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草
凤舞天下,我为凰
我是少爷的婢女,在他苦难之时不离不弃。
下人抢我功劳时,我苦肉计博他心疼。
有人下毒害他时,我舍命相救。
我一步步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希望他念在以往的情谊,帮我消了奴籍。
可当他羽翼丰满之时,却亲手断送了我的自由。
1
「喏,这些好碳你先烧着,这可是我专门给你留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赘肉的男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阿贵哥,近些日子可冷了,多亏了你送的碳。」
他面露猥琐,伸出手探向我的腰间,往下摸了两下:「客气什么呀,小夏草,只要你跟着我,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我强忍住恶心,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从我身上拿开,还不忘向他谄笑:「阿贵哥,一会少爷该醒了,他看见了不好。」
他面色微变,有些忌惮说道:「你说成天伺候这个病秧子,受这份罪干吗呀?」
「没办法,这也不是我做得了主的。」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看着李阿贵离开,我使劲擦掉自己脸上残留的肮脏气息,要不是少爷病重,我也不至于跟他虚与委蛇。
我拎着筐碳走近里屋,浓浓的药味直冲大脑,床上躺着的少年轻轻咳嗽了两声。
「少爷你醒了,奴婢这就点暖炉,马上就不冷了。」我拿了两块碳放进炉子里,碳不多,还是要省着些用。
他声音沙哑,冲我说道:「以后不要去求他。」
「少爷,你都听见了?」
「跟着我这个病秧子,倒是委屈你了?」
我上去给少爷掖了掖被角:「少爷是个好人,奴婢不委屈。只是您的风寒迟迟不见好,夫人又克扣咱们院子里的炭火,奴婢是担心您的身体。」
「夏草,就算我病死在这儿,也不要去求那恶心的小人。」说着,他又咳嗽了两声。
见状,我拍了拍他的背:「少爷快别说了,好好休息。」
少爷皱紧了眉头,倍感屈辱地说道:「等祖母回来了,日子就好过些了。」
我点了点头,等老夫人回来,侯夫人定然不敢再如此苛待少爷。
「少爷,奴婢先去给您煎药。」我说道。
五年前,我被人牙子卖到齐阳候府。
少爷候府的大公子叶庭宗,自幼体弱,而他母亲陆氏夫人去世得早,父亲续弦,继母孙氏嫁过来后又生了二子一女。
如此一来,少爷嫡长子的身份在府里就很尴尬。
一是继母厌恶,二是父亲忽视。
幸好府中的老夫人到底还是疼爱长孙,对少爷多有庇佑。只是春节刚过不久,老夫人便去龙安寺祈福,而少爷偏逢此时感染风寒,夫人则开始为虎作威,兴风作浪。
李管家是夫人的狗腿子,明晃晃地克扣我们院子里的炭火,欲让少爷多吃些苦头。
而管家的儿子李阿贵对我早有龌龊心思,为了少爷的身体着想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实在了无优势。
我伺候少爷喝了药,又洗了衣服,才进屋休息。
手前两日长了冻疮,起初只是瞧着难看,现在倒着实疼痛难忍。
夫人说少爷体弱要静养,因此院子里只有我和明月两个婢女,唯一的好处是,两个人住一个屋子还算宽敞。
我回去的时候,明月正在镜子前摆弄自己的耳坠。
她瞟了我一眼:「才回来啊?」
「嗯。」
我有些生气,不想理她。
明月生性散漫无礼,少爷脾气好从不罚人,自从来了少爷这地,她更加肆无忌惮了。
整整两日不从出门,脏活累活全部指望着我。
明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薄着脸坐到我旁边来:「夏草姐姐,这天那么冷,我实在不想出去,照我说大少爷这身子也熬不了多久,你还管他干什么。」
我忍不住提醒她:「少爷再怎么样也是主子,我们是奴婢,你这样当心被罚。」
她不屑一笑:「怎么可能?夫人向来不待见他,我们讨得夫人欢心,说不定能调去主院伺候,跟着这病秧子能有什么前途?」
我看了看她,摇摇头,终是没说什么。
奴大欺主,自古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明月挽着我的衣袖娇笑道:「姐姐干活累了吧,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你好好休息。」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多说什么,拿出药膏抹了抹手,这药膏还是之前李阿贵送来的。
明月是与我一同被卖进府里的。
当年在人牙子刘婆婆那里,她就刻意亲近我。
后来刘婆婆要挑四个女孩子带出去,先挑中了我,又挑了另外两个姑娘,这时候明月突然站了出来。
「婆婆,选我吧,我想跟夏草姐姐待在一块儿。」
卖谁都是卖,刘婆婆还算好说话,主要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挺听话,没给她惹什么麻烦。
她看明月长得娇小可人,也就同意了。
越有价值的奴婢,被卖到的地方越好,那些找不到买家的,最后只能被卖进窑子里。
我认得字,会算账,女工也不错,自然能卖到个好地方。
而明月那种不识字却漂亮的人,卖到窑子里最值钱。
侯府是高门贵族,月钱都比寻常人家给得多些,自然是个好去处。
午日过后,我刚给少爷煎好药,却看到明月匆忙赶过来。
「夏草姐姐累了吧,你休息会儿,我来帮你。」
她冲我笑了笑,端起药便去了少爷屋子里。
她今日如此反常……
我算了算日子,老夫人去龙安寺已半月有余。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刚刚结了痂,咬紧牙用指甲扣了扣,又将手伸进冷水里泡了泡。
果然,外面传来了声音。
老夫人回来了,在少爷的院子。
我抓了点药渣放手里搓了搓,让自己身上多留些药味,拿了少爷晒在院子里的书简,进了主屋。
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在里面,我分别见了礼,见明月正在床前喂少爷喝药,我心里冷笑,可并未表露出来,老实地将书简放在柜子上摆好。
老夫人怒声说道:「庭宗的风寒那么久怎么还没好?」
夫人低眉顺眼地答道:「儿媳正担忧呢,这药也喝了许多日了。是不是你们俩丫头平时偷懒,伺候主子不尽心?」
老夫人闻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明月。
明月闻言抢先说道:「老夫人,奴婢每日都会伺候少爷喝药,绝不敢怠慢。」
我连忙跪下,故意行了个礼,将手上的冻疮露出来:「老夫人恕罪,奴婢绝不敢偷懒。」
少爷突然咳嗽了一下,好像是呛到了。
「你起开,还是让夏草来伺候吧。」
我闻声走上前端过明月手中的药碗,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只要少爷愿意向着我,我就不必担心。
明月委屈地看了眼少爷,但并没人理会她。
老夫人瞪了瞪明月:「蠢货!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
少爷很快喝完了药,对老夫人说道:「劳烦祖母挂心了,孙儿没事,只是冬日寒冷病好得慢些,咱们府中炭火又不足,多亏了夏草这丫头,前日她跑去李管家那讨了些,屋里暖和,我也感觉病快好了。」
「你说什么?炭火不足?」
老夫人冲着夫人问道:「这偌大的候府竟然还买不起炭火吗?」
夫人连忙说道:「母亲误会了,之前给候府送碳的商贾送迟了些,庭宗这儿才耽搁了几日,这不前两日送到了就给庭宗送来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以后再有这种事大不了换一家,一个卖碳得多大的脸面,又不是非买他家他不可。」
老夫人未必真的相信了这番话,只是夫人出身二品伯爵府,娘家势大,老夫人也不好过多责难。
少爷并没有多说什么,无依无靠的他再怎么做也扳不倒夫人。
我终是忍不住在心里骂娘,想起李阿贵那猥琐的样子我就恶心。
「乖孙儿好好休息,一会我让下人请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老夫人转头看了看我,将我从头到脚瞧了个遍,又看了看旁边衣着精致,头发整齐的明月。
老夫人示意身上的张嬷嬷:「阿眉,帮她把脸擦干净。」
张嬷嬷立刻走到明月面前,拿出帕子使劲在她脸上搓了搓,力气大得仿佛想搓下一层皮来。
「啊!」明月疼得大叫!
张嬷嬷松开手,帕子上确实明月抹的胭脂水粉,她又反手给了明月一巴掌:「叫什么叫!」
老夫人冷笑道:「一个贱婢倒有闲心打扮得如此精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大小姐呢!」
明月吓得连忙跪下:「老夫人恕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我看你也没必要就在这儿了,阿眉,把她拉出去……」
少爷突然出声:「祖母,念在她初犯,饶她一命,教训一下就行了。」
我也连忙跪下:「老夫人,少爷生病还未痊愈,此时见血腥怕是不吉利。」
老夫人无奈:「还是我孙儿心善,既如此,你去外面跪两个时辰,长长记性!」
明月连忙说道:「谢老夫人,谢少爷。」
老夫人又交代了少爷几句,便离开了。
侯夫人姓孙,说起来也是伯爵府嫡女,嫁给侯爷也算是门当户对,只不过有一个地方我想不明白……听闻侯爷大了夫人将近一轮。
我以前偶然听府中的老人提过,当年侯爷夫人大婚之日,没有拜天地,没有拜父母,夫人是被绳绑着从花轿下来的。
两个时辰后,我将明月扶了进去。
她埋怨地瞪着我,我装作没看到,笑话,是她自作自受,关我什么事?
心里再不满,可我还是关心地说道:「冻坏了吧,担心死我了,幸好少爷为你求情,否则可就惨了。」
明月闻言也是一阵后怕,随即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大少爷真是个好人,可惜就是身体不好,否则定是个翩翩公子。」
我感到有些好笑,她还在这儿挑起来了?
2
老夫人回来,少爷的病总算好了起来,夫人再想谋害少爷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只是少爷一向体弱,受不得风,还是需小心才行。
值得高兴的是,老夫人多派了两个家丁过来,就待在外院,有些重活不用我做了,我也总算轻松了不少。
其实早些时候我不是没想过换个主子。
少爷虽然平日里为人宽厚,从不责罚我们,可他体弱且在府中地位不高,跟着他委实没前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仍是自古常态。
但是不行,奴婢背主是大罪,想当墙头草也要先爬上墙头才行,像我们这种墙角草只能被卡在一边,强行往另一边倒终究只会掰折自己。
只要我还在候府一天,我就只能依靠于少爷。
只要能博得他的信任,让他记着我的好,兴许以后少爷能为我求个出府的机会。
况且……少爷虽然身体不好,但终不是个无能之人,在我看来,他比他的几个弟弟都要精明。
少爷在一旁看书,见我扫了地又擦桌子,忍不住说道:「别忙活了,活都让你一个人干了,其他人又得偷懒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明月,我老实答道:「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过来。」
少爷声音温和,朝我招了招手。
我向他走了过去,明月说得不错,少爷确实是位翩翩公子,眉目如画,皮肤带着常年卧病病态的白。
「少爷有何吩咐?」
在主子面前,我永远都是一副单纯本分的模样。
下人要做的是把活干好,太聪明、太招摇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微微一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该及笄了吧?」
我点了点头:「是。」
「这几年你伺候我一向尽心,这次我能熬过去,也多亏了你在,倒是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少爷待人向来宽厚,奴婢怎么会委屈。」
他轻笑:「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奴婢……一直叫夏草。」
他点了点头:「你可还有什么亲人?」
我面色一顿,摇了摇头:「奴婢只记得……幼时被父亲卖到了平县,后来那家出了事,奴婢又被买来了候府。」
被卖后,我与家里人再无联系,亦或许是没人来找过我。
我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亲人。
「出事?你之前是在谁家做事?」
我面露犹豫,身为奴婢是不该再提起上一家主子的事的。
他看出了我的顾忌,说道:「无妨,我这儿向来没那么多规矩,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下。」
「奴婢以前……在前任平县李县丞家里伺候主子小姐,后来李县丞犯了事,全家被斩杀,我们这些奴婢也都被发卖了。」
「你以前的主子叫什么名字啊?」
我听后有些发愣,那熟悉的名字梗在喉中,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小姐她……叫李云禾。」
「她以前对你好吗?」
「她……」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浑身发抖,手心顿时冒出了冷汗,忍不住闭上了眼。
少爷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好了,不要再想了,看来你以前的主子对你并不好啊。」
我勉强露出一个笑意:「哪能人人都如少爷这般温和。」
没错,以前的小姐对我不好,她嚣张跋扈,脾气暴躁,经常拿我撒气,对我非打即骂,是这世上最恶毒之人。
我应当是恨她的。
少爷安抚我:「你既对我衷心,我定然也不会亏待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舅父一家就进京了,到时候你我二人都不必再看人脸色了。」
「奴婢定会忠心不二,好好服侍少爷。」
我原先见过那位陆家舅姥爷,他每年都会来看望少爷几次。
当年两家结亲时也算门当户对,只是后来侯爷官运亨通,而陆家却始终没什么长进,否则少爷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
陆家进京,虽说官位比不上侯府,但至少离得近能关照少爷些,况且叶侯爷还是要脸面的,总不好闹得太难看。
3
开春了,夫人派人送来换季的新衣服,我摸了摸料子,心中一沉,随便挑了一件给少爷看。
少爷没伸手,只看了一眼:「母亲她一向如此,不必在乎。」
可我还是有些不满,府里其他少爷可是个个衣着华丽:「要不要告诉老夫人。」
他冲我笑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娇娘,不必在意这些穿着打扮。」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衣服收起来。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道嚣张的声音。
「大哥……大哥在里面吗?」
我急忙行礼:「二少爷好。」
这人锦衣华服,是继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叶庭泽,如今在户部任职,是侯爷最看重的嫡子。
年前这位二少爷不知做了什么,听说是立了功,得到了皇上赏赐,候府还专门为此设了宴。
「看来大哥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呀,之前我没来看望是怕过了病气,大哥可别怪弟弟啊。」
叶庭泽扇着扇子,张着大嘴尽往少爷脸上凑。
虽说天气近些日子暖了,可到底还是初春,这人怕是有些大病。
叶庭泽没那么小家子气,倒不至于欺负少爷,只是每次见面,他都会若有若无地……在少爷面前突出自己的优越感。
少爷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无妨,毕竟二弟事务繁忙。」
「是啊,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命我协助他处理商税一事,我可是忙得很,所以还请大哥好好保重身体……可千万别再病了呀。」
叶庭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少爷面上并无变化:「二弟今日来……可还有其他事?」
叶庭泽一向喜欢挑衅少爷,但还不至于为了说些废话专程跑一趟。
我在一旁静静低着头,却没想到叶庭泽突然走到我面前,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
他随意打量,像在看一件物品:「大哥屋里这丫头姿色不错,尤其是这双眼睛……可真是魅惑人心啊。」
我强迫自己镇定,只听到少爷说道:「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夏草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中午给我做道松鳜鱼。」
「是。」
我急忙挣脱叶庭泽的手,行了礼便退下。
我跟叶庭泽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并非好色昏庸之人,定是有事要私下与少爷商谈。
莫非……是世子之位?
侯爷迟迟未立世子,无非是在大少爷与二少爷之间不好抉择,如今大少爷已到弱冠之年,陆家也要进京,侯爷着急,两边都不好放弃更不好得罪。
大少爷于侯府并无用处,而二少爷如今在朝堂崭露头角,还博得了太子殿下青睐。
之前二少爷生辰,东宫可是送来了好多贺礼。
侯爷心仪的世子定是次子叶庭泽,但……这于礼制不合。
叶庭泽今日来找我们少爷,或许是得了侯爷的指示。
他们都想让大少爷主动放弃。
我忍不住笑了笑,面子里子都想要,未免太贪心了些,我是大少爷的奴婢,心中自然还是向着他的。
此时,明月突然面带笑意,端着茶盏走过。
「你要去哪儿?」我叫住了她。
她眼神闪躲,说道:「我……我听到二少爷来了,我进去……伺候茶水。」
「两位少爷有要事相商,我们还是别进去打扰了。」我好心提醒道。
她显然不满我的阻拦,执意要进去:「我没打扰,我就是进去送个茶水。」
我本就烦闷,直接端起茶盏泼到地上:「我说了,主子们议事不要打扰,别到时候闯了祸连累我!」
「夏草!你干嘛!」她气急败坏地跺脚。
平日一旦见到二少爷就两眼放光,真以为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任由她发火,我懒得理会,赶紧去厨房吩咐少爷要的鱼。
回去的时候,叶庭泽已经走了。
我看少爷脸色还不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少爷,您没事吧?」
他轻笑:「有什么事,他还能在这打死我不成?」
我没说话,看来叶庭泽并没得逞,应当不气得不轻。
我随即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将心提了起来。这次算是应付过去了,可世子之位拖不了多久,他们肯定还会再来。
侯爷之所以派二少爷来劝说,是因为他自己拉不下脸。
他虽然早没了慈父的形象,但却还端着人父的尊荣。
可如果下次来得真是侯爷……。
4
今日,我偶然碰到了夫人的贴身婢女红袖,也可能……不是偶然。
「夏草妹妹,夫人找你有些事情,跟我走一趟吧。」
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事。
「红袖姐姐,夫人找我什么事啊,我还要回去照顾大少爷呢?」
我满心抗拒。
红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到了你就知道了,主子要见你,你敢不去?」
没错,主子吩咐,我只能唯命是从。
我和夫人委实没什么话说,她磋磨大少爷,我也没少跟着受罪。
「这位就是庭宗身边的夏草姑娘吧,果真是个可人。」夫人笑得一脸善意。
夫人姿色甚佳,她比侯爷年少十几岁,再加保养得宜,人也异常娇艳。
然而,侯爷也早是看腻了她这张脸,或许男人都一样。
侯爷夜夜留宿妾室房中,新娘排排娶进门。
夫人面上也不在乎,她执掌中馈,再受宠的妾室也不敢闹到她头上来。
她跟我印象中的娘亲很像,但她并没有我娘那么善良。
我恭恭敬敬行了礼。
「不必多礼,快坐,红袖给夏草姑娘上茶。」
「夫人使不得,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便是,不必对奴婢如此。」
夫人露出了微笑,看得我有些发凉。
红袖得了指示,关紧了房门,我更害怕了。
我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夫人面色一转,皱起眉头轻轻叹息:「唉,夏草姑娘,你也知道庭宗身子不好,每次看到他生病,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很是心疼。」
我勉强一笑:「夫人心慈,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早起好起来的。」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找了个江湖神医,花重金从他那儿买了一味补药,说是用天山雪莲制成。」
我捏了一手冷汗:「既然是这等好事,奴婢想……夫人亲自送给大少爷,大少爷一定会感激夫人的。」
夫人依旧在笑:「你有所不知,神医说这滋补之药还无人用过,担心会有副作用,我怕庭宗知道了不愿意尝试,但神医说了治愈弱症有九成把握。」
我仔细斟酌过后方敢开口:「既如此夫人何不告诉侯爷和老夫人,他们说的话,少爷定然会听。」
夫人嘴角敛了笑意,整个人尤为可怕。
「还是别麻烦侯爷和老夫人了。」
她说着,朝红袖伸出了手。
红袖递给了夫人一张纸。
「夏草啊,这是你的卖身契吧?」
夫人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偷偷地把它放在你们少爷每日喝的补药里,放心,他看不出来。」
偷偷?补药?
「夫人,我……」我紧张地说不出话。
她突然走上前来,亲切地拉住我的手:「夏草,只要庭宗喝了药身体痊愈,你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如何?」
如果我不答应她会拿我的卖身契做什么?
还没等我思考完,红袖已经把药包放在了我手里。
只听到夫人又说:「下个月初五陆家全家就要来京城了,我希望在那之前……这样也好庭宗健健康康地去见他舅舅,你说是不是?」
也不等我回话,夫人笑吟吟地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递给我:「来,这是赏你的。」
我惶恐:「夫人……奴婢不能要……夫人。」
红袖将簪子强行插在了我的发髻上:「夫人赏你,你就拿着,别不识抬举。」
夫人看到我「收」了,便笑着摆了摆手:「行了,送夏草姑娘出去吧。」
我被红袖拉了出去,神情恍惚,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浑噩噩地走到自己屋子门前,我才猛然惊醒。
我急忙摘下发簪,同药包一起藏了起来,才走进去。
明月开心地冲我炫耀:「喂,你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这上面的花色可都是时新的!」
我没心思理她,自顾自坐到自己床上。
「你怎么了这是?我的衣服好不好看嘛?」
我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哪来得那么多钱?」
她支支吾吾道:「这……哎呀……这你就别问了,到底好不好看嘛?」
「好看……真好看……」我不知自己露出了一个怎样惨淡的笑容。
我突然愣住,她的衣服确实好看,只是……
明月跟我一起做事,我们俩月钱差不多,她平日又是新衣服,又是胭脂首饰的,都是哪来的?
我想起自己今日经历的一切,定是有人也给了明月赏赐,明月既然收了,那不就说明……
可少爷并没出什么事。
除了他自身的弱症。
但少爷信任我,平日里的饮食用药都是由我负责的,明月插不上手。
还是说……明月做了其他的事?
她做了什么?少爷知道吗?
我想不明白,只觉得头很疼。我也没心思管别人了,眼下的事我该怎么办?
少爷待我不错,我不能害他。
可眼下我连自己都顾不了了。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那里,她给的条件也确实诱人,拿回卖身契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可如果我真的做了,她会把东西给我吗?少爷真的有了三长两短,这个替罪羊谁来当?
5
心里藏着事,伺候少爷时我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当我接连打碎第二个茶盏的时候,少爷忍不住开口:「你平时不会这般冒事的,出什么事了吗?」
我摇了摇头:「对不起少爷,奴婢这两日不舒服晚上没休息好。」
他温声说道:「既然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到晚上别忘了把药给我拿来就行。」
药?
我微微失神。
「夏草?怎么了?」他见我发愣。
「没……奴婢没事的,少爷。」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跟我不用见外,可要我帮忙?」
「没有难事,多谢少爷。」我摇了摇头。
少爷连自己都保不了,如何帮得了我?
我正想着,只听少爷又问:「真的没什么事?」
「没……没有。」
少爷救不了我,老夫人也救不了我,在这个府里,没有人可以给夫人定罪。
我想要活着,可是无论找谁帮我,我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此事被我拖到了初四那天。
许是舅姥爷要进京,少爷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端着一碗药颤颤巍巍地走到少爷面前,今日是夫人规定的最后期限了。
少爷见我来,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药煎好了?拿来吧。」
我站在他身旁,迟迟未有动作。
「怎么了」少爷奇怪道。
我抑制住心中的慌乱,摇了摇头。
他伸手端我手中的药碗,我紧紧握着碗沿,不松手。
「到底怎么了,夏草?」
我含着泪望向他:「少爷……我……」
话未说完,我端起药一饮而尽,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少爷急忙说:「哎,夏草,药不能乱喝……」
我手一松,碗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少爷不是傻子,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夏草,到底怎么了,药有什么问题?」
我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对不起少爷……夫人给了我一个药包,她拿卖身契威胁我,让我……让我……」
话未说完,我便腹痛难耐,倒到地上,而已经说到这儿了,少爷显然明白发生了何事。
恍惚间,我听见少爷冲门外大喊:「请郎中!」
我躺在地上隐约感到有血从喉咙里涌出来。
我今年十五岁,双亲皆亡,虽说曾经经历过巨变,但这些年生活也并不坎坷。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安稳活着,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为自己赎身,做一个平民百姓。
6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那包药我只用了一小部分,只是没想到药劲还是那么大。
我特意计算好了时间,在陆家进京的前一天下药。我赌少爷绝对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事关少爷的性命,陆家必定会追究到底。
我还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定,夫人也无法也再对我做什么。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里。
床边的姑娘发现我醒了,急忙扶我起来,喂我喝药。
我仔细瞧了瞧,她好像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大丫头——珍珠。
「夏草姑娘终于醒了,快把药喝了,郎中说了只要你今日能醒就没有大碍了。」
「谢谢珍珠姐姐,我……这是还活着?」
她轻笑:「还好你命大,不过是昏迷了一夜。」
「少爷没事吧?」我轻轻问道。
「还惦记你家少爷呢?放心吧大少爷没事,多亏了你护主有功,没让那贱婢得逞。」
贱婢?
我不解地看了看她,她的一双眼睛,盈盈笑意,却看得我心里发紧。
「珍珠姐姐,这是何意?」我问道。
她继续笑着:「夏草,你是个善良的丫头,可我们做奴婢的要学会识时务,只要能活命,其他都不重要。」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只见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道:「好了,我先去禀告老夫人,你一会去前厅见主子们。」
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记住,主子们救你,可不是因为你的命有多宝贵。」
说完,她就离开了。
珍珠姐姐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一个奴婢能捡回一条命,并不是我命贵,只能说明我对主子们还有用。
而她之前说的话,应当是提前给我一些提示。
「没让贱婢得逞?」
这里是老夫人的院子,我整理好自己,急忙去了前厅。
我在屋外被人拦了下来,应该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
等了一会儿,珍珠姐姐出来将我带了进去。
正前方坐着老夫人和侯爷,左侧坐着夫人,右侧是少爷和一名同样锦衣华服的妇人。
看到少爷在,我心中安稳了一些。
只是他满脸寒意,没有了往日温和的模样。
而堂下还跪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显然是受了刑。
我恭恭敬敬跪下行礼。
老夫人没有多说话,给了身旁张嬷嬷一个眼色,张嬷嬷直接问话。
「你喝下的毒药,可是受人指使,原本要毒害大少爷的?」
我点了点头:「是,奴婢是受人威胁,大只是少爷待奴婢不薄,奴婢实在不忍心……」
「威胁?红袖一个贱婢能威胁你什么,你怕是收了她什么好处吧?」
我愣了愣没有说话,顿时明白了,原来夫人是把红袖推出来顶罪了。
我又看了看身旁跪着的奴婢,她低着头没露出脸,但看身形确实像红袖。
可无论怎样我不能认罪。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
张嬷嬷将一个东西扔到了我面前:「没收好处,那这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脑袋顿时嗡了一下,这是当日夫人塞给我的簪子……
我急忙说道:「这是……这是……」
我本想把实情说出来,可我想起了珍珠姐姐的提醒,顿时说不出话来。
可我说不说实情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真的不知道吗?我不信他们不知道。
张嬷嬷继续问:「当日给你毒药之人可是你身旁的人?」
我向旁边看去,那人还配合地抬起了头,果然是红袖。
她声音嘶哑地说道:「奴婢认罪。」
给我毒药之人……确实是她,却也不只是她,我很清楚我现在该说什么,可是……我将目光投向了少爷。
少爷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双手紧紧握在身侧,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生硬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也只好承认。
沉默许久的老夫人终于说话:「红袖毒害主子,送廷尉府,让人杖毙吧。」
红袖被人拖了下去,她丝毫不挣扎。
我却一阵后怕,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我与她也算同命相怜,都不过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的棋子罢了。
原本谋害主子的罪名应该会落到我身上,可谁都想不到我会把毒下在自己身上。
老夫人又说道:「夏草虽是帮凶,可她也算是良心发现,及时悔过,就罚她……」
我正听着接下来自己的下场,谁知少爷却突然打断了老夫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