我违背了诺言,我没有要待婉婉好,他同我大婚那日,慕清霜落水昏迷,她本就是早产儿,受不得风寒,那一病,大夫更是说以后不可能有孩子,身体若没养好,可能就是陨落的命。
我于是愈发厌恶江婉。
后来我登基,老将军一身功绩,功高盖主,我本想随意找个由头解决了,可不怎么,想到江婉,就搁置了下来。
后来才知,若我真的这样做了,她只怕与我再无可能。
江婉也不来找我了,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也没有撒娇也没再闹过了,就像是宫里没有了这个人。
我却愈发想念她。她的好转移了,转移到了萧越身上。萧越似乎是很喜欢她,经常给她做饭。我经常看见他们一起,神色是旁若无人的亲密。
她好像越来越讨厌我了。
萧越死了,她也像没有了灵魂一般,她恨我。
我拼命对她好,可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好,我学着她对我的模样对她。
她却很冷漠,就像当初的我。
我学不会爱人,我的生身母亲都不爱我,这个世上也不会有人真的爱我。
我想她爱我,想她对我好,就像之前那样。
元庆十八年春,她一把烧了那些物件,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我有些累,放她离了京。
我想这大概也是爱人的一种方式,我好像隐隐约约学会了如何爱人。
元庆三十八年,我偷偷回去看过她,她依旧年轻,躺在花树下的椅子休憩,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猫。
元庆五十八年冬,我被我的儿子喂了一杯毒酒。
元庆五十八年冬,我想她来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