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真假夫君

悦绯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蓦地红了。

「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从姐姐嫁入谢府那日起,一切都变了。」

「姐姐入谢府时,被人绊倒,姐夫在意你的伤,婚宴暂停,所有宾客都被请走了。爹娘不好留下,我担心你,所以就留下照顾姐姐。」

「可就在深夜,一群黑衣人潜入了谢府。我因为一直守着你,在你床边睡着了,避免了一死。直到我醒来,看见油纸上的血迹,我冲了出去,看到院外横陈的尸体,其中一副是姐夫……」

尽管我早已猜到谢烛的命运与那人告诉我的相差无几,可当悦绯亲口告诉我时,我依然避免不了泪水决堤。

悦绯见状,急忙伸手替我擦去泪水,「姐姐,我还没说完。正当我准备替他收尸时,发现他还有一口气。」

「你还记得之前你去看姐夫时,我也在,不是吗?你未出嫁时,我天天顶着姐夫的人皮面具逗你。我就是用那个面具,骗过了所有人。」

「真的?」大起大落的心情让我的泪水蓄在框内,有些为难。「那他如今在哪里?」

「他如今就在你身边。姐姐,祝邪就是姐夫。」悦绯的话就像烟火一般在我脑中炸开,祝邪就是谢烛?

祝邪,祝,烛;邪,谢。

祝邪,烛谢,谢烛……

  • 真相让我又惊又喜,欢喜的是,谢烛竟然没死,惊的是,这些日子他竟看着我与夏侯寂做戏,看着我为了逃跑,不惜用自己做诱饵……

    双颊火辣辣地烧着,不知谢烛会怎么想我……

    「那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被夏侯寂带走的?还有……」我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为什么做了夏侯寂的王妃?」

    悦绯与杨将军之子杨复是青梅竹马,在我与悦绯还未出嫁前,总在夜里躺在一张床上倾诉少女心事,我早已从悦绯口中听到无数次杨复的名字。

    据我所知,杨家也有向赵府提亲的意愿,为何……

    只见悦绯紧咬着唇,眼眶渐渐湿润。

    「是不是因为我?」我声音微颤,心就像被绞成一团一般难受。

    「爹娘知道吗?」我又问道,阿爹是极力反对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有人同皇室攀上亲的。阿爹认为,皇权争夺难有定数,万一被波及,很有可能举家倾灭。

    悦绯摇了摇头,眸中的泪水晃洒而出。

    「我不敢让爹娘担心,只让他们以为我真的心悦夏侯寂,闹了许久,阿爹才同意。这几年,皇上时常病倒,因着未立太子,二皇子夏侯滠与六皇子夏侯寂二人势力相当,早已针锋相对许久。爹爹身居高位,又得皇上器重,夏侯寂娶了我,便可名正言顺地得到赵府相助,又能拉拢人心。夏侯寂没有不娶我的理由。」

    「我嫁进王府之后,就一直寻找姐姐你的下落。夏侯寂并未对我刻意隐瞒,他以为我当真对他死心塌地,只要我保守秘密,他可以继续让我做他的王妃;反之,他会让我永远闭嘴。」

    「我不敢将赵府牵扯进来,亦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三年一直潜伏,想方设法地将姐夫安插进来。姐姐,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泪水落到我的手背上,心却被这滚烫的泪水灼伤。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因为我,悦绯放弃了嫁给心上人,在王府这三年,她的日子可比我难过多了。

    外头的脚步声将我们的谈话打断,我们替对方擦干眼泪后,即将又要开始我们的伪装。

    悦绯一边替自己戴好人皮面具一边飞快地对我说道:「姐姐,蜜饯里裹了避子药,日后我都会让人给你送来,你只需每日服用即可。姐夫会在一个月后将避子药换成会令人假孕的药,让夏侯寂以为你有孕,你们便可不必同房。」

    脚步声越来越近,悦绯的语速也加快了,「三个月后夏侯寂会发动宫变,届时趁他无心看管王府,我和姐夫会趁乱将你救出去,你只需安心等待。」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窗外的油纸上走过,是夏侯寂。

    我和悦绯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是警惕。

    「娘子,今日可有按时喝药?」夏侯寂一推开门就朝我走来。

    「大人。」悦绯轻声唤了夏侯寂一声。

    果然,只见夏侯寂双眸眯起,仔细地打量起她来。「你应该不是在夫人院子里服侍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大人的话……」

    「是厨房的林管事让她来送蜜饯的,这蜜饯可甜了。」我怕夏侯寂看出异样,忙替悦绯将话说完。

    「哦?」夏侯寂嘴角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随手捻起一颗蜜饯送到唇边,「可我替娘子试药时明明记得,娘子这些天的药不苦,反倒回甘。」

  • 「阿烛,这可是管事的一点心意。再说了,这蜜饯可甜了,不信你尝尝?」谢烛将避子药塞进蜜饯中,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药送到我手里。

    方才裹着避子药的蜜饯早已被我吃下,如今夏侯寂手中的,是正常的蜜饯。

    「既然娘子都说了甜,那我自然要试试。」夏侯寂将蜜饯送入口中,双眸中的防备消散,「这蜜饯当真不错,以后每日都送一些到夫人这里。」

    「是。」悦绯应声退下。

    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这一个月里,夏侯寂夜夜都宿在我的房中,在要孩子这件事上,他比我还要上心。

    一个月后,谢烛替我诊脉,说我有孕。

    他隐忍的神色与夏侯寂脸上的喜悦对比鲜明。

    在我知道谢烛就是祝邪后,再与夏侯寂做戏时,脸上总觉得火辣辣的。

    「夫君想要儿子还是女儿?」我依偎在夏侯寂怀中,看着谢烛落寞的背景,心也似坠入低谷。

    「只要是我与岚岚的孩子,我都喜欢。」夏侯寂的指腹在我肩上摩挲着,「岚岚呢?」

    「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我想要个男孩,这样即便日后我不在了,他也能替我陪在你身边。」虽说这三年我一直将夏侯寂当成谢烛相处,可他的脾性我还是大致清楚的。

    他喜欢听什么话,我也一清二楚。

    果然,笑意从夏侯寂的嘴角溢出。

    热风从耳旁拂过,酥酥痒痒。「娘子可不许这么说,我们日后可得儿女双全,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说着,密密麻麻的吻就此落下。

    我默默地忍受着,手将一旁的被褥揉皱。

    还有两个月,我就能逃出这个牢笼了。

    等待逃出生天的日子过得飞快,许是这些日子夏侯寂要忙着准备逼位,每日到我这里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夜里也不再留宿。

    很快就到了兵变那日,宫城的火烧红了京城的半边天。

    夏侯寂的兵力全部用在宫城内,悦绯依旧伪装成丫鬟来到我房中。

    冬霜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今日不是才送过蜜饯来?」

    「是的,但管事知道夫人最近胃口不好,特地让我送些酸梅汤过来。」说着,悦绯在冬霜眼前打开了餐盒。

    就在冬霜往里看的那一瞬,悦绯轻轻一吹,她便昏倒在地。

    悦绯急忙将餐盒丢在一旁,上前递给我一个人皮面具,「姐姐,我已经将她迷晕了,夏侯寂已经杀进宫城,王府如今兵力松懈,你假扮成冬霜,我带你出去!」

    我点了点头,赶紧换下冬霜的衣服。

    跟悦绯一起走出王府的过程十分顺利,我们与侍卫说我没胃口,出门替我买些糕点,侍卫当即放行,仿佛我就是这王府上活着的令牌。

    走出王府的那一刻,我的心狂跳不止,差点没忍住眼泪。

    谢烛就在王府外的一条街上等我们,他站在马车旁,顶着他原本的面容。

    此刻泪水决堤,将眼前的人影模糊。

    就在我准备冲上去之际,悦绯忽然松开了我的手,停止了脚步。

    我惊讶地回头问她:「悦绯,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等夏侯寂回来,定会彻查此事,顺藤摸瓜,很容易就会查到你身上的。」

    悦绯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让人心疼,「姐姐,我不能走。我一走,无异于告诉夏侯寂此事就是我所为,就算他不敢将抢走你的事说出来,也会拿我私逃一事威胁赵府,届时赵府的安危与名声,很有可能两失。」

    「可是……」

    「所以啊,姐姐你可要走快些,走远点,不要让我白白牺牲哦!」悦绯眼里闪着泪花,语气跟小时候同我撒娇时一模一样。

    明明她也能同我一样,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偏偏,她放弃了这一切,只为救我。

    悦绯见我不走,特地上前将我推入谢烛的怀中。

    我被谢烛拥住,回过头时,悦绯已融入人群中。

    得知真相后的所有情绪都在此刻爆发,对悦绯的愧疚,对谢烛的思念……

    我在谢烛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含糊不清,「阿烛,我好想你……」

    「是为夫不好,惹得娘子这般伤心。」熟悉的声音落入耳旁,如恶魔低语!

    我猛地抬起头,只见谢烛的面容下,是夏侯寂的脸!

    夏侯寂双眸寒意瘆人,「几个时辰不见,娘子一切可好?」

  • 夏侯寂清浅的眸子将我此刻的神情映得一清二楚,他对我的反应很满意,靠近看进我的双眸,「娘子觉得,我与他谁更好看?」

    风将马车帘吹起,只见谢烛被捆住手脚,昏迷在马车内。

    「你到底想怎样?」声音颤抖着,脑海里一片混乱,悦绯,谢烛,他们都暴露了,所谓精心谋划的逃跑,在夏侯寂眼中,不过就是自投罗网。

    「我想怎样?」夏侯寂轻笑一声,「我不过是想和岚岚你好好过日子,」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烟雾滚滚的宫城,「本来今日想带你搬进大一点的院子里的,现在看来,只能先解决这些试图想拐走你的人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眸底却如寒冰一般,看得我直打冷战。

    「别伤害悦绯和谢烛,我求你!」心脏猛地一缩,我不禁想到了夏初的下场。

    「外头天冷,岚岚你如今有孕,我们回去再说。」夏侯寂从马车里拿出一件披风,指尖不时碰到肌肤,明明是温热的,但我只觉得冷。

    「我根本没有孩子,不必了。」我伸手拂开,却被他反手握住。

    「只要你肯放过他们,我保证,我不会再逃,我……愿意给你生孩子。」我闭上眼,努力不让眼泪留下,低下头,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卑微。

    原以为能够逃出生天,但最后却要抛弃尊严来换取保护我的人的性命。

    夏侯寂收紧五指,但我的手腕并不疼,只见他手背绷起青筋。

    「娘子不会真的以为那些送到你面前的是真正的避子药和假孕药吧?」披风被他顺利披上,「我们的孩子很好,娘子不必担心。」

    我浑身颤抖着,每一步我以为的算计,都被他算计了。

    我被他打横抱起,马车上的谢烛被从暗处走出来的侍卫丢下马车。

    响声落下的同时,谢烛也醒了。

    他拼命地挣扎着,双眼通红,似要冲到夏侯寂面前,无奈手脚都被捆住,动弹艰难。

    我这才发现,捆住谢烛双手的绳很长,一直连到马车后面。

    夏侯寂是想让马车拖着谢烛走!这里虽离王府很近,但如果要去皇宫,谢烛一路被拖着,必定是要脱层皮!

    「娘子你再多看他一眼,我就让马车多跑一个时辰。」夏侯寂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回过头来,夏侯寂的脸被泪水模糊成好几个,晃得人头疼。

    「算你好运,岚岚如今有孕,马车不能太快。」夏侯寂挑衅地瞥了地上的谢烛一眼。

    被他抱进马车时,我耳旁尽是谢烛发出的「呜呜」声,每一声都如利刃在心口割过。

    我趁夏侯寂不注意,迅速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喉咙,「放了他跟悦绯,不然,我跟孩子就死在你面前!」

    夏侯寂先是一怔,而后嘴角漾出一抹冷笑,脸色瘆人。

    「好。」夏侯寂爽快得超乎我的意料。

    叮!

    下一瞬手中的簪子被击落,待我反应过来去寻时,夏侯寂已经先一步扣住了我的双手,眼下是破碎的玉扳指跟银簪。

    「岚岚,你知道的,我不愿意伤你。」夏侯寂捡起发簪扔出窗外,「所以……就只能让他吃吃苦头了。」

    「唔——」

    我闻声扑到窗外去看,发现那簪子刺穿了谢烛的手腕,他此刻正痛得五官扭曲。

    心被搅成一团,一抽一抽地疼着。

    眼泪被风吹落,又被夏侯寂接住。

    「疯子!」我骂道。

    「所以啊,岚岚再伤害自己,我保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泪水被他轻柔擦去。

    眼泪仍旧止不住地流,绝望从头到脚笼罩着我。

    被夏侯寂抱下马车时,我余光瞄了一眼马车后面,谢烛浑身血污,身后是长长的血迹。

    来到殿内,我终于看到了悦绯,她被侍卫押跪在金砖上。

    悦绯见了我很是惊讶,「姐姐……怎么会?」

    「夏侯寂你这混蛋,快放了我姐姐!」说着,悦绯试图挣扎开侍卫的钳制,才站起来,双膝就被狠狠踢了一脚,又重重地跪在地上。

    「够了。」我含泪求夏侯寂。

    夏侯寂并未理会我,朝门外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接着谢烛就被侍卫扔进殿内,因着失血过多,殿内顿时充斥着血腥味。

    「他们两个之间,如今只能活一个。」夏侯寂附到我耳后道,「岚岚既然这般心疼谢烛,那就杀了赵悦绯,保住他的命可好?」

    手心蓦地一凉,低头一看,手里被他塞了一把匕首。

    「杀了她,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夏侯寂笑道。

    我猛然一惊,名正言顺?

    也就是说,他想让我顶替悦绯?同样是赵家的女儿,爹娘就算再不愿也会被迫同意。嫁入皇家的女子的名字不会被记录在案,都是称呼其姓氏。王妃赵氏,又或是皇后赵氏,是悦绯还是我,谁又说得清楚。

    寒意从脚下涌上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都被他算进去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赵家的权势,而是我……

  • 我握着匕首,看着刀锋陷入皮肉,血珠汇成流,落到地面。

    血气上涌,头脑昏涨,夏侯寂的脸在眼前晃动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一同汇入耳中,好似无数蜜蜂在脑中盘旋。

    双眼无法控制地闭合,人仿佛被抛入了混沌之中。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年幼旧事。

    那年上元节,悦绯和我吵着让爹娘带我们上街看热闹。

    悦绯因为太调皮,与我们走散了,我和爹娘只好分头去寻。

    我与仆人在寻悦绯时正好撞见一个少年在与野狗抢食,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薄的衣衫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牙印,但他仍旧死死将那半块已经脏得几乎看不清全貌的馒头护在手里。

    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可怜,让仆人上前将野狗赶走,顺手给他买了点酥饼,便继续去寻悦绯了。

    往事如碎片一般桩桩件件地涌入梦里,眼前忽地一黑,是我被夏侯寂欺骗的时候。

    那时候日日用药,脑子也不大清醒。

    那时夏侯寂假扮谢烛时,总是同我说起我们初次相见。

    明明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正逢夏日,娘亲带着我和悦绯远远地瞥了谢烛几眼。

    但夏侯寂总是跟我说,我们是上元节初遇,只是我受了伤,记忆混乱。

    也只有每年上元节,他才会带我出府。

    上元节,少年,初遇……

    我猛地惊醒,脑中瞬间将一切都联系起来,夏侯寂就是那个少年!

    奢华繁复的帐顶看得我眼花,嗓子似刀割一般难受。

    「岚岚,你醒了。」夏侯寂双眸布满红丝,脸上尽是疲态。

    我艰难地开口:「悦绯和谢烛呢?」

    在我昏迷之前,夏侯寂让我在悦绯和谢烛之间二选一,不知他们现在……

    夏侯寂下颌紧绷着,极力克制着握住我手腕的力道,「岚岚,你难道就不关心一下你自己吗?」

    我淡然轻笑,「王爷……不,如今该尊称您一声皇上了,您是绝对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

    「岚岚。」夏侯寂无奈地唤道。

    「如果谢烛和赵家随便一个人有事,我也不活了。」正如夏侯寂所说,他舍不得伤我,每一次我的抵抗只会换来他们受伤。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我这条命,而我所在乎的只有我的家人,包括谢烛。

    「你放心,死不了。」夏侯寂叹了口气,语气里是万分的不情愿。

    「你放了他们,我从此不会再逃跑,也不会违背你。」我反手握住他的手,眼泪渗入唇齿,又咸又涩。

    「悦绯本就有心上人,如若杨复还未娶妻,还请你将他请到宫里,我与他说清其中的误会。谢烛如今浑身是伤,就算治好也是半个废人,你根本无需顾虑。至于赵府,我会跟他们说清楚,我是自愿留在你身边的。」如果冲出囚笼的代价是牺牲我在乎的人,那我宁愿一辈子就活在这里。

    或许夏侯寂对我只是出于当年恩情的执着,登基后会选秀,后宫佳丽三千,他总会有厌倦我的一日的。

    我抬眸对上夏侯寂的眼,含泪吻上他的唇。

    夏侯寂明显一怔,随后捧起我的脸回吻我,他仔细地将我脸上的泪水吻去。

    吻如细雨落下,最后化成柔情落到耳边:「好,但你要答应我,以后都不能再哭。」

    我原以为我还需些时日证明我不再离开的态度,谁知夏侯寂当天就将悦绯从牢中接了出来,而谢烛也被安置好等养好伤后再逐出京城。

    在谢烛伤好之前,我努力地让自己「爱」上夏侯寂。

    做的事情与之前失明时相差无几,除了那些能用眼的事,譬如给他绣制衣物,下厨送到御书房里。

    后来太医替我诊治时我才知道,原来那日我因悲伤过度而忽然昏迷,气血两虚,孩子没有保住,夏侯寂对太医们下了死命令,命他们必须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夏侯寂并未向我提及此事,太医得知后,浅笑说,许是当时太医千叮万嘱说,我的身子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承受一次过度忧伤。

    可夏侯寂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并未觉得伤心,反倒松了一口气。

    谢烛痊愈的那天,夏侯寂将我带上城门,目送他离开。

    我知道,夏侯寂这是在向我证明,他信守承诺了。

    往后的日子,我也在努力地向他证明,我也信守承诺了。

    可就在夏侯寂登基一年后,我在药碗底部摸到一条被卷起来的小纸,上面写着:「子时御花园,祝邪。」

  • 如今夏侯寂对我放松了警惕,我在宫里来去自如,不必带着宫婢。

    因着夏侯寂登基的时间不长,又是弑父篡位,要安抚的势力以及需要处理的政务不少,这一年来,一个月里来我这里的天数都不多。

    今日深夜,夏侯寂仍在御书房与大臣们商讨政务,我轻松地躲开了宫人来到了御花园,但却迟迟不见谢烛的身影。

    等了许久,后背忽地被人一拍,下一瞬整个人被拉入假山中。

    「悦岚,是我。」是谢烛的声音!

    我急忙转过身去,看到谢烛时才松了口气。

    「你身子都恢复了吗?」我的目光一直在谢烛身上流动,想起上一次夏侯寂对谢烛做的事,我还心有余悸。

    谢烛浅笑道:「都恢复了,悦岚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我点点头,「你今日进宫……」

    还未等我说完,谢烛便握紧我的双手,「岚岚,我今日来,还是想带你走。」

    话音刚落我便匆匆将手抽走,「谢烛,如今不是时候。再说,宫中守卫重重,夏侯寂生性多疑,离上一次失败才没过多久,他不会这么快就放松警惕的。再说……我不想再有人为我受伤。」

    「悦岚,你听我所。之前是时候不对,且我们孤立无援,反抗夏侯寂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如今不同了,二皇子夏侯滠已经联系旧部,准备推翻夏侯寂的暴政。但他在宫中安插的人都无法近夏侯寂的身,他需要我们。」

    谢烛深吸一口气,眸光闪着希望,「悦岚,如今你是唯一一个能够靠近夏侯寂的人,只有你能够救你自己。」

    「可是你们不了解夏侯寂,他警惕且多疑,万一当真出了错漏,他不会再像一年前那般轻易放过你的!」自从入了宫,夏侯寂对我比从前在王府里还要好,但他也开始毫不掩饰地在我面前暴露他的冷血暴戾。我清楚夏侯寂的手段,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败了。

    「悦岚,他已经允许你独自在宫中走动,而且因为你放弃选秀,这难道不是他开始相信你的证明吗?」谢烛对我的犹豫有些不满,「悦岚,我和悦绯拼尽全力也要救你,我甚至赌上我这剩下的半条命,难道你就当真愿意当这笼中雀,让我们所有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

    谢烛额头青筋绷起,怒意泄在脸上。

    我被谢烛问得哑口无言,此时的我确实处在了两难的境地中,但退一步能换来关心的人平安,进一步,可能是自由,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悦岚,你这般摇摆不定,究竟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你已经爱上了夏侯寂?」

    「你忘了他是怎么害你的吗?你忘了谢府几十口人是怎么被杀的吗?你忘了他是如何用那些药物让你永不见天日的吗?」

    谢烛的话像利箭一般一句又一句地落到我的脚边,逼得我步步后退,后背撞上假山的棱角,痛楚蔓延开来,疼得我眉头紧皱。

    「谢烛,我都没忘。」我忍痛说道。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一起杀死夏侯寂?」谢烛高大的人影压下来,差点让我喘不过气。

    ……

    就这样,我在谢烛的要求下,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协助二皇子夏侯滠一事。

    因为上次的失败,这一次我万分谨慎。

    与谢烛的联系只半个月一次,且不碰头,只将要传递的信息放在约定好的御花园假山里。

    几个月下来,谢烛让我查探夏侯寂身边以及宫城内各门的守卫情况,最后夏侯滠将日子敲定在我封后大典那天。

    谢烛交给我一把匕首,让我将其藏在袖中。

    在我将匕首刺进夏侯寂胸膛的那一瞬,我依旧感觉很不真实,我甚至害怕,一切又会像上一次那样失败。

    但所有事情都顺利得很不真实,匕首为号,藏在其中的士兵纷纷拔刀,其中谢烛丢下人皮面具,冲在最前面,杀红了眼。

    夏侯寂仿佛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地将动乱收入眼底。

    血在他胸前染红一大片,他握住我的双手,嘴角泛起一抹极浅的、诡异的笑。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手带着几分凉意。

    「娘子,人不是这样杀的。」说着,他带着我的手一起,将刀锋往皮肉更深处送去。

    我惊吓地想抽回手,但却被他紧紧握住。

    「既然决定了要走,心就狠一点。」夏侯寂嘴角的弧度上扬,笑意从双眸中倾泻而出。

    不知怎地,殷红处多了几滴温热的泪珠。

    我极力地想将泪水收回,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不是答应过我,不能再伤心的吗?娘子不要哭了,我手脏……就不替你拭泪了。」血色逐渐从他脸上褪去,双手的束缚也渐渐被松开。

    「希望……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

    说完,他便倒在我怀里。

    见夏侯寂死了,两方的形势瞬间倒向了二皇子夏侯滠这边。

    暴君亡,满朝欢。

    只有我如陷入了死寂一般,不停地在循环夏侯寂最后的那句话。

    「希望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

    直到我发现,二皇子夏侯滠一直没有出现,最后穿着龙袍出现在我面前的,是谢烛!

    不,此时或许该称呼他为新帝夏侯寂。

    对,他才是真正的夏侯寂。

    他一直在骗我,想要夺位的不是夏侯滠,从来都是他!

    而死去的,不过是一个胆大包天顶替皇子的乞丐,甚至没有名字。

    「朕是谢烛时,你我还未礼成,而你与逆贼有过夫妻之实的事人尽皆知。皇后的位置,朕能给赵家,但不能是你。但念在你杀逆贼有功,你可做朕的贴身婢女,常伴朕身侧。」

    将真相告诉我后,夏侯寂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道。仿佛几个月前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拼了命也要将我救出来的男子是另一个人。

    眼前的夏侯寂忽地生出无数人影,晃得我眼花,头疼欲裂。

    我捂着头痛苦地瘫坐在地上,错乱的记忆就像溪流一般在脑海中汇聚。

    我终于想起来了……

  • 进谢府时我的确是被人绊倒,但盖头之下,我其实可以看清脚下的,因此,要避开那只忽然伸到我前面的脚根本不难。

    但就在我想避的时候,身旁有一道力将我猛地推了出去,让我直直被绊倒,而那时在我身旁的……是谢烛,噢,不对,如今该叫他夏侯寂了。

    他一直以谢烛的身份隐藏在朝廷中,其实他才是先帝真正的第六子,那个囚禁我三年的夏侯寂,不过是先帝用来替他引开火力的活靶罢了。

    夏侯寂要害我的念头还得从成亲前一日说起。

    悦绯舍不得我出嫁,一个人偷偷跑到酒楼喝闷酒。

    我得知消息后匆忙赶到酒楼,不知为何,悦绯所在的包间里传出了男子的声音。

    就在我好奇之时,里头传出了「谢烛」的父亲谢景海的声音。

    「明日之后,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舅舅,此事我有分寸。再说,日后我若登基,父皇的旧臣未必不会见风使舵,若有赵承为我说话,我们将面临的质疑都会迎刃而解。」而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我从未听说过。

    舅舅?

    但如果他唤谢景海为舅舅,我大致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据我所知,谢伯伯的妹妹曾入宫为妃,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

    但就在几年前,这个孩子又被皇后派人寻回,他就是皇上的第六子——夏侯寂。

    当时我单纯地以为与谢景海说话的是被推出来挡枪的假夏侯寂,并没有多想。

    再者就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有人在门外偷听,我急忙跑开了。

    ……

    原来,谢烛才是夏侯寂。

    为了能让真正的夏侯寂顺利登基,他们不惜找了一个替死鬼,让他顶着夏侯寂的身份,受尽各方势力的明枪暗箭。

    到最后,真正的夏侯寂再出来揭穿他的身份,坐享其成。

    夏侯寂一开始想娶我,看中的不过是我爹在朝中说话的分量。虽说我爹不愿卷入夺位纷争,但最后我已与夏侯寂结为夫妻,他必定会为其说话,一如之前悦绯嫁给假夏侯寂那时。

    只是夏侯寂与谢景海都没想到,中间假夏侯寂竟出来搅乱了他们的计划。

    夏侯寂当时虽然愤怒,但碍于假夏侯寂已经脱离了他与先帝的控制,为了大计,他不得不忍。

    而悦绯,就成了他们的棋子。

    不知事情全貌的悦绯一心以为假扮谢烛的夏侯寂对我一片真心,不惜嫁入王府潜伏在假夏侯寂身边,并将王府里的一切都告知夏侯寂,其中就包括我记忆错乱、假夏侯寂扮成谢烛与我「恩爱」三年的事。

    于是夏侯寂利用了假夏侯寂对我的真心,将我打造成他最锋利的刀。

    温柔刀,一刀便可致命。

    蠢笨如我,最后才将事情的真相串联起来。

    眼前人才是那个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的人,而真正爱我的人死在了我的怀里。

    大片的明黄色撞入眼中,夏侯寂已是天子,说明阿爹早已替他安抚好群臣,而我这把刀也就成了弃子。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就是我的结局。

    「不必了,我想亲自下去跟他说声对不起。」银簪被我抓在手里,发丝落满肩。

    夏侯寂眉梢微扬,眸底尽是不屑的笑意,「也好。」

    银簪抵在喉咙那一瞬,窗外蓦地飞来一颗碎石,将手里的银簪击飞,殷红点点,落在素色的裙尾上。

    惊乱中抬头一看,那银簪竟插在了夏侯寂心口。

    夏侯寂惊恐地低下头,随即又看向窗外。

    人被捞入怀,熟悉的声音落到耳旁,「我还没死,下地狱的位置就留给他吧。」

  • 「你……没死?」双手微微发颤地覆上他的脸,我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是否真实。

    「岚岚你能摸到我,说明我不是鬼。」他嘴角掀起一抹浅笑,「岚岚,我叫泽缺。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我记得你,那年上元,我给你买过酥饼。」我点点头,离开了他的怀抱。

    心底乱成一团,此时此刻的我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泽缺。

    他救了我,但也将我编织在谎言里,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喝的药是否当真如夏侯寂所说,是阻止我双眼复明的汤药。

    而我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他,甚至最后差点让他丧命。

    恩恩怨怨早已将我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但我却不知我们的结局应该走向何方。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酥饼,岚岚你……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女子。」泽缺握住我的手,阻止我再远离他。

    「我不知道你现在看到的真相是怎样的,但我想将这些年瞒着你的所有真相告诉你。」他眸底蓄着泪,不舍与柔情一闪而过。

    「成亲那日,夏侯寂将你伤得很重,请来医治你的郎中也被他威胁不得将你治好。为了救你,我不得不杀光了谢府所有人。这些年来,你所服用的的确是医治双眼的汤药。但你的伤因为夏侯寂故意耽搁,许多郎中都束手无策,唯有陈振中愿意一搏,但他的药方药性猛烈,虽有可能治好的双眼,但会让你脑中本就混乱的记忆加重。」

    「自婚宴之后,你的身子一直不好,陈振中特意吩咐,你不能过度心伤,所以我就一直扮演谢烛。想着等你双眼恢复,身子大好那日亲口将真相告诉你。但就在你身子即将痊愈之时,我意外发现夏侯寂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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