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离离原上草

夫人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她自己身上都有二品诰命,才不愿意放下身段,更何况她从不待见陆家人。

最终就只有侯爷,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同前去,也不知道二少爷是想去凑什么热闹。

陆府的府邸很小,堪堪比得上侯府的一半。

陆老爷仅有陆夫人一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

听少爷谈起,陆老爷之前是有一名妾室的,但没过多久就给了银子将人遣走了。

不像候府,侯爷妾室一堆。

带我们进去的是一名少年,书生气息,温和有礼,倒是和少爷有些像,但他脸上没有少爷的病态。

他朝少爷唤了声「表兄」,我才知道这是府中的大公子。

侯爷去了主宴,长辈是不跟小辈们在一起的,这也是为了大家能够更自在些。

依照位置坐好,我按礼制站在少爷身后。

男宾席甚少有带婢女的,我站在那里总显得突兀。

没办法,少爷平时甚少外出,没有贴身小厮。

「那不是叶家少爷吗,他怎么也来了?」周围传来了议论声。

「叶少爷旁边那位是谁啊,瞧着眼生,他怎么还坐在叶少爷上位?」

「你不知道?那才是齐阳候府的大少爷叶庭宗,叶庭泽的大哥。」

我这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叶家少爷单纯指的是二少爷叶庭泽。

众人仅仅是小声议论,也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此时一道声音响起,十分的突兀。

「叶家大少爷怎么出门还要带着婢女,莫不是还没断奶?」对面一个男子讥笑道。

此人身着华服,看他坐的位置,身份并不高,至少比不上齐阳候府,但看着却挺有钱。

他头上的玉笄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身上的衣袍……如果我没记错,那乃是闻名天下的淮阳锦,上面的纹路都是金线绣的,手上戴着的玉扳指也是格外加了金边。

怎么说呢?整体看来也就一个字——俗。

那就简单称他为「俗男」吧。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少爷。

少爷并没理会他,轻轻饮了口杯中的茶。那俗男刚刚说的并不是好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接茬。

没人理他,倒是显得他比较尴尬了。

但……他似乎不那么认为,还在继续叫嚣。

「喂!说你呢,怎么不吱声,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少爷轻轻笑了笑,又为自己斟了杯茶,不说话。

俗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尴尬,还有半分恼羞成怒。

「柳公子就不要开玩笑了,我大哥体弱多病,需要婢女在一旁照顾。」

我看了看旁边充好人的叶庭泽,心中甚是无语,今天这事绝对和他有关系,否则那俗男柳公子跟少爷素不相识,干吗要出口为难?

那柳公子哈哈一笑:「原来是病秧子啊,怪不得只有庭泽兄和庭伟兄入朝为官名满天下,却无人知晓侯府大公子,我还以为他是个庸碌无能之辈呢。」

此话一出,周围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侯府大公子是病秧子,这侯府的前程不就得压在二公子身上了?」

「怪不得这齐阳侯迟迟未立世子,原来是嫡长子不堪此重任啊。」

主位上,陆家公子出口打圆场:「劳烦柳公子挂怀了,我表兄只是比常人体弱,却也并非缠绵病榻。他虽不是惊世人才但也并非庸碌之辈,只是为人淡泊。」

「哦?是吗?我看这饮酒听乐也是无聊,听闻陆府有一练武场,陆公子可否带我们看看?」

陆公子面色为难:「今日宴会乃是雅事,练武场沙土多,弄脏了诸位公子的衣袍可就不好了。」

柳公子依旧不依不饶:「诸位都是男儿,在乎这些做甚,之前见识过庭泽兄箭法如神,我今日还想再见一见呢。」

叶庭泽连忙谦虚道:「上次只是运气好,凑巧罢了。」但他也并没有拒绝。

我看这俗男想看叶庭泽射箭是假,想让少爷出丑才是真。我看了看眼前淡定喝茶的少爷,别说射箭了,他怕是连弓都拉不开。

陆公子又说道:「倒不是我小气,只是这练武场并未修缮,怕是满足不了柳公子了,不如改日我再邀柳公子过去如何?」

那俗男还想说什么,此时沉默许久的少爷终于开口。

「柳公子既然如此仰慕我二弟,不如让他专程与你去演示一番如何?」

「这倒不必了!」

叶庭泽听了急忙拒绝,恐怕他内心觉得一个侯府公子去陪柳公子那样的货色射箭,未免失了身份。

少爷轻笑道:「既如此就听二弟的,不去了。」

叶庭泽猛然看向他,震惊之余又带着些恼怒,他不明白向来温和性子软的大哥今日怎么变得如此不一样了。

陆公子看局面僵住,急忙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以文治天下,若诸位觉得宴会无趣,不如我们来作诗如何?」

柳公子满口答应,叶庭泽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到现在为止,我大概知道可以猜到这场宴会的赢家了。

陆府设宴,不是为了庆祝入京,也不是为了疏通关系,而是为了我家少爷,给他一个入世的机会。

一个风光出现在京城世家面前的机会。

以雪为题,各位公子们斗诗,一首压过一首,皆是令人拍案叫绝。

我读过诗书,幼时读过。

除了那位柳公子之外,世家公子们皆是文采斐然,毕竟都是家族用心培养的,要担负起家族未来的人。

然而胜者毫无悬念,毕竟这场斗诗本就是为少爷准备。

少爷在府中生活艰难,为了让夫人降低戒心,他一直甚为低调。

而我伺候少爷多年,自是知道他最不缺的就是书,诗词文赋,兵法权谋,历朝史典等等,应有尽有。

以雪为题,少爷一首《奢素》几乎征服了所有人。

而叶庭泽此刻面容已经僵硬,不得不在外人面前保持得体的笑容。

他一番谋算,本想在众人面前把少爷比下去,却不想成了少爷扬名的机会。

宴会结束,宾客散去,跟来时并没有什么太大改变,而我知道,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回去的路上,叶庭泽面色极不自然,少爷还像以往一样,云淡风轻,而侯爷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10

仅仅两个月,京城的风向便有了变化。

少爷的那首诗无论在世家之间还是坊间闹市都被人广为传颂。

而真正让我切实感受到少爷成名的却不是外人的传颂,而是……侯爷来了。

没错,向来不踏足少爷院子的侯爷,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儿子了。

我急忙到后厨沏茶,我拿出了柜子里上好的明前龙井,犹豫再三还是放了回去,沏了点陈茶。

还是那句话,我是少爷的奴婢,他好了,我才能好。

我把茶送去了主屋,侯爷随意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朝我吼了句:「这是什么茶?」

我急忙跪下,心中默默捏了把汗。

只听少爷说:「往年的陈茶,记不清了,父亲向来只喝御赐的雪山银针,怕是喝不惯孩儿这里的茶。」

听了少爷的回答,我松了口气。

少爷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退下。

临走前,我听到侯爷叹了口气:「以往是为父疏忽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

门口,云九见我出来,低声问我:「侯爷刚刚骂你了?」

旁边的云七拿起剑打了他一下,示意他少说话。

我朝云九无奈一笑,便走了。

云九话多好动,好接触,相比之下云七更像一个侍卫,冷言少语。

想起侯爷刚刚的话,我感到讽刺。

补偿?可笑!

侯爷这个人跟我那死去的爹还是有些相似的,那就是渣。

不同的是,我爹是明着不要脸,而侯爷更虚伪,会给自己找补。

我爹是个废物,而侯爷不是。

我本无事随意走走,谁知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明月躲在一旁,探着头朝内院看着,不知在找什么。

此时的她浑身脏乱,手上多了几道疤痕,看样子是过得不好,她背后的人怕是也没管她死活。但她那精致的小脸依旧干干净净,头发也一丝不乱。

这点我挺佩服她,真心地佩服,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让自己保持得体。

一个卑微的婢女无论多么窘迫都端着架子。

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为了活着可以牺牲尊严的人。

她看见了我,立马站直了身子,昂着头朝我说道:「干什么?我可没进内院,没坏了规矩!」

我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就继续在角落里缩着看吧。」

「喂!」明月叫住我:「侯爷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我一阵无语:「侯爷和少爷父子,想儿子了来看看不行吗?」

「你蒙谁呢?」

「不信拉倒。」

她拿我没办法,只能不停地抱怨:「平日在主子们面前装得跟小白兔一样,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懒得理她,径直离开了,跟她争执就是浪费时间。

侯爷离开后,少爷唤我过去。

我进门直接跪下请了罪。

少爷朝我招了招手,轻轻说道:「过来。」

我用膝盖跪着走到了少爷跟前。

「今日为什么那样做?」少爷指的是送茶一事。

我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少爷,之前咱们院子里分到的本就只有陈茶,是陆家老爷来了后您的日子才好些,奴婢……奴婢是想让侯爷多心疼您一下。」

我挤下了两滴眼泪:「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少爷看着我,沉默良久,伸出手轻轻为我擦了擦眼泪:「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我收住了眼泪,再哭就会招人烦了。

少爷握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夏草,有些东西,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给我,以后我便也不再需要了。」

少爷此言是对侯爷的大不敬,我自然不能接话。

我小声问道:「少爷不罚我吗?」

他顿时笑了:「你今日所为是为了我好,我为何要罚你?」

我急忙感激道:「多谢少爷。」

「夏草,记住,你永远都要向着我,况且……你今日之事做得很好,我不需要他心疼,但我需要他的愧疚,我要让他记住对我的亏欠。」

少爷真的变了,但我认为……他的想法没错。

11

「夏草,给这院子题个名字吧?」少爷看着新装置好的院落,饶有兴致地问我。

我轻轻说道:「奴婢才疏学浅,还是少爷来吧。」

「就叫旭阳轩,你觉得如何?」

我点点头:「少爷题的名,自然是极好的。」

侯府里,每位主子的院落都有名字,比如侯爷夫人的华清轩,二少爷的风鹤院,四小姐的摘星阁。

少爷的院子原本是陆氏夫人生前住的缇澜苑,可夫人嫁进来后,认为死人的东西都不吉利,想把整个院子都封了。

少爷百般请求,侯爷才为他留下了这个院子,但牌匾被夫人摘了烧了。

不过两日,牌匾很快让人赶制好了,我在院子门口看着他们装好。

装好后,我将工具送去柴房。

远处传来的一阵轻微对话声,让我停住了脚步。

「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委屈,日后会补偿你的。」

我呼吸一滞,如果我没听错,这是……叶庭泽你声音。

紧接着又传来了明月的抽泣声:「二少爷,奴婢每日要干很多脏活累活,夏草她还常常耀武扬威欺辱奴婢。」

「放心,我找机会教训她,替你出气。」

我气得差点骂人,我何时欺辱过她?

「二少爷,奴婢实在受不了了,你把奴婢带走吧,奴婢去风鹤院伺候你。」

明月继续哭哭啼啼。

叶庭泽耐心哄道:「眼下还不是时候,我需要你帮我看着这里的动向,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当了世子,立刻纳你为妾。」

两人又腻腻歪歪了一阵。我没继续听,趁叶庭泽还没出来,急忙离开。

回去后,少爷正在一旁独自下棋。

我如实将见到的实情告诉少爷,少爷并未觉得惊讶。

「二少爷和明月该不会……」我隐约猜测。

少爷不屑地一笑:「放心吧,他不敢。」

不敢?我有些不解,究竟是谁不敢。

少爷耐心解释:「父亲和祖母最重家族名誉,叶家男儿最忌好色成性,到成年之时仅可挑选一名通房,且不可寻花问柳,娶妻之后方能纳妾。」

确实如此,侯爷的妾室虽多,但那都是娶了少爷的母亲之后才纳进府的。

因此,少爷才能是家中长子。

不过他们这样可不是洁身自好,更不是深情专一,不过是想在世家联姻之中,多一处优势罢了。

少爷突然拉住了我,轻轻说道:「夏草,祖母她……已经着手为我准备弱冠礼了。」

我不解少爷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个,只好点头附和:「老夫人疼爱少爷,定会精心筹办,少爷如今是京城里有名的璞玉才子,您的弱冠礼定会很热闹。」

少爷却轻轻笑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头,很是不解,自己说得不对吗?

少爷捏了捏我的脸:「你可知,祖母已经为我找通房丫头了?」

我心中一惊,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尽量不让自己慌乱。

男子弱冠礼,又叫成人礼,不仅是指年龄跨越到新的阶段,更是要在那一日,通晓男女之事。

我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老夫人为少爷准备的,定是不错的。」

「夏草,我已经回绝祖母了,此事不用她费心。」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如我所想那般意思。

我绞尽脑汁,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低头沉默。

少爷也不恼,误以为我是女儿家的不好意思。

「你放心,你于我自是不同的,我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女子成婚前不懂这些事很正常,毕竟没有人会教导她们这些事情,若是女子谈论此事会被骂有伤风化,不知廉耻。

而我娘早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说,身为女子,有必要了解这些事,避免之后受了欺负还不知道。

世家子弟从婢女中挑选通房,是很常见的。

而伺候少爷的侍女就只有我和明月两个人。

看得出来,老夫人对我们两个人都不满意,所以才亲自物色人选。

我很清楚自己这张脸长什么样子,连我的亲生父亲都曾骂我妖媚。

也确实,世人都喜欢那种清丽的美,温婉的美,而不是我这种……

少爷选我,难道真的是起色心,可少爷并非这种人。

难不成是因为我上次的「舍命相救」?

他不会以为我是对他有情谊,才会救他的吧?

可无论怎样,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对他没意思,那次救你其实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自己保命而已。

12

旭阳轩修缮好,是用来待客的。

少爷一诗成名后,一些才子慕名前来拜访。

有相谈甚欢的投缘之人,少爷会做一首诗赠友人。

借着这些人之手,少爷的诗作陆续被传了出去,宴会的帖子去流水般被送进侯府。

帖子上大多强调希望侯府大少爷赴约。

大多都是一些诗会、文集,要么就是一些文人相聚的赏兰会、赏竹会等等……

然而纵然侯爷也来多般劝解,少爷始终没有再次参加过此类宴会。

我远比侯爷更了解少爷。

我知道他的志向不止于此。

成为璞玉才子,少爷以后或许会在朝廷某一闲职,以文采闻名天下。

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名」,他需要的还有「权」。

皇后娘娘生辰,宫中设宴。

少爷等的机会来了。

往年,侯爷只会带叶庭泽赴宴,而夫人则带四小姐叶依依前去。

我不知少爷与侯爷单独谈了些什么,反正少爷回来后便开始为赴宫宴做准备了。

赴宴的人数是有限而定的,总不能每位官员都带一大家子去,皇宫也装不下啊。

侯爷是一品官职,夫人是二品诰命,他们只能各带一人前去。

下人们窃窃私语,听闻四小姐大发脾气,将屋里的玉器砸了一通,还打了两个奴婢。

宫宴何等级别,高门贵族的世家公子、小姐都在,这么好的一个露脸机会,男子为求仕途,女子求的不过是一门好姻缘。

当晚,四小姐便带着两个婢女来了旭阳轩。

少爷早有安排,让我替他拦下四小姐。

他可以从善如流地应付叶庭泽,毕竟叶庭泽从不会欺负少爷,他只会在少爷面前彰显自己优越的地位。

而叶依依则不同,她娇生惯养,嚣张跋扈,少爷总不能跟自己的妹妹公然大吵大闹。

谁知四小姐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那漂亮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

「别拦着本小姐,让叶庭宗出来!」她满脸怒气地说道。

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我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告诉四小姐:「小姐,大少爷他喝了药休息了,不让人打扰。」

「休息?身子不好就老老实实在屋里躺着,别整天没事找事!」说着,她就要往屋里冲。

我伸手拦住她:「小姐,少爷在休息,您这样贸然闯进去于理不合。」

我的行为明显惹怒了她。

她本就心怀怨气而来,眼下正好全撒在我身上。

「将这贱婢给我掌嘴!」

我被她的两个婢女制住,看来自己是免不了一顿打了。

我急忙认错:「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我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少爷仿佛真的睡着了。

此时老夫人闻声赶来,我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不愿打扰少爷休息,让人将四小姐拖走了。

「夏草,进来。」少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我听话地进入,走到了少爷面前。

我庆幸他点燃了油灯,这样才能看清楚我脸上的红肿。

少爷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帮我涂抹着脸颊,轻轻问道:「疼吗?」

「不疼。」我回答道。

「你的生母定然也是个美人,才把你生得这副好相貌。」

我没回答,我对少爷说过,我无父无母。

「女儿家的脸很重要,这药膏涂了不会留疤,你拿去吧。」

「多谢少爷。」

我磕头谢恩,并没有拒绝,这是我应得的。

许是因为屋里昏暗,少爷并未看出我的反常。

我看着手中的药膏,这东西价值不菲,主子亲自为下人上药,或许我应该感恩戴德,可我不知怎么了,心中多了些许凉意。

要不是因为老夫人及时赶到,否则照四小姐的脾气,今日我这张脸怕是别想要了。

可少爷送了我药膏,我真的要感恩戴德吗,这难道不是我应得的补偿吗?

想到这儿,我不禁失笑,自己怕是疯魔了,他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替主子挡灾本就是理所应当。

少爷说我是他信任之人,会对我好。

他对我确实好。

价值千金的药膏,毫不眨眼就给了我。

他不会像夫人那般,逼着婢女去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不会像四小姐那般,对下人非打即骂。

13

果然,侯爷和夫人最终带着两位少爷进宫。

当在两个儿子之间为难时,毫无例外侯爷选择让女儿让步。

叶庭泽一直跟着太子做事,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有一胞妹,正值婚龄,早就有传闻说齐阳候府二少爷跟嫡公主互生情谊。

公主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与皇家攀亲,这可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

可少爷毕竟是长子,他未娶妻,叶庭泽总不能越过长兄。

少爷的婚事应当也是由老夫人主持。

只是京城世家人人都知道少爷是病秧子,门当户对的贵族怕是不愿把女儿嫁过来。

如果我没猜过,未来的少夫人应当是陆家二小姐,少爷的表妹。

云七跟着少爷进宫,我的脸还肿着,委实不适合赴宴。

朝廷之事我不懂,我虽不知道少爷有什么计划,但今日之后,少爷的地位应该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不会再局限于虚名。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我相信叶庭泽是争不过他的。

趁少爷不在,我特意出了一趟候府,买些东西。

我没有什么首饰,衣服穿的也是府里统一发的下人服饰。少爷虽然给我涨了月钱,但院子里到底没有女主子,平日里我也得不到什么赏赐。

我唯一一只成色好的簪子,还是陆家夫人之前来探望少爷时赏给我的。

我从床垫下取出了 10 两银子,这是我这些年全部的积蓄了,本想攒到最后给自己赎身,或者出府后用来安顿生活。

可现在我需要钱,有些事情,我必须早做打算。

我很少为自己买东西,竟不知这京城物价那么贵,一件成衣就要花掉我一半的钱。

老板看我为难,善解人意地为我推荐了另一款便宜的。

花色也很好看,只是料子比不上之前那件。

老板又说道:「姑娘,您女红如何?我们店里有这款衣服的绸缎,价格便宜一半,只不过您要自己缝制衣服了。」

我算了算日子,有些仓促,也只能这样了,我又好说歹说,让老板送了些彩色丝线。

剩下的钱我去买了一对耳坠,一只玉镯,还有一块玉佩。

为什么全买玉质的?

金银的首饰,常人一看就能看出成色,镀金和纯金的东西差别很大。

玉质地不一样,除非是非常懂行的人,否则常人根本认不出是什么玉。

可就是这几样成色不好的首饰,我一个奴婢也负担不起。

钱,真的是个必不可少的东西。

晚上,少爷回来之时,面色凝重,侯爷也紧皱着眉,而叶庭泽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这……跟我料想的不太一样,难道是我猜错了?

如果少爷今日的目的没达到,那我的谋算多半是不成了,想起今天花的钱,我就心疼。

「宗儿,为父跟你谈谈。」

侯爷跟着少爷来到旭阳轩,想要跟他说些话,态度出奇地缓和,仿佛是急于解释些什么。

「不必了,父亲回去吧,孩儿今日累了。」少爷显然不想谈。「夏草,去打些热水。」

侯爷只好离去:「宗儿,我都是为了侯府的将来。」

我本以为少爷此次是失手了,谁知他突然告诉我:「夏草,两月后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少爷要去哪?」

「去蜀州平乱,我为自己谋了个官职。」

「蜀州?」我皱了皱眉头:「那可是荒野之地啊。」

蜀州是穷乡僻壤之地,那里本是以前的异族所居,后来成为我朝一州,但那里的百姓种族混乱,且不受教化。

蜀州之乱不是暴乱,只是朝廷曾派人去蜀州扶贫,带领百姓开垦土地,耕种粮食,开设学堂,却始终未有成效。

少爷点了点头:「不错,我今日借机向皇上献上了治理之策,皇上很满意,认为这是难得的良策。」

「可再好的计策必须实践出效果才行,若是此番我能解决蜀州之事,你猜父亲会把世子之位给谁?」

我顺着他说道:「凭少爷才能,谁也不能与您相争。只是蜀州贫苦,少爷的身子可受得了?」

少爷轻轻一笑:「我的弱症本就不致命,这些年也是调理不当才会常常生病,我深居简出也只是为了降低那女人的防备。」

确实,少爷虽然常常喝补药,但也不过是些寻常大夫开的药,侯府中馈又由夫人把持,她才不愿为少爷多花钱。

「舅父命人寻了些珍贵药材,只要我再多加注意,应当不会有事。」

我点点头:「那就好。」

少爷又问道:「夏草,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去蜀州?」

我微微一愣,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去的。

只是少爷不在,我留在府里怕是不妥。之前的事夫人对我多有嫉恨,四小姐也曾与我有过争执……

在侯府里,除了少爷,我竟无其他人以依。

我看着少爷的眼睛,轻轻说道:「少爷去哪,夏草便去哪。」

对方面露笑意:「好。」

想起今晚的事,我忍不住问道:「少爷既然心愿达成,为什么回来时不开心?」

「夏草,你可知父亲有多心疼我?」少爷笑道:「他对皇上说,我体弱多病,胸无大才,不堪此重任,希望蜀州一事由叶庭泽代劳。」

「可叶庭泽如今正跟着太子做事,他才不愿去蜀州呢。」

少爷说得不错,蜀州之事不是个好差事,毕竟当地情况那么多年都没有好转,叶庭泽是认定了此事不会成功,可一旦真的做成了,那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功。

这也是为什么侯爷一心推荐叶庭泽接下此事,二少爷啊……眼界还是不够开阔啊。

14

这段时日少爷很忙,一直在准备去蜀州之事,朝廷拨了不少钱款和人手,显然对此很重视。

少爷的成人礼由老夫人亲自操持,办得盛大。

高官世家总要给齐阳候府面子,纷纷前来恭贺。

可我心中藏着事,没心思欣赏。

我把旭阳轩的下人遣开,让他们去前院帮忙。

傍晚时分,两位面生的嬷嬷带我去了后院。

花瓣沐浴,香薰弥漫,云丝衣衫。

这齐阳侯府就是阔气,一个奴婢也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嬷嬷为我描眉、点唇、梳发。

一切准备好后便离去了,她们将我带去了少爷的屋子。

她们没有多留,说让我等着少爷回来便是。

我左等右等,焦急不已,眼看天就要黑了。

「夏草姐姐?」明月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进来。」我比她还要紧张着急。

她端着酒壶酒杯走进来,看到我一身华服,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

我故作骄傲地说道:「你怎么跑后院来了?」

「夏草姐姐,虽然咱们之前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我们毕竟是那么多年好姐妹了,今日也算是你的成婚之日,我总得亲自来敬你一杯酒才是?」

「真的?」

「哎呀夏草姐姐,以前的事是我不对,过了今日你的身份可就不同了,妹妹这不是还要倚仗你吗?」

「算你识趣。」我得意地笑了笑。

夏草倒了一杯酒递给我:「来,祝姐姐以后独得少爷宠爱,妹妹敬你一杯。」

我接过酒杯,送至嘴边,轻轻闻了闻,果然是迷药。

我掩盖住眼中的不屑,面不改色地饮了一口,并没有全喝下去。

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对她说道:「放心,你我到底是一起进的府,我又怎会真的与你计较,以后……」

话还没说完,我感觉到了一阵眩晕,其实还没达到昏迷的地步,但是我怕来不及了。

明月与我换了衣服,将我拖了出去,我的后背在地上磨得生疼。

她把我带到一个屋子里,扔在地上就离开了。

我微微睁眼,这是旭阳轩西边一间破旧的屋子。

迷药发作,我没什么力气,索性闭上了眼睛。

那杯酒我没有全喝。虽然知道明月没有胆子害我性命,但我也不敢让自己处于完全无意识的状态。

少爷可没那么好糊弄,连人都认不清楚,就看明月如何瞒天过海度过今夜了。

明月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只要她今夜能成,依照侯府家风,少爷短期内是不能再收通房的。

更何况,不过是区区通房一事,若是少爷闹大了,被二少爷传扬出去,外人还不知会怎么编排。他要争世子之位,必然不能不顾自己的名声。

15

前几日,我穿着新做好的衣服,戴着首饰,去找了明月。

当我看到她嫉妒又难以置信的目光时,我知道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笑意盈盈地说道:「明月,咱们也算是那么多年姐妹,我有一件喜事要跟你。」

她面露不屑:「谁跟你是姐妹,再说了你能有什么喜事?」

「少爷要收我为通房,他还说等少夫人过了门后就将我提为妾室,能跟少爷那样温柔俊美的男子共度一生,也算是我的福分。」

明月信了我的话,毕竟少爷待我一直很好,她是知道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一个病秧子而已,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呢!」

我掩着嘴轻笑:「少爷的身体没那么差,那么多年仔细调养,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否则他也不会到朝廷任职,过几日宫里的任命诏书就下来了。」

她显然不信,还没蠢到家:「怎么可能,大少爷当官那么大的事府里怎么可能没一点风声?」

「那是因为没人告诉你,不信你去仔细打听打听啊,你没发现这几日频频有人来府里送东西吗?」

看着明月努力回忆那样子,我轻声引导她:「那一箱箱装的可都是银钱,我这一身行头可都是少爷赏的,他说以后还会给我买更好的。」

明月眼中的嫉妒越发明显:「那又怎么样,你少给我炫耀,不过是几件首饰而已,谁没有似的。」

我轻笑:「那你心心念念的男子可有给你什么?要知道正室过门之前,少爷们是不能纳妾的,这是侯府的规矩,不过还好,大少爷毕竟是长子,离娶妻也不远了。」

明月难得没心思跟我顶嘴,她眉头紧皱,不停地用指甲扣着衣服。

戳中了她的痛处,我越说,她越着急,甚至都没意识到我在暗指二少爷。

我又开口加了把火:「到底这大少爷才是嫡长子……虽然以前身居内院养病,可如今他身子好了,还在朝廷任职,若是以后他能承袭爵位,扶我为侧夫人也说不定呢。」

明月来不死心,可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你……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大少爷袭爵,二少爷也说不定呢。」

我亲切地拉住她的手:「是啊,如果二少爷袭爵,跟我们可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明月……少爷成人礼那日也算是我的大婚之日,我没别的亲人,所以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我忍痛摘下头上那支最贵的簪子,在明月艳羡又渴望的眼神下,我轻轻簪在了她的头上。

「随便你吧,若是你还嫉恨我也没办法,些支簪子就当是我尽了你我最后的情意了。」

我还是有些心疼,这簪子是陆夫人赏我的,我全身上下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没有这只支簪子贵。

在侯府伺候主子那么多年,到今日我算是身无分文了,可眼下我也别无它法。

事已至此,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看明月怎么做了,我相信她绝对抵不住诱惑。

与二少爷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相比,大少爷给的真真切切的利益更加诱人。

地板有些凉,我睡得不安稳。

恍惚间,我好像梦到了我幼时的事情。

我的父亲不是个好父亲,可母亲却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我的父母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婚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

父亲妾室成群,甚少来我娘房里,我娘也乐得自在。

我一共有三个兄弟,五个姐妹。

如此看来,我娘应该是最大度的正室了,从不苛待妾室,也不管着他们生孩子。

毕竟……生多了她也不养。

我娘是家中独女,外祖家几乎把大半的家产全添进了娘的嫁妆里,而我娘最大的乐趣就是赚钱。

她嫁给我父亲后,牢牢把持着名下的田产铺子,她每日就是查查账本,研究开新铺子,偶尔去收收账,闲下来的时候便领我去集市逛逛。

她从不认可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为我请了附近最好的女夫子,教我读书明理。

她从绣楼雇了最好的绣娘,教我女红刺绣。

她算账时喜欢将我带在身边,希望我和她一样,不用依附他人而活。

父亲一个人要负担府里姨娘和庶子庶女的生活开销,他很不高兴。

倒也也不是养不起,只不过……每每看到我们院子里的吃住水平,再看看他们自己,心里总有些不平衡。

娘说,女孩子要打扮干净漂亮,她每日给我换一套衣裙,而我的姐妹们还穿着去年的衣服。

我娘换着花样地给我梳发髻,带上漂亮的头绳和发珠,而我的姐妹们头上戴着路边摘的鲜花,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带上自己珍藏的银锁。

如此一看,父亲和姨娘们心中不平衡也是正常。

我娘才不管他们平不平衡,不服就憋着,有本事自己赚。

父亲对此毫无办法,贪图女人的嫁妆未免太窝囊无耻,只要他厚得下脸皮,我娘绝对硬得起拳头。

我娘钱多,但人不傻。

小时候我去外面玩,回来时我娘发现我衣服上别的银铃铛少了一个。

她问我今天在哪儿玩,见了谁,问完后直接冲到陈姨娘院子里,将东西拿了回来。

每逢佳节,我娘也会往各个姨娘那里送几件新衣。

我问她为什么?

她吐了吐瓜子壳,说:「喜庆的日子,一个个穿那么寒酸,晦气。」

过年的时候,姨娘们来拜年行礼,若是哄得我娘高兴了,她大手一挥赏他们些银钱。因此,府里的姨娘们皆来我娘面前巴结讨好。

而我沾了我娘的光,即使是父亲最不喜欢的孩子,我依然是所有兄弟姐妹吹捧的对象。

纵然我那便宜老爹不待见我,可我娘亲给了我双份甚至更多的爱。

只是……我的父亲从未对我们母女尽过一点责任,凭什么他犯了错,我们却要受牵连呢?

因为他,我所有的幸福都终结在了九岁那年。

16

第二日,终于有人找到了我。

他将我抱起来时,我闻到了一丝药味,是少爷来了?

我微微睁开眼,少爷带我来到了我的屋子,轻轻将我放在了床上。

「少爷……咳咳……」我嗓子疼痛,头也有些发晕。

药效应该过了,许是我在地上躺了一夜感染了风寒。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别说话,我让人去请大夫了。」

我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始终不敢睡太深,怕自己说胡话。

「姑娘应是中了迷药,又感染了风寒,不过并无大碍,吃几副药便好。」

隐约间,有人给我喂了药,又喝了几口稀粥。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午后,房间里空无一人。

我感觉浑身舒服了许多,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便打开了门。

「啊!」

院子里的场景差点又把我给吓晕过去。

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坐在门外的少爷,而是挂在树上的明月。她整个人被绳子绑着,倒着吊在树上,嘴里被东西塞着。见到我后,她剧烈挣扎起来,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云七就站在树旁,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再看明月身上的伤痕,看来少爷已经拷问过她了,

「少……少爷。」我不知少爷此举是何意。

「大夫说你得了风寒,还难受吗?」他没有提明月,也没有提昨晚的事。

我急忙摇了摇头。

他拉过我的手,轻声说道:「别怕,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看挂被在树上的明月,心中还是闪过一丝不忍,但我不后悔。

我老实对少爷说道:「昨日,嬷嬷让奴婢在房里等少爷回来,然后……明月来了,说庆贺奴婢找到好归宿,要……敬我酒。」

「你喝了?」

「嗯。」我点了点头。

「你与她早有不和,为何要喝她送的酒?」

我故作委屈:「奴婢身边没有亲人,昨日算是奴婢的大事,奴婢……有些害怕,就没想那么多。」

我低着头,露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少爷注视我良久,终是说道:「罢了,你一个小姑娘,有些事没人教你,害怕也正常,是我疏忽了。」

随即他眼神凌厉地看向明月,冷声说道:「既然那么喜欢男人,云七,将她给我卖到红香院去。」

此话一出,明月剧烈地挣扎,她说不了话,只能拼命地摇头,她甚至满眼乞求地看着我,希望我能为她求情。

少爷将她卖去妓院,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明月纵然自己作死,可这件事到底是我算计了她。

而我咬紧牙关,硬是一句话没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云七拖了出去。

一如当年一样,那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哭着挣扎,她被人捂住嘴说不了话,只能哀求地望着我。

我却缩在一旁,愣是一句话没说,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自始至终,我就是一个恶毒的人。

我还生着病,少爷嘱咐我这几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却不敢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累了,伸手擦干了眼泪,强迫自己忘记以前的事情,忘记明月的事情。

不怪我,这不是我的错。

是明月她自己作死。

没错,都怪她太贪心,否则也不会中我的计。

就算我不害她,就凭她跟叶庭泽有勾结,少爷也不会放过她的。

这不是我的错……

17

「夏草,你在吗?」云九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平日很少来找我,起先少爷让他教我练武。

练了没几天,骨头都没松开,少爷便要准备去蜀州事宜,云九也就没了时间。

到底是教过我,我把他请进来坐,给他倒了杯水。

「这是少爷给的药,治风寒的。」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谢谢啊,只是我风寒已经好了,你拿回去吧。」

「少爷给的,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好吧。」

云九看着我,面色无比纠结:「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哈。」

「那你别说了。」我无奈说道。

可他不管我听不听,自顾自说他的。

「那天的事你也别怪少爷,那女的点了迷香而且还是那种香,一般人都受不了。」

听了他的话,我忍不住想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怪少爷?」

少爷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有什么资格怪他?

「啊?」云九被我问蒙了:「你们不是互有情谊吗,我见你们情深义重、难舍难分的?」

我轻轻笑了几声,没说话,且不说这情谊有几分虚几分实,就算真的有情,他又凭什么觉得我有资格怪罪少爷,况且他只是宠幸了一个下人而已。

还是那句话,他是少爷,我是奴婢。

云九也不管我,他一向话多。

「其实这对你也不是一件坏事,眼下少爷又不能把你收房,还不如等他能给你名分的时候,你再跟他。」

看他一本正经地碎碎念,我忍不住打趣道:「若是少爷知晓你说的这番话,当然会罚你。」

他顿时急了:「喂,我是在为你出主意,你想出卖我呀?」

「不卖你,刚刚那话我没听见,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送走了云九,却迎来了珍珠。

珍珠姐姐之前提点过我,我对她很是感激。

然而此时,她却面色严肃,对我说道:「夏草,老夫人要见你。」

路上,我试探性问了问:「珍珠姐姐,我可是犯了什么错事?」

她看了我一眼,无奈说道:「老夫人原本给少爷选好了通房,买的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是少爷执意要你,如今出了岔子,老夫人很生气。」

言外之意,老夫人其实看不上我,眼下更不待见我了。

「本来明月才是罪魁祸首,处置了她此事也算了了,可少爷昨日又来……」

她话没有说完,但我也猜得到。同时也很意外,我属实没想到少爷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见过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我:「夏草?倒是生了副好相貌,怪不得庭宗放不下你,可惜……红颜多祸水。」

「老夫人,奴婢知错了。」别的不管,我先认错。

「错?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你错了?」

我把头贴在地上:「奴婢……是奴婢一时不察,让少爷的弱冠礼出了岔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吧,我知道此事不是你惹的。但你要知道,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了侯府的清誉。」

我急忙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你跟着庭宗那么多年,应当知道他心里应该憋着气,如今他好不容易谋了个差事,我不希望你误了他。」

「庭宗坚持要将你收房,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

我不想做谁的通房,也不想做谁的妾室,少爷纵然愿意违背府中规矩,可我不愿意,

犹豫再三,我只能说道:「奴婢听主子们吩咐。」

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倒还算忠心,看在你救过庭宗的份上,这样吧,以后你就在我院子里做事。」

「老夫人,我……」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

我无奈叹了口气:「奴婢不委屈,多谢老夫人恩典。」

主子已经决定的事情,哪还能让我争论半分?老夫人是铁了心了要留下我,或许……我应该感激,她没有杀了我一了百了。

我刚走出老夫人的屋子,迎来而来的是少爷慌忙的身影。

「在此处等我。」

说完,他径直走向老夫人房里。

我听见了二人的争论声,但老夫人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被少爷左右的。

我听到老夫人说:「她的卖身契还在你那里捏着,我还能把她卖了不成?等你从蜀州回来,跟陆家完婚,到时候你想收房收房,想纳妾纳妾,祖母绝不阻拦你。」

少爷沉默了,我知道他妥协了。

我深吸了口气,望了望广阔的天空与高高的院墙。

没关系,事已至此,总要往好处想才是。

外府里生活或许要面临很多难事,但蜀州的一切也是未知的。无论被命运拨弄到了哪条路上,我都会努力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18

我留在了老夫人的暮安院,平日里主要就是每天清理一下东西空着的两间屋子,再扫扫庭院的地。

老夫人不会刻意为难我,亦或者说,她从没把我放在眼里。只要我不闯祸,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少爷走的那天,全府相送。

我猜的,因为我没见着,我拿着扫把在扫院子里的落叶。

他托云九告诉我,让我等他回来。

等等……云九?

我看着身旁的人:「少爷都走了,你为何还在这儿?」

此人抱着胳膊,靠在树上:「朝廷给少爷派了足够的人手,他只带老七去,我留下保护你。」

「少搁这儿耍嘴皮子,」我无语道:「你为何不去啊?」

云九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朝我神秘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少爷让我留在这关注叶庭泽的动向。」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知道云九没说实话,至少没完全说实话,蜀州那么远,就算叶庭泽真想干什么,少爷都赶不及回来。

罢了,有些事情不是我该知道的。

我是外院的粗使婢女,按理说应该去通院和其他奴婢一起住,可珍珠非要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虽不是她此举有什么目的,但我还是道了谢,没有拒绝。

我不敢去通院,怕再遇见李阿贵。

自从那日少爷教训过他后,他再没来找过我,只是偶尔碰见会瞪我几眼。

珍珠待人温和,很会来事,说话也中听,怪不得老夫人喜欢她。

况且她为人不坏,跟她住一间屋子也不用担心什么。

我及笄那天晚上,偷偷去后厨给了李阿婆五个钱,我下了碗面端了回去。

而我看着桌子上的面渐渐坨了,我都没动一口。

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我今年 16 岁,已过了及笄的年纪。这碗面,是做给夏草的,真正的夏草。

珍珠回来时,奇怪地看了看我,问道:「面都凉了,怎么不吃啊?」

「突然没胃口了。」我轻轻说道。

「今天是你 15 岁生辰吧?」

「珍珠姐姐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额……」她面色犹豫:「我之前查过你的奴籍。」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能是老夫人让她查过我的身世。

「我见你奴籍上写的……原名就叫夏草是吧?」

「对。」

「今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她又问了一遍。

我皱了皱眉头,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珍珠愣了愣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突然冲我笑了起来。

我正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了。

只见她打开自己床头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老夫人之前赏我的,送给你,庆贺你生辰。」

我低头看去,只见她手里拿了个银锁。

「谢谢珍珠姐姐,只是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我连忙拒绝,这银锁一看就不便宜,我不敢收。

珍珠确实对我不错,但我见过太多怀有目的的好意,我真的不敢收。

可她不由分说强行戴在了我身上。

「收着吧,不用你还什么,我听人说戴平安锁可保岁岁平安,图个吉利。」

「谢谢珍珠姐姐。」我只好收下,想着好好保存,以后有机会还给她也不迟。

她轻轻笑了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老夫人那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我只当她在与我客套,并没有当真。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平县家里,梦见了娘亲,梦到了……夏草。

梦里,娘为我买了个婢女做玩伴。

她说,找年纪小的女孩,从小相处,感情深厚,以后也比其他人忠心些。

从那之后,夏草便跟在了我身边。

她每天小姐长小姐短地叫着我。

她每天笨手笨脚地为我端茶送水,陪我上课读书。

她也很细心周到,烈日为我遮阳,冬日为我披衣。

我也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们俩一起爬树摘果子。

大晚上一起躲被窝里偷吃点心。

空闲时我还会教她写字画画。

而转眼间,这些美好的画面通通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夏草哀求地望着我,她不停地挣扎,而我娘将她禁锢在怀里,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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