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推倒另一张,如此恶性循环,把人逼上绝境。
许立只在一旁沉默地听,什么都没有说,只在我流泪的时候,不时递上纸巾。
那天过后,生活如常,我和许立都没有再提过。
我给水果铺买了个新的冷藏柜,许立抱着新柜子又摸又擦,恨不得睡觉也搂着。
许律又被邻居家的孩子们欺负了,我带着他,一家一家敲门。
「我手里有监控备份,也有伤情鉴定报告,赔钱还是赔礼道歉,你们选。」
于是这些孩子轮流给许律道歉。
许律在终于赢回自尊心之后,竟然难得地哭了,又笑了。
他说,姐,住咱们楼上的小朋友终于跟我说话了,我好高兴啊。
延齐几次说要来找我,都被我搪塞过去。他又气又委屈,最后只能无奈叹气:「许轶,我多希望你能像我想你一样想我。」
我笑笑,把话题岔了过去。
该安顿的事都安顿好了,终于可以启程了。
徐医生建议我离开故居一段时间,出去走走,用这种方式自我治疗。我打算信他一次。
出发前,我给了许立一张储蓄卡,里面放着这些年没日没夜打工赚的钱,大概三十五万,在我的家乡付首付足够了,再留一部分负担许律的医药费。可许立坚决不要。
我也道德绑架他一回:「你要是希望我快点好就收下,你快点定下婚事来,我想有个大嫂。」
但他这次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决。
「阿轶,人一生的意义并不建立在结婚生子,买房,文凭这些事上,有固然好,但绝对不是什么终点,也不是证明自己的凭证。那都是别人定义的幸福,不是真的幸福。」
我有些怔忪。
他小心翼翼摸摸我的头,一如小时候。
「家人是整体,但谁也不是谁的附属品,我们是要抱团取暖,而不是相互拖累。以后为你自己好好活。」
我一路南下,慢慢适应了背包客的新身份,边工作边旅行。
我走遍世界各地,去看日出冲出海平面,感受碧水渺云天,浪涌沙岸,看白帆渔火伴着远处红霞,去看极光璀璨,瀑布壮观,在辽阔的草原上和牧民歌唱,雄鹰相伴,在街角楼宇找历史,和沙发主畅聊,融入每一个到访过的文明。
我不再赶着透支生命和健康,而是学着慢下来,经过漫长艰难的自我疗愈,逐渐和曾经那个紧绷压抑的许轶告别。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见过各种各样萍水相逢的人生,这才真真切切领悟了许立当初话里的意思。
所谓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但早已不是从前的山和水了。
五年后,许立结婚,我回到家乡参加婚礼。
9
「姐!姐!」
远远有人喊了几声,我顺着声音望去,是五年不见已经变高变壮的许律,正冲我张牙舞爪地招手。
出站口的行人纷纷侧目。
他快步跑到我跟前,接过我身上的大背包:「姐,你怎么这么黑啦?」
「……你还胖了呢我说你了吗?」
许律挠挠头,费力回忆:「我瘦过吗?」
我摸着他肉嘟嘟的脸:「律宝,别开玩笑。」
回到家,许立正拿着锅铲炒菜,看到我一声惊呼:「我靠阿轶,你怎么这么黑了?」
我:「……能不能换句词儿?」
这时从厨房钻出一个穿着鹅黄色小鸭子围裙的女孩,一张圆圆的小脸,留着平刘海儿,还带个浅浅的小梨涡,笑眯眯冲我招手:「你好许轶,我叫余歌。」
许立这只老牛,深藏不露啊。
「你好,嫂子。」
余歌被我这声嫂子搞了个大红脸,声音细若蚊蝇回了一句:「你好,小姑子。」
天杀的,被可爱到了。
婚礼事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跟许立核对宾客名单时,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许立说,延齐在我走之后来找过我好多次,后来可能是觉得我不会回来了,就没再来过,延齐知道许立要结婚后,还帮忙联系好了酒店,但人一直没再出现。
「对了阿轶,延齐知道你回来了吗?」
我没说话。自从五年前出走,就刻意跟他断了联系。
许立看我表情不对劲,拍拍我的肩膀,宽慰道:「这才是我妹,有些事明知不可能,所以选择不开始,真清醒啊。」
我看着一脸真诚的许立,打掉他的手:「那你可是看错我了,我现在很后悔,很是后悔。」
婚礼当天宾客云集,许立一身白色西装,利落又儒雅,配着身着一袭白纱显得圣洁肃穆的余歌,远远看去,实在登对又养眼。
新人念誓词的时候,他们俩在台上哭成泪人,台下也跟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啜泣。
他们没有新房子,只有一辆破货车,但在场没人觉得他们会不幸福。
我见过太多讲道理比谁都会,但做起来又是另一套的。知行合一的人太少,许立做到了。
一张纸巾忽然递在我面前,我愣怔一下,顺着那只修长的手一看。
竟然是延齐。
刚刚观礼太入迷,竟然没察觉。
我舔舔发干的嘴唇,僵直着接过,攥在手里。
他在我身边落座,盯着我看了许久,没说话,眼中像含着百种情绪。
我也看着他,不知不觉眼框就绪满了泪。
「你……」
「诶,女士小心……」
我酝酿着正要讲话,却被传菜员撒了一身汤水。
「嘶——」
因为今天穿了件香槟色抹胸礼服,滚热的汤汁贴着皮肤泼上来,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被烫过的地方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对不起女士,对不起……」
延齐蹙眉,简单擦了一下我身上的秽物,拉着我的手就向外走。
「去哪儿?」
我终于说了一句。
「给伤口降温。」
到了卫生间,延齐打开水龙头,引导我弯下身,用双手接过水快速冲在烫伤处。
几分钟后,我感觉没那么痛了,延齐才停下来。
衣服让淋了个七零八落,我看着镜子里狼狈的样子,调侃:「遇水则发,我这是要发了。」
延齐:「本性难移。」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我。
「先披着。」
回到现场时,一个亲戚急吼吼拉我:「你去哪啦,还等你领着新人敬酒呢。」
她看了眼延齐,招呼他:「你是许轶男朋友吧,你也来,帮他们挡挡酒。」
为了不让他俩喝多,我和延齐轮番帮着喝,等到最后一桌完事,我已经有点晕了。
延齐酒量比我好很多,当年在公司,每回应酬完我都有点站不稳了,延齐还能保持清醒,直到有一次,他在我之前倒了。我费力把他抬上车,他却借着醉意吻了我,我趁他人事不省时,毫无顾忌配合。
我那时已经抑郁缠身,不想和他牵扯,第二天上班假装无事发生。
我曾经问过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又有什么值得,他说,一开始是容貌,与众不同的性格,后面就说不清了,你的那些臭脾气、贪财、自负、敏感、清高我全部看在眼里,竟然也觉得可爱,真是无解。
宾客陆陆续续散场,我被扶着坐在不知道谁的位置。
「延齐。」
我垂着头,叫了他一声。
他站在我面前,耐心等着我。
「如果我说,我想试着……」
延齐的手机声响了,是一首可爱的童谣,他之前从未用过的风格。
「爸爸,爸……」
对面出现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大概是刚学会说话,一边吮着手指,一边含糊叫着。
延齐一脸温柔:「小宝醒啦,吃饭饭了吗?」
「小宝一起来就说要找爸爸,真是个小人精。」
对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我听出是温知夏的。
他们二人互相问候着诸如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寻常夫妻之间的话题。我在一边,不知怎么感到周围一阵失真。
过了不知多久,延齐挂断了视频。
「许轶,你刚刚说什么?」
我笑笑:「你要走了吗?我送送你。」
延齐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走吧。」
我把外套脱下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接过。
目送他的车开出一段距离,我拨通了延齐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嘟嘟」几声忙音,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许轶?」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出憋在心里震耳欲聋的话。
「我为五年前的不辞而别向你道歉,对不起,这是我做过最自私的事,也为此付出了失去你的代价。是的延齐,如你所想,我从很多年前就爱你,至今依然如此,但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我该放下过往,去走下一段路了。
「再见了。祝你永远幸福。」
10
和往事道别后,我又和家人说了再见。
我是真的要开启下一段旅程了。
「姐,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许律看着我,满眼期待。
我犹豫一下,最后点头。
「臭小子,不准打扰我和男人约会。」
两天后,我带着这辈子囿于疾病,还没出过县城的许律,坐上了火车。
火车驶向乡村,小镇,森林,山川,湖泊,带我踏上我所憧憬的,走过我曾迷失的,又回到混沌初开时,如此周而复始。
以后去的每个地方都只有一个名字。
春天。
我们终将驶入春天。
作者:久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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