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许妙仪刚进宫时我埋心底的一丝难过,又或者是听到晗月公主明目张胆要争后位的慌不择路。
我搂着他脖子压低声音:「好巧,我也是。」
他勾唇轻笑,我红着脸迎着他细细密密的吻。
然后,
之后,
最后……
21
我发誓,我再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虽然得不到时常常春心荡漾,但当真真切切摸到他的温热肌肤时却好像有些脑海空空。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
而是除了我,谁第二天起来是喉咙痛的!
「清然。」他睡得餍足,双臂从背后抱着我喃喃细语。
我沙哑地应了一声。
还没算完,他还一个劲地喊我清然清然清然。
我忍住了想打人的欲望:「陆卓辰你叫魂呢!」
他蹭蹭我,又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缩小了。
「皇上,该早朝了。」屋外德善公公的声音突然响起。
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一点一点往外挣脱蠕动。
「吩咐下去,今日朕不早朝。」他把我往怀里拽,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道:「再睡会。」
不早朝!?他居然想不早朝!?这不行,以往就算寒冬腊月,他也是个照样准时不迟到的好皇帝。
今天一没打雷二没下雨的,不能不早朝。
「皇上还是去吧,不然别人指不定想多了。」我重新躺平,扭头看仍旧闭着眼的陆卓辰。
「想多?什么想多?」
「呃……就比如说猜测皇上是否龙体抱恙或是宫中有妃子怀孕。」
说到这,他醒了。
「宫里不会有妃子怀孕,但皇后怀孕倒是可以有。」陆卓辰吻了吻我的耳朵,一脸坏笑地欺身而上。
?!?
「大早上的,这不好吧!」我推搡着,想躲过他百发百中的吻。
房里气氛逐渐上升,他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我耳边:「一日之计在于晨。」
我:……
那天最后的结局就是我又被太后请去喝茶了。
但这回不一样的是,还邀请了陆卓辰陪我一起去。
「皇上和娘娘来了!」守在门口的碧根姑姑大喜过望,赶上前朝我比了一个大拇指。
嗯?这个奖励意味的大拇指看得我云里雾里,但碧根姑姑还在一边比手势一边卖力地点头。
趁陆卓辰先进门的功夫,我拉着姑姑说悄悄话。
「姑姑你怎么笑得这样瘆人?」
碧根姑姑轻拍我的手背笑着说:「娘娘福大命好,进去就知道了。」
我僵着笑,点头往里屋走。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连太后都对我笑眯了眼?
「皇后免礼吧,快坐下。」太后托着我的手让我坐到她旁边,又把茶水重新换了一套。
我尝了一口,是白水。
在太后慈祥的注视下,我一口一口勤快地喝水。
直到一杯见底,她才满意地转移了注意力。
「哀家听说皇上今日没去早朝?」太后终于发问了。
陆卓辰点点头,含笑看我
笑笑笑,待会看太后责问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好,甚好。」太后捂嘴笑道:「皇儿终于把心思放在绵延子嗣上了。」
说完,她突然扭头语重心长地握着我的手:「清然也是,都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不注意些。」
?!?!我脑袋轰隆一声嗡嗡作响。
双身子?
事情怎么不是按我假想的路线发展?!
诶等等,我什么时候怀孕了?
我不是昨天才和他……
得嘞,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陆卓辰在憋笑。
这个混蛋居然借口骗太后我怀孕了,这回真是骑虎难下了。
我赔着笑,一一应下太后苦口婆心的教导。
走之前,碧根姑姑还拿着一个金匣子递给我。
「这是?」做工精致的纯金匣子居然还上了把金锁。
「这里面是太后特意寻大师求来的福袋,希望能保娘娘平平安安。」碧根姑姑解释道。
我心虚地让姑姑代我谢过太后,赶紧揣着匣子就溜。
而陆卓辰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走慢些,小心身子。」一听他说这话我更来气。
「陆卓辰你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要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了,指不定心里怎么想我。」从永寿宫出来我就没有好脸色,板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怼他。
「这有何难?趁没暴露,朕再努力一点。」他揽过我的腰,把我拦腰抱起。
「你肱二头肌练好了?抱得动我了?」我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放在小腹上:「你可别逞强似的颤颤巍巍地走路,小心颠着你儿子。」
他抱着我稳稳地往前走说:「不止手臂练好了,肾也补好了。」
「朕争取把儿子变成现实。」
22
就因为陆卓辰嘴欠地说我怀孕,暮澜宫这几天忙着整理贺礼,忙得好像我要临产了一样。
一会是谁谁谁进贡的上好雪莲,一会是谁谁谁进献的天蚕丝被。
慧儿眼底的乌青足以证明最近的劳累程度。
「禀皇上和娘娘这是所有登记的名册。」
陆卓辰拿过厚厚一沓,翘起嘴角翻看着。
「皇上你良心不会痛吗?」他收礼收得开心,唯独我如坐针毡。
他狭促一眼,笑道:「总会用得到的。」
慧儿走到我身边,小声告诉我晗月公主也送了贺礼,是一个长命锁。
但她故意疏漏没记上去。
啊这……还是寓意不错的长命锁呢。
我微微点头告诉她知道了,又催她下去休息补觉。
等慧儿离开,我朝陆卓辰钩钩手指,他顺从地凑过来。
我哑声说了个口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正确接收到。
「朕知道。」他一笑而过,「她本来送的是中秋那晚的匕首,是朕让人换上了长命锁。」
……
匕首?我还想和陆卓辰说明情况,夸她心胸开阔,不管真心与否还能送上贺礼。
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我正和他闲谈着,外头有人通报怡妃来了。
要是我没有猜错,她是来探望我这个「孕妇」的。
果然,她一进门,便急匆匆地赶到我身边。
「娘娘怀孕了怎么都不和我说!」她嗔怪道,我觉得这话带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待她看见我身边还坐着皇上的时候,伏低了身子深深道福:「皇上恕罪,妙仪关心则乱,一时失态了。」
「无妨。」他又翻看起手上的册子。
许妙仪身后的银容手上大包小包拎着东西,她一一向我介绍。
「这是给孩子的衣裳。」
「鞋子。」
「玩具。」
一样一样累积在我手上,分量太沉了。
大部分人送礼送来的都是补品和些奇珍异宝,能这么贴心送衣物的,她还是第一个。
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我不敢动,是真的。
因为许妙仪居然还请了一位郎中进宫,声称可以更好地照顾我和孩子。
呃……真是要命了。
「这位是妙仪娘家最信赖的于郎中,心好医术也精湛,对孕妇生产一系列事项都很熟悉。」
她说完,还盛情邀请于郎中帮我把脉。
淦!陆卓辰为什么还是一脸看戏的表情,丝毫没有救我于水火的意思!
到时候脉象没有怀孕迹象的话,我不是凉了吗!我凉了他不是也凉了吗!
我和他是命运共同体啊!
结果他还很期待地开口:「准。」
于郎中走上前往我手腕上盖上一层纱巾,掐掐我的右手,又掐掐我的左手。
他皱着的眉头就像我的脉象一样捉摸不透,长久一段的沉默之后,拱手后撤准备说话了。
我盯着他的脸,真怕他一开口就是大事不妙。
「娘娘月份早,脉象微弱。近期还是要卧床休息,养足月份才好。」
还好还好,这话模棱两可,我松了口气。
许妙仪听后狐疑地问了一句,又嘱咐他再探探脉象。
我迅速转手拉住她,转移了话题:「许久未见怡妃,正好今日借此机会和你说说体己话。」
她一听我主动邀请,眼睛都亮了。
「那娘娘要不要和妙仪一起看看这些小孩的衣服,可有趣了!」
「好!」只要不再让于郎中帮我把脉,干什么都行。
我喜哈哈地带着她往里屋走,一并坐在床边。
可能是我和许妙仪聊得太热火朝天了,以至于忽略了陆卓辰的存在,连他什么时候离开暮澜宫的都不知道。
他只让慧儿传了一句晚上再来看我。
许妙仪细致地把拆开的衣服重新叠好,抚平每一道褶皱。
「娘娘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呃,都喜欢。」我假模假样地摸着肚子,回她的话却是细细思虑过的。
男孩像他眉目刚毅心思沉稳,女孩像我最起码长相总不至于太拉跨。
快快乐乐的亲子生活,我仿佛已经在脑海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你呢?」我怕言多必失,又把话题丢给了她。
「娘娘猜猜?」
「我猜是男孩?毕竟你长得这么乖巧可人,需要男子汉来保护你。」
她笑着摇头,望着窗外的景观:「我喜欢女孩。」
23
「女孩也好,像你一样又好看又知书达理就更好了!」
许妙仪欣欣然微笑,脸颊红了一片。
「娘娘也觉得孩子像我好吗?」
「当然!」我点头,和她一起把弄乱的衣物原样叠回去。
「以后你有孩子了,我就请最好的工匠,打造一副上好的黄金平安锁作为孩子的周岁贺礼。」说到孩子,我心里咯噔一下。
许妙仪沉默良久,语气也不似刚刚那样欢快:「其实只要是娘娘送的,妙仪都喜欢。」
贺礼看完了,衣服也叠完了,我和许妙仪之间好像也失去了话题。
好在这时候慧儿端着一些甜食进来,热情招呼我们过去吃。
我一边吃,一边听慧儿介绍碗里的莲子。
「这是楚侍卫起了大早去莲花池摘的,说是皇上命令的。」
新鲜莲子取芯,入口味甘不涩,闻起来清香扑鼻。只是楚子溪不是一直跟在陆卓辰身边吗?怎么还有空亲自下水摘这些东西。
「莲子还有吗?」我想着送一些给许妙仪。
慧儿点点头,捂嘴笑道:「他送来整整一麻袋莲蓬,我估计莲花池一半的莲子都在我们这儿了。」
「多准备一些让怡妃带回去。」我刚说完,许妙仪就和我客气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她立马放下碗勺,摆手说:「这些莲子是皇上的一番心意,妙仪有福尝几口就好。」
我耐着性子和她推来推去,最后实在是嫌麻烦,就摆出了命令的姿态。
这回她不再拒绝了,温顺地吩咐银容把东西一起带回雅仪居。
临走前,她还再三嘱咐我照顾好身子,还送我一个随身香囊说是可以平心静气,有助于睡眠。
我盖在鼻子上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香气,好像挺普通的。
之前陆卓辰老是说晚上睡不好,要是这个真的有用,那我借花献佛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是夜至深,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好像有人爬上床,轻轻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又蜻蜓点水般吻了我的睫毛和鼻梁。
我哼唧一声,转了个方向睡觉。
他又挪过来贴着我,搂着我睡。
我感觉有点束缚,还有点热。
「陆卓辰?」我发出蚊子般微弱的声音,接连喊了两遍。
「嗯?」他窝在我后脑勺,声音充满倦意。
「你压着我了。」我拍拍他搭在我腰上的手,「肚子肚子!」
话音刚落,我听到他笑了。
「看来清然已经这么快适应了母亲这个角色啊?」
我皱着眉叹了口气道:「你还取笑我?还不是替你兜着!」
闻言,他蹭蹭我的脸:「好嘛好嘛,我知道错了。」
可惜我现在困得睁不开眼,不然真想翻几个白眼给他。
「哦,对了。」我从枕头底下摸出许妙仪送的香囊:「这个可以助眠,你试试。」
他大概是嫌弃地拿过去的,因为下一秒我就听见香囊被他丢到角落的声音。
「有你在我身边助眠,别的东西都无用了。」他温柔地回我,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帮我掩好被子。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昨晚我们是相拥而眠的。
他左胳膊一直被我的脖子压着,据他说整整酸麻了半日才恢复。
为了补偿他,我亲自下厨炖了一碗鸡汤。
慧儿提着食盒,陪着我一起走去勤政殿。
说巧不巧,我遇到了晗月。
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都瘦脱相了。
只不过依旧没变化的,可能就是她那个高傲的态度。
没有道福,没说敬语。
「听说你怀孕了?」
我微笑着摸着肚子,点点头看她。
她轻蔑一笑道:「你可知道在我们那里,要是第一任丈夫死了,可是要嫁给接任的男人的。」
说着,她朝我走近些:「你说,你要是那个女人会怎么做?」
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我早就有所耳闻,但每次听说我都还是会胆战心惊。
「公主也说了是在你那边,还请你莫要忘了如今你是在我朝,莫要坏了规矩。」我迎着她说完。
「噢?你们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她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
她这话……是想表达什么?!
我压定心里的一个念头,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有一句话,恐怕公主不知道。」
「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
「在本宫看来,公主此行的任务便是为了两方的一世太平,该在这上面多加费心。」我一字一句道:「别的非分之想、逾矩之念一点都不要有。」
「你!」她看起来又生气了,杏眼圆睁道:「你再敢说一遍试试。」
要是之前,我可能真就说试试就试试。
但现在我懒得跟她逞口舌之快,再和她多说几句,陆卓辰的鸡汤就要凉透了。
没理她,我喊上慧儿接着往前走。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会伸手用力往回拽我。
可能是最近老是待在房里,身子也软绵绵的。
她一拉我,我失去重心,生生往后绊倒。
「娘娘!」慧儿摔了食盒,冲上前还是晚了一步。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孩子,我的孩子。
我死死捂着肚子,那一刹那心里的疼好像比着地的屁股还要疼上万分。
「你干什么!」慧儿急红了眼,推开她:「你知不知道我家娘娘怀有身孕!要是娘娘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拼了命也要你血债血偿!」
慧儿并不知道我是假怀孕,刚刚就连我自己都差点入戏太深。
这下晗月心慌地拉着下人急匆匆地逃走了。
「娘娘你没事吧!」慧儿扶起我。
我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结果,她低头一看惊呼了一声。
「娘娘!见红了!」
24
腹中渐渐蔓延的一点点绞痛让我心神恍惚,我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扶我回去。」我脚步虚浮:「快去喊张院使。」
等张院使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全身疼出了冷汗。大脑一片空白,因为我的月信期应该是在每月下旬,它不该这么早来。
「娘娘再忍耐些。」张院使掐着我的脉象,沉思良久。
站在一边的慧儿焦灼地来回踱步,原想去禀明皇上,但被我制止了。
「依臣看,娘娘这脉象恐有落胎之嫌。」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阴差阳错地发生了。
「落胎!?」慧儿反应激烈,几乎是伴着哭腔地跪在我面前。
张院使一边安慰慧儿一边宽慰我道:「但如今娘娘脉象不明,现在服药保胎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稍后微臣为娘娘施针疏通气脉,身上的痛楚就会减轻许多。」
施针服药之后,张院使说要我卧床三日,三日内只要不再见红,这胎就算保住了。
慧儿帮我送走张院使,回来和我说皇上已经到门口了。
趁现在还有些气力,我靠在床头坐直让她请陆卓辰进来。
「有没有哪里摔伤了?」一进门,他就再三确认我的伤势。
看着我摇头,他松了口气。
「可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他又忽觉不对劲,眼睛一直紧盯着我。
我冲他开怀一笑道:「今天来月事了,孩子的事情可能保不住了。」
我把话说得半真半假,鼻头一酸突然好想哭。
「清然别哭,朕去斩了她好不好?」他抱着我,一面轻飘飘地说着最狠的话,一面温柔地拍着我的背。
良久,我吸吸鼻子道:「皇上当真?」
他往我脸蛋上嘬了一口,郑重其事地和我对视:「只要你想,便是真的。」
我摇着脑袋重新搂着他脖子:「不用了,这样也好,我们不必再费心假装了。」
「好,都听你的。」他吻了吻我,微微叹气一声。
「但朕不会轻易放过她。」
听说,陆卓辰打了她二十大板,又罚她跪在佛堂诵经祈福。
三日后,我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没了。
没想到陆卓辰对太后的一个玩笑,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虽然并非真的没了孩子,但不知为何,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25
我好像也就七八日没出门,外面的腊梅都缀上了花骨朵,要开花了。
出门第一站,我先去找了许妙仪。
我刚摔倒那天,慧儿就告诉我怡妃来了。
我说不见。
过了几个时辰,说怡妃又来了。
我还是说不见。
一连几日,她次次都来,但我次次都没见她。
娘亲常说,人心需要笼络,关系需要走动。
碰巧的是,我刚到雅仪居门口,许妙仪就迎了出来。
「皇后娘娘!」她激动地拉着我左看右看,最后蹦出一句我消瘦了。
「娘娘身体养得如何?可还利索?需不需要妙仪娘家的于郎中?」
一下这么多问题,我一句话还没法完全回答。
「张院使一直在照顾本宫,于郎中是怡妃娘家的人,还是留在娘家有个照应才好。」今天这里的茶水居然换成了蜂蜜水,甜润甜润的。
「娘娘若是不嫌弃,这些天妙仪都可以过来照顾你。」她往我这边坐了坐。
「房里有慧儿,再说了,怡妃你是皇上的妃嫔,总归不得体。」我又灌了一口蜂蜜水。
我只听见她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是了,其他还没来得及听清楚。
就看见慧儿和银容两个人着急忙慌地失了礼数,一个比一个面色晦暗。
「娘娘,晗月公主今早投河自尽了。」
「你说什么?」我手一滑茶杯砸到地上碎的七零八落。
她死了?可她死得太蹊跷了。
我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忧郁。
她那样明艳高傲的人就算死也必定是轰轰烈烈,她不该死得悄无声息,这不是她的作风。
「皇上知道了吗?」
慧儿点点头,说楚子溪第一时间已经去找皇上了,说是二哥也进宫了。
和亲公主一死,势必就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她还是在宫里自尽。
没准就会传成我们苛待她,逼她想不开。
「娘娘不应该开心吗?那个贱人终于消失了。」许妙仪让下人收拾好地上的瓷片,重新帮我斟了一杯茶。
「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给我们留下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隐患。」我起身准备去勤政殿看看情况。
「娘娘不多坐一会吗?妙仪已经吩咐银容做了一些新式的点心给您尝尝。」她也跟着起身,拉住我的袖子,想留我的意思不能再明显了。
「下次有机会本宫再来。」我朝她一笑,便带着慧儿快步离开。
一路上慧儿问我也不急于一时,为什么不多留一会。
好像自从上回慧儿知道因为血玉镯子的事情许妙仪间接为我摔了一跤之后,她便对许妙仪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变。
先前还是对她没好眼色,现在是张口闭口提到她都是和气地笑着的。
「怎么?你魂儿都在怡妃那里了?」我啧了一声。
慧儿咯咯笑着一手挽上我的胳膊,一手做出发誓的手势解释道:「慧儿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
「只是我觉得怡妃对娘娘还是有真心的,便想着娘娘在这宫中多一劲敌不如多一好友。」
听着慧儿这一番中肯的言论,我频频点头笑她:「你这小脑瓜子想得还挺多。」
她晃着我的手说:「这不是为娘娘切身考虑嘛!」
说到切身考虑,我忽然发现慧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也要帮她好好物色人家,寻一门好亲事了。
「慧儿。」我含笑问她:「你想不想嫁人啊?」
她脸刷地变红,刚刚嘴角的笑意被憋了回去,嗔视着我。
「我不嫁人!我要一直陪着娘娘!」
「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更何况我们慧儿长得这么好看,想娶你的人估计都能排到宫门外呢!」
但我并不想把她嫁得太远,最好能婚嫁过后我日日月月年年都能见到她的那种。
官宦世家不行,毕竟他们身份不对等,我担心她嫁过去会受气;普通人家也不行,慧儿和我一起长大,论宫里的职位她也算是一品女官了。
思来想去,我认识且合适的人选好像就只有一个了。
我笑眯了眼,轻轻小声问她:「楚子溪怎么样?」
话刚说出口,我才发现这个说法欠考虑。
楚子溪天天跟在陆卓辰身边,一年半载都难见到他一面,这两人没什么时间相处,更别谈两情相悦了。
不行不行,他也不行。
我自问自答道:「但你们见一面都难,还是不合适。」
慧儿急了:「谁说我们见不到的?我日日都能看见他。」
?!?
日日看见??!
我皱眉奇奇怪怪地看她一眼,我上回见他都还是中秋那晚呢!
「小妹!」二哥的声音中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收回神,看着二哥大步跑过来,他一把拉着我,兜兜转转想给我找个位置坐着。
「二哥你别找了,这里没有亭子。」
他找得眉毛都快凑到一块了:「你身体还没好全,谁允许你跑出来的!」
难得看到二哥这失态的样子,还挺搞笑。
我说我去见陆卓辰。
他居然听生气了。
「你身体怎么回事,皇上不知道啊?怎么着也该他来见你。」他嗤了一声:「二哥刚刚就教训他了。」
我已经想象到当今皇上被自己大舅子教导的乖巧模样了,哈哈哈哈。
但还没高兴两秒,我就挨训了。
「还有你也是,自己身体这么大个事情,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他虽然又是朝我指鼻子又是拍我的,但语气始终温和,总归不舍得凶我。
「还有啊,待会去看皇上,别提晗月公主的事情。」
在我真诚发问为什么的时候,我又感觉二哥想揍我了。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整天问为什么?」他说到这声音突然细若蚊蝇:「这事情背后太复杂了,牵扯利益广泛,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少操心,养好身子才是最关键的。」
我嘴上虽然知道了地应着,但等我见到在案几上闭目养神的陆卓辰的时候,还是想开口。
「皇上还为晗月的事情忧虑呢?」我走上前,帮他按着太阳穴。
他只问我:「见着你二哥了?」
我浅浅回他:「见着了,但二哥一丝一毫消息都没透露给我。」
他抬起手臂握住我的手:「晗月的死没那么简单,前线来报,那边已经得知了消息,开始屯粮驻扎军队了。」
「可是这个消息不是早就被封闭了吗?」
可他回我的话,我听得毛骨悚然。
「所以这事棘手,里面必有内奸。」
26
为了配合陆卓越的行动,我从勤政殿回来之后,就让慧儿暗地里拟了一份名单,上面挨个记录了在暮澜宫当差宫人的底细。
既然宫里人这么多,那我就一个宫一个宫地调查。
我查,慧儿也帮我挑灯夜战。
但我没想到,战火居然这么快地燎到了边界。
二哥出征之前,难得有良心地过来看我。
「二哥你又骗我!不是说了不会离开了吗?」他从小到大承诺我的事情就鲜少做到。
儿时我贪吃杏花楼的小点心,便次次求他出门会友之后帮我带一些回来。结果每次不是说忘了,就是拿店铺关门这种骗三岁小孩的借口搪塞我。
长大后我知道沙场凶险,也不奢望什么了。
唯一求的,就是他能平平安安。
「二哥,你答应我要毫发无损地回来。」眼眶一热,我微微仰起头,努力让眼泪不流出来。
要是让二哥看到我哭,他又要说我小孩子心性。
可我忍不住啊!
「好啦好啦,你的眼泪是南海鲛人的珍珠,可珍贵了。」他打趣我道:「我用手接好,你再哭啊。」
我垂眸,憋得豆大的泪珠簌簌落在他捧起的手心里。
从小到大,这招让我破涕为笑是屡试不爽。
「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二哥抱着我,身上的战甲蹭在我的皮肤上,泛起一丝凉意。
趁他不注意,我把一个新绣的福袋塞进他的领口。
为了绣它我是紧赶慢赶,终于在他出征之前绣好了。
副将早就在宫外来回晃悠,终是不舍上前催促。但我知道时间到了,二哥不能再逗留了。
「我让慧儿送送你。」我还是不舍得松开他。
他笑着拍拍我的手说了一句不必了,便扯到外头风大,使唤慧儿赶紧带我回屋子里。
我三步一回头,执意看他先走。
二哥拗不过我,无奈地转身大步离开。
就要迈出暮澜宫的一步,他收脚停了下来。
「清然。」他大声喊我:「二哥一直都在的,你把心放肚子里!」
我重重地点头,直到视野里的人影被泪水模糊到不再可见。
等晚上陆卓辰来暮澜宫看我的时候,我更加确信二哥这次一定不会食言。
因为他带走了一队精兵强将,还有绝大部分骁勇善战的守城将领。
虽然我觉得这个排兵布阵着实不太合理,但是我知道他们有自己的安排,我能想到的问题他们也能想到。
用陆卓辰的话来说,现在偌大的皇宫戒备松散,我应该更担忧自己的安危才对。
「有你我就不怕。」我挽着他的胳膊,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我很清楚地听见他发出一声嘲笑。
「那要是我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这是什么危险发言?!
「你敢!」我急得往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
「不敢不敢,我错了夫人。」他重新把我搂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
「你要是敢抛下我,我就砍断你的腿,让你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我还拿手掌在他大腿上比了比宽度,研究从哪个角度开刀最好。
千万不要激怒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像我这样喜欢放狠话的女人。
「清然。」他捏住我的下巴颏,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放弃你。」
27
呃,陆卓辰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样子,让人实在情难自已。
等他说完,我用实际行动更热烈地回应他。
而后近一周的日子,我天天不是和许妙仪喝茶喂鱼赏花,就是跑去勤政殿帮陆卓辰磨墨。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一个是当朝太尉的宝贝女儿,我能从她那里多多少少得知一些战事乐观与否的消息;一个是当朝帝王,我二哥的妹夫,我也能听到第一手消息。
但这样太平的日子没过几天,很快就被二哥的一封战报打破。
陆卓辰派人送过来的时候,我正和许妙仪坐在迎春园里一面喝茶,一面欣赏她带来的一幅大师画作。
「这是少爷寄来的。」慧儿把东西交到我手里。
我拆开时有多欣喜,看清后就有多震惊。
原本咧到耳朵边的嘴角,悬而未决地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抽搐着,我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它。
信封里除了一张白纸,就是那只我绣好的福袋。
原先鲜红的布料被汗水渍得暗淡,平整的褶子也七扭八歪就像被蹂躏过一样。
我紧紧攥着它,直到指甲嵌进手心里。
「娘娘别想多,也许这就是少爷报平安的方式呢?」慧儿全程陪着我绣完整个福袋,她知道这个对于我的意义。
可是福至,人未归。
我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端着的茶杯溢出热水烫了我一手。
我嘶了一声,失手摔碎了瓷杯。
「娘娘没事吧。」慧儿半跪在我面前,轻轻地往我手背上呼气。
许妙仪也在一旁开解我:「我爹昨日还说战事告捷,还夸将军神勇无双、无人能敌。」
她握住我攥着福袋的手说:「一定会没事的。」
但事实证明,有时候自己的第六感准确到让人害怕。
很快许太尉就进宫面圣,他奏章里面写到战事吃紧请皇上再派些人手援助。
后宫向来不干涉朝政,这些也是陆卓辰来暮澜宫用晚膳的时候和我说的。
「可精兵强将都已经随二哥去了前线,如今皇城里已经是飘摇不得了,哪里还有其他兵源。」我帮他盛了一碗参汤。
「但不派兵支援,你二哥就要孤军奋战了。」
一边是二哥,一边是陆卓辰,哪边我都舍不得。
「听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妾定夺?」我端端正正坐好,却怎么都思量不出两全之法。
我答应明早告诉他我的选择。
只是时间不等人。
第二天一早,慧儿砰砰砰地拍打着屋门,声音急切万分。
「娘娘,娘娘!」
我喊她进来,撑起眼皮问她怎么了。
「刚刚楚子溪来报,南门已经被敌军攻破了!」
我一激灵坐起来:「皇上知道了吗!」
「楚子溪已经去找皇上了,现在估摸着应该得到消息了。」慧儿扶我起来,麻利地帮我更衣洗漱。
才短短数日敌军怎么可能跋涉万里悄无声息地进城?还长驱直入,攻破城墙!
前线一定出大问题了。
我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急匆匆地往勤政殿赶。
一拐弯,遇见了同样收到消息的许妙仪。
「娘娘别去了,皇上不在屋里,连德善公公也不知道去哪了。」她神色焦急,手上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破了。
「怡妃也别太着急,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我正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做,手背忽然一热。
许妙仪抓紧我的手,朝我走近轻声道:「要不我们快逃吧!」
「逃?」我反问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像是会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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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宫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即刻出发还来得及。」
我抽回手:「就算我们逃出城外,以后怎么生活?难道背负着前朝旧恨苟且偷生吗?」
「但是活着比什么都强!」许妙仪极力劝说我和她逃走,言谈渐渐激烈。
「我和你能逃,皇上呢?天下百姓呢?他们能逃吗?」我语调徒然提高,说得她一愣。
「娘娘不愿意和我走?」她神情暗淡下来。
「不是不愿,只是现在我们不能一走了之。」
许妙仪用力推了我的肩膀:「你能不能收起那副悲悯天下苍生的模样?现在的弱势方是我们,是我们需要人救!」
她说完就气冲冲地往外走,我伸手拽住她。
「外面这么乱,你要去哪?」
她眼里噙着泪珠道:「不用你管。」
我听得差点想翻白眼,她平常的机灵劲哪去了?
「你就想穿着这一身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南门已经被攻破了,指不定周边就有敌军的人,你是怕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吗?」说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慧儿,你先去找三套普通宫女的衣服到迎春园,我去办点事情。」
「而你,老实回到迎春园里等我们。」
许妙仪神色犹豫,终于还是擦擦眼泪,朝我点头妥协。
明明是早晨,可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变天下雨的模样。
我站在原地看着慧儿陪许妙仪往暮澜宫方向走去,才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赶。
等我回到迎春园里的时候,除了守在门口等我的慧儿,就没看到许妙仪的踪迹。
石桌上的茶点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就连假山边上的花束都全都被抹了脖子,连枝带叶的被人打残了。
「她人呢?」我问道。
慧儿一个劲地摇头:「我去找衣服之前让银容过来照顾怡妃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她们人都不见了。」
慧儿还补上一句:「不止雅仪居,我连整个暮澜宫都找遍了。」
「罢了罢了,我们快些换上衣服,出去再说。」
我让慧儿揣了一些金银细软在身上,包袱里能轻便多少就轻便多少。
时至中午,太阳还是没露脸,气温倒是暖和了许多。
一路上,不论是宫女还是侍卫都在慌忙赶路,一个接一个没了原来的气定神闲。
我们一路走到御膳房门口,厨子也早就跑路了,只有一口口大灶台下的残火滚沸了锅里的水。
「娘娘你一上午都没吃东西,赶紧吃点垫垫肚子。」慧儿从桌面上盛好的食物里选了几个卖相干净的递给我。
我扒拉了几口冷粥,咬了一口白面馒头。
「娘娘我们待会去哪?」
「去前庭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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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儿拦住我,不让我走:「娘娘那里太乱了,我们等天色暗些再去。」
我拗不过她,只好拉着她蹲坐在角落里等天黑。
我让慧儿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我也半眯着眼睛小憩。
「娘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慧儿晃醒我。
「好像有人吵闹的声音。」我爬起来,拍拍裙子。
慧儿探出头看向窗外,忽然捂住嘴满脸惊恐。
远远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遍地狼藉。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
打杀声和哭喊声充斥在我的耳朵里,我的第一反应是怕。
我怕自己身首异处,怕自己还没见到陆卓辰最后一面就消弭在人世间。
后怕之后,活下去的欲望裹挟了我。
我要活下去,我要他们都活下去。
「恐怕等不到天黑了,我们快走。」我拖着慧儿,冲出门,一路往前疾奔。
但我着实没想到我们会在前方遇见寻也寻不见,找也找不到的许妙仪。
她神态自若地站在一队叛军中间,手指指向哪个方向,哪边就即将被屠杀。
我才明白,叛军听命于她,对她是保护。
恍神间,她好像朝我这边投来视线。
「娘娘快低头,别看了!」慧儿弯着腰同我一起匍匐前进。
几乎是同时,有人在我身后吹响了口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我这边聚集,也包括许妙仪。
数名叛军凶神恶煞地挥舞着刀剑,一脸的淫笑。
「住手!这个人交给我。」许妙仪斥退了围在我身边的叛军,她拖着剑,步履款款地走来。
「妙仪见过皇后娘娘。」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我把慧儿护在身后,一起往后退了一步。
我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
以前那个谦逊有度,乖巧温顺的许妙仪哪里去了?或者说,嗜血成性,杀戮无度才是她的本性。
「娘娘不必怕我,我还是妙仪。」她朝我伸出手来,像是要扶我。
「许妙仪!你疯了吗?你怎么敢联合外敌举兵谋反!」我任由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她的眼里不再有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簇又一簇血红的火焰。
「我?疯了?」她收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一声声骇人的笑声响彻整个宫殿。
「我就是疯了!我疯了才会想求爹爹让我进宫,我疯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你的心意还妄想带你远走高飞。」她持一柄长剑,剑锋指着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上面的凉意。
「你在说什么?」她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也没时间周旋:「先听我的,撤兵才能救你!」
她笑得悲凉又凄怆:「又救我?」
话音刚落,她一剑刺死我身旁不安分的敌军,拔剑时一股热血喷溅到她雪白的衣裳上,甚至还溅到她那张白净的脸上。
「夏清然,看清楚了吗?这次是我救你。」
那名惨死的叛军至死都没想到会被自己人杀害,捂着胸口表情痛苦地断了气。
她抹去脸上的血污,借着火光我看清了她眼角的疤。
是一道鞭痕,堪堪划过她的上眼睑。若是挥鞭之人准度没有偏移,那我可能就看不见她这样灵动的眸子了。
而这个疤痕,我确定我见过。
是在五年之前,我初入王府之时。
我因为贪吃贪玩,熬不住王府里的规矩,便趁着碧根姑姑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去。
结果阴差阳错地从一群人贩子手里救下了一个女孩。
我唯一记得的两个东西,一个是她眼角的伤,另一个是她初遇我怯生生喊我姐姐的模样。
但我从来没把当年那个蓬头垢面、衣裳不整的小女孩,和如今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大家闺秀联系起来。
「怎么会是你!五年前我们见过。」我就说我第一次见她时,总觉得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迎着风笑得好看:「姐姐你终于记起我了,可我如今想喊你一声姐姐都这么难。」
「我还记得那天你救了我,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吃饭。席间聊到未来,你说你不想困在笼子里当金丝雀。我就告诉你我会来救你,我会来帮你。」
「可是,等我来了,一切都变了。」她像是有无穷无尽化作泪水的委屈,汩汩淌过她的脸颊。
我攥着手帕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伸出去。
她说当年请她吃饭所聊的话题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设想那时的散漫心境,这种不想被繁文缛节拘束,不想当太子妃的话我的确能说出口。
「可人总会变的。」我叹气道:「现在的我很幸福啊!」
她嗤笑一声:「可我觉得你没有!自古帝王最无情,你在他心里压根什么都不是。」
「晗月害你小产,他只是不痛不痒地罚她几板子而已。」她说着又气愤起来:「要是我,就把她迷晕了绑在柱子上,一寸一寸剜去她的肉,叫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姐姐,这才是保护心爱之人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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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丢下长剑,冲上来抓着我的手一脸哀求:「姐姐,算妙仪求你了,跟我走吧!」
我自嘲地笑着:「走?我原想着和你走,结果到头来我们压根不是一路人。」
许妙仪慌得摇手道:「不是,不是的!」
「我是和你一起的,我只是,只是暂时和他们目的一致而已。」
「你和他们这样的蛮夷之人,能有什么一致的目的?」
「我不喜欢皇帝,他们也不喜欢。正好杀了他,换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她哭红了眼:「他们,他们答应我爹了,到时候会推我三弟为新皇的。我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喝茶赏花的。」
她说着说着,情绪失控地蹲在了地上失声痛哭。
疯了,真是疯了。好在楚子溪会在陆卓辰身边贴身保护,以他的功夫也不至于输给这些人。
「你说吧,是放我走,还是要杀我。」
许妙仪起身拽着我的衣袖:「杀你?我怎么可能杀你!就算是我死也要护你周全。」
我拍着她的手背,脑中闪过之前相处的一幕幕,还是想再劝一劝:「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妙仪,你怎会不懂啊!」
「你说我贪心?」她乱了发髻,神态像极了疯癫之人:「我只是想和你一直永远在一起而已。」
她质问我:「这有错吗?」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身后的宫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火,火焰燃到了屋檐,时而随风飘落火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她忽然一抬头,用力把我拉进她怀里。
我下意识推开她,自己顺着台阶连带着慧儿摔倒,而她被正殿上方正燃烧着的牌匾不偏不倚地砸到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一瞬间她就消失在火海之中。
「许妙仪!」我的吼声最终消弭在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中。
怎么会这样?我知道如果不是她,砸到的不是我就是慧儿。她是想救我的,可我却心存芥蒂推开了她。
她刚刚那一瞬凑近了在我耳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她说是我从黑暗中把她解救出来,她便发誓要为我守护光明。
可她最终还是被光明淹没了。
周围的叛军见许妙仪葬身火海,一个个没了顾忌,张牙舞爪地走上前想抓走我。
慧儿死死护着我,硬是连我的衣角都没被他们摸到。
「楚子溪!你快出来!快来救娘娘!」慧儿一边躲避敌军的玩弄,一边大声哭喊着。
前一秒我还觉得慧儿是在妄想,下一秒楚子溪就真的出现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手上的剑已经沾满了鲜血。
「你怎么会在这!」我看得目瞪口呆,「皇上呢?你不是应该在皇上身边吗!」
楚子溪手起刀落,面前的危险已经少了很多。
「是皇上让我来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谁去保护他!」我一想到陆卓辰现在是单枪匹马一个人硬抗,我就心慌。
「娘娘!」他跪下道:「皇上让我发誓誓死保护你。」
「你说什么?」
「自南巡回来之后,我便已是娘娘的暗卫。」
有些细节在那一刻突然衔接上了,居然是这样!
难怪那日说到给慧儿选夫家,我提到楚子溪时,她和我说能经常见到彼此。
「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楚子溪护着我走,「皇上有自己的安排,娘娘不用担心。」
亏得楚子溪武艺超群,在一路刀光剑影中保护我和慧儿分毫未伤。
「就快到了,前面就是了。」楚子溪可能看出我快坚持不住了,他在我眼前画了一张大饼。
我已经看到了马匹,是真的快到了。
余光中身边有黑影闪过,却听见慧儿惊呼一声:「娘娘小心!」
再回头,一柄匕首没入慧儿的心间。
刀刃进去又出来。
「慧儿!」她哼哧一声,我呼吸也连带着停滞了。
楚子溪砍断背后偷袭之人的脖子,箭步上前站在我们身前保护着。
她倒在我怀里,胸口的血止不住地溢出。
「没事的慧儿,我们马上就骑马去找郎中好不好?」我笨拙地拿手捂住出血口,可血还是一次次漫过我的手背:「慧儿你别离开我,慧儿!」
「娘娘!你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她伸着被血染红的手,想替我拭去眼泪。但她的手悬了悬,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得很艰难,好像怎么都吸不够空气。
「慧儿手脏了,就,就不帮娘娘擦脸了。」她眼角滚出豆大的泪珠,扯出一个笑容。
「你说好的不离开我,我们俩的孩子还要结姻亲呢!慧儿!」我晃着她,紧紧捆着她的手臂,心里从未感到过这样的无助。
她笑得越开心,嘴角的血就涌得越多,我的心就越痛。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还要当娘娘的丫鬟,陪娘娘从待字闺中到出嫁。」
「不不不,我不要你当我丫鬟,当我女儿好不好?我来照顾你,我来保护你。」我感觉心脏生生揪着疼:「你不要走,我不准你走!」
「慧儿其实,其实很开心能这么幸运陪着娘娘。」鲜血从她嘴角伴着字句缓缓流出,她喘了口气说:「慧儿有幸陪娘娘见过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感觉到她的生命在不断流逝,可我怎么都留不住她。
「楚子溪!我把娘娘交给你了。」她连简简单单抬手这个动作都很吃力,「你要是让娘娘受伤了,我就看不起你!」
楚子溪全程背对着我们一言不发,直到慧儿提到他,他才哽咽地说了一句好。
「皇后娘娘,我们没时间了。」楚子溪提醒道。
「娘娘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用尽全力把我推到楚子溪跟前,凶巴巴地说,「快走!不要回来!」
但是我不舍得,我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楚子溪,你背着她走。」我拉着他的胳膊,「我也可以帮你背她!」
他摇摇头红了眼眶,硬生生拖着我往外走。
「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楚子溪!我求求你了!我们带她走!」见他无动于衷,我失去理智地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可他吃痛却依旧没松手。
「凭我现在的精力,只能完好无损地保护一个人。」楚子溪回话的时候,我看清了他泛红的眼角。
毫无疑问慧儿把这个完好无损给了我,留给她的只有千疮百孔和无尽的黑暗。
原来人悲伤到一定程度是哭不出来的,之前我还和慧儿老是嘲笑话本上生离死别的剧情老套,却不承想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要经历这些。
话本里能活到大结局的人,不是没有经历两难的抉择,只是已经有人把最优选给了她。
我几乎是被他拽走的,连鞋子掉在半路都不知道。
「清然?」
迷迷瞪瞪之间,听见有人喊我名字。
有人帮我勒住了狂奔的战马,抱着我下来。
他捧着我的手哈着热气,看我没反应又裹着大衣温暖我。
「吓着你了,没事了没事了。」他抱着我温柔安慰。
这一整天我都像在梦游一般虚浮,如今又不真切地看见陆卓辰的脸,还有他身后的二哥,我都不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境。
待陆卓辰帮我擦去眼泪,亲吻我脸颊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是真的。
「陆卓辰。」我哭得没了尾音,我好想和他说许妙仪和慧儿的事情,可是身体好像有股力气被抽走了一样,腿酸软到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