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在慧儿把东西卖给德善公公的时候出了问题,果然德善就是德善,人如其名忠贞不二。
「你别看德善了,这不关他的事。」陆卓辰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我慌不择路地收回目光,耷拉着脑袋:
「臣妾知道错了,变卖那些首饰都是因为宫里相类似的东西太多了,臣妾看他们在角落生灰,倒不如卖了置换了金银,也好补贴宫里的用度。」
陆卓辰气极反笑道:「那朕还要感谢皇后知法犯法了?」
完了,我好像解释不清楚了。
我谄媚地站在他身后帮他揉着肩膀:「皇上先听我说,要是我说完皇上还是觉得没道理,再罚我也不迟。」
我偏过头看他已经闭上眼,享受着我的按摩服务。心下一喜,他肯听,我就已经赢了一半。
「皇上这些年赏赐暮澜宫的东西数不胜数,虽说都价值连城,但对臣妾而言却是没有回忆的死物件。」
「就像这个。」我扯下腰间的香包袋子,「这个香包虽没有宫里尚服局绣品的万分之一好,但对臣妾而言,却是千金不换。」
「因为这是我娘亲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我摩挲着已经起线头的香包袋子,嘴角漾着微笑:「我一看到它就想起了娘亲。」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拉着我的手让我休息:「手也按酸了吧?坐下吧。」
「等等,臣妾还有一句话没说完。」我故意停顿了片刻,「所以说,臣妾想要的是与皇上拥有共同回忆的东西。」
完美!我这最后一句话升华了主题,点明了主旨,简直是太棒了!
我拖着凳子往他身边凑:「皇上原谅我了吗?」
他弯着食指在我鼻尖上剐蹭了一下,我知道我又完胜了哈哈哈!
「不过言归正传,皇上是不是应该送臣妾南疆玉料做的镯子?」我颇为傲气地昂着头看他。
陆卓辰又被我逗笑了,他喊来德善公公,我以为他是要吩咐德善留一只镯子给我。
没承想不知道他小声说了什么,德善公公从腰间掏出一本册子,还自备笔墨地写了什么。
我趁着陆卓辰喝茶的功夫,突袭了正埋头写字的公公,把他手里的小册子夺了过来。
「这是什么?」我刚瞄到丁寅年,就差点被陆卓辰抢走。
「这个你不能看。」陆卓辰很反常地紧张。
「军政大事?」我把册子藏在身后,和他绕着桌子兜圈圈。
陆卓辰皱眉说不是,既然不是朝堂上的事情,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皇上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还给你。」
「你说。」他叉着腰堵在我面前,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为什么上面不用年号纪年而用干支纪年?」
他简洁明了地回答我:「个人喜好。」
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兑现承诺地把册子还给了他,但也在他不经意间把一张碎纸片揉成球状塞进香包里。
啧啧啧,我这一波行云流水的操作,堪称应急教科书。
13
「皇上今天留在暮澜宫用膳吗?」我坐下嗑着瓜子,视线停留在他手上的小册子上。
陆卓辰摇了摇头,说晚些时候约了大臣在勤政殿谈公事,晚饭就不在这里吃了。
「那待会臣妾让小厨房炖些甜汤,让德善公公带回去。」
他大概没想到我能如此贤良淑德、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愣了半晌才弯起嘴角点头说了声好。
别说他,我都有些不习惯呢。
我把额前的碎发绕至耳后:「对了,小厨房新出了一种糕点也很好吃,臣妾让他们一并做一些送来。」
「好,辛苦皇后了。」他握住了我的手,攥紧了一瞬又松开。
他的手好暖!
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顺着他的手一路往上看,视线划过胸膛、肩膀还有我垂涎已久的喉结。
这男人好像总在不经意间有种该死的魅力!
我突然好想看他情动的样子!!
脑子一旦开始不安分地想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我的脸颊也很诚实地变红发烫。
「皇后怎么了?」陆卓辰把手背覆在我额头前,但又像是没感觉到什么热度差异似的收回了手。
下一秒,他索性直接勾着我的脖子把我往他身上按,直至我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不是吧,靠这么近他想干吗?我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陆卓辰垂眸不知道盯着什么,反正我眼里看着的人是他。
我头一次发现原来男人的睫毛也能这么纤长,并不全是二哥那般粗犷恣意。正想着,他睫毛颤了颤,似乎察觉到我的心事。
「朕这么好看,能让皇后目不转睛?」陆卓辰不讨女人喜欢是有原因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自恋。
我扯扯嘴角,自己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使我清醒。
好险,差点被这人迷惑了心智,就扑上去抱住了。
又大约过了几盏茶的工夫,我终于欢天喜地地送走了陆卓辰。
反手一个关门,我伸手从香包里掏出纸球小心翼翼地拆开抚平。
看的第一眼,最冲击视觉的就是字数多且小。
因为没撕全,我看不到开头写了什么,只能从撕裂处的第一个字读起。
「清……」我皱着眉头,把纸条怼近了看:「清然生性纯良?」
我着实没想到居然会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而且一开口就是夸我生性纯良,写这个的人有觉悟!
我摸着下巴思索着,难道说,这是专门纪念我莞宸皇后的手稿吗?
我迫不及待地大眼瞪小字地继续看下去。
「娘娘我多炖了一碗甜汤。」慧儿推开门,乐呵呵地端进来催我赶紧趁热喝。
我抬头半眯着眼答应了一声,「你先放那。」
这小字写得明明很工整秀气,可全都凑在一块真叫人看得费劲。
「慧儿你帮我拿盏油灯过来。」小小一张纸条看得我头晕眼花。
「好嘞。」慧儿把甜汤放到桌上,端了盏油灯跑到我面前探头探脑。
我接过油灯,对着纸条仔仔细细看着。有了光的帮助,总算能稍微轻松一些了。
「娘娘这字这么小,小心看伤了眼睛,我帮你读吧。」慧儿在我对面坐下,她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那好吧,你坐过来陪我,正好我去喝口甜汤!」我蹦跶到桌前,一边听慧儿慢慢念着一边喝。
「清然生性纯良。」慧儿声情并茂地朗读着,看看纸条又看看我疑惑发问:「娘娘这上面怎么有你名字啊?」
我朝她挤眉弄眼道:「念下去就知道了。」
「但偶尔也会有小脾气,全然一副寻常女子的娇憨模样。可可爱爱,让人难以责怪。」
额,这句话我不全部认同,耍脾气的时候我那是娇憨吗?这明明是面对邪恶势力的不屈服和勇敢的抗击!
「慧儿你待会去拿笔,把娇憨这个词重点标记。」
她点点头,接着往下读:「虽然她喜欢独当一面,其实也需要被保护。每次看到她哭,我都心头一紧。」
我越听越奇怪,这说得好像偏题了。
还有这个纸条上的第一人称「我」,好像对我很熟悉的样子。
「就像这次,哪怕我扣好了力度确保茶杯不会砸到她,可她还是被我的举动吓哭了。」
「我心里一片慌乱,不知道如何补救。好在阿善聪明,吩咐下面做了她爱吃的醪糟汤圆。」
念到这儿,慧儿机敏地发现了这纸条的原作者:「娘娘,这是皇上写的。」
我咬着下唇点头,心乱如麻。
宫里私下称呼德善公公为阿善的,只有陆卓辰一个人。
不过,这个怎么会是他写的?他凡是挥笔批阅奏折不应该是满篇之乎者也吗?没想到这个写得这么白话。
「原来皇上还会写日记呢!」慧儿紧挨着我坐,打趣道:「这一篇提到了娘娘爱吃醪糟汤圆,说不准皇上其他篇都写了关于娘娘的事情呢,真好真好。」
一提到醪糟汤圆,我恍如噩梦般被警醒。
「少胡说。」我用手肘碰了碰她。
看今天的情形,陆卓辰应该是吩咐德善公公代笔往上记了什么。
可是是什么呢?总不能写我问他讨镯子这么琐碎的一件小事吧?
「继续念。」我埋头苦思冥想不解,叹出一口气。
「但又不知为何,清然之前明明吃得好好的,突然脸色大变,说身体不舒服,要先回暮澜宫。」慧儿读到这儿,就戛然而止。
「然后呢?」我一勺一勺搅和着汤里的桂圆莲子,舀起来又倒回去。
她把纸条递给我说:「这个娘娘你自己看吧。」
我拿着纸条,只消一眼那些话就跌进我心里,波澜四起。
「她总是时不时蹿进我心里,挠完就跑。」
「清然,就是朕心头最难解的谜。」
14
那两行字就像一道咒语,一圈圈地紧紧缠绕在我心头。
心脏跳动得我感觉快要失去呼吸。
纸上记录的事情是我们从南风馆回宫之后发生的,没想到原来我一直会错了他的好意。
「慧儿!」我一心慌就习惯这样胡乱地喊别人的名字。
慧儿蹲下来握住我的手说:「我在。」
「这这这两句话是不是有一点那个意思?」我说着还拿着急地拿手比画了一下。
「哪个意思?」慧儿不解地看着我,像是没理解我的想法。
「就那个意思……」我别扭地抓着脖子,最后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没事,你先下去吧。」
「那还需要准备笔来圈圈画画吗?」慧儿看我直愣愣地看着纸条,试探地开口问我。
「不必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手把纸条折成小方块重新放进香包里。
慧儿跪安后退出门外,倏地又推开门探出脑袋看我:「对了娘娘,尚服局那边派人来问您关于中秋节的衣着图案是否选定了。」
我听着这事,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尚服局的李尚服前些日子就把一些新式的图案送过来了,但因为最近破事一堆我居然忘记了。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那些图案都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面。
「你回李尚服,让她明天一早过来。」说完,我忙不迭地找出画纸,像抓阄似的看到哪款图案顺眼就选了哪个。
你敢信,也就是这么巧,我盲选的图案居然都能撞款。
反正我不敢信。
第二天一早李尚服就过来请安,顺带告诉我和怡妃撞衫的事实。
她站在一边赔着笑:「那我马上去让怡妃换一个。」
看她假模假样的动作,我回绝了她:「你之前不是说怡妃的衣服已经快完工了吗?要是现在推翻重做太麻烦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本宫换一款就是了。」
「多谢娘娘心善疼惜奴婢。」李尚服面色尴尬道。
「不过本宫倒是有些奇怪,以前尚服局不都是把最新的图案独一份送到暮澜宫的吗?这回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能选重复了?」我随意翻着画纸,时不时抬头看她。
李尚服惶恐地跪在地上,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本宫自已重新选择,就代表不会怪罪这件事。」我放下画纸,难得端端正正地坐好摆出架子。
「回娘娘,这新式图案确实是只在您这,但前几天太后娘娘亲临尚服局视察,又问我要走了一份。」
我明白地轻轻噢了一声,太后娘娘衣服上的图案一直都是以福寿禄为主题绘制的,她老人家一直以来也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
想必太后之前去尚服局就是专门为了给许妙仪拿画纸,也难怪许妙仪手上会有和我一样的图案。
「我知道了,你快起来吧。」我重新选了一个花色素雅的图案,并嘱咐她衣服做厚一些。
这深秋以至寒冬,天气瞬息万变,我可不想变成鼻涕虫的同时还要受罪喝那些苦口的药汤。
我刚准备喊她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留住了她:「皇上的新衣可做好了?」
李尚服摇头道:「皇上还未选定,不过德善公公说皇上对上呈的一个满玉金丝边图案很满意。」
满玉金丝边?不用细致描述,光是用料我就已经觉得很高调奢华了。
再看看我选好的图案,好像确实素雅了一点?是不是和他的不太搭?
「娘娘不用担心不能和皇上的衣服相称,就算主元素不同,我们也会在衣服上增加其他相同的元素。」
我眨巴着眼睛,尴尬地笑出声:「本宫才不担心这个呢,只是担心皇上忙于政务忘记这件事情罢了,既然给皇上看过了便好。」
李尚服连忙点头说是。
「行了,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看着李尚服离开之后,我抚着胸口咕噜咕噜喝着茶。都说喝水可以压惊,可我怎么越喝心跳得越快。
我端着茶杯晃悠悠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又鬼使神差地把纸条从香包里找出来。
那一瞬间被别人猜中心事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可我刚刚的企图有这么明显吗?
我晃神捏着纸条一端靠近油灯,上面的字被灯火照得透亮。
陆卓辰把我形容得像只小猫,说我挠完他就跑。
那他呢,他不也是奇奇怪怪?之前又是亲又是抱,惹得我春心萌动,结果又不……
好吧我承认,我好像变得是有点贪图他的美色了。
嘻嘻。
15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册子的事情东窗事发,陆卓辰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没来暮澜宫看我了。
不对,我这话说得好像很想他来看我一样。
这几天我基本都在暮澜宫后面自带的迎春园里消磨时光,这里虽然没有御花园那般大,但该有的设施一样不少。
比如我的最爱,秋千。
我一手抓着吊绳一手拿着糕点,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地。这种轻微起伏的高度就很适合这个季节,迎来的风不寒冷,但也让人神清气爽。
「娘娘,德善公公来了。」慧儿来的时候,手上又是另外一盘热乎乎的新点心。
我一脚踩实,起身端过盘子。
「德善公公来啦,要不要尝尝看?」我递到他面前,「可好吃了。」
「多谢娘娘美意,只是上了年纪,这糖糕吃多了不消化。」他很是客气。
我捻起一小块塞进嘴里,装作漫不经心问道:「皇上呢?他没来吗?」
德善道福回我:「皇上最近事务繁忙,所以才让老奴过来看看娘娘宫里缺不缺东西。」
「缺啊!」我抖机灵道:「缺个皇上。」
然后园子里出乎意料的沉寂,我这一段是不是垮了……好吧……我可能不适合说这种土味情话。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很久,德善拍了拍手,身后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上全都捧着一个实木匣子。
「皇上是特意命老奴来送东西给娘娘的。」
我挑眉发出疑问语气词,走到末尾最高的一个宫女面前打开了匣子
「怎么是这个?」
她手上匣子里装着的是天山冠,全都是由水晶和蓝宝石串珠编制而成,好看是真的,堪称千斤顶也是真的。
就是因为它太重了,根本不适合日常佩戴,所以它也被我成功选入变卖首饰的那批。
可是,怎么又回来了。
「不单是这一个,其他的匣子里也全都是慧儿姑娘交给老奴的首饰。」德善声音降了八度,沉吟道:「一件不落。」
不会吧……我不信邪般挨个打开匣子,惊得我目瞪口呆。
我虽然知道陆卓辰对我变卖首饰这件事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我没想到他还愿意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再送回来。
我心想着,他不怕我死性不改,再倒贴一大笔钱给我吗?
咦?怎么好像还多了一件。
「这件是不是送错了?」我指着一个被帛帕盖住的东西,看着形状像是镯子。
德善公公低头藏笑着说:「娘娘好眼力,不妨掀开仔细看看?」
我揭开帕子,被帛帕盖住的居然是一只飘花玉镯。
清清透透的玉镯上若有若无地飘散着几片云彩,真是太太太好看了。
「此前南疆进贡的玉料多为血玉,虽说也是稀世珍宝,但皇上知道娘娘不一定喜欢。」德善公公歇了口气,「您这只镯子,还是用皇上亲自挑的料子做成的,整个皇宫仅此一件。」
玉镯的尺寸很适合,才不像太后娘娘那里的那么刁钻。
「您看,这镯子成色多好!更衬得娘娘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公公谬赞了,也是多亏了皇上眼光独到。」我反向一个彩虹屁吹捧了陆卓辰。
德善公公欠身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老奴告退。」
「公公不留步喝盏茶再走吗?」
「不了,皇上那正缺人呢!」德善公公屈身道谢,显得有些着急:「而且娘娘这儿估计待会就忙了。」
他说得后半句话让我迷迷糊糊的,我只好笑着点头,让慧儿送送他。
我观察四周转了个圈,迎春园里除了我和一应宫女之外,就只有假山假湖活鱼真树了。
这,忙吗?
我转身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又挪到了秋千上,只要雅仪居那位不过来问候我就万事大吉。
正想着,曹操便到了。
我觉得我拿到的身份卡不该是皇后,应该是预言家。
「皇后娘娘安。」许妙仪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怡妃粉面桃花,身体可好了?」我今天心情超好,脸上的微笑也多了几分实意。
她温顺地点点头:「劳烦娘娘操心了,妙仪已经无恙了。」
我一边想着怎么回她,一边往嘴里吃糖糕。
她发现了什么走上来,拉住我拿糖糕的手。
我以为她是想吃糖糕,结果下一秒,她居然把我的食指指尖往她嘴里送!
她不吃糖糕吃我手哇!
我吞了口口水,电光火石之间甩开手。
指甲划过她的唇,又刮红了她的下巴尖,我在担心她嘴唇有没有被我失手划破。
「你没事吧?」我为难地开口,想碰她脸的手想想还是收回了。
许妙仪像只兔子一样红了眼:「妙仪看娘娘指尖受伤了,便想着帮您吹吹。」
我低头瞧了一眼,指尖上黏了一点糖糕的沫沫,看起来确实像个冒血珠的伤口。
「我没受伤,这是糖糕。」我怕她不信,把手放到她眼前,食指和拇指一捻,就糊在了指腹。
许妙仪破涕为笑,捧着我的手笑了半天。
「娘娘没事就好。」她擦干了泪水,话题瞬转,「今天一早妙仪得了皇上的赏赐,便紧赶想着分些给娘娘一些。」
跟在她身后的银容捕捉到主子的示意,勤快地把东西呈了上来。
不出所料,红绸布上工工整整放着五只血玉镯子。
我最近好像和各类镯子都缘分匪浅。
「这五只镯子品相最好。」许妙仪语调轻快,「娘娘可喜欢?」
我越看越瘆得慌,让慧儿把东西拿走:「那多谢怡妃了。」
慧儿接收到我的求助眼神,不让血玉在我眼里多逗留。
「等等。」许妙仪取走了一只镯子。
「先前娘娘亲自帮妙仪戴上玉镯,现在也让妙仪有这个殊荣帮娘娘戴上吧。」她说着,把袖子拨拉了一下,向我展示我送她的那只镯子。
「不用了不用了。」我惊恐万分。
她权当我在和她客气,愈发热情。
紧接着,我和她像躲猫猫似的你追我赶你溜我跑。
我发誓,今天是我运动量最大的一天!
「二位娘娘慢些,注意脚底湿滑。」银容和慧儿站在一块紧张地起身说道。
她们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让我分了神,没注意脚前面的一块小石子,又刚好不偏不倚地踩歪了脚。
我崴脚了,我要摔了。
余光瞥见许妙仪奔过来抱我,却还是晚了一步。
「啊——啊?」我一屁股蹲地窝在软垫上,抬头一看居然是陆卓辰。
我以为的软垫不是软垫,是他的手!
举报!他借机揩我油!
而许妙仪跑得太快,也失足滑倒在地上,看起来不比我好多少。
他扶着我站稳,冷言冷语地对瘫倒在地的许妙仪说:「皇后不喜欢血玉。」
「我……臣妾不知道娘娘不喜欢,妙仪就是想……」
没等她说完,陆卓辰就堵住了话头:「皇后之前不说,是担心驳了你的好意。皇后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可你倒是得寸进尺。」
许妙仪跪在地上,泪珠随着颤抖的步摇一滴一滴坠落:「臣妾,臣妾只是想帮娘娘戴上,以表感谢之心,并无恶意啊。」
「让开!」陆卓辰不再听她说话,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把我按在他怀里。
我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女人的眼泪对他都有用。
「还能走吗?」他轻声询问我。
我试着转了转脚腕,羞赧地摇摇头。
你说他是公主抱我呢,还是过肩扛我呢?
我已经脑补了 N 种抱法。
但事实证明,陆卓辰是个剑走偏锋的人。
他居然想喊人帮我抬回去……
「等我再练练臂力,一定抱!」他象征性地给我展示了一下他的肱二头肌。
我笑了,我 yue 了。
16
我第一次发现我屋里的床褥垫得这么舒服。
「啊。」我倒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崴了脚,我心里却很开心。
「躺好了。」陆卓辰按住我躁动的腿,帮我脱鞋子,「朕已经让阿善去宫外接张院使了。」
「张院使难得放假休息,皇上这样差使他回来不好吧?」
「休沐是朕允的,明日再多放他一天便是。」陆卓辰铁了心要张院使回来。
我努努嘴比了一个哦的口型。
「皇上,德善公公说勤政殿事物繁多,你怎么会来迎春园啊?」我试探性地想收脚,但陆卓辰还是拽着不肯松手。
「阿善说你可能有麻烦,让朕务必来看看。」说着,他突然在我扭伤的地方加重了力道。
「疼!!」我应激地扭来扭去,起身拍打他的手背。
「别乱动,让朕看看伤势。」
我啧了一声,也动弹不得。
「那皇上你来的可及时了,再晚一点我可能就要屁股开花了。」我夸他道。
他轻声又说了一句,但我没听清。
再问他,他也不愿意复述了。
一个话题的结束意味着屋里的气氛即将开始尴尬,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床头的帷幔,静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我……」
「你……」
我和陆卓辰同时开口,又都各退一步,让对方先说。
我直截了当开口问道:「皇上知道我不喜欢血玉?」
他浅浅嗯了一声,「听你二哥说起过。」
原来是二哥这个罪魁祸首告诉陆卓辰的,要说我为什么不喜欢血玉,还得提到二哥那只貔貅。
二哥有一只通体火红的玉貔貅,小时候他时常把它当恶作剧般放在我床头,次数多了我总觉得头上有东西硌得慌。
有一天我点了灯,拿起来一看,好家伙!血红血红的,把我吓得连着几日高烧不退。
从那以后,我对血玉就没剩多少好感了。
我想着想着,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皇上你是不是故意不送我血玉镯子的?」我联想到当日他的一举一动,一切好像有了解释。
他抿唇笑起来:「你总算知道啦?」
说完,又是一个极具报复的用力按压。
我怀疑我本来没事的脚腕被他这样肆意虐待,会变得更加严重。
我赔着笑脸,不过以他的角度应该看不见我的表情。
陆卓辰按了半天,终于把我的脚还给我了。
我缩回去像是裹春卷一样,在被子上翻滚了一圈,给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臣妾脚伤就不恭送皇上了,皇上早些回勤政殿处理公事吧。」
陆卓辰喊下人端水进来净手,全然一副不准备走的样子。
难道他还想来暮澜宫蹭饭?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姿势不太能伺候人。
我原想着要是陆卓辰真的继续待在这里,我就让慧儿过来帮我布菜。
然而,我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让九五之尊喂我吃饭!
还是坐在他怀里一起吃的那种。
我心安理得享受着这绝无仅有的待遇,猛然间被慧儿一个耳语惊醒。
对啊,我扭伤的难道不是脚吗?
我的手,好像没什么问题吧?
「张嘴。」思忖间,陆卓辰又喂我吃了一口玉米烙。
香喷喷的玉米烙在舌尖化作一汪甜丝丝的果浆,外脆里嫩,这口感吃得有些上头。
话说回来,我这算因祸得福吗?
我一面咀嚼着,一面时不时偷看陆卓辰几眼。
他舀起一勺青豆自己尝了一点,似乎味道不错,送进我嘴里;夹起一片藕,自己试吃了半口,把另外一半送进我嘴里;拿汤勺兜起一勺子的香菇鸡汤,轻轻吹凉又送进我嘴里。
我今天好像有点被过分宠爱了。
「我要吃那个。」我指了指糖醋小排。
陆卓辰执拗地越过它,夹了旁边的青菜给我:「那个太油了,吃这个。」
我一肉食动物,这一顿光是吃菜和喝汤了。
我想吃肉!
想吃肉!
吃肉!
肉!
「不嘛!吃肉才能恢复快!」我拽着他的衣袖,一个劲地乞求。
可他好像依旧不为所动。
这时候我终于想起自己是有手有脚的人,挣扎地想站起来自己夹。
「好了好了,给你吃。」他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你先坐回去。」
闻言,我乖乖缩回他的怀里。
计谋得逞后,我啃着排骨说道:「今天真是辛苦皇上了。」
陆卓辰又往我碗里加了一些胡萝卜条,催我一根不落地吃完:「无妨。」
「朕估摸着,以后喂孩子也是这般无二。」
「正好拿你练练手。」
我:……
17
张院使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已经夜深了。
「娘娘这脚伤还是要静养。」张院使开了内服外用的方子。
「要静养多久啊?」我细数着日子,再过几天就要中秋佳节了,我想去放孔明灯!
「半个月。」
我笑不出来了。
「慧儿,看牢皇后,别让她随意走动。」
慧儿憋着笑看向我。
「我会闷坏的!」我瘫在床上无力抵抗。
陆卓辰一本正经道:「闷坏了总比了落下旧疾好。」
「那,那中秋宫宴呢?」我不会连吃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吧。
「朕让人做同样份额的送到暮澜宫,如何?」
那真是太好了,一来我不用在宫宴上曲意逢迎,二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吃我爱吃的食物。
嗯,两全其美!
唯一遗憾的,恐怕就是不能去宫外放孔明灯了。
但我没想到中秋那天傍晚,陆卓辰还是派人送了几盏灯过来,虽然不能和以往那般自在,但这样我已经很欢喜了。
「慧儿,你去拿一盏送给怡妃。」
许妙仪自那天在迎春园滑倒就一直卧病在床,伤势不得而知。
我脚伤未愈不方便去雅仪居看她,送盏花灯也算是表达我的关切之情。
慧儿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丫鬟打扮的人。
她一抬头,我惊了。
「怡妃?你,你怎么这装扮?」我瞳孔地震。
她朝我微微欠身:「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原谅妙仪一个人逃出来。」
「快坐。」我让慧儿搀扶着她坐下,「你身体怎么样了?」
虽然血玉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但我能感觉出她当时是有不顾自己的安危想来救我的意思。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她为了我也摔了一跤,我始终还是欠她一个人情。
「就是蹭破点皮,不碍事。」她神情雀跃地看着我说:「倒是娘娘,脚腕可好些了?」
「好多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脚腕给她看。
「都是我不好,当时中邪了似的追着娘娘跑。」许妙仪绞着手帕,埋头自责起来。
我生怕她又哭又跪,赶忙握住她的手劝她宽心。
「那娘娘愿意和妙仪一起去放孔明灯吗?」她总算笑了。
我嗯了一声,和她手拉手一起往屋外走。
「娘娘。」我正思索往灯上写些什么内容的时候,许妙仪轻轻开口问道:「娘娘可后悔进这皇宫?当这皇后?」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可就坏事了。
「怡妃休要胡言乱语。」我也小声回她。
「娘娘不要介意,权当姐妹之间说些体己话就好。」她拿自己的心事当砝码,「先说我吧,我呢,是自愿入宫的,所以在这里就算受到再大的委屈也都甘之如饴。」
许是被我不解的表情逗笑了,她看着我真挚地补了一句:「我真的甘之如饴。」
「你这么爱皇上啊?」我总觉得有那么一刹那许妙仪的形象高大了。
「也不全是。」她抿着唇,摇头晃脑道:「娘娘呢?当皇后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我?」一下子我还真说不上来。
毕竟成为皇后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当时皇帝需要我二哥的绝对服从,我爹一个五品文官也需要皇帝的照拂。
在所有适龄的女子之中,我是最优选。
不过……
我看着许妙仪低眉含笑的样子,要是年幼的她没有被拐走流落在外,依仗许太尉的权势,恐怕如今她才是坐在后位上的人。
我看着她一时迷瞪了眼,听到她喊我才回过神来。
「娘娘感觉如何?」
「哦哦,我,本宫自然是满意现在这个位置的。」
我总归还是说了一句客套话。
「那娘娘可爱皇上?」她好像对我的私事十分好奇。
但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最开始是不爱的,但现在好像有点?
反正陆卓辰长得也还行,天天看着难免心动。
话说,当初我入选太子妃,天天被碧根姑姑逼着学礼制练形体的时候,还狂妄地一个人溜出过王府呢!
果然,和竞选太子妃相比,还是干饭重要。
我逃出王府光顾着吃好吃的了,怎么当初就没听姑姑的话,多学学如何抓住帝王的心呢?
现在居然有些后悔。
「好了好了,先写灯面吧。」我打着马虎眼,全然没注意到她眼里那一点一点被烛火照明的星光。
也多亏了她刚刚那一番点醒,我知道我该写什么了!
「慧儿倒数三二一,娘娘们就松手啊。」慧儿在一旁激动着。
「三。」
「娘娘写了什么?」许妙仪扭头插空问我。
「二。」
「祈愿我朝繁荣昌盛。」我冲她笑眯了眼。
「一!」
两盏孔明灯慢慢升高,由着风缓缓飞向未知地。
我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反复念着愿望,今年的不灵,明年我还许一样的。
总有一天能实现吧!
「娘娘不好奇我的愿望吗?」我睁开眼,发现她一直看着我。
「你的愿望不用猜都知道。」起风了,我背着手往屋里走。
「娘娘猜猜看嘛?」
「希望自己能得皇上青眼,从此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小女孩心思我都知道。
她坚决地说了句不全对。
这就让我有些下不来台面了,我换了一个说辞:「那就是希望和所爱之人长长久久。」
她自然地挽着我手臂夸了句:「娘娘果然冰雪聪明!」
18
「怡妃要留在暮澜宫用晚膳吗?」我喝着热茶暖暖身子。
「姐姐……」她犹犹豫豫最后吞了尾音,改口道:「娘娘愿意和妙仪一起?」
我嗯了一声。
「好啊好啊,妙仪求之不得!」她一听我愿意,更是开心。
「前些天我爹爹送来了好多多汁味美的水果,一起拿来让娘娘尝尝。」她让银容跑腿,回去帮她拿东西过来。
然后,我和许妙仪就在屋里这张圆桌上吃得不亦乐乎。
或深或浅,好像和她有些交心了。
「娘娘!」本去端菜的慧儿莽莽撞撞地跑进屋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我的手,扶我站起来。
「这是怎么了?」我还没站稳,就差点被慧儿心急地带摔。
「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二哥回来了!?
「妙仪你先在这吃着,我先去看看我哥。」
许妙仪一脸了然地点头送我出门。
这回是我不顾脚伤,慧儿搀扶着我,一瘸一拐地鼓足了劲往勤政殿走。
但我还没来得及冲到殿前,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众外乡人。
「二哥!二哥!」我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
「小妹!」二哥大概是听见我喊他,跑上几阶台阶朝我挥手。
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来。
「皇上说你脚崴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跑出来了?」他蹲下身想看看我的伤势。
「我的伤已经快好了,更何况是见我二哥,就算再扭脚也值当!」我热泪盈眶地紧紧抱住他,一颗悬浮的心总算找到了家的栖息地。
「你呀!真是半点没变。」他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轻声哄我。
就这样抱着站着,我小腿肚麻了。
「可以了吧?抱太久影响不好。」二哥拍拍我的肩。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哥!一母同胞的哥哥!」说着,我把站麻的那条腿往他腿上攀。
「站好,别又动脚。」
我欠欠地回他:「哥,我腿麻。」
「站那么久能不麻吗?」他好不容易地把我从他身上扒开,「赶紧回去歇着。」
「我不!」我推搡着又拉住二哥的衣角,「你之前说好的送我出嫁,结果封后大典都没来。」
「乖,二哥不会离开了。」他叹了口气,按住我的双肩。
「战事平息了?」我觉得二哥在骗我。
北方的动乱是从前朝就开始的,持续了近百年,一直就是君王头疼的事情。
而陆卓辰居然在两年之内就能了结此事?
「嗯,结束了。」
「真的吗?!那你是不是终于可以娶妻生子,早点圆爹娘的抱孙梦啊?」
话音刚落,二哥的脸就黑了。
「别以为你现在贵为皇后,我就不敢打你屁股!」
我扮鬼脸嘲笑他。
「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平定战乱的。」我抬手装模作样地左劈右砍道:「二哥是不是这样持剑,一战封神?」
他笑着摇头,又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是那边自立为王的贼子选择了归顺。」
「他选择和亲。」
什么?!
和亲?!
「他来和亲?」
二哥白了我一眼:「哪有嫁男子和亲的,当然是嫁自己的女儿。」
我哦了一声。
但反应过来之后,我觉得事情更加不妙,嫁个女的过来,还不如嫁个男的呢!
「她在哪?」我想起殿前乌泱泱一片人群,突然明白了这个架势。
「估摸着在殿内茶歇吧。」二哥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拉住了我。
「我,我就是去看看。」我眼巴巴望着勤政殿,这样的解释好像有些苍白无力。
「里头还早着呢,二哥先送你回去。」
我刚酝酿好撒娇的语气吐出一个哥字,结果被他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好的,我回去。」
原本属于我和许妙仪的「二人世界」,硬生生加了一个二哥进来。
在三脸面面相觑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二哥借口时间太晚,说择日早些再来后就离开了。
至于许妙仪,她依旧一口一颗吃着水晶葡萄,看起来还挺享受这段尴尬时间的。
「娘娘,有人来访。」
「谁啊?」我离开圆桌,端坐到了正位上。
「我!晗月公主。」一身红衣乍现眼前,她一把推开门直接就走进来。
「陆卓辰说了,我刚来这需要见见一国之母。」她头上裹着红纱,映得整张脸白皙若雪,一点不见北方凛冽寒风的踪迹。
她上下打量着我,让我有些不舒服。
「就这?」她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当皇后的女人有不一样呢?不就同寻常人一样,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嘛,平平无奇。还不如我长得好看!」
「公主打小起就是在那北国偏远极寒之地长大,自是需要费心长得明艳动人才能脱颖而出。」
我本就不悦于她,她还一个劲不知趣地惹恼我。
「自然不像我朝女子,水土养人,个个都长得平平无奇水灵细致的。」我看着晗月公主耷拉着脸,一副要发作的样子:「不然公主怎么能被选中送来和亲啊,你说是吧?」
这位晗月公主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温婉古典之美,光是长相就带着攻击性,恐怕日后难以和平相处。
「你以为我是被迫送来和亲的?」她突兀地大笑起来,端起桌上的酒壶直接对着嘴灌。
我静静地看着她,不言语。
「和亲是软弱者的妥协,但我不是。」晗月满嘴酒气地说着。
她后半截话,才说得我心惊胆战。
「我是来当皇后的。」
19
当皇后?!
她想当皇后?!
要是早八百年前有人这么说,我保准开心地双手奉上。
可现在我觉得她是在故意挑衅我,外加质疑我德不配位。
你可以和我公平竞争后位,但是你居然怀疑我尸位素餐,这我就不服气了。
好说歹说,我在位这几年后宫也是相安无事。
虽然……后宫里空空如也。
我正苦思冥想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她这句话怼回去的时候,许妙仪已经早我一步出手了。
啪的一声,她一个巴掌利落干脆地甩到公主脸上,一时之间,我都分不清公主脸上究竟是被扇红的还是被气红的。
看着公主脸上的表情快速扭曲的时候,我总有些惴惴不安。
「这里是皇宫,你面前坐着的是皇后。如此大言不惭口出狂言,还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没有见过世面。」
我从未想过这一番颇有气势的话,会从一向柔弱的许妙仪嘴上说出来。
许妙仪往我这边挪了几步,侧立在我身边。
「娘娘别怕。」她牢牢握住我的手,神情认真道。
而晗月公主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因此喜得一巴掌,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许妙仪。
「你一个小小妃子居然敢打我?我可是公主!看我不刮花你的脸!」说着,她从腰封里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恶狠狠地冲上来。
看她这架势是动真格了。
「快躲开!」
我起身拽着许妙仪往后仰,好险好险,堪堪躲过一刀。
我按低她的头,一起弯腰逃生。
「锵锵锵。」身后接连传出几声冷兵器碰撞的声音。
「还请公主注意分寸,莫要不留后路。」有人挡在我们之间,一柄长剑抵御在前。
「楚子溪!」看清来人之后,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是陆卓辰的暗卫,时常隐于暗处,我进宫这么久以来,见他次数最多的时候还是在南巡那几天。
之前听陆卓辰说起过他们两个人自幼相识,从小到大,楚子溪不知道帮他扛了多少暗箭多少谋杀。
我还取笑楚子溪就像他的影子,陆卓辰到哪,他就到哪,总是形影不离。
他都来了,陆卓辰还会远吗?
果然,门口又来人了。
「晗月!」话音刚落,一抹明黄色的龙袍晃悠悠地摇进余光里。
至于为什么要说晃悠悠,那是因为他喝酒了,而且粗略估计喝了不少!就算德善公公搀着他,他还是走得摇摇晃晃。
一会儿看起来像要摔跤,一会儿又自己慢悠悠地站直走稳了。
楚子溪收回长剑,和德善公公一起扶住他。
晗月恨恨地往后退了一步:「皇上。」
「你退下!」陆卓辰一面说着,一面从她手里拿走凶器。
「凭什么是我退下?欠债还钱打人还手天经地义!」晗月公主理直气壮地和陆卓辰对峙。
许妙仪想上前解释,但我制止了她。
因为我想看看,陆卓辰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是什么态度。
是纵容或是姑息。
「你问朕凭什么?就凭你僭越位份出言不逊,就凭你拿着这把匕首想伤害朕的皇后!」我难得见他这么激动的样子。
他说完滚字,把小刀朝门外随手一扔。
「这是我的东西,你又凭什么扔掉!」
她跑出去想从地上捡起来,但被楚子溪拔剑阻拦:「皇上今日累了,还请晗月公主先回焕阁休息。」
晗月公主咬牙切齿地朝我们剜了一眼,转身跺脚离开。
她这才进宫第一晚,就敢拿着刀子随意挥舞,还扬言要刮花妃子的脸,真是一个难搞的角色。
我轻轻哀叹了一声,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声音都被许妙仪听见了。
「娘娘没事吧?」她突兀的这一句话,直接把大家的焦点都集聚到我身上。
陆卓辰跌跌撞撞地冲到我面前,超级用力地掰起我的脑袋,眼睛在我脸上四处游离。
「没伤着吧?」他一开口,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我没事。」看着他的眼睛,我呼吸一滞。
他这么担心我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双臂环着我,像重获至宝般不肯松手。
关键是他的手还不安分,一会儿便摸上我的耳垂。
「皇上也要乖,不要乱动哦。」我拉住他的手,像劝小孩子一样劝他。
一扭头,他极其自然地噙住我的下唇。
我居然也条件反射般地合上了嘴。
我炸毛了,心态崩了。
20
「慧儿姑娘麻烦去煮碗醒酒汤。」
「劳烦怡妃娘娘先行回雅怡居。」
「还请德善公公和我一起扶皇上去床上。」
楚子溪一顿安排,就支开了所有人。
「那,那我呢?」
「娘娘只需要照顾好皇上。」他一向冷峻的脸上,终于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了一丝异样。
照顾?哪种照顾?
我看着被扒拉下来的陆卓辰,又看看楚子溪。
直到慧儿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楚子溪才离开。
但我知道他不会走远,指不定就在某棵树下歇着了。
「皇上?」我一手端汤一手推他的胳膊。
他似乎睡着了,格外乖巧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欣赏他的睡颜,拱起的眉弓下偏生得一双带双眼皮褶子的丹凤眼。
看似不搭的组合,却带着独属于陆卓辰的意蕴。
就是这张嘴太欠,一张口就坏事。
我碰了碰他的唇,软嘟嘟的,内心顿时萌生了一个罪恶的念头。
这张俊脸伴鬼脸是什么样子呢?
我轻拍他的脸,胡乱捏着他的五官。
蹂躏这一张没有胡渣、光洁得不像样的脸实在是太爽了!
我正玩得起兴,手下的脸突然不安分了。
陆卓辰睁眼了!
「你在做什么?」他靠着床头,看向我来不及收回的手。
「我,我刚和怡妃学了一套脸部按摩操。」
人狠起来我连自己都不放过,为了证明自己言之有理,在一通操作之后,我向他热情解说自己面部的红润。
「皇上看我脸又红又烫,这是血液快速流动的反应。经常这么按,可以延缓衰老。」
陆卓辰俯身靠近,很大劲地掐了我的脸。
「这不是你玩弄朕的借口。」
……
这人怎么做到醉酒还能这么有感知力的?
「好吧臣妾知错了。」我赔罪似的端上醒酒汤:「那臣妾送醒酒汤赔罪。」
陆卓辰一脸诧异,气极反笑道:「就这?」
我还郑重其事地点头,先抿了一小口。
呕,这个味道又甜又冲的。
「朕不喝,朕没醉。」他推开我的手,晃得碗里的醒酒汤瞬间洒了半碗。
好在汤不是很烫,我还能拿稳。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醉?!」我改变了战略,拿着汤勺送汤进他嘴里。
「朕真的没醉!」他强调着。
一般喝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
我一时无语,陆卓辰这鬼样子,究竟是喝了多少酒啊!
他突然激动起来,开始宽衣解带。
「皇,皇上你干吗!」我往后推了半步。
陆卓辰把脱掉的外衣远远地扔到一边:「你先过来。」
我不去,依旧原地站着。
「你来,你再闻闻看还有没有酒味。」
我走上前几步嗅了嗅,还是有酒味。
「再靠近些!」他拢过我的脖子往他身上贴,吓得我把汤泼了一地。
鼻子抵在他肩头,我被迫深吸了一口气。
好像,应该,大概,酒味淡了。
我鼻腔里还有些许熏香气。
「席间朕故意往衣服上洒了酒。」
「皇上你居然装醉?」我就着他靠床沿边坐下。
「不然怎么借酒疯名正言顺地离席?」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醋意,酸溜溜地问他:「是酒不够醇厚还是公主不够貌美啊?皇上居然避之不及。」
「酒自然不如皇后这里的香浓回甘,至于晗月,也不如皇后千分之一好看。」
陆卓辰一口一个晗月,倒是叫得亲热。
「皇上骗人,且不说宫宴的酒一顶一的好,就是那公主的样貌也是万里挑一的。」我盯着他的眼睛往后挪了挪,笑眯眯地说着。
陆卓辰愣了愣神,偷摸着转移了话题:「封号朕都是让阿善随便选的。」
「那我的封号呢?当初也是随便选的?」
我刚问出声,他就噤声不语了。
看吧看吧,连解释都编不出来了。
我撇撇嘴,准备吩咐慧儿添点热茶。
但没来得及起身,他突然压倒我,一指一指掰开我因为紧张而握成拳头的手。
「你知道莞宸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当然知道!」我被他压在身下,反驳都格外吃力。
「不,你不知道。」他伸出食指,在我手心一笔一画写着。
「莞,草字头,下面一个完。寓意普天之下的地方有你才完整。宸,宝盖头,下面是陆卓辰的辰,寓意有你,我才有家。」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名字。
他满眼的含情脉脉,我快要弃械投降了。
「你的封号是我想的,绝不是随口而出。」陆卓辰顺势和我十指相扣。
「清然,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慢慢心动,慢慢喜欢慢慢酿成一腔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