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想过我?」
我强撑起一个笑容:「世子远去蜀州,奴婢自然是想念的。」
「既如此,我回来那么久,你怎么没来找过我?」
「世子说笑了,主子未召见,奴婢岂敢打扰?奴婢也没想到,您还记得夏草。」
他冲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听命跪到他面前。
少爷抬手轻轻拨弄了下我的头发:「夏草,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我本想过段时间安稳了再把你接过来,可我又怕再拖下去,我的夏草就成别人家的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一直陪着我,会一心向着我,还记得吗?」
少爷温柔的话语一声声传到我的耳边,却如同鬼魅一般,迷幻又让人窒息。
「看来夏草是忘了呀?」
我喃喃道:「奴婢没忘。」
他顿时愉悦地笑了笑,笑过后又渐渐敛起了笑容:「夏草昨日去集市玩得可开心,是跟谁一起去的啊?」
我脑袋「嗡」了一声,打乱了我心中极力掩饰的平静。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碰巧……还是说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见我不说话,他也不恼。
「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是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我慌忙喊道。
我再次强调:「奴婢没有喜欢别人。」
「是吗?我看你和云九如此亲密,我还以为……」
我急忙说道:「奴婢与云侍卫只是有些浅薄的交情而已,奴婢曾被四小姐杖责,幸得云侍卫相救,奴婢……奴婢只是感恩罢了,并无其他心思。」
「原来是这样啊,」少爷笑道:「别着急,慢慢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信你。」
「没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29
我去了暮安院一趟,我总得告诉珍珠,自己过得很好,可无论我怎么说,她始终不安心。
我又成了少爷身边的一等婢女,这次是名副其实的一等婢女,不再像以前一样要包揽整个院子的累活。
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待我。
他如今是世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成安君」,却仍然让我唤他「少爷」,仿佛那一年的分离从不存在一样。
他比以前更忙了,他每天都要处理公文,我便陪在他身边伺候。
而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我多天未见过云九了,我也不敢向少爷多问。
云九的朋友不多,云七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可自从回到了旭阳轩,我连云七的面也没见过,院子里的人很多,我都不认识。
我忍不住怀疑,少爷会不会对云九下毒手,随后又安慰自己,云九身手不凡,应当不会轻易被害。
少爷察觉了我的心思,说道:「云七和云九是陆府的人,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你既说是恩情,那就要有恩人的样子。」
少爷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往日,定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之前只不过是迫不得已从陆家借人。
他没必要骗我,我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敢表露什么。
那天,宫中来了圣旨,主子们去前院接旨,毫无疑问这道旨意是下给少爷的。
可我怎么也没料到是赐婚圣旨,赐婚成安君和静德公主。
静德公主是皇后嫡出,太子最亲的妹妹,也就是之前京中传闻,和二少爷互有情谊的那位。
所以……静德公主要嫁的是齐阳侯世子,无所谓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可少爷不是要娶陆家表妹吗?虽然还未定亲,但之前老夫人显然已经与陆家提过的,陆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送旨的人走后,侯爷高兴地拉着儿子客套。
没办法,儿子得势,他总要修补一下浅薄的父子情。
我回旭阳轩的路上,有人趁乱拉住了我,我跟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躲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里。
云九好像很着急,出奇地没朝我嬉皮笑脸:「夏草,这几日我实在脱不开身来寻你,回头再跟你赔罪。」
「我要先离开一阵子,最快两个月回来,两月以后我就能带你走了。」
我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轻轻说道:「云九,我不跟你走了。」
我知道少爷疯了,我也要疯了,云九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我总不能害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自动忽略了我的话。
「世子将你要回来的事……我知道,夏草,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能解决,我去见过少爷了,他……」
我心神不宁,不耐烦地打断他:「云九,我说过了我不想跟你走了,少爷他待我很好,我在府里过得也很安稳,没必要跟你一起去过奔波劳碌的日子。」
后来的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这个时候没有好好听他把话说完,
「我不信!」他想也没想,坚定地说道。
「你刚刚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骗不了我。」
没有猜忌,没有怀疑,而是坚定不移的信任。
我忍住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冷声说道:「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恨我怨我,我也无所谓。」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面上依旧没有半分怀疑的神色。
「夏草,少跟我装,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且安心,等我回来,世子就会放你出府,到时候你不走,我也拖你走。」
我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会让我走?」
云九面露笑意:「就知道你在跟我装!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明白,总之你等我回来就行了。」
说完,他直接翻墙出去,走得很匆忙。
回去后,少爷并未发现异常。
少爷专门向我解释:「权力联姻乃是常事,你不必多想,公主殿下心悦之人并非我,我与她只是交易,日后她必不会为难你。」
我顺从地点头:「奴婢明白了。」
一名下人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到桌上,便告退了。
我惊讶,他如今还要喝药?
他端起药喝了两口,随即咳嗽了两声。
我并没过多注意,如今他又不是卧病在床,总不需要我动手喂他吧?
他喝完药,把药放在一边,我正想收拾出去。
「不必了,」他出声制止:「放一旁就是。」
「是。」
少爷合上最后一本公文后,我低头帮他整理书桌,将每一本册子整齐放在书盒里。
「夏草,以往只要我咳嗽一声,你都会担心的。」
「今时不同往日,少爷有太医看诊,又有名贵药物无数,身体定然不会出问题。」
他并未否认我的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夏草,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过,你喜欢我。」
我心中一怔,我确实不喜欢他,但他就真的是喜欢我吗?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习惯了我的陪伴。
他势微之时,被所有人忽视,甚至被人暗害之时,只有我一个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保护他。
可他永远不会明白,我选择他,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见我始终不回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盯着我,好像非要我给一个答案。
我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抬头朝他笑了笑:「少爷也从说过喜欢我呀。」
他也不恼:「呵,那我现在说,我喜欢夏草……」
「少爷真的喜欢我吗?」我忍不住打断他:「在我看来,你只是单纯地想找人陪着你,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受够了,我真的忍不了了。
我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幸福,就因为他回来,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也从未想过我会拒绝,是啊,奴婢能得您青眼,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怎么会……」
他倾身过来,堵住了我未说完的话,泄愤般咬了咬我的嘴唇。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在我心里,少爷自幼读书明理,尊崇礼义圣贤,从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平日云九看似不正经,可他从不会那么对我,他认为既然没有定亲,做这种事多少有些轻薄之意。
之前逛街,他犹豫了好久,才敢轻轻牵了牵我的手。
我愣了两秒,急忙推开少爷,但我随即又后悔了。
他眼睛发红,面色阴沉,看得我心中一慌。
我急忙跪在一旁:「对不起少爷,我……我错了,对不起……」
兴许是吓的,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少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折他的面子?
我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为了活命,我可以不要尊严。
「你既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那就好好在我身边待着。」他鲜少发脾气。
我跪在一旁,不知说什么,脸上的泪还未干。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30
夜深了,我睡不着,始终为今日的行为懊恼着。
我起床出门,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珍珠的门前,此时她应该睡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她,毕竟除了她,我也没有亲近之人了。
珍珠见到我时,满脸担心:「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大晚上也不多穿些。」
「我没事,就是想你了。」
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珍珠始终留着我的位置。
我本是心里难受,想跟她说说话,却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姐姐,你怎么了?」
她眼神闪躲:「我……我能有什么事呀?」
珍珠并不擅长撒谎,在我的连番追问下,她才向我透露。
她生硬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是……是好事。」
「老夫人说,我离开侯府也是无亲无故的,她要把我赐给二少爷作通房。」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她不是很喜欢你吗?」
珍珠低下了头:「就是喜欢我,为了我好,所以她才把我赐给二少爷,还说……以后做主抬我为妾室,她也会护着我。」
「谁稀罕呀!」
因为喜欢,所以让人做妾,还一副恩赏的姿态,这是什么道理?
珍珠安抚我道:「些是好事,以后我就可以做主子,不用再伺候人了。」
若她真觉得是好事,之前干嘛还哭着让老夫人留下我?
「我不会让你做妾的,我去找老夫人,不,我找她没用,我……」我左思右想,无奈说道:「我去找世子,我去求他。」
珍珠急忙拦住我:「夏草,我真的没事,你可千万别做糊涂事。」
我苦笑道:「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姐姐,我最不能失去的,就只有你了。」
我可以把明月下场全都归结于她贪心不足,自作自受,可我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夏草的死与我无关。
夏花是个好姐姐,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府里度过一年多。可我不是她妹妹,我欠夏草一条命。
离二少爷的弱冠礼还有些日子,可我始终不知道怎么跟少爷开口。
我有些后悔,那天不该跟他发脾气的。
反正我也没能力做什么,惹恼他对我没好处。
我忽然想起,云九已经走了好些天了,他说他有办法,可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照常跟在少爷身边,他丝毫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没有为难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求他,我只好像往常一样细心伺候他,做好自己的事。
那晚我回到自己屋子,可能是我本身比较警觉,下意识觉得……屋里有人。
我心中不安,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所以不敢贸然叫人。我只好先出去,避免出事。
刚靠近门口,手还没推开门,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
「别动。」
我听不出是谁,但当我看到他袖子上的暗纹时,我顿时没那么害怕了。
黑色的衣服,熟悉的纹路,跟云九的一副一模一样。
「云七?」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哼,你倒是聪明。」
我感到一阵疼痛,他的手死死捏着匕首,在我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却并没有伤我性命,泄愤般将刀刃捅到墙上。
他咬牙切齿道:「红颜祸水。」
不止一个人那么骂过我,我毫不在乎,我只关心他今日的来意。
「你来干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向来都是冷着脸,让人看不清喜怒:「我带你离开。」
我疑惑道:「离开,为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说道:「晚上人少,你一会跟紧我,死了我可不管。」
他一再避而不答,我不禁有些担忧:「我问你云九去哪儿?」
「死了。」
什……什么?
云七冷声说道:「让人追杀,被河水冲走了,尸体都找不到。」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不信,他之前还笑着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
想到这儿,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怎么会啊?脑海中的记忆一帧帧闪过。
那个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枣糕的云九。
在我被欺负后,不在乎身份地位,带我去报仇出气的云九。
那个愿意冒着风雪,赶一天路只为来陪我过除夕夜的人。
那个表面不正经,却细心为我规划未来的云九。
「难受吗?」云七轻轻问道:「难受就好好记住,你要记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我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直视他:「告诉我……是谁?」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猜测,但我还是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七说,他们离开蜀州之时,遗落了一本很重要的账本,事关贪污一案,所以必须要找到。
「你们那位世子答应他,只要拿回账本,蜀州一事了结,他就把你卖身契还给你,放你走。」
「夏草是吧,你可知叶庭宗因蜀州一事得罪了多少人,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蜀地官员,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所以说……是叶庭宗得罪了人,让云九去为他涉险,是吗?
「他临走前怕自己出事,特地来找我,若他回不来,让我带你离开。」
「他死前都在想着你。」
云七将匕首指向我,满脸恨意:「他原本与陆府的工契都结了,是可以离开的。」
账本一事我不知真假,但叶庭宗可从没有透露过,他愿意放我离开。
云七走了,我没跟他离开。
卖身契没拿到,无论我去了哪里,都是贱籍,私自出逃,就算侯府不报官,我不愿再过那种低三下四的日子。
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结束在了九岁那年,而如今我终于再次看到了希望,我有了亲人和爱人,差一点我就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夏草在惩罚我吧,她不愿意看到我用她的身份过得幸福。
31
我伺候叶庭宗那么多年,我自问,这世上依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是奴婢,最懂察言观色,想要讨好一个人,无非是投其所好。
如今旭阳轩的下人很多,回到叶庭宗身边后,很多事已用不着我来做。
可从那日起,事关叶庭宗的事,我全都亲力亲为。
别人知道他爱喝什么茶,而我只要轻轻一摸,便知道是不是他喜欢的温度。
他用膳时,别人会把最好的菜式为他呈上,而我他知道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别人能把毛笔洗干净,而我知道笔尖洗过之后要捻一捻,他才用的称手。
即使有我没见过物品,不懂得事物,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喜不喜欢。
他看出我主动示好,心情不错,会借着指使我做事,跟我多说几句话,不再像之前一样不理会我。
眼见时机差不多可以了,那晚,除了院子里的几名侍卫,下人们都下去休息了,可我却始终没有离开。
叶庭宗既然说他喜欢我,那我讨点红利不过分吧?
平日这个时候我早已离开,少爷看出我有事要说,可他并未说破,丝毫不着急。
到最后,他反而面带笑意地望着我,坐等我开口。
求人办事,就要放下姿态。
我恭敬地跪下:「少……」
「说吧什么事?」他开口问道,甚至都没等我出声。
刚刚不是还耐心等我开口,眼下怎么比我还着急了呢?
我把珍珠要给叶庭泽做妾的事情告诉了他,也把珍珠是我姐姐的事告诉了他,但我并没有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少爷,既然我以后要跟你一辈子,你和二少爷又一直不对付,我不想和我姐姐站到对立面。」
少爷点了点头,笑道:「那你想如何?」
「奴婢想求少爷帮忙,放珍珠姐姐出府。」
「珍珠是祖母的人,你怎么就能确定我能帮你?」
我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少爷,奴婢好不容易有了亲人,不想让我们姐妹俩都给人做妾。」
他神色一怔:「你很讨厌做妾室?」
我摇了摇头:「不是讨厌做妾,只是奴婢见过侯爷后院的姨娘们,他们过得并不好,任谁看了都会担忧,况且二少爷并不是值得我姐姐托付的人。」
提侯爷,提二少爷都没关系,我还没有蠢到撞少爷枪口上。
他起身蹲到我面前,轻轻说道:「夏草,我跟我父亲不一样,而你……跟那些女人们也不一样。」
「你若不喜欢,我便不让你做妾室。」
珍珠的事情,少爷未明确答应,但他没拒绝,我知道我成功了。
第二日,我像往常一样做该做的事,只耐心等着,没再提珍珠的事。
果然,傍晚时分,他带着我去了暮安院。
老夫人见了我依旧面色不善,珍珠在一旁伺候着。
我行了礼,跟在少爷身旁。
他朝我轻声说道:「你不是说想你姐姐了吗,不跟她出去聊聊?」
珍珠得了老夫人首肯,便与我一起出去了。
「夏草,世子可有为难你?」
我笑了笑:「他怎么会为难我,我过得很好。」
她点了点头:「夏草,我想了想,你还是别去求世子了,既然我没办法把你送出府,能留在这里陪你也是好的,至少我们还是能在一起的。」
我并未多向她解释:「好了,今日不说这个,我来单纯就是想跟你多说说话。」
回去的时候,少爷对此事只字未提,我有些心急,到底成没成啊?
晚上,一名小厮求见,我认得他是老夫人那的人。
他将东西递给我便离开了,我瞥了一眼,心中一喜,这是珍珠的卖身契。
可我还是规规矩矩地将它呈给了少爷。
「拿着吧,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多谢少爷。」我是真的高兴,至少珍珠可以离开了。
「她出府后可有什么打算?」
「回平县老家。」我如实回答。
「你如此珍视她,就不怕我以后拿她威胁你?」
我怕啊,当然怕。
我笑了笑:「奴婢相信少爷不会那么做。」
他又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既然是你的家人,总要安顿好才行。」
我收下了,并没跟他客气,总得让珍珠以后的生活多些保障才行。
我把东西给珍珠送去时,她满脸欣喜。她一个喜欢看侠客故事的人,怎么会愿意留在后院里给人做妾呢?
随即她又面露苦色:「夏草,那你呢?」
「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行!你若不走,我也不走了。」她态度坚决,又将卖身契塞给了我。
我无奈,只好哄骗她:「我自然也会离开,你先去,等到平县找个房子,安顿好,我就去找你。」
「怎么可能,世子会当你离开?」
我轻笑:「本来是不愿地,只是他都要娶当朝公主了,哪里看得上我,公主千金之躯,自然也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珍珠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我说得很有道理,她显然动容了。
「那你跟我一起走,我还是不放心。」
我垂下眼眸:「姐姐,我等云九一起走。」
「云九?」她疑惑问道。
「之前没好意思跟你说,我跟云九在一起了,他为少爷立了功,借机求娶我,少爷同意了。」
「真的?」珍珠面露笑意,她对云九印象不错,自然是高兴的。
「真的,等他把最后的事办完,便跟我一起去平县。」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那……那我还是再等等,跟你一起回去。」
见她还是心存疑虑,我无奈说道:「若我到时候真没回去。大不了你再回来找我嘛,你早日回去安排好,给我来封信,告诉我咱家在哪。」
好说歹说,总算把她说动了。
珍珠离开那日,我把她送到城门口。
我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去了云七之前告诉我的地方。
云七并没有离开京城。
「我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我没敢逗留,跟他说完来意,便离开了。
今后的日子里,我对少爷的态度依旧殷勤。
他轻笑:「只是帮你一次,你便如此,看来你真的很在意你姐姐呀。」
「因为她对我好。」我如实说道。
「对你好的人,你便真心待他好吗?」
「是。」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嘛?
少爷又问道:「那如果我对你最好,那你是不是也同样对我?」
我弯了弯嘴角:「当然。」
32
又是一年冬日。
往年春节,热闹都在前院,旭阳轩无疑是最冷清的。
今年不同,院子里早早挂上了红灯笼,树上也挂满了红绳,在雪日里甚是好看。
想起去年过节的时候,云九冒着风雪赶来,他定然是冷极了吧?
今年除夕,宫中设宴,少爷定然不能缺席了。
白日里,我问他:「少爷,奴婢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进宫?」
他轻笑:「你想去?宫宴没什么意思,你未必会喜欢。」
「奴婢从未见过皇宫,有些好奇。」
「好,不过到那里跟紧我,别乱跑。」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答应了。
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进皇宫,这里的奢华程度让人难以直视,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就算我那便宜爹没犯事的时候,也就是个小县丞,凭他的本事连京城都进不了,更别说皇宫。
少爷的位置很靠前,我跪坐在他身后。
终于明白他为何说宫宴没意思了,礼节太繁琐,又不干什么正事。
皇上皇后来了要行礼,太后来了要行礼,太子和众皇子来了要行礼,这王爷那王爷来了也要行礼。
接着便是歌舞升平和官员互相吹捧。
不少人过来拍马屁,少爷一一笑着应付,他们也没敢逼少爷喝酒。
他面前的饭菜一口未动。
我冲着桌上的食物咽了咽口水,其实我确实饿了,刚刚磕了那么多头,消耗巨大。
少爷回头看了看我,伸手端了盘糕点放在身后。
他素来不喜甜食,我却最爱吃甜的。
我轻笑,不用我主动要,他便递过来了。
我也没客气,拿起一块,躲在啃了起来。
「皇宫好玩吗?」
我摇了摇头,确实没意思。
「以后还来吗?」
我眼神暗了暗:「不来了。」
再也不会来了。
大殿之上的事与我无关,我专心吃着点心,有人来的时候便停一停。
「那么好吃?」
或许是看我吃得太香,他忍不住想伸手拿一块。
我心中一慌,看着盘子里仅剩的两块点心,容不得我多想,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他也没生气,只是又端来另一盘,笑道:「爱吃就多吃些。」
我听后心中有些动容,突然有些不忍,闷声道:「饱了。」
又过了一会儿,殿上的节目由跳舞换成了弹唱。
我轻轻拽了拽少爷的衣袍:「少爷……我有点不舒服。」
他闻声转过头,看我确实难受。
「少爷……能不能……先回去?」
「能站起来吗?」
我点了点头。
随即,他找借口向皇上告退。
「忍一忍,跟我出去。」
出了宫殿门,我脚步有些虚浮,这个药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爷抱起我,走出宫门:「兴许是糕点出了问题,我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医馆?不行,不能去医馆。
我掐了掐他的腰:「回……回府吧……」
他闻声低头看了看我,不禁皱起眉头。
此刻我脸颊发烫,微有些神志不清。
明月给他用过春药,他从此便有了提防,我只能把药下给自己。
不能去医馆,他只好把我带回府里。
33
他将我放到床上,转身想要离去。
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要当正人君子,但我不能让他走。
我死死拽着他的手,他只当我神志不清糊涂了。
「先松开,我去给你找大夫。」
我装作听不到,眼下我是真的很难受,只放了一点药就这样,怪不得之前少爷对明月控制不住。
他俯下身来,想要掰开我的手。
我借着药劲,直接吻向他。
他并未推开我,兴许是我的主动给了他借口,他愣了几秒,缓缓伸手解开了我的衣扣。
我能力有限,也并非精明之人,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可少爷没机会去查了。
前些几天,珍珠来信了,她找到了住处,也找了个活计,挺不错的。
我写了封信交给云七,让他事后帮我带给珍珠。
我把真相告诉了她,她心心念念的妹妹早已不在人世。
若我是夏草,她免不了还要来寻我。
若我是杀害她妹妹的凶手李云禾,她应该巴不得我死了吧?
这样很好,世上再无牵挂我之人。
枕头下的匕首,是云七提早藏好的,院子里的下人都回家了,门外的侍卫被云七引开了。
我拿起匕首,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刺了下去。
少爷满脸难以置信,我起身整理好衣服,药劲并没解,我不愿真与他发生什么。
我轻轻咬了咬嘴唇,让自己保持片刻清醒。
鲜血流到地上,他艰难地说道:「你就那么恨我,恨到要杀了我?」
我突然想起那日官兵追来时,我娘紧紧抱住夏草,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说道:「你必须为云九偿命,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呵,你知道了?」
我想起那个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的云九,眼泪忍不住滑落:「云九一直在为你办事,他陪你从籍籍无名走到今日,助你当上成安君,你怎么害他?」
「陪我一路走到现在的人不只是他,还有你,你我相伴那么久……」
叶庭宗挣扎着坐起来,鲜血从嘴脸流出:「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喜欢到不惜搭上自己的命?」
「是,为什么,我本可以出府的,我本可以跟他一起走的,我本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人,过自由的生活。」
「差一点。」
「就差一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我不一样,我说的话句句戳人肺腑。
我自己捧着敬着那么多年的人,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喜欢他,那我呢?我以为你是喜欢过我的。」他似乎仍不死心。
「没有,我从没喜欢过你。」
「我不信,我在府中备受冷落,为什么你还留在我身边细心照料我?」
「那是因为我被分给了你做婢女,我只能跟着你。」
「可你明明每次都是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的?」
「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奴婢,只有你好了,我才能更好。」
叶庭宗摇了摇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以身试药,拿命来护我平安?」
我凄然一笑:「少爷呀,我那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给自己博一线生机,我根本没得选。」
他满眼暗淡,闭上了双眼,倒在床侧。
「所以,我一直是你的束缚……是吗?」
我没有回答,答案自在他心中。
我走到桌边,伸手将烛台打翻。
除夕夜真是个好日子。侯爷他们还在宫中,除了暮安院,整个府里几乎没有人,旭阳轩本就偏僻,等别人发现,也来不及了。
少爷虚弱地说不出话,眼睛始终看着我,手朝我的方向伸过来。
我倒在熊熊火焰中,忍不住感叹,我曾经唯一的念想就是好好活着,可如今我却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仔细想了想,我认识叶庭宗的时间更长,我为什么从未对他动过心?
我自幼便是被娇宠着长大的,无论衣食首饰,读书学艺,娘亲都给我安排最好的,家中兄弟姐妹无一不是围着我转。
我怎能甘心做一个毫无尊严的下人,整日对着别人卑躬屈膝?
我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我不喜欢仰着头去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我也不喜欢那些身份贵重的主子们。
云九真正打动我的,不是细心送我喜欢的东西,不是他在除夕夜踏雪而来,也不是他能带给我自由。
而是在我被府中的千金小姐欺负后,他不忌惮对方的身份,他用自己的办法帮我出了气。
若不是我爹犯了事,我想我应该会成为跟叶依依一样的人吧?
我表面上装的再懦弱,可我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嚣张的李云禾,我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怨气地被人欺负?
我不会把我的尸骨留给别人肆意羞辱责罚,就让这一切都燃尽在烈火中吧。
娘亲为我抢来 8 年的命,终究还是还回去了。
少爷番外:
我出生自带弱症,大夫说并不致命,只是比一般人更容易生病,要好好养着。
母亲临死前告诉我,父亲定然会再娶妻,如今陆家势微,我无依无靠,她让我低调隐忍,安稳度日。
从此,我在府里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
而夏草的出现,成了我灰暗生活里的一束光。
那时,继母行生产完,出于好奇,我本想偷偷去看一眼,却无意间撞破了父亲和继母的谈话。
「孩子我已经生了,是个儿子,侯爷何时去请封世子?」
「庭泽还小,急什么?」
「侯爷,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答应过我们孙家,以后袭爵的,必须是我的孩子。」
「庭宗毕竟是嫡长子,我公然为次子请封于礼制不合,况且陆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怎么,侯爷是要反悔?」
「答应你的自会给你,此事要再等一等。」
「等?等多久?」
「庭宗身子不好,也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再立庭泽为世子便不会有人说什么。」
寥寥几句话,便定了我的结局。
那时我并不明白袭爵意味着什么,若是一个「世子」便引得血亲相争,那我可以不要,让给弟弟也无妨。
弟弟出生后,我变成了最碍眼的人,往日从不理会我的继母开始有意针对我。
她说我吃了太多珍贵药材,身体也并无起色,反而开销太大,府中支撑不起,便缩减了我的月例。
她以静养为由,撤走了我院子里的人,随意打发了两个新买的婢女照顾我。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夏草。
那两个婢女显然并不会伺候人,力气小连水桶都提不起,洗衣服扫地什么都不会。
若真是能干的人,也不会被派来照顾我了。
夏草笨手笨脚,擦个桌子还要我教,倒个水都把茶盏打碎,晒了被子忘记收,还要我提醒她。
不过她虽然笨手笨脚,却比另一个只会偷懒的强多了。
她很聪明,每日我翻书,她都能记得我看到了哪一页。
她写的字工整漂亮,我喜欢让她帮我誊录诗词。
账房克扣东西,我知是有人示意。
每每衣服短了、破了,夏草总能给我细心缝好。
替我领了月钱后,她如数放在我面前,嘴里念叨:「二两银子买药钱,不能动,这些是少爷要买书的钱,还剩下不少……少爷要不要买些补品补补身子,上个月厨房送的饭菜都没什么油水?」
她总能安排妥帖,许多事我也放心交给她。
我也不愿太苛责下人,毕竟伺候我这个不被重视的主子,也算是她们倒霉。
那年冬天,感染风寒迟迟未好,祖母去了寺庙,父亲外出办事,没人顾得了我。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冷极了,我想……如果我死了,应该所有人都会满意吧?
而我偶然听到夏草为了给我求一点炭火,被人极尽羞辱。
我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连个下人都不如,我一个男人,竟还要去依靠一个小丫头。
我一再忍让,一再妥协,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威胁不到他们的利益。
直到夏草喝了药倒在我面前之时,我才意识到,只要我不死,继母永远不会安心。
祖母和父亲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夏草身上,只要她死了,便可死无对证,舅舅为我争取了最大的利益,却也只能妥协。
为了不伤害一家人的和睦,牺牲一个下人,很划算。
可我不愿意,凭什么妄图夺我性命的人可以安然无恙?
我乞求祖母,让她想办法给夏草解毒,只要她醒了,便可以说出真相,眼下只有她能够为我作证。
如我所愿,夏草醒了,可我想要的公道并没有得到。
他们把红袖推出来定罪,继母依旧是无辜的。
原来,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依旧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我妥协忍让多年,却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父亲是别人的父亲,母亲不是亲生的母亲,祖母不只是我的祖母,舅舅也只是舅舅。
我身边没有亲人,而夏草,是唯一一个在乎我的人。
她明知那是毒药,被人如此威胁,却仍不会伤害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全我的性命。
除了她之外,我一无所有。
想害我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侥幸逃过,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我还要让夏草来保护我吗?
我不想让如此真心待我之人,被我连累而死。
我不能再这样软弱可欺,只有我自己强大起来,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要变得强大,保护我身边的人,我要拥有权力,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借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抓住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我成了世人眼中的「璞玉才子」,不,这还不够,我想要的不是「名」,我想要的是真真实实能握在手里的权力。
叶家的人若不能因血缘而在乎我,那就让他们因权力而畏惧我。
起初,我是真的以为蜀州只是环境恶劣的贫困之地,我本想用自己所学,建良田,修水利,通贸易,解蜀地困局。
到了之后我才发现,蜀州的暗流涌动,此处离京城遥远,不受管束,地方官员势大,我这个宣抚使压根没什么威信。
这些阻力在我意料之内,我本想徐徐图之。
只要得到百姓支持,我的策略定能推行下去。
纵然如此,依旧有一股不小的势力在阻挠我。
他们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偏不。
最后,那些人终于露面,朝中权臣与地方勾结,这可是要以谋逆论处的。
先以利诱,再以威逼,之前派来的官员都是被他们用这种手段赶走的。
可我不行,若此次我无功而返,便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惹怒了那些人,我没什么好下场。刺杀,暗害,每每我生死一线之时,我都告诉自己,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夏草还在等我回去。
我不能死,她为了我得罪许多人,我若死了,便再没人能护着她了。
我不能死,夏草舍命救我,我以为她是喜欢我的,所以我必须回去见她。
可真当我完成任务,立功回京时,却发现一切并不如我想得这般。
回京后,我偷偷去看过她很多次,我想知道她活得好不好。得知她在祖母院子里活得安稳,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刚刚回京,还不熟悉如今的朝局,叶庭泽心有不甘,蠢蠢欲动,我只好等一切安定之后再把她接回来。
那日,我刚从宫中回来,路过闹市,有商贩再吆喝杏仁糕,桂花糕,糖人,我向来不爱吃甜的,但我记得她好像很喜欢吃。
但她……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为她买了。
她难得打扮得如此娇艳,跟云九走在一起,脸上笑意盈盈,是在我面前从未有过的自在和放松。
说起来,我与她相处的年岁不算少了,竟还不知她有这样的一面。
我承认,那一刻我嫉妒得发疯。
此刻,我若后退,便是承认自己已经输了。
我若上前一步,将此事戳破,我与她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最终,我就躲在不远处看着,看着拉手相伴,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看着他们走近又走远。
在府中,除了我一直敬重的祖母,已经无人再能反驳我的决定。
可我还是忤逆了她,强硬将夏草要了回来。
她跟我说,云九是恩人,是朋友,我信了。
亦或是说,我愿意自欺欺人,我告诉自己,夏草是喜欢我的。
我与她相识那么多年,不是区区云九比的了得。
云九能给她的,我也可以,云九给不了的,我也能给她。
可我却忘了,我好像从未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确实是打算立她为妾室,她出身摆在那里,娶她为正妻显然不现实。
但除了她,我从未想过再带别的女人入府。
皇上有意赐婚我与静德公主,此事我早有预料,我也见过她。
她先是被迫与叶庭泽「互生情意」,如今又与我是「天作之合」。
而她最担心的是如果再不嫁人,怕出了事变,被送去和亲。
她答应我,只是交易,婚后互不干扰。
这样也好,以后我院子里的终究是只有夏草一人,是妾室还是正妻又有什么所谓呢?
可我没想到,她如此在意名分一事。
她既然不愿为妾,那我就想办法为她换个身份,先为侧室,以后再找机会扶为平妻,慢慢来,总有办法。
我想好了一切,然而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思量。
我承认,在云九的事上,我有私心。
可我始终认为,在她心里,终究是我比较重要的。
我离开一年多,她与别人有些情谊很正常,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大可以慢慢弥补回来。
我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亲情,叶家人给我的少之又少,侯府权力地位都是属于叶庭泽的。
对于夏草,我不愿意放手,我不愿承认这唯一的一点真情也是假的。
我不愿承认,为什么所有人都不选择我?
纵然她把刀刺向我,纵然我倒在熊熊烈火中,我还在自欺欺人地想,她既选择和我死在一起,她对我应当是有感情的吧?
她应该也是喜欢过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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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误
凤舞天下,我为凰
Vn夜葵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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