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离离原上草

云九之前说,他不久后还要赶去蜀州,归期不定。

我想为他和珍珠各做一件衣服,等开春后穿正合适。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启程,我只能尽快赶制。

我亦不知云九喜欢什么颜色,他平日穿的衣服全是黑的,索性为他挑了一块深蓝色的料子。

珍珠的衣服,我打算做一件正红色的裙子。

我早就发现,她喜欢看侠客和侠女闯荡江湖的故事,她私藏的那些话本子,我基本都看过,里面的女子大多穿得一身鲜红。

虽说侯府的奴婢统一穿浅色素雅的衣服,但她私下里穿一穿也是极好的。

连天的赶制,眼睛发酸发胀。

为云九缝制衣袍时,想起了之前问过他的话。

我问他到底看上我什么?

我怎么也没料到,他是见色起意。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看,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我笑:「这世上比我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可以换个人喜欢。」

他皱了皱眉头:「当然不行,做人怎么能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他……还挺有原则。

正走着神,我突然指尖一痛,一滴鲜血染红了衣服,我顿时有些懊恼,怎么临到最后出了差错呢?

就差最后这个领子了,衣领是外翻的,那滴血被挡住,应该看不出来。

我还是有些心虚,许是有意掩饰,我在那滴血上绣了一个小小的「禾」字。

在夏草的身份之下,我想偷偷地做一次李云禾。

云九离开的那日,我把衣服给了他。

「怎么,定情信物啊?」他笑道。

「一路平安,早日回来。」我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他这次并没打算让我糊弄过去:「夏草,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应该知道,而且之前说好了,你这次要给我答复的。」

「啊?」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而又直白地向我表达心意,我呆呆愣愣,没有反应过来。

他直直地望着我,反而让我有些……不自在,不敢再看他。没人教过我「喜欢」是什么感觉,我也并不懂女儿家的心事。

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我应该拒绝,眼下我没有资格考虑这些事。

在别扭与羞涩中,我鬼使神差地轻轻说道:「那件衣服……你也可以把它当作定情信物。」

26

冬去春来花几支,春睡夏醒人未归。

我在府里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期盼与等待」是何感受。

原来,漫无目的等待,是苦熬,而有了目的的守候,就成了美好的期盼。

得知少爷不日回京的消息,我既高兴又有些不安,对未知的恐惧感,对命运难以掌控的无力感。

有些事情逃避得太久,连自己都以为,它真的过去了。

少爷回府那日,连家门都没进就去了宫里面圣。

晚上,宫里的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侯府。

这下侯爷也不需要为难了,皇上亲口把世子之位给了叶庭宗。还封了他一个什么……什么成安君。

记不清了,都是听府里人传的。

少爷这一仗打赢了,而且赢得漂亮。

蜀州的收成很好,水渠也修成了,而且打通了与各地的商品贸易。

近来京中风向大变,有人欢喜有人愁,主子们忙得一团乱。

这期间,我始终没有见过云九,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回来。

如今府里最清净的地方当属暮安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老夫人在盯着我。

本该去室内休息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本该去院里遛弯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本该赏花写字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我把前厅的柜子擦了三遍,她连续添了三盏茶。

我真的打扫得够干净了,实在耗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告退。

我去问珍珠,老夫人到底什么意思。

珍珠笑了笑:「你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要多想,像你平时干活一样,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我明白,老夫人是想看我有没有生出别的心思,在她心里,我始终是配不上她的好孙子的。

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少爷回来那么久,一次都没来找过我,兴许他早就把我忘了。

而少爷刚回府,来拜见老夫人那日,张嬷嬷恰巧要出府买东西,让我跟着做苦力。

一日日过去,少爷没找过我,我是很高兴的,这说明他真的把我忘了,那以后我做什么事情也不用顾忌他了。

可云九还是没有出现,我有些着急。

珍珠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无奈下床进了我的被窝。

「你这几日怎么了,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没事。」

我不想让她为我忧心。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夏草,你该不会……还想着大少爷吧?」

我笑着掐了掐她:「你瞎说什么呢?」

她无奈叹了口气:「之前你和大少爷的事我都知道,只是……夏草,少爷不是良人。」

「我知道,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知她并非不相信我,她只是太担心我了。

可能珍珠在我旁边的缘故,我渐渐心安,困意袭来。

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问道:「夏草,有些事你不清楚,蜀州一事,你可知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肯定是大少爷啊,还能是谁?」我迷迷糊糊说道。

「错了,是太子殿下。」

我睁开眼睛,顿时睡意全无。

太子殿下虽已是储君,但党争无论是在哪朝哪代都不是稀奇之事。只不过皇权离我太远,我从未关注过。

「姐姐的意思是?」

珍珠继续解释道:「大少爷解决了蜀州一事,固然有功,但也不值得宫里如此大肆封赏。」

所以……少爷定然还做了别的事情。

「蜀州之事,朝廷派过很多人去处理,也拨了不少钱粮,但都没有成效,若说没有人贪污,你信吗?」

呵,鄙人不才:「有幸」当过贪污犯的女儿。

我家那片闹过饥荒,为此娘亲的商铺还捐了不少钱,可我娘亲怎么也没想到,她捐的那点钱,都到了我爹腰包里了。

朝廷下发公文,说会开放粮仓,救济百姓。

但每每那些地方官员拿出的粮食都是明码标价,以正常价格的两倍卖出。

「蜀州有人贪下这笔钱,还能不被查出,只能说朝堂上有大人物在保他。」

我越听越心惊,贪污,官员勾结,都是大罪。

珍珠继续说道:「当初蜀州的重任,无论是侯爷还是太子,都想让二少爷接下此事,但二少爷嫌蜀州穷苦,没接。皇上和太子又想借此清除官员中的蛀虫……」

「所以太子殿下干脆找了大少爷合作?」我忍不住抢话。

原来,早在去蜀州之前,少爷就已经站在了太子的阵营里,怪不得云九会不停在两地之间往返。

珍珠点了点头:「大少爷城府太深,你跟着他不会安稳,而且以后这府里的主母绝不会是寻常人。」

珍珠说了那么多,还是想让我打消对少爷的念头,可我对他真的没想法。

我抱住她,轻轻说道:「我知道了,我保证绝不会存不该有的念头,再不睡明天就起不来了。」

27

第二日清晨,珍珠早早就离开了,她要去伺候老夫人起床。

我正吃着她给我留的早饭,只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

我推开门,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上面挂着贱兮兮的笑容。

「我回来了,想我没?」

「少爷回来那日,你怎么不在,我以为你丢了呢!」

「我这不是在后面处理些事情吗?昨日回来太晚了,就没来吵你。」

我把手里的半个馒头塞给他:「你等我回来再说,我要去干活了,来不及了。」

他叫住我:「等会儿,下午等你做完事……我带你出去逛逛,你有空吗?」

我笑了笑:「那你可得多等会儿了。」

「那我在街口等你。」

以往我干完活总会等珍珠一起去吃饭,今日我打扫完卫生,找机会跟珍珠说了一声,就溜了。

云九送的钗环我一次没有戴过,进去出府戴正合适。

我走到街口的时候不叫他人影,四处望了望,才发现他坐在头顶的树枝上,身子靠在树干上半躺着。

「云九。」我轻轻叫了叫他,他没应声,好像……睡着了。

「云九!」我又大喊了一声。

他睁开眼往下看了看,随即笑着跳了下来。

「来了呀?」

我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早上见完我,就来在这躺着了吧。」

他挠了挠头:「没有啊……我去吃了个饭才来的。」

我:……

我鲜少到集市上来,今日他带着我从东街逛到西街,我才发现原来京城这繁华之地,也有那么浓厚的烟火气息。

他一向爱叨叨,全程都是他说话,我听着。

偶尔买东西的时候,他歇歇嗓子。

「我跟陆家签的是工契,上次回京我找陆老爷说过终止合约的事,他答应了,说等我陪少爷处理完蜀州的事,就可以离开了。」

「好。」

路过一个卖包子的小摊,他停了下来,买了俩包子递给我。

我看了看手里没吃完的枣糕,无奈接了过来。

「我偷偷打听过,每年年底,可以拿着卖身契到原户籍地知府,统一消奴籍。」

「我怕节外生枝,没告诉少爷,过几天我直接去找老夫人,把你的卖身契赎来,等到年底的时候再带你去平县消籍,此事你不用操心,我去解决。」

「好。」

卖糖葫芦的大爷挑着糖葫芦路过,他买了一串塞给我。

「我不知道你是想去平县还是想留在京城,两边我都看了一下,还是有不少人家愿意找我当武先生的,月钱也不少,养你没问题。」

「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实在不行开个武馆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些可以慢慢想,以后有的是时间。」

「听你的。」

不远处有一个大哥吆喝:「糖人……卖糖人喽……」

云九的眼睛看过去,我急忙说道:「真拿不下了。」

他挥了挥手:「没事,我帮你拿。」说着就要去买。

我死死拉住他:「算了算了,我真吃不下了,天气热容易放坏。」

「行吧,那下次再带你来。」他妥协。

云九说要回陆家办点事,他把我送到门口便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走路时脚跟忍不住轻轻抬起,我顿时感觉侯府围墙都低了不少。

我还没好意思把云九的事告诉珍珠。再过一年多,老夫人就会如约放她出府。

28

我才刚刚对生活有了美好的期盼,白天的喜悦还未散去,当天晚上。

就在当天晚上,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来找我,老夫人要见我。

我看了看桌子上堆放的糕点零嘴,全都是云九买的,我还没怎么尝过。

来的人不是珍珠,而是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位婢女。

我到正厅的时候,珍珠正跪在老夫人面前,我跪到她身旁,心中隐隐不安,但还是耐住性子,等老夫人发话。

老夫人看起来并未动怒,只是面上有些无奈。

「夏草,从明日起,你回旭阳轩伺候吧。」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呆呆地愣在原地。

为什么?

老夫人不是不喜欢我跟在少爷身边吗?

怎么突然间……变卦了呢?

珍珠哭着说道:「求老夫人开恩,不要让夏草走。」

听到她的哭声,我才缓缓回神:「奴婢不知犯了何错,请老夫人明示,不要赶奴婢离开。」

老夫人并未回答我的话,只是说道:「你还是回到你原来的位置,住你原来的地方,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今晚搬过去吧。」

非要今晚吗?连屋子都给我收拾好了?

珍珠不停地磕头,哀求道:「不要啊,求老夫人开恩。」

「阿眉,快把她扶起来。」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珍珠。

张嬷嬷把伸手扶珍珠,可她死活不愿意起来。

老夫人无奈说道:「罢了,那你就跪着吧,跪也没用,阿眉,你让她今晚务必搬走。」

老夫人回房了,张嬷嬷现在我面前,强硬地说道:「夏草,快去吧,再不搬,我让人帮你搬。」

此事显然已成定局。

我扶起珍珠,拉着她离开。

「夏草,我去求老夫人,我不会让她把你送走的。」

「姐姐,我没事,我想知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珍珠答道:「大少爷来过了,你到的时候,他刚刚离开。」

她这一说,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少爷如今功名在身,可我没想到他敢忤逆自己的祖母。

少爷回府两个月了,从未想起过我,我本以为他都把我忘了。

主子吩咐,我只能搬回去。

我擦了擦珍珠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红肿的额头,顿时有些心疼。

我尽量宽慰她:「姐姐,我没事,少爷让我回去,定然不是责罚我,我不会有事,你别担心。」

她摇了摇头:「那也不行,你不能去。」

我眼睛一酸,喉咙发紧,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可是我别无选择,我甚至连少爷的态度都不明确,我只能先过去,再作打算。

「姐姐,你先好好休息,稳住自己,万一我真有什么事,还要你来帮我呢。」

「你放心,我一有时间,就来找你。」

我离开了,珍珠留在了这里,云九送的东西也被留在了这里,我来到侯府后最幸福的时光,基本都在这里。

旭阳轩还是以前的院子,但环境已经大不相同,夜里都有不少人守着,但没人拦住我。

我回到了以前住的屋子,这里布置得很好,物品齐全,不知道是谁还贴心地给我留了一盏灯。

我在床上呆坐了一夜,少爷并没有召见我。

第二日,少爷也没有召见我。

我去门口看了看,院子里的人好像都被训练过一样,都在做自己的,压根没人理会我。

到了饭点,我没出去吃饭,很快便有人将饭送来,又一言不发地离开,看来少爷很清楚我的一举一动。

没人限制我的自由,我可以随意进出,但……我始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让我回来?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我顿时头疼得想吐。

我平复了心情,直奔书房,少爷应该在里面。

我受够了!他到底要干什么,我总要问个清楚。

我刚靠近那里,门口的男子伸手将我拦住,不是云九,也不是云七。

「我要见少爷。」

他一个眼神都没给我:「书房重地,闲人免进。」

「那我等他出来。」我执拗地站在那里。

终于,里面的人发话:「让她进来吧。」

那人收回了手,放我进去,依旧没看我一眼,仿佛刚刚拦着我的人不是他。

时隔一年多,我再次见到他,心境却早已不同。

少爷脸上依旧泛着病态的苍白。

他处理公文,并未抬头看我。

「参见世子。」我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才第一天,就沉不住气了?」

我不知他是何意,不敢贸然答话。

此时,他才抬头看向我,脸上带着笑意。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面对我时,几乎都是笑着的。

「夏草,好久不见啊。」

「你可有想过我?」

我强撑起一个笑容:「世子远去蜀州,奴婢自然是想念的。」

「既如此,我回来那么久,你怎么没来找过我?」

「世子说笑了,主子未召见,奴婢岂敢打扰?奴婢也没想到,您还记得夏草。」

他冲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听命跪到他面前。

少爷抬手轻轻拨弄了下我的头发:「夏草,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我本想过段时间安稳了再把你接过来,可我又怕再拖下去,我的夏草就成别人家的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一直陪着我,会一心向着我,还记得吗?」

少爷温柔的话语一声声传到我的耳边,却如同鬼魅一般,迷幻又让人窒息。

「看来夏草是忘了呀?」

我喃喃道:「奴婢没忘。」

他顿时愉悦地笑了笑,笑过后又渐渐敛起了笑容:「夏草昨日去集市玩得可开心,是跟谁一起去的啊?」

我脑袋「嗡」了一声,打乱了我心中极力掩饰的平静。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碰巧……还是说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见我不说话,他也不恼。

「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是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我慌忙喊道。

我再次强调:「奴婢没有喜欢别人。」

「是吗?我看你和云九如此亲密,我还以为……」

我急忙说道:「奴婢与云侍卫只是有些浅薄的交情而已,奴婢曾被四小姐杖责,幸得云侍卫相救,奴婢……奴婢只是感恩罢了,并无其他心思。」

「原来是这样啊,」少爷笑道:「别着急,慢慢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信你。」

「没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29

我去了暮安院一趟,我总得告诉珍珠,自己过得很好,可无论我怎么说,她始终不安心。

我又成了少爷身边的一等婢女,这次是名副其实的一等婢女,不再像以前一样要包揽整个院子的累活。

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待我。

他如今是世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成安君」,却仍然让我唤他「少爷」,仿佛那一年的分离从不存在一样。

他比以前更忙了,他每天都要处理公文,我便陪在他身边伺候。

而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我多天未见过云九了,我也不敢向少爷多问。

云九的朋友不多,云七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可自从回到了旭阳轩,我连云七的面也没见过,院子里的人很多,我都不认识。

我忍不住怀疑,少爷会不会对云九下毒手,随后又安慰自己,云九身手不凡,应当不会轻易被害。

少爷察觉了我的心思,说道:「云七和云九是陆府的人,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你既说是恩情,那就要有恩人的样子。」

少爷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往日,定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之前只不过是迫不得已从陆家借人。

他没必要骗我,我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敢表露什么。

那天,宫中来了圣旨,主子们去前院接旨,毫无疑问这道旨意是下给少爷的。

可我怎么也没料到是赐婚圣旨,赐婚成安君和静德公主。

静德公主是皇后嫡出,太子最亲的妹妹,也就是之前京中传闻,和二少爷互有情谊的那位。

所以……静德公主要嫁的是齐阳侯世子,无所谓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可少爷不是要娶陆家表妹吗?虽然还未定亲,但之前老夫人显然已经与陆家提过的,陆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送旨的人走后,侯爷高兴地拉着儿子客套。

没办法,儿子得势,他总要修补一下浅薄的父子情。

我回旭阳轩的路上,有人趁乱拉住了我,我跟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躲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里。

云九好像很着急,出奇地没朝我嬉皮笑脸:「夏草,这几日我实在脱不开身来寻你,回头再跟你赔罪。」

「我要先离开一阵子,最快两个月回来,两月以后我就能带你走了。」

我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轻轻说道:「云九,我不跟你走了。」

我知道少爷疯了,我也要疯了,云九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我总不能害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自动忽略了我的话。

「世子将你要回来的事……我知道,夏草,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能解决,我去见过少爷了,他……」

我心神不宁,不耐烦地打断他:「云九,我说过了我不想跟你走了,少爷他待我很好,我在府里过得也很安稳,没必要跟你一起去过奔波劳碌的日子。」

后来的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这个时候没有好好听他把话说完,

「我不信!」他想也没想,坚定地说道。

「你刚刚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骗不了我。」

没有猜忌,没有怀疑,而是坚定不移的信任。

我忍住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冷声说道:「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恨我怨我,我也无所谓。」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面上依旧没有半分怀疑的神色。

「夏草,少跟我装,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且安心,等我回来,世子就会放你出府,到时候你不走,我也拖你走。」

我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会让我走?」

云九面露笑意:「就知道你在跟我装!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明白,总之你等我回来就行了。」

说完,他直接翻墙出去,走得很匆忙。

回去后,少爷并未发现异常。

少爷专门向我解释:「权力联姻乃是常事,你不必多想,公主殿下心悦之人并非我,我与她只是交易,日后她必不会为难你。」

我顺从地点头:「奴婢明白了。」

一名下人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到桌上,便告退了。

我惊讶,他如今还要喝药?

他端起药喝了两口,随即咳嗽了两声。

我并没过多注意,如今他又不是卧病在床,总不需要我动手喂他吧?

他喝完药,把药放在一边,我正想收拾出去。

「不必了,」他出声制止:「放一旁就是。」

「是。」

少爷合上最后一本公文后,我低头帮他整理书桌,将每一本册子整齐放在书盒里。

「夏草,以往只要我咳嗽一声,你都会担心的。」

「今时不同往日,少爷有太医看诊,又有名贵药物无数,身体定然不会出问题。」

他并未否认我的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夏草,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过,你喜欢我。」

我心中一怔,我确实不喜欢他,但他就真的是喜欢我吗?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习惯了我的陪伴。

他势微之时,被所有人忽视,甚至被人暗害之时,只有我一个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保护他。

可他永远不会明白,我选择他,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见我始终不回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盯着我,好像非要我给一个答案。

我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抬头朝他笑了笑:「少爷也从说过喜欢我呀。」

他也不恼:「呵,那我现在说,我喜欢夏草……」

「少爷真的喜欢我吗?」我忍不住打断他:「在我看来,你只是单纯地想找人陪着你,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受够了,我真的忍不了了。

我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幸福,就因为他回来,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也从未想过我会拒绝,是啊,奴婢能得您青眼,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怎么会……」

他倾身过来,堵住了我未说完的话,泄愤般咬了咬我的嘴唇。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在我心里,少爷自幼读书明理,尊崇礼义圣贤,从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平日云九看似不正经,可他从不会那么对我,他认为既然没有定亲,做这种事多少有些轻薄之意。

之前逛街,他犹豫了好久,才敢轻轻牵了牵我的手。

我愣了两秒,急忙推开少爷,但我随即又后悔了。

他眼睛发红,面色阴沉,看得我心中一慌。

我急忙跪在一旁:「对不起少爷,我……我错了,对不起……」

兴许是吓的,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少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折他的面子?

我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为了活命,我可以不要尊严。

「你既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那就好好在我身边待着。」他鲜少发脾气。

我跪在一旁,不知说什么,脸上的泪还未干。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30

夜深了,我睡不着,始终为今日的行为懊恼着。

我起床出门,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珍珠的门前,此时她应该睡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她,毕竟除了她,我也没有亲近之人了。

珍珠见到我时,满脸担心:「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大晚上也不多穿些。」

「我没事,就是想你了。」

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珍珠始终留着我的位置。

我本是心里难受,想跟她说说话,却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姐姐,你怎么了?」

她眼神闪躲:「我……我能有什么事呀?」

珍珠并不擅长撒谎,在我的连番追问下,她才向我透露。

她生硬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是……是好事。」

「老夫人说,我离开侯府也是无亲无故的,她要把我赐给二少爷作通房。」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她不是很喜欢你吗?」

珍珠低下了头:「就是喜欢我,为了我好,所以她才把我赐给二少爷,还说……以后做主抬我为妾室,她也会护着我。」

「谁稀罕呀!」

因为喜欢,所以让人做妾,还一副恩赏的姿态,这是什么道理?

珍珠安抚我道:「些是好事,以后我就可以做主子,不用再伺候人了。」

若她真觉得是好事,之前干嘛还哭着让老夫人留下我?

「我不会让你做妾的,我去找老夫人,不,我找她没用,我……」我左思右想,无奈说道:「我去找世子,我去求他。」

珍珠急忙拦住我:「夏草,我真的没事,你可千万别做糊涂事。」

我苦笑道:「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姐姐,我最不能失去的,就只有你了。」

我可以把明月下场全都归结于她贪心不足,自作自受,可我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夏草的死与我无关。

夏花是个好姐姐,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府里度过一年多。可我不是她妹妹,我欠夏草一条命。

离二少爷的弱冠礼还有些日子,可我始终不知道怎么跟少爷开口。

我有些后悔,那天不该跟他发脾气的。

反正我也没能力做什么,惹恼他对我没好处。

我忽然想起,云九已经走了好些天了,他说他有办法,可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照常跟在少爷身边,他丝毫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没有为难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求他,我只好像往常一样细心伺候他,做好自己的事。

那晚我回到自己屋子,可能是我本身比较警觉,下意识觉得……屋里有人。

我心中不安,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所以不敢贸然叫人。我只好先出去,避免出事。

刚靠近门口,手还没推开门,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

「别动。」

我听不出是谁,但当我看到他袖子上的暗纹时,我顿时没那么害怕了。

黑色的衣服,熟悉的纹路,跟云九的一副一模一样。

「云七?」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哼,你倒是聪明。」

我感到一阵疼痛,他的手死死捏着匕首,在我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却并没有伤我性命,泄愤般将刀刃捅到墙上。

他咬牙切齿道:「红颜祸水。」

不止一个人那么骂过我,我毫不在乎,我只关心他今日的来意。

「你来干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向来都是冷着脸,让人看不清喜怒:「我带你离开。」

我疑惑道:「离开,为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说道:「晚上人少,你一会跟紧我,死了我可不管。」

他一再避而不答,我不禁有些担忧:「我问你云九去哪儿?」

「死了。」

什……什么?

云七冷声说道:「让人追杀,被河水冲走了,尸体都找不到。」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不信,他之前还笑着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

想到这儿,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怎么会啊?脑海中的记忆一帧帧闪过。

那个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枣糕的云九。

在我被欺负后,不在乎身份地位,带我去报仇出气的云九。

那个愿意冒着风雪,赶一天路只为来陪我过除夕夜的人。

那个表面不正经,却细心为我规划未来的云九。

「难受吗?」云七轻轻问道:「难受就好好记住,你要记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我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直视他:「告诉我……是谁?」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猜测,但我还是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七说,他们离开蜀州之时,遗落了一本很重要的账本,事关贪污一案,所以必须要找到。

「你们那位世子答应他,只要拿回账本,蜀州一事了结,他就把你卖身契还给你,放你走。」

「夏草是吧,你可知叶庭宗因蜀州一事得罪了多少人,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蜀地官员,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所以说……是叶庭宗得罪了人,让云九去为他涉险,是吗?

「他临走前怕自己出事,特地来找我,若他回不来,让我带你离开。」

「他死前都在想着你。」

云七将匕首指向我,满脸恨意:「他原本与陆府的工契都结了,是可以离开的。」

账本一事我不知真假,但叶庭宗可从没有透露过,他愿意放我离开。

云七走了,我没跟他离开。

卖身契没拿到,无论我去了哪里,都是贱籍,私自出逃,就算侯府不报官,我不愿再过那种低三下四的日子。

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结束在了九岁那年,而如今我终于再次看到了希望,我有了亲人和爱人,差一点我就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夏草在惩罚我吧,她不愿意看到我用她的身份过得幸福。

31

我伺候叶庭宗那么多年,我自问,这世上依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是奴婢,最懂察言观色,想要讨好一个人,无非是投其所好。

如今旭阳轩的下人很多,回到叶庭宗身边后,很多事已用不着我来做。

可从那日起,事关叶庭宗的事,我全都亲力亲为。

别人知道他爱喝什么茶,而我只要轻轻一摸,便知道是不是他喜欢的温度。

他用膳时,别人会把最好的菜式为他呈上,而我他知道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别人能把毛笔洗干净,而我知道笔尖洗过之后要捻一捻,他才用的称手。

即使有我没见过物品,不懂得事物,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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