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中惊醒,浑身冒着冷汗。
我看了看对面的床上,还好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珍珠睡得很沉。
梦中的记忆过于遥远,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啊。
夏草应当还恨我吧?
她定是恨极我了。
19
府里的日子竟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我每天就缩在院子里。打扫打扫屋子,尽量降低存在感,日子竟然过得出奇地宁静。
我说得上话的人也很少,除了珍珠,就只有偶尔回府云九。他好像很忙,经常往外跑,回来时便住旭阳轩以前的屋子里,应当是少爷跟侯爷说过什么,他进进出出也没人阻止他。
他偶尔来找我时,会给我带些外面的点心。
起初我想拒绝,但他还是每次都送。
我有些不理解:「有钱不自己留着,干嘛给我买东西,我可没东西还你啊?」
他笑了笑:「怎么说咱之前也是在一处当差的,再说了你以后说不定能做主子夫人,我不得巴结巴结你?」
那他可巴结错人了。
我以为的那些会找我麻烦的人,一个都没来,想来也是,主子们每日都有很多大事,哪里顾得上我这种小人物。
直到那日,我碰到了四小姐叶依依。
珍珠姐姐不在,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婢女指使我去账房拿些宣纸。
叶依依应当是刚从谁家的宴会回来,将自己打扮得美艳却又不失得体,但她好像很生气,边走边跟身旁婢女大骂。
「陆娇娇那个女人,今日不就是做了首诗吗,竟能赢得五殿下夸赞?难道本小姐的琴弹得不好吗?」
旁边的婢女吓得连忙拍马屁:「小姐姐的琴才是最好的,那陆二小姐也就头一次得了脸,哪里比得上小姐您。」
果然,小姐每日有那么多要做的事,赏花赴宴,扬名声,看公子,根本顾不上一个小人物。
但倒霉的是,这次她碰见我了。
倒霉的是,她还记得那次的事。
倒霉的是,她心情不好。
她让人强行将我带了回去,让人把我按在地上。棍子一下下打在身上,仿佛要将皮肉扯烂。
她站在一旁,趾高气扬地说道:「上次的事本小姐还记得呢,要不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叶庭宗,我怎么会去不了皇后娘娘寿宴?」
起初我还不停地开口求饶:「小姐,奴婢错了」
「奴婢不敢了。」
「小姐饶命……」
到后来,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眼泪滴到土里,蹭得我满脸灰,手指死死扣着地面。
在侯府伺候人的日子虽苦,可我到底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折磨。
我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
娘,该怎么办,我不想死。
我只当这是我的报应,都是我的报应……
隐约间,我好像听到了云九的声音。
「堂堂侯府千金,私自动刑毒打下人,不怕传出去对有损名声吗?」
「你是哪里的奴才,敢指责本小姐!」
「我是侍卫,不是下人,我可没卖给你们家,与我签契的是陆府。」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里。
「终于醒了,还疼吗?」珍珠担忧地问道。
我趴在床上,轻轻摇了摇头。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刚表示自己不疼,身后便传来一阵剧痛。
「躺好,别动。」珍珠急忙说道:「刚刚已经给你上过药了,但还是要养些日子。」
「我怎么回来的?」
「云侍卫将你抱回来的,清理伤口要剪开衣衫,他在这不方便,去给你煎药了。」
「一会……」我疼地喘口气:「珍珠姐姐……替我谢谢他。」
「你先别管他了,怎么就惹上四小姐了呢?」
我牵强一笑,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此事闹成这样……老夫人会不会怪罪啊?」
「没事,老夫人那里我帮你去说,我跟了她那么久,她不是不明理的人,再说无论你有错没错,小姐这也算是罚过你了,老夫人不会再发难的。」
「药熬好了。」云九敲了敲门。
珍珠急忙跑去门外:「夏草已经醒了,让我多谢你。」
「不用客气,我进去也不方便,你把药给她吧。」
我实在没力气,珍珠用勺子将药一口一口地喂到我嘴里。
喝完药后,她将碗放到了桌子上,再回来的时候,她突然剥了一颗糖,递到我面前。
「来,张嘴,吃点甜的。」
兴许是挨打的时候哭多了,眼睛干涩不已,我张嘴将那颗糖含进嘴里。
久违的甜蜜充斥在唇齿之间,我再也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
「珍珠姐姐,谢谢你。」
她急忙拿出帕子,温柔地帮我擦了擦眼泪:「好了,别哭了,很快就不疼了。」
她以为我是疼哭的,其实我只是感觉心酸,很久没有人这么待我了。
上一次吃糖,还是娘亲在的时候,以前她怕我吃坏牙齿,不愿让我多吃,总会当着我的面,把糖果放在我够不着的地方。
珍珠姐姐朝我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为什么要打你?」
我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后皱了皱眉头,对此事没有多做争论,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说道:「没事,我去处理,你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20
珍珠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我睡着了,她没有叫醒我。
清晨,一阵疼痛感袭来,我从睡梦中清醒。
珍珠在帮我上药,她笑着跟我说没事了。
「老夫人了解四小姐的性子,她向来跋扈无礼惯了,老夫人责罚了她身边的奴婢,怪她们怂恿主子犯错。」
「那四小姐呢?」我问道。
「老夫人让四小姐待在院子里绣花写字,修身养性,这段时日夫人在张罗给小姐定亲的事,怕她再闹出什么事有损名声。」
我点了点头,老夫人没迁怒自己,是好事。
只是……我平白无故挨了打,叶依依身边的奴婢受了罚,罪魁祸首却什么事也没有。
珍珠轻声说道:「我跟老夫人求过情了,你这些日子不用去干活,先养伤。」
「多谢姐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我明白,若是今日没有她,任凭叶依依一张嘴随便说,老夫人未必会相信我。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总不能不管你吧?」
珍珠喂我喝了些粥,便去了老夫人房里。她走之前还贴心地给我拿了本小人书,让我解闷儿。
我随意翻着这本名叫《侠客粉妆》的书,书里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偶然救下了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女子。珍珠平日看着温婉得体,没想到竟喜欢看这种书。
「夏草?」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是云九。
「我在,进来吧。」
他走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我也起不来,不能招呼你了,随便坐吧。」
他倒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桌子旁,嘴里念叨:「你也真是倒霉,撞上那么个疯女人,疼得不轻吧?」
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你小点声!」
他无所谓一笑:「放心吧,我查过了周围没人,我是侍卫,这点吃饭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帮我把书捡了起来,随意翻了翻,打趣道:「喂,你好这口儿啊?那你是怎么看上大少爷的,他可不是这种类型?」
我没和他多嘴,无奈笑了笑:「昨天的事……谢谢你啊。」
「不用谢,换作是谁我都会出手的」他说着,突然皱了皱眉头:「一个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
我点了点头,惹不起自然要躲着点。
云九拿了一包东西,打开放到我床边:「给,你上次不是夸西街口那家枣糕好吃吗,我今日正好路过那儿。」
「谢谢……」我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快养伤,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报仇。」
我笑了笑:「怎么报仇啊?她是主子,我是奴婢,她真的要我的命,我也不能如何,况且她有权有势,我想报仇也报不了。」
云九不认同我的话:「那又怎么了,有权有势,也不能胡作非为吧?」
我没答话,沉默着吃完了整块枣糕,并非我不认同他的话,只是我更明白在权势的威压下,生存是何其艰难?
「你能不能帮我把那里的针线盒拿来?」我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柜子。
他闻言照做了。
我穿好了线,伸手抓起他的衣摆,他进门时我便看见他衣服扯破了一块。
他见状,夸张地说道:「你干嘛?这青天白日的别乱来!」
我白了他一眼:「别乱动,我帮你缝上。」
「没事,我又不是小姑娘,哪需要那么精致?」嘴里虽这样说,可他还是老实地坐好。
「没办法,吃人嘴短,我也没什么能给的,以后你衣服破了就找我帮你补吧。」
「不收钱吧?」他嘴欠地说道。
「不收!」
突然,我瞥到他衣服上有一小块血迹,我垂下眼眸,装作没看见。
我虽不知道云九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但我感觉少爷应该在谋算一件大事,看来他对我也并没有信任到什么都能说的地步。
珍珠回来时,云九已经走了。
我拿起油纸包里剩下的糕点,递给她:「喏,给你留的。」
「又是云侍卫送的?」她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她无奈笑了笑:「他倒是会哄人,我不要,你留着吃吧。」
我执意塞给她:「你拿着吧,我早吃过了,有点噎得慌。」
她打趣道:「糕点都吃过了,是不是就不饿了,亏我还怕你饿着,记得给你送饭。」
我急忙说道:「当然饿,我还没吃饱呢。」
珍珠贴心地搬了个大凳子放在床边,把饭菜摆好。
我趴在床上夹菜,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搞笑。
21
休息了一些日子,虽然还没养好,但我也不敢继续窝在床上了。
侯府买我来是干活的,不是供着养的。
下午,我刚打扫完屋子,正要回去,只见云九从旁边的墙上跳进来,吓了我一跳。
「夏草,跟我来。」他拉着我就走。
「干嘛啊?」我急忙问道。
「嘘,别说话,跟着我就对了。」他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
到了一堵墙外,云九伸手揽住我的腰,一跃而起,跳到了墙上,又一下跳到了旁边的树上。
整个过程,我吓得差点叫出来,我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怕招来人。
「你要干嘛?」我压低声音问他。
「你往那看。」他伸手指了指。
我才发现,这是四小姐的院子,此时叶依依正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饮茶,手里摆弄着头上的发饰,不知在跟身旁婢女说着什么。
我刚想问云九,到底来这儿干什么,只见转眼工夫他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弹弓。
「看好了。」他嘴里说着,掏出一颗石子,瞄准叶依依,直接打中了她的肩膀。
「啊!」叶依依吃痛地大叫。
「怎么了小姐?」婢女急忙询问。
叶依依捂着肩膀,站起来朝四周望了望。
我吓得推着云九往树干后面躲:「你不要命了?」
「放心,这儿位置高,还有树枝遮掩,她发现不了。」云九一脸不在意。
「那也不行,太冒险了!」
他无奈看了看我,举起手里的弹弓说道:「你要不要试试?」
我……
「要!」
他笑了笑,把弹弓和石子递给我,满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拿起弹弓,学着他的样子,朝叶依依瞄了瞄。
云九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帮我找好角度。
他轻轻在我耳边说道:「捏好了,我说松手你就松手。三,二,一,松!」
最后一刻,我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这颗石子落在了叶依依的衣摆上。
叶依依急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
「啊……究竟是谁?给我出来!」她气得大喊,应当是衣服被打坏了。
云九轻轻说道:「我打听过了,她这身衣服饰品赶制了几个月,是明日参加宴会要用的,今日本想先穿上臭美一下。」
想想叶依依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眼下不合时宜,我定会高兴地大笑。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以前的每一个笑容都是笑给主子看的,很少有这种真心实意地开心了。
而云九嫌弃地说道:「你不行啊,看我的。」
他边说边拿起弹弓,也没有仔细瞄准:「唰唰唰」三颗石子飞出去。
叶依依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院子。
第一颗打在了她另一边肩膀上,第二颗打坏了她头上的发簪,第三颗直接打散了她的发髻,搞得她披头散发,把脸都遮住了。
趁婢女给她整理头发的功夫,云九带着我溜之大吉。
回到房间后,我越想越开心,憋不住地笑,顿时感觉心中的阴霾都散开了,整个人清明了不少。
「怎么样,痛快了吧?」云九问道。
我点了点头,给他倒了杯水:「谢谢你啊,云九。」
「我之前可是说了,要带你报仇的。」
「夏草……」云九的面色顿时严肃起来:「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了,可能没法来看你了。」
「你去哪啊?何时离开?」我好奇地问道。
「去蜀州,找少爷处理些事情,明日就走。」
我点了点头:「那么快啊,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他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太久。」
「一路顺风,路上注意安全。」他有他的任务,这点我明白。
他看了看我,面色犹豫:「你……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少爷的?」
我微微一愣,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少爷了。
「没有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替我祝少爷一切安好吧。」
「好,我会带到的。」
我们彼此沉默许久。
「夏草……」他轻声说道:「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我感觉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扭扭捏捏了?我还真不习惯。」
「这事憋了那么久,我也难受,其实少爷成人礼那日……我看见明月将你拖出去了。」
眼看自己的秘密被人捅破,我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装作不在意地喝了口水。
他继续说道:「但我没阻止,有些事少爷可能看不出来,但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那天院子里的下人显然是被人刻意支开了。」
我放下杯子,抬起头,面色如水一般沉静:「所以呢,你要如何?」
他像是被我冷漠的模样吓到了一般:「那个……你别担心……我没打算告诉别人。」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你若是想说出去,不会等到现在。」
「夏草,我是想告诉你,不要把心放在少爷身上了,你们不合适。」
我没说话,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明白,只不过此事向来由不得我。
「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少爷他要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世子之位,当然……我不是说你配不上他,你很好,只是他并不算是个良人。」
「谢谢你云九,有些事我自己心里明白。」我知道他此番话是为了我好。
「夏草,如果你真的想嫁人,不如考虑一下我?」
我惊讶地抬起头,本以为他又是在开玩笑,可他满脸认真,没有一丝笑意。
「我可以为你赎身,让你做回平民,我虽给不了你侯府一般的荣华富贵,但我可以给你安稳的生活。」
我急忙说道:「云九,我知道你的好意,我……」
话未说完,门便被推开,珍珠回来了。
她看着云九,笑道:「怎么,云侍卫又来送糕点啊?」
云九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你们聊,我先走了。」
走之前,他回头对我说道:「夏草,你可以考虑一下,等我回来再告诉我也不急。」
22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那天我回到屋里,发现每张床上都多了一床棉被和两套冬衣。
我不明所以,去问珍珠缘由。
珍珠随口说道:「府里发的呀。」
「可这些不是只有一等婢女才有吗?」
府里一等婢女和小厮待遇还是不错的,其他下人虽然也能领到些东西,但分量和成色终究是差多了。
以前我也是少爷的一等婢女,但无论是好东西还是次等品都没有我的份。
直到后来,少爷的地位支棱了起来,我才享受了一段优越的日子,而如今……我又回到了原点。
珍珠明白我的疑惑,笑道:「你就踏实用吧,我在侯府下人中还是能说几句话的,我跟刘管家说我怕冷,他就给我都留了点东西。」
我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少爷被下毒那次,珍珠就帮过我,到后来我被调来老夫人院子里,她邀请我跟她一起住。她
对我很好,大到在主子面前替我求情免罪,小到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她似乎都在真心实意地为我考虑。
她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心虚,因为我一边在怀疑她的用心,一边又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她的地方。
见我发呆,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她忍不住笑了笑:「怎么……对你好,你还不愿意啊?」
我摇了摇头:「不是……你对我太好了,有些东西我拿着会心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恩情。」
「一点小事而已,不值得你感恩戴德,况且我何时说过要你报恩?」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不知该说什么,除了我娘外,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像她一样,对我好却又不求回报的。
「即便你对我的好没有目的,那总会有原因吧?」我还是不放弃地询问,我坚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珍珠看了我良久,缓缓说道:「唉,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我疑惑:「我们以前认识?」
她失望地垂下眸子,有些生气:「算了,你那时候还很小,忘了也正常。」
还很小,是小时候的事?我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可珍珠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
「夏草,珍珠是老夫人赐我的名字,我以前的名字……叫夏花,娘说,女孩子取贱命好养活,叫些花花草草的就够了。」
我愣在原地,不停地摇头,难以相信这件事情。早知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今日就不该多嘴。
珍珠没理会我,自顾自地回忆起来:「第一次你中毒昏迷,老夫人让我照顾你醒来,我只是觉得你和我妹妹的名字一样,所以我忍不住提点了你两句。」
「后来,老夫人让我去查你的信息,我才发现你跟我一样是平县人,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我多年来第一次回家,却发现爹娘早就搬走了。」
听到这儿,我心中有些许庆幸。
「让你过来跟我一起住,我也是刻意安排的,直至你生辰那日,我才确信,你就是我妹妹,夏草,我是姐姐啊……」
珍珠眼含热泪地望着我,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夏草,我真的是你姐姐……」
此刻,我没有丝毫亲人重逢的喜悦,因为我根本不是夏草,我是逃犯李云禾。
真正的夏草早就死了,她替我死了……
纵然真相就在我的脑海中,可我不能说。
我忍住心中的慌乱与羞愧,喃喃说道:「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记得了……」
珍珠生气地说道:「你个没良心的!小时候爹娘忙着干活,都是我一个人照顾你,喂你吃饭,给你穿衣,后来弟弟出生,他们要把我卖了,我以为我走后,那个家里至少还有你会记得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低着头,嘴里不停地道歉。
珍珠破涕为笑:「好了,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他们肯定待你也不好,以后姐姐定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这一声声道歉,并不是因为我忘了她,而是因为我害死了她心心念念的妹妹,也是因为我欺骗了她的真情。
我是当年平县县丞的女儿李云禾,而夏草是我的婢女。
我的父亲参与贪污一案,那笔财产牵连甚广,朝廷下令,将一切参与之人全都重罚。
他活着从未对我和娘亲尽过责任,犯了事我们却要陪着一起死。
我娘让我换了衣服跟夏草一起逃跑,可中途还是被抓了回来。面对官兵的质问谁是李云禾,她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夏草。
而我跌在地上,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或许是太害怕,也或许是我自私凉薄。
我娘为了保我,怕中途再出差错,带着夏草撞了墙……自尽而亡。
而我这个罪人,却以夏草的身份活了下来。
这些年,我日日听着身边的人对我叫出那个名字……
「夏草。」
「夏草。」
「夏草。」
……
我日日被提醒着回想起那个噩梦,被迫记住我曾犯下的罪孽。
我不想欺骗珍珠,可我不能说……我不能承认自己是个逃犯。
23
云九好些天没来了,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他平安到蜀州了没有。
不过想来他身手那么好,应该不会出事。
他走之前提的事,我不是没想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但他目的终究还是为了我好。
我没那么自以为是,会认为少爷离开那么久,心中还想着我。对于他,我并没抱过任何期盼。
可我险些成为少爷的女人,若是我再跟他的手下在一起,他能同意吗?
我不愿再想下去,只觉得头疼得很。
手上传来了一丝药香味,让我头脑清明了许多。
我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这是今早珍珠给我涂的药膏。年年冬日我的手都会生冻疮,如今冻得还不严重,她便注意到了。
珍珠跟我说过,老夫人许诺她,等她过了二十岁,便放她出府嫁人。
她还说,到时候她会求老夫人恩典,带我一起走。
听着很让人心动,只是珍珠和云九一样,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些。
老夫人突然召见我,我有些惊讶,我以为她忘了院子里还有我这么个人,今日怎么想起我了?毕竟我被他孙女打个半死时,她都没理会过我。
我被人领着去了正厅,老夫人正喝着茶,手里拿着一幅画作,正欣赏着,时不时跟旁边的珍珠说句话,珍珠笑着应和。
我跪在下面是如此多余,不禁怀疑是不是传消息的人搞错了。
老夫人随意瞥了我两眼,把手中的画递给珍珠。
「我听说,你这些时日干活挺卖力,珍珠还夸你做事细心?」
我急忙说道:「奴婢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并没有珍珠姐姐说得那么好。」
老夫人点了点头:「还算安分,罢了,以后你不用去外院了,来屋子里伺候吧,要做什么让张嬷嬷教给你。」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旁边的珍珠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急忙磕头:「谢老夫人恩典。」
「行了,退下吧。」
老夫人随意地挥了挥手,又重新拿起那幅画看了起来。
我猜想定是珍珠为我说了好话,这是把我升为二等婢女了。
张嬷嬷带着我认了认环境,交代我以后打扫前厅和偏殿,没有通传不得去内室打扰,前厅摆设的都是贵重物品,一定要擦拭仔细,不能弄坏。
二等婢女的要求自然要严格些,好的是不用去外面挨冻,月钱也多了不少。
珍珠姐姐真的是处处为我考虑,可我越发害怕。
事情败露之后,我又该如何是从……
临近年节,府中主子们都很忙,同僚交涉,人情往来,只有老夫人的暮安院,日子最悠闲。
可珍珠说,这两日老夫人心情耶烦闷不已。
珍珠是老夫人信任的人,知道的总比我多些。
二少爷原本要升官的,可太子殿下好像把那个位置留给了别人。
三少爷和一群纨绔子弟在酒楼喝得酩汀大醉,被人传了出去。
本来给四小姐议亲,选好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对方却突然反悔了。
不过好在还没正式定亲,并未传扬出去。
除了远在蜀州的大少爷,府里的少爷小姐都开始气运不佳。
24
除夕夜那日,宫中设宴,齐阳候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老夫人年迈,便只让侯爷夫人携子女前去。
我在房间内,准备好了饭菜,只等珍珠回来。
老夫人时刻需要珍珠在旁边伺候,只有等老夫人睡着后才能回来。
我饿得难受,没等来珍珠,却等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云九裹着披风进来时,脸色苍白,嘴唇都冻得发紫,我看得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路上被哪个妖怪吸干了阳寿。
「别干站着了,我要冻死了。」他声音颤抖着说道。
「哦哦……」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拿了厚被子给他披上。
感觉还不够,我去后厨烧了热水,灌了三个汤婆子回来。云九把头都裹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把汤婆子抱在怀里,仿佛一个巨大的冰雕在解冻。
「扑哧……」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满眼幽怨地看着我:「我都快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自知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反驳:「你们习武之人不是应该身强体壮的吗?你怎么那么虚,比我还怕冷?」
果然近墨者黑,我以前从没那么毒舌过,定是被他传染了。
云九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控诉:「你知不知道我是一路骑着快马赶回来的,不是……你知道什么是快马吗,很快的那种……整整一天,你知道骑在马上那个风有多大吗?」
「那你……要不还是先回去泡个热水澡吧?」
他摇了摇头:「不用,冻太久了,不能突然泡热水,我缓会就好了。」
「天那么冷,你不会路上找个地方停一下啊?」
「这不是想赶回来跟你一起过年吗?结果差点把命交代在路上。」
我心中一阵感动,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没准备你的饭怎么办?」
他无语地望着了我一眼,哆哆嗦嗦地拿起筷子,用行动驳回我的话。
我急忙制止她:「逗你的,饭管够,等姐姐回来再吃。」
「姐?你哪个姐?」
我心中一怔,喃喃道:「珍珠。」
「哦。」
说珍珠珍珠到。
珍珠推开门,看到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云九,愣了一下,随即大叫一声,扑到我面前抱住我。
「啊!这……这是什么东西?」
云九:……
云九默默露出了脑袋。
误会解开后,大家围坐在一起,三脸相望,唯余尴尬。
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那个……后厨还有温的饺子和鸡蛋汤,我去端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别扭,却又异常和谐。
珍珠和云九都回来得太晚了,所以……我们根本不用熬夜守岁,很快就到了子时。
真是过了一个草率的除夕。
珍珠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我:「新春快乐。」
我有些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要收红包啊?」
她执意推给我:「你是我妹妹,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
我笑着接过:「谢谢姐姐。」
突然,旁边颤颤悠悠地伸出了一只手,云九将一个盒子放在我面前,生硬地说道:「礼物。」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他好像怕我拒绝似的,又说道:「我眼光不好,随便挑的,不许嫌弃!」
我看着面前的两份礼物,如果可以暂时忘记某些事的话,此刻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云九匆匆忙忙回去了,他刚刚融化了血肉里的冰,感觉是时候回去泡个澡,给自己的骨头解解冻了。
我摸着云九披过的被子,上面还存留着些许凉意。
珍珠将被子收了起来:「明天趁中午晒一晒吧,今晚你先跟我睡。」
「啊?」我很久没跟别人一起睡过觉了,就……有些羞涩。
「啊什么啊?你小时候都是我抱着你睡的。」
我顿时愣住,身体有些僵硬,每每她提起小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心虚。
夜晚,我和珍珠躺在一起。
珍珠抱了抱我,轻声说道:「夏草,今天我真的很开心,以往逢年过节,在别人阖家团圆的日子,我都是一个人,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她身上的暖意一直传到了我的心底。
我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那我以后每年都陪你一起过节。」
我躺在珍珠怀里沉沉睡去,今夜我想暂时忘记那些忧虑,好好感受眼下来之不易的幸福。
25
第二天早上,珍珠要早起伺候老夫人起床,她一动弹,我便也跟着醒了。
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迫不及待地从枕头底下拿东西,高兴地打开看。
珍珠给的荷包,里面装的是一个红色手绳,穿着一颗颗珠子,还有一枚铜钱,暗示驱邪避灾,平安顺遂。
云九给的盒子里是一支钗环,素净又不失典雅。
我笑了笑,谁说他眼光不好?
突然,珍珠伸手将钗环夺了过去:「那么好看啊,云侍卫倒是懂小姑娘。」
我以为珍珠喜欢,便说道:「我平时不喜佩戴首饰,姐姐拿去戴吧。」
她笑了笑:「这东西我可不能要,那是云侍卫的心意。」
见我不说话,她忍不住问道:「他人不错,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欢他?」
我将钗环放回了盒子里,无奈说道:「我现在还没资格想这些,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能做什么?」
珍珠正色道:「你若对他有意,就如实告诉我,如果你是介意自己的身份,我去帮你解决。」
「你不是还要去伺候老夫人吗?快走吧。」我生硬地把她支走。
珍珠总是这样,只要我有什么问题,或是有什么难处,她总会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能帮你解决。」
她也不管什么事,通通替我揽下。
我也明白,无论多的事,她都会帮我争取到,可我不是夏草呀,不能真的心安理得地接受。
云九不在府里,大年初一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他刚从蜀州回来,应该有不少正事要做。
初二过后,回家探亲的下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我抽空去逛了逛集市,新年之初,大部分摊位小店都没开门。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营业的布料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