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朝暮

我把皇帝卖进了南风馆。

负责接待的嬷嬷摸着皇帝俊俏的小脸,乐呵呵地给了我三千两银子。

「嬷嬷,这么好的货色,才值三千两?」

被布头堵住嘴的皇帝一个劲地呜呜咽咽,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也被这价位气疯了。

我可是皇帝,九五之尊,就值区区三千两?还不是黄金?

嬷嬷老奸巨猾地攀上我的手,故作难色道:「哎呀,你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好了咯,我们这里向来就是这个价位。」

「嬷嬷再加两千两,一口价五千两银子。」我伸出五根手指,咬定价格。

嬷嬷看了看皇帝,又看看我:「要是这货色声音好听嘛,价钱也就好说。」

一听嬷嬷松了口,我眼睛都亮了。

「好听好听,嬷嬷我和你说呀,他声音可好听了!」

嬷嬷架着手,想亲耳听到。

我取下塞进皇帝嘴里的布头,他一开口我就知道要坏事了。

「夏清然!你 TM 这是谋逆!朕要杀了你!朕……」还没等皇帝说完,我就赶忙把布头又塞了回去。

嬷嬷疑惑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解释。

「嬷嬷有所不知,他向来就喜欢和别人玩皇帝臣子的扮演游戏。」我附在嬷嬷耳边小声地说。

嬷嬷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情趣啊!」

我慌忙频频点头,收钱之前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狡黠地笑着说:「好好干啊。」

皇帝眼睛都气红了,不过会不会有人就喜欢这一口呢?

哈哈哈哈哈,想想就好笑。

把钱安稳地放好之后,我理了理衣裳才走出南风馆。

一出门,就看见了皇帝的贴身侍卫,楚子溪。

「小姐。」他作揖喊我,眼神却一个劲地看向我身后。

「别看了,你家公子被我卖了。」我饶有趣味地看着楚子溪脸色青白的变化。

确定我没开玩笑后,他赶紧带人冲了进去。

唉,好好的一次微服私访,这下人人皆知了。

1

我叫夏清然,当今太子妃。哦不,是当今皇后。

同时也是后宫里除了太后之外唯一的女人,可惜却不是皇帝的。

因为皇帝陆卓辰从不近女色,我和他在一起好多好多年了,还从没看见他为哪个女子心动过。

这不,乘着微服私访的机会,我想着让皇帝的本性释放一下,老是憋着会憋坏身子的!

所以,我就把他卖了。

他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怎么还要让我罚跪。

「夏清然,你可知错!」陆卓辰坐在上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皇上,臣妾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委屈地嘟囔着。

陆卓辰怒发冲冠,把茶杯往我身上砸,结果好巧不巧没扔中,只是茶水沾湿了一点衣角。

「你还狡辩!」

眼看不妙,我赶紧服软:「我错了,皇上。」

趁他和公公交谈的时候,我使劲憋出一点眼泪,悬在眼睫之间。

「你,你怎么还哭了!」

从我认识陆卓辰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眼泪是他见不得的。

准确说,他拿一个哭泣的女人毫无办法。

「好了好了别哭了,到朕身边来。」陆卓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让我坐下。

「皇上原谅我了?」我撑着脑袋看他。

啧啧啧,这张脸放在哪里,都是一张长期饭票啊!

他瞥了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看见公公身后突然来了一个侍女,手上还端着什么。

「皇上,羹汤好了。」公公让侍女把羹汤放在桌上。

结结实实地只有一碗,还是我最爱的醪糟汤圆。

公公笑眯眯地看着我,让我看不懂了。就这一碗,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就这么盯着冒着热气的醪糟汤圆渐渐冷却,渐渐失去热度。

「皇,皇上。」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了陆卓辰的冥想。

许是上回的变卖事件气急攻心,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还是很魅惑。

「嗯?」

「这汤再不喝就要浪费了!」

「你喝吧。」

得嘞!我谢过皇上,一个大跨步向前坐到圆凳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了起来。

但凡我不要这么饿死鬼托生,但凡我时不时回头看看皇上,可能就会看见他和公公的相视一笑了。

哎,真是错过了。

2

当我背对着陆卓辰一口接一口品着醪糟汤圆的时候,总感觉如芒在背。

一个可怕的念头伴着甜丝丝的羹汤渗进我的脑海:这汤里不会有毒吧!陆卓辰不会公报私仇吧!

一旦代入这个设定,我突然觉得这羹汤不香了,肚子还隐隐作痛。

可是这碗羹汤也快见底了……我我我我怎么办?我还有救吗?!

「皇上,你要不要也来一口?」我僵硬地端着碗,转身看向陆卓辰。

「朕不吃,这是专门为皇后做的。」

他笑了他笑了,可我觉得我凉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呵呵笑着:「皇上,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忤逆您了!」

陆卓辰挑眉看着我,说话的语气就像下一秒会给我解药的样子:「真的吗?」

头上的步摇随着我点头的节奏晃得伶仃作响,左心房的律动也急切地想要跳出来。

我迫切地等着他大发慈悲,却等来了这么一句。

「德善,给皇后再来一碗羹汤。」

我惊恐万分,陆卓辰是怕一碗毒不死我吗?就跟杀人补刀一样,再来一碗?难道是慢性毒药?坊间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吧。

不行不行,我必须赶紧离开。

「皇上,臣妾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陆卓辰好像对我这个反应很意外,但终究没有拦我:「需不需要御医?」

「要!」我郑重其事地点头,「要张院使!」

我一动,肚子就有下坠感,就像武侠小说中的肝肠寸断。

来不及喊上贴身侍女慧儿,我就先跑回寝宫躺倒在床上。

慧儿慢我一步回来,身后还跟着张院使。

「慧儿!」我喊她过来,自我感觉时间已经不多了。

「慧儿在呢。」她乖巧地趴在我床边,静静听我说话。

「你去梳妆台打开第三个匣子,里面的金银首饰都是我最喜欢的,都给你了。」

「然后……」我还没说完下一个交代的事项,就听见慧儿惊呼了一声。

她警惕地观察着身后人,小声说:「娘娘您来月事了,您知道吗?」

嗯?月事?我下意识一摸,床垫上湿湿的。贴在臀部的裙子也变得黏黏糊糊的,仔细嗅嗅,确实有股血腥味。

放凉的醪糟汤圆和肝肠寸断般的绞痛,原来不是毒。

哦,原来是月事。

我略显尴尬地拉过被子,严严实实盖住,余光中有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在移动。

「慧儿!你手上拿着什么?」我眼尖也嘴快。

「娘娘不是说,都赏赐给我了吗?」

看着我的心肝首饰们被慧儿抱在怀里,自己好像没有刚刚交代后事般的洒脱了。

「能不能给我留一个?」

慧儿看着我眼巴巴望着她,扑哧笑出声:「娘娘放心,慧儿就是帮你收拾一下柜子,首饰都是娘娘的。」

我没忍住,打了一个饱嗝,回应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好了不说了,我要拖着残躯去如厕了。

3

这是陆卓辰当皇帝的第二年,也是我当皇后的第二年。

但其实吧,对我而言,还是当太子妃时期舒服。

因为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向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太后请安,也不用为自己平坦的小腹而担忧。

可现在不一样了,每天我都能从打听来的小道消息里知道,朝臣们次次参奏皇帝,让他赶紧纳妃,赶紧绵延子嗣。

可他不肯,每次都是一个理由。

「朕乃新帝,根基不稳,纳妃之事后议。」

这事直接惊动了太后。

太后身边的碧根姑姑,为此还专门来找了我一次,传达太后她老人家的殷切希望。

得了,几句话聊下来,我明白了,不是希望我抓紧生孩子,是希望我这贤妻能劝劝皇帝纳妃。

可是找我有什么用呢?皇帝纳妃这事,我劝也没用,他压根也不听我的。

4

那天,我发现陆卓辰这个小贼人,居然乘我不备,偷走我的心头好——一块装在白瓷碗里的臭豆腐!

气得我怒气冲冲地一路小跑到勤政殿去找他算账。

结果撞见他正和军务大臣商议军事,最后变成了我进退两难。

「娘娘可以先去偏殿休息一会。」陆卓辰身边的德善公公站在门口守着。

「皇上还要多久?」

公公犯了难,「这个奴才也不好说。」

「算了算了,我……我就在这里等吧。」我犟着性子,「还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就这样,我在一个寒冬的下午,吹着寒风,一直站着等到傍晚。

终于!他谈完了军事!

可是!我的怒气早就被这刺骨的风,吹得连灰烬都不剩了。

「娘娘,皇上宣您进去一起用晚膳呢。」公公小声提醒我。

我点点头,一迈脚,总算进到了温暖的屋内。

而罪魁祸首正有滋有味地喝着热鸡汤,吃着香喷喷的饭菜。

「皇后来啦,一起坐下吃点吧。」陆卓辰看也不看我,专注地吃着饭。

我生气地坐下,拿着筷子故意哐哐哐地发出噪音。

「朕的皇后啊,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一只老鼠。」我嚼着一口青菜,恶狠狠地回他。

「老鼠?看来暮澜宫是要消杀一次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老鼠,是一只专偷吃臭豆腐的老鼠。」话音刚落,我分明看见他夹菜的手明显一顿。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他还很好心地给我舀了碗鸡汤。

「皇后快尝尝这个鸡汤,鲜美得很!」

「皇上。」我难得这么正式喊他,他抬头看我。

「我的臭豆腐,好吃吗?」

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侍女在来来往往地走动,我很确定,刚刚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夏清然!」陆卓辰压低了声音叫我的名字,想威胁我却又碍于人太多。

「朕是皇帝,能不能给朕留点面子!」他靠近我,在我耳边很轻很轻地说。

我撇撇嘴,清了清喉咙,响亮地补了一句:「皇上您喜欢吃臭豆腐就好!臣妾改日再送……」

我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柔软在我嘴唇上绽开。

他,陆卓辰当众亲了我。

我……我还是初吻。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整个呼吸被他带动着,直到他意乱情迷地说了一句。

「清然的豆腐当然好吃。」

我惊恐地睁开眼,他脸上的得意忘形全都暴露在眼底。

我的豆腐没了,啥都没了。

5

用慧儿的话说,这一次我不仅仅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么简单。因为我苦苦维持的端庄形象被陆卓辰这突兀一吻,打击得烟消云散。

就连前些日子都还只让碧根姑姑传话的太后娘娘,今日一早也派人喊我去永寿宫喝茶。

这哪是喝茶这么简单,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指不定太后就在前头挖好了坑等我呢。

「清然给母后请安。」我让慧儿重新帮我挽了个发髻,上面就单单嵌着封后大典上的凤钗。

「免礼吧。」

太后挥了挥手,让碧根姑姑出去守着,我也不好再把慧儿留在身边,只好一并让她也出去了。

现在偌大的屋里只有我和太后两个人,她也不说话,就闭着眼一颗一颗转着手上的佛珠。

事态好像有些不妙。

「母后,清然知错了。」夏氏法则第一条,主动认错、态度积极。

太后依旧一言不发,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佛法。

「母后,清然不该和皇上犟嘴。要打要罚都朝清然发泄,母后别气坏了身子。」夏氏法则第二条,死皮赖脸、绝不放弃。

这回,太后的表情终于松动了。

「母后。家里给我送了好多养颜膏,待会就让慧儿送来,保准母后一擦就容光焕发。」夏氏法则第三条,哄人开心,方为上计。

太后冷冷哼了一句,终于睁开眼看我了。

「清然,你既是皇后,就该懂得如何自持,怎么也和皇帝闹在一起搂搂抱抱的。无心之人会说帝后琴瑟和鸣,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保不齐就说你狐媚惑主。」

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哀家这是在为你考虑啊!」

我低着头连忙说是。

没到狐媚惑主这么严重的地步吧,再说了,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怎么狐媚嘛。

太后许是看出我的不服气,语调高了三分:「怎么,哀家说错了?」

我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清然知道母后处处都是为我考虑,只是当时实属情难自已。」

说完这假话,我像是得了惩罚似的,咬到了舌头,疼得眼泪汪汪。

「哀家也是过来人,自是知道你们的恩恩爱爱。只是,光有爱可不行。」太后一面说着,一面盯着我的小腹。

「过几日,吴家老太太就会得懿旨入宫,到时候让她帮你好好看看。」

我仓皇地啊了一声,「可是前太医院吴院使的母亲?」

「正是,吴老太太是有名的妇科圣手。」

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这可是死局啊!

我连在王府呈交的落红帕,都是自己咬破手指点上去的,这事要是被太后知道,我不就彻底完了?

都怪陆卓辰,谁知道新婚当晚,他就单纯只是和我同榻共眠而已。

现在好了,这个秘密像是要瞒不住了。

太后眉目中隐隐担忧,「怎么?你可真的有隐疾?」

「不是我,其实……」真话兜到嘴边,又忽觉烫嘴。

「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是,是皇上。」我磕磕巴巴道。

太后紧蹙眉头,手上的手帕被她攒成一团:「皇上怎么了?」

「皇……皇上,他不行!」

不信佛的我,也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陆卓辰啊,陆卓辰,你可千万别怨我。

6

太后再三确认我说的皇上不行是指哪方面不行之后,她急了。

「皇后休要胡说!」太后面色愠怒,攥着手绢捂嘴干咳,「你不愿看便罢,怎好如此随口诋毁皇帝!今日回去给哀家抄一百遍经书,好好悔过。」

只用抄经书,这一劫就这样逃过去了?我感觉有些不真实,心里隐隐不安。

「妙仪,你出来吧。」

太后就是太后,前一张脸还是愤怒,后一张脸就快速换上了和善的面孔。

我闻声抬头,只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女子,梳着飞仙髻,细细看去,也就才十五六的模样。

「臣女许妙仪,见过太后,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我总觉得这人我在哪里见到过,但又想不起来。

许妙仪面向我仰着头,白净小巧的一张脸几乎完美无缺,唯独眼尾似是有道小疤,但她机智地在上面描了朵梅花,倒也把疤痕遮得七七八八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熟悉感扑面而来。

许妙仪倏地红了耳朵,烫了脸颊,「这是妙仪头一回见皇后娘娘,娘娘真的如传闻中一般美若天仙。」

这傻孩子,太后还在呢,说什么溜须拍马的话,不过这话我爱听哈哈哈哈。

「清然,妙仪今后在宫中,就要倚靠你了。」太后冷不丁地说着。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清然愚笨,还请母后明示。」

太后拉着许妙仪的手,放到我的手背上,「皇帝一直不肯纳妃,哀家看得急眼。正好妙仪也到了年纪,哀家就擅自做主,把她留在宫里了。」

许妙仪,整个皇城有几个许家?又能有几个被太后看上眼的许氏大臣呢?恐怕也只有许太尉一家了。

如果我没记错,许太尉还是力谏皇帝纳妃的主力大臣……

高,这招实在是高。

「清然自是没有异议,只是担忧皇上他……」

「妙仪和皇帝是青梅竹马,他会同意的。」

好啊,空降的居然还是一个关系户。

本来我还想当个好人帮陆卓辰挡回去的,既然他们是这样的关系,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那一切都依母后的。」我温顺地点头。

太后和许妙仪在一起低声耳语良久,看得我霎时觉得自己处境尴尬,「那清然就先领罚,回去抄写经书了。」

我刚起身喊慧儿进来,就听见太后的声音在响起。

「慢着。」她这回是把许妙仪的人拉到了我身旁,「妙仪和你一块儿回去。」

「她?」我抬眼看向许妙仪,「可皇上的圣旨……」

我话还没说完,太后就直接截走了话头:「哀家的懿旨,本是要送出宫给吴老太太的,不过你既然不愿意问诊,那哀家就把这道懿旨赐给妙仪了。」

太后这一番话仿佛就是在对我说:夏清然你听懂了吗,既然你不想看大夫,就得把这女子带回去。你不想生不能生的孩子,有的是人帮你生。

原来太后在这里挖坑等我呢。

不愧是上届宫斗冠军,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我可真是太难了。

她像是怕我回嘴,又补了一句:「今日这道懿旨,左右都是要送出去的。」

太后和蔼可亲地拉着许妙仪的手,对我说的话却不容置喙。

「好,清然知道了。」我转身吩咐慧儿把暮澜宫的偏殿收拾出来给许妙仪住,赐名雅仪居。

所做的一切这才让太后满意了,她也终于肯放我走了。

今日的茶,属实喝得太久了。

「姐姐,清然姐姐。」许妙仪跟在后面追了出来,「姐姐请留步。」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她,纵使心里万般不爽,可还是要端着架子,注意表情管理。

「清然姐姐可是生气了?姐姐放心,妙仪不会和姐姐争宠。」许妙仪目光躲闪,一对上我的眼神,她就突然转开。

慧儿护在我身前,伶牙俐齿道:「还请这位许小姐自重,现在我家娘娘只不过是依太后娘娘的意愿让你住进暮澜宫罢了。你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可是忘了身份?」

「且不说封妃的诏书还未下达,就算是得了封号,即便是贵妃皇贵妃,也要尊称我家娘娘一声皇后。」

「慧儿!」我扯住她的衣袖,表示适可而止。

「妙仪妹妹现在要是还不想回雅仪居,也可以先随处逛逛,有什么需要就再吩咐慧儿,晚些时候,本宫会找些得力的人手过来照料你。」

许妙仪的眼泪浸湿了眼眶,整个人微微发颤道:「妙仪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娘娘!慧儿不想帮她跑腿!」

我好不容易拽着气急败坏的慧儿走远了一些:「好啦好啦,你也看见刚刚太后娘娘对她的态度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也不必逞口舌之快。」

「娘娘你看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没封妃呢,就开始耍心眼儿。」慧儿三步一回首地观察着许妙仪,小声地对我说着。

她这嗤之以鼻的气愤样,倒让我有些感动。

「娘娘,你可真生气了?」

我笑着回她:「你看我这像生气吗?」

眼前浮现出许妙仪跪在我面前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恨意,我倒不怕她争宠,只怕她有意无意地加害于我。

「皇上怎会和这样的女人青梅竹马?」慧儿喃喃自语,小小的脑袋里有着大大的困惑。

「谁知道呢?皇上这人本就猜不透。」

「反正不是和我青梅竹马。」

话音刚落,慧儿一脸贼笑地看着我问:「咦?娘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我使劲嗅了嗅,只有衣袖上的熏香气。

「什么气味?」

「一股子酸味!」

7

有一说一,我承认我是有点介意青梅竹马这个身份。

陆卓辰和许妙仪当真能两小无猜吗?他们的关系当真这么好吗?一想到他们可能从小玩到大,我就没有理由地心慌。

我大概是魔怔了。这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用力甩甩头,又泄气般地放下了碗筷:「慧儿,把席面都撤了吧。」

慧儿关切地看着我呆滞的神情,问道:「娘娘,你都没怎么吃。要不再吃一点?」

我摇着头,还在机械地咀嚼。

「皇上去雅仪居了吗?」

「没有,皇上今天还没来过我们宫里。」慧儿扶着我坐到茶桌边,憋着笑问:「娘娘今日这般魂不守舍,可是犯了相思病?」

我瞥了她一眼,「我才没有!只是好奇他……他有没有去看许妙仪而已。」

「那慧儿去帮您盯着。」慧儿走之前还端上来一个果盘,里面全是开胃的水果。

我刚挑了个蜜橘,还没开始剥呢,就听见外面有宫女来报,说是皇上来暮澜宫了。

我耐不下性子,站起来走到屋门边偷偷瞧着。

「娘娘!皇上没进雅仪居。」慧儿一路小跑过来。

听她说完,我心下一喜。

我就说嘛,陆卓辰这种人,对所有女人都应该是一个态度,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一样。

「娘娘,你傻乐什么呢?」

我回过神,收敛好情绪,故作严肃地吩咐慧儿道:「我饿了,去煮点甜汤。」

话音未落,眼前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渐渐占据视线。

「朕也要一碗。」

陆卓辰走路是靠飞的吗?怎么这么快!

我趁着慧儿行礼的时候,赶紧溜回屋里,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就直挺挺地躺回床上。

虽然他没去雅仪居,但我又怕他来我这儿是为了兴师问罪!

「哟,刚刚还嚷着要喝甜汤的人,现在就睡了?」陆卓辰缓缓走进来,我虽然闭着眼,但清楚地听见他自沏茶水的声响。

「起来,朕有事问你。」

我知道躲不过去,叹着气爬起来,乖乖地向他道福之后,选了与他距离最远的位置坐下。

「朕听说皇后擅作主张,给朕纳了一个妃子?」

「咳咳咳咳。」我一口橘子没咽下,被呛到了喉咙眼。

他起身走过来,一掌接一掌地帮我拍着背,力道拍得我心悸。

我咳红了脸:「皇上明鉴,妃是太后娘娘要帮你纳的,不关臣妾的事啊!」

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我学着太后的神态语调,一五一十地把原话复述给他听,「妙仪和皇帝是青梅竹马,他会同意的。」

我挑眉看他:「太后都这么说了,臣妾怎好再推辞。」

「朕和她哪来的青梅竹马?」陆卓辰看我的眼神里居然带了一丝怜悯,像是在可怜我被人骗了一样,「那许妙仪,也就是同朕伴读了两年而已。要这么说,朕与你早就算是老夫老妻了。」

这话我也没法反驳,只好保持沉默。

而后我所听到的,才是让我最为哑然失语的。

原来那许妙仪虽是许太尉的二女儿,可是在她成长的十四年间,却有将近一半不是在许家度过的。

据说许妙仪六岁那年便走丢了,许家兴师动众地找了她好几年,直到她生母含恨离世。

许太尉一时间又是失女又是丧妻,悲痛至极,也就慢慢放弃了。

谁知就在两年前,官府突然派人把一个女孩领进许家,说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就是当年走丢的许妙仪。

起先许太尉不信,后来直到派嬷嬷验了胎记,才确信这是自己的血脉。

突然吃到这么大一个瓜,我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那许妙仪可有解释自己这些年去了哪儿?又为何不早点回来?」我又拿了一个蜜橘开始剥起来。

陆卓辰笑着看着我,朝我勾勾手,示意我他也要吃。

我仔仔细细剥好递到他手里。

「她说自己是被人拐卖到乡下,这些年一直在等待时机逃回来。」陆卓辰说完,还不忘夸一句橘子真甜。

我叹了口气:「原来她是个这么苦命的人」

联想到今天她的一言一行,我倒是释然了。想来,许妙仪心思敏感、处事谨小慎微,多半就是那些年寄人篱下时养成的。

「皇上都知道她这么可怜,如今入宫更是无人可依,还不对她好点?」

陆卓辰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问:「朕已经给了她封号,皇后还想让朕做什么?」

「陪伴。」我郑重其事地说着。

「哦?那怎么不见皇后来勤政殿陪陪朕呢?朕一个人在勤政殿批阅奏折都腻了、乏了。」

我打着马虎眼,起身往床边走去:「这,皇上不是有德善公公了嘛。」

「臣妾手笨嘴笨,万一惹恼了皇上多不好啊。」一回头,陆卓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我身后了。

我一边后退,他一边趋近。

「皇后何必自谦呢?」陆卓辰靠我太近了,我躲避不及。

他靠近我一步,我却要连连后撤数步。

「朕和德善做,自然比不上你做得好。」

终于,我跌坐到床沿上。

8

「做,做什么?」我一紧张,连说话都结巴。

陆卓辰搭着我的肩膀把我往下按,我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面藏着星星。

心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感觉有些眩晕,可心里担忧的,居然是我嘴里有没有菜味。

遭了遭了!我我我晚饭吃了半颗大蒜!我下意识捂着嘴,不再看他。

「皇上,娘娘,甜汤好了。」慧儿端着托盘,估计一进门看见的就是我被陆卓辰慢动作压在身下的情景,她被吓得退出门外。

淦!她难道没看到我求助的目光吗?

陆卓辰突然松开我,扶着床沿借力站稳:「当然是做甜汤了,皇后以为是做什么?」

他喊慧儿进来,自顾自端起一碗,一勺接一勺地喝了起来。

而我,动作尴尬地躺在床上,被他晾在一边。

「朕和德善做的甜汤,味道都不如暮澜宫做得好。」

好吧,原来是我想多了。

「你以后每日都送一份到勤政殿可好?」

这人还真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这么理所应当地麻烦我。

「好,我知道了!」我愤愤地坐起来整理好衣领,越想越是生气,「皇上,你以后说话能不能说清楚一点,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他闻声看着我,不气反笑道:「皇后误会什么了?」

看着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然后我反驳失败,说话又结巴了。

「说到这儿,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我埋头喝着甜汤。

「朕听说,你说朕不行?」

陆卓辰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像是一匹被激怒的恶狼,随时都可能把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怎么会呢?皇上乃九五至尊,干什么不行?当然是什么都行。样样行!」我说着,还应景地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陆卓辰挑眉哦了一声,「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那你展开说说。今日要是说不清楚朕哪里行,哪里不行,可就别想睡觉了。」

「啊?臣妾不睡事小,但是皇上你可是要日理万机的,还是早睡为好。」

「无妨。」陆卓辰勾着嘴角,「反正母后已经说你狐媚惑主,都急着给朕纳妃了。明日就算不早朝,也只是坐实皇后你的罪名而已。」

「陆卓辰!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论欺负人,还不是皇后你技高一筹?」

「我?」我气得想跺脚,「说到底还不是那天你偷吃我的东西,还肆无忌惮地当众亲我造成的!」

「难道朕亲你一口,母后就要给朕纳一个妃子?」

我还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陆卓辰突然伸手上前,捧着我的脸盯着看。

我就这样和他对视,视线不自觉偏移到他的嘴唇上,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弱了几分:「皇,皇上你又想干吗?」

「亲你。」尾音就被他一口又一口嘬没了。

我僵着站在原地,在心里默默数数。

一、二、三……十下,他亲了我十下。

「这样,岂不是要送给朕满园姬妾?」陆卓辰呼吸微喘,呵出的热气全都呼在我脸上,有点痒。

我嘴唇麻麻的,「皇,皇上不喜欢?」

「不喜欢。」他低着头看我,眼里映出桌边的寸寸烛火摇曳生姿。

我咽了一口口水:「那皇上喜欢什么?」

9

「喜欢……」陆卓辰搂着我,眼神热烈滚烫。

我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心头一紧,蹙眉追问他到底喜欢什么。

结果还没等他回我,就被德善短促的敲门声打断。

「皇上,怡妃派人传了三四次了,说是再没见到您,就去找太后娘娘。」

他的眉眼间带有一丝不悦,但很快又重新埋没在眉尾处了。

「仪妃?」我问道。

「是怡,欢怡的怡。」他戳着我的脑袋,组词解释道。

嫔妃的封号是不能与名字相冲的,怡字取了欢怡之意,又能谐音于仪。

比起我的封号莞宸,不知道耳熟好记多少倍。看来,他是在她身上花了心思的。

「德善,你去回他们,这点小事不必惊扰太后了,朕稍后就去雅仪居。」他松开我,后退了几步。

「皇上这是要去了?」我拿出帛帕,把唇周细细擦了一圈。

「既然是母后送进宫的,总归不能亏待了她。」陆卓辰突然开始向我解释,「朕已经能拖就拖了。」

「皇上爱见谁便去见谁,用不着理由。」我重新坐下,喝着那碗凉透的甜汤,「臣妾就不送了。」

陆卓辰点点头说:「也好,外头风大,你先歇着吧。」

「等等!」我鬼使神差地喊住他。

后面我的举动,在慧儿的复述中堪为人生高光时刻。

我走上前,踮起脚尖,平生第一次主动凑上去亲一个男人哇!

原来亲亲真的会上瘾,才这么片刻,我就有点想念他柔软的唇瓣和冰冰凉凉的触感了。

还有他那诱人的喉结,惹得我心痒痒,好想趴上去啃一口。

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夏清然,下次吧下次吧。我一个劲儿地给自己催眠,最后还是慧儿强行把我拉开。

这回脸红心乱的人不是我,是陆卓辰。

慧儿送走皇上,赶紧跑进来问我:「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脑袋昏昏沉沉,两侧脸颊浮起红晕:「我不知道,可能……是发情了?」

那晚一直到入睡,我脑子里全都是他亲我我亲他的一幕幕。

天!我该不会真的思春了吧!

因为晚上睡不好,导致第二天起得很晚,连带着差点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

结果好巧不巧,我居然在赶去的路上偶遇了许妙仪。

「皇后娘娘安。」许妙仪今日穿得花枝招展,也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这么风韵的衣服和她略带着稚气的脸庞有些不搭。

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怡妃今日也这么晚啊,皇上他。」我还没说完,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石阶下。

她是在演哪一出?这又没到新年,整天跪跪跪的,我真受不起啊。来来往往的宫女那么多,保不齐就有嘴碎的和太后说,皇后只会朝新人立威呢。

「昨日皇上来看过我之后就走了,妙仪没有侍寝。」听她的声音,我感觉她又快哭了。

我只能呵呵呵地笑着扶她起来。

「以后本宫让你跪你在跪,千万别再这样随随便便跪来跪去了。」我刚说完,扶着她的手一沉。

她腿又软了,又习惯性地下坠。

好在慧儿眼疾手快,帮着我扶稳她。

「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请安的时辰。」我催促着许妙仪,自己也走快了几分。

好不容易一路上和她家长里短地念叨了半天,没想到来太后这里,更是难熬。

「清然啊,你二哥可有传来消息?」太后赐座之后就开始盘问我。

「前不久二哥倒是有一封书信寄回家,说是战事告捷,不久便能回来。」

太后叹了口气,「如此甚好。最近哀家问皇帝战况如何,他总是不说,连许太尉的口风都紧得很。」

经过太后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二哥虽为皇上亲封的镇北将军,却也是在许太尉手下做事。

这些年,虽然靠近国都的地区百姓安居乐业,但北方动乱依旧。陆卓辰一登基,就立誓要平定北方,举世安宁。

我二哥夏延川,师从前御林军统领,一心都扑在战事上。因为出征,连我封后大典也完美错过了。

上一封书信还是半个月前寄回来的,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二哥的近况以及战事究竟如何。但太后这么问,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妙仪啊,昨晚休息得可还好?」太后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话题突转。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妙仪睡得很好,今日还险些误了时辰。」

「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皇帝。」太后一面说着,一面让碧根姑姑送来一只红木匣子。

直到看清匣子盖上雕刻的鎏金鸳鸯图案,我才发觉自己之前见到过。

「这只玉镯是先皇赏哀家的第一个物件。」太后泪眼婆娑,像是回想起了之前的时光。

太后牵过许妙仪的手,把镯子递到她的手心:「快试试。」

许妙仪抬头为难地看了我一眼,犹豫着还是把手往玉镯里塞。

上回也是同一只玉镯,太后说让我戴上,结果却死死卡在大拇指关节处怎样都戴不进去,那天的场面相当尴尬。

而她的手生得小巧,不像我的骨节大。

「你看,正合适呀!」太后美滋滋地托着许妙仪的上臂,盯着玉镯夸个不停。

太后夸着夸着突然提到我:「清然呀,你瞧妙仪,比你有福气多了!

我怎么感觉又被内涵了。

10

「娘娘从太后娘娘那回来后就在找东西,在找什么?」慧儿看着我翻箱倒柜,漫无目的地寻找,看得她好着急,「我可以帮你找。」

「皇上之前送我的那些金银首饰呢?」太后有先皇送的玉镯,我也有陆卓辰送的首饰,谁也不输谁。

慧儿蹲在我身旁,小声地回我:「那些首饰娘娘都不喜欢,早就被换成银子了!」

淦!我怎么忘了这茬!

之前陆卓辰是送了我不少好东西,可也正是因为价值连城,我看它们留在这里也是浪费,就喊慧儿偷偷拿出去换钱了。

抑郁了抑郁了,我瘫坐在地上。

「一个都不剩了?」我皱着眉问她。

慧儿认真地朝我点着头,还不忘补刀:「连首饰盒都一起卖了。」

得,真的是疏漏了。

我坐在地上顺势蜷膝,拍了拍大腿,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

「那,那卖了的钱呢?」我朝她摊出手,示意要审阅一下自己的「家产」。

慧儿领会了我的意思,指着床头柜说:「都在那儿。」

我一拍脑袋,既然能卖,那就能买。

「慧儿你还能找到买家吗?这么贵重的首饰,到底流向何处,应该能找到踪迹吧?」

慧儿犯了难,神情尴尬地回我:「这些,这些都是拜托德善公公出手的。」

私贩宫中物品可是大罪,虽说宫里人多多少少也都会为了生计夹带私货,但慧儿居然顶风作案,把东西给了德善公公。

他可是皇帝身边的人啊,这这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我一时之间真是又气又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我这心里头乱糟糟,屋外也跟着乱哄哄的。

「外头怎么了?」我有点想骂人。

看着慧儿追出去,我也爬起来去看看情况。

来回奔波的都是我选给许妙仪的下人,他们在雅仪居和暮澜宫两边门进进出出。

「好像是怡妃那边出事了,说是她摔了。」慧儿回来给我传话。

「摔了?」我疑惑地看向屋外,「摔了不去找御医,在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

慧儿压低了声音:「好像摔得很惨,还把太后娘娘新赏赐的玉镯给摔碎了。」

我迅速捕捉到玉镯这个关键点,不禁反问确认一遍:「什么碎了?」

「玉镯碎了。」

我惊得张开口:「真碎了?」

「真碎了。」慧儿眼神坚定,「雅仪居里都是我们的人,银容他们看得真真切切。」

她补了一句:「说是足足摔了好几跤,他们守在门外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连镯子都摔成沫儿了。」

玉石质地本就坚硬,更何况那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居然这么不经摔?

不对不对,有问题。

不过这玉镯碎了,人也摔了,我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开心。

嘻嘻嘻,我好像也不对劲。

我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几声:「慧儿,我平时戴的镯子都还在吧?」

「都在,有好多呢。」

慧儿帮我把镯子拿出来,我选了几个成色上乘的,一手两三个地往上戴。

「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笑眯了眼:「人家怡妃刚弄碎了玉镯,人又摔得走不动路。我们应该尽地主之谊,把镯子拿去,让她选个符合心意的,好好慰问一下。」

慧儿似懂非懂地看着我问:「那也不用都戴着吧,而且也不是很……很好看。」

虽然确实是不太好看,但是我喜欢!很富贵!

11

在许妙仪住进雅仪居之前,这里本来只是暮澜宫闲置的一个偏殿,平日里就用来堆放杂物,鲜少有人去那边打扫。

她空降到暮澜宫,我重新布置了新的家具摆设。

「你等等。」刚进门我就看见两三个宫女拽着厚重的地毯走出来,这毯子是暮澜宫的标配,连我房里的也是这款。

我想伸手去翻看地毯,却听到其中一个宫女仔细提醒:「娘娘小心些,这上面扎进了玉石碎沫,别误伤了手。」

「你倒是心细,叫什么名字?」我隔着手帕抬起地毯一角看了看,上面确实零星扎着碎片。

「回皇后娘娘,奴婢银容。」

原来是她,我记得慧儿今天提到过这个名字。

「怡妃身边还没有安排得力的侍女吧?从今以后你就去好生照顾怡妃吧。」

看着她一脸欢天喜地的样子,本来准备走的我又折回来:「这地毯独属于暮澜宫,你找个得空的时间把它好好清洗了送回来。」

「是,奴婢谢皇后娘娘。」银容走的时候还冲慧儿笑了半天。

「我提拔了银容,你很开心呀?」我看懂了她们之间的小九九,故意问她。

慧儿傻傻笑着看着我:「银容是我陪您初入宫时认识的第一个小宫女,我们关系极好。」

我抬手刮着她的鼻尖:「你呀,谁对你好你就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

「娘娘不也是吗!」慧儿伶牙利齿,把我逗得咯咯发笑。

我在门口先了解清楚了大概情况,收敛好情绪迈脚走进屋子。

屋里散发着一股药香,细细嗅去里面又好像夹杂着女人的脂粉香,总之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气味。

许妙仪一见我来了,本来卧床的她想支撑着爬起来行礼。

「怡妃快快免礼,身体都这样了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慧儿找来一个木凳,扶着我坐下。

虽然我没坐到她面前,但她那张惨白的小脸实在过于夺目。

身上新换的里衣不知道是不是不合身,硬是穿出了一种空空荡荡的易碎感。

「御医怎么说?」我问留在屋里的宫女们,却没人回应。

许妙仪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垂着眼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张嘴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

她又说了一遍,我依旧没听清。

最终我妥协了,搬着凳子坐到她床前。

这回总算听清楚了。

「臣妾是有罪之人,不慎摔碎了太后娘娘赏赐的玉镯,自觉无颜面对她老人家。」说着,她举起右手,重重地往自己脸颊拍去。

清脆利落地啪一声,这一巴掌使足了劲儿。

我看得目瞪口呆,她这太狠了吧。

「你这是做什么呀!来人赶快去找御医!」我后知后觉地捧着她的脸,看她的右脸颊被扇得微微泛红。

「多谢娘娘美意,就不麻烦御医了。」她说着,忽然把整半张脸贴在我的左手臂处,紧紧靠在玉镯上面。

许妙仪微微喘着气对我说:「娘娘这里借臣妾靠一靠,冰冰凉凉真是太舒服了!」

这这这……我用来杀敌的玉镯怎么就成了敷脸神器?!

而且她这姿势看着太别扭了,像是整个人趴在我的臂弯里一样。

我快速收回手,蹿起身:「那个,御医还是要看的,不然落下病根日后还如何服侍皇上。」

她眼神黯淡了下去,重新躺回床上:「臣妾只是摔了一跤罢了,我已经让他们拿些药草过来熬药了。」

「你懂医术?」

许妙仪朝我浅笑点头,听她说会一点皮毛的时候,我眼前就浮现出断肠草、鹤顶红这些毒药。想想今天过来的目的,我只感觉后背一凉,把本来想好的一套套含沙射影的说辞全部推翻。

「咳咳,怡妃瞧我这里的镯子可有看上眼的?」我把戴在手上的镯子统统取下来放到她床头,「喜欢就都拿去,你不必客气。」

「姐姐……」她咬着唇,磕磕巴巴地改口道:「皇后娘娘对我真好。」

我讪讪地笑着点头,最后见她选了一只最普通不过的翡翠镯子。

「娘娘可以帮妙仪戴上吗?」她抓着玉镯摊在我面前,眼里全是期盼:「臣妾手疼,没劲了。」

淦!你手没劲?!刚刚扇自己耳光的力气咋这么大呢!装什么柔弱?

我蹙眉喊翠儿上来帮她戴,结果被许妙仪拒绝了。

「娘娘是不愿意亲自帮臣妾戴上镯子吗?」许妙仪捂着胸口,神情哀默道:「看来娘娘还是没把妙仪当自己人。」

她这逻辑是迷宫吗?我好像走迷糊了。

「没有的事,怡妃莫要误会。本宫之前是怕自己手脚没个轻重,硌疼了你。既然怡妃不介意,那本宫便帮你戴上。」我拿过玉镯,牵着她的左手往玉镯里塞。

于我合适的玉镯,于她竟然大了半圈。果然人比人气死人,更何况还是个美人。

我本来想让她重新换一个,没想到她倒是十分喜欢,一口一个好看,还说自己以后都会一直戴着。

接下来让我更没想到的是,我居然还能在这里遇到陆卓辰,今天的雅仪居真的是热闹非凡。

12

「哟,皇后也在。」陆卓辰看到我,似乎有点意外。

「臣妾向皇上请安。」我迎到门口。

「怡妃情况如何?」他往前走了几步,但始终没走近床榻。

许妙仪半跪在床上回话:「让皇上挂心了,多亏了皇后娘娘的照料,臣妾没有什么大碍。」

陆卓辰点着头:「朕是奉太后之命过来看看怡妃,太后说了,镯子碎了不要紧,人没事才最重要。」

「朕记得前些天,南疆进贡了一批上好的玉料。」陆卓辰瞥了德善公公一眼,在得到德善公公对这消息的肯定后,接着说:「马上命人凿制新的玉镯,全都赏给怡妃。」

全部?!那我呢?!就这样被遗忘了吗?

我好说歹说也是皇后诶!而且现在还是在别的妃嫔面前,太没面子了吧!

我一个劲儿地朝陆卓辰使眼色,可都失败了,他压根就没看我一眼。

瞧他的神情,整个人的心思都在许妙仪身上了。

我撇着嘴默默屈身往后退,就快靠近门边了,我就可以溜走了!

结果,陆卓辰掐准时间地回眸看我。

他大步一迈,走上前精准地抓住我的手腕:「皇后这么着急走,是要去哪?」

「臣妾累了,想先回宫。」

话音刚落,我就被他横腰抱起,惊得我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真巧,朕也刚好要去暮澜宫,一同去吧。」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低头和我的额头相碰。

「这么多人呢!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在他怀里扑腾着,心跳砰砰狂跳:「皇上你还想让太后给你纳几个妃子啊?」

「皇后刚刚不是说累了吗?朕这是体恤皇后。」他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像极了是在报上回臭豆腐之仇。

「乖,别闹。」他双臂环着我紧了又紧,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小声了。

「我,知,道,了!」我头疼得很,真不知道明天太后会不会又为了这事找我喝茶,又让我带个和许妙仪一样的女子回来。

当我暮澜宫是旅店啊,谁都能来谁都能住啊!

「娘娘!」许妙仪突然说话,陆卓辰应声顿住了脚步。

他没转过身,但我探出脑袋的角度正好就可以看见许妙仪。

她看起来有些焦虑,最后怯生生开口:「臣妾恭送皇上,娘娘。」

看着她强挤出来的笑容,我也礼貌地冲她回了一个强颜欢笑。

陆卓辰终于抱着我走回了暮澜宫,一直到抱进里屋才把我放下。

放下我的同时,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臣妾很重吗?」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急匆匆坐下倒茶。

他嘴里含着半口热茶,发出一种介于肯定句和疑问句的声调。

所以,到底是嗯,还是嗯?

紧接着,他一开口我的猜想就破灭了。

「真没想到看起来高高瘦瘦的皇后,居然这么重。」

你丫的,前半句话说我瘦后半句话说我重,我是要感谢他还是怼他。

我最后选择了后者。

「分明是皇上整日醉心朝政,不经常锻炼身体才导致自己如此弱不禁风。」我也坐下来,「这锅,臣妾不背。」

陆卓辰轻笑着晃头吹凉杯里的热茶,一口接一口慢悠悠地喝着。

我的指尖一圈又一圈地在茶杯口打转,思来想去还是说了:「皇上当真把玉镯都给怡妃?」

他点着头依旧不说话。

「那我呢?我,我没有吗?」

我刚说完,他扑哧一声再也忍不住地笑起来:「怎么,皇后是在问朕讨东西吗?」

我连忙挥手说不是,「皇上你这就不上道了吧,我这是为您好。」

陆卓辰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瞎编乱造一番,最后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样子。

「既然皇后是想表现帝后琴瑟和鸣,为什么还要变卖朕送给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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