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叹浮生且如梦

我一身素缟,长发未梳,木讷地往火盆里递着纸钱。陌荷姐姐已经哭得昏厥多次,我让宫人将她带回宫照顾妥当。

刘执来时,我并未看他,这个男人是我谢家两姐妹悲剧的开始。

他一直盯着阿姐的脸,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就那么站着许久,脸上满是悲伤,细细看了眼,竟还流出泪来。

这个男人,阿姐活着时与她离心,却又在她死后假装深情。

「阿瑛……」

他叫着我的名字,一如当初那般温柔,也许还带着丝对阿姐的愧疚。

年少时我对他也曾有过爱慕,即使我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能对他动心,但还是动心了。

过去几年的爱恨纠缠,有谎言,也必有真心。

然而现在,我有多恨这个地方,就有多恨他。

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已经失去阿姐了,这世上再没有能护我周全的人了

现在,我要为了谢家,为了景文,为了晋阳,为了陌荷姐姐和哲儿活下去。

丢下最后一张纸钱,火苗灼得我指尖刺痛。我整理了下心情,噙着泪抬头望向那个男人,脸上带着卑微的祈求。

「皇上,阿瑛只有你了……」

我愿意,再次陷入这泥潭。

22

许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和新鲜感,又或许是等到了我的低头,刘执心中男人的征服欲被无限放大。

他像个胜利者,一连多日宿在我宫里,一次次霸道地占有着我。

皇后新丧,她的亲妹妹迫不及待地爬上皇上的龙床,后宫多少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甚至于连景文都不解,好几日不愿理我。

可是我不怕,也再没有后路让我害怕了。

我与刘执似乎又恢复如初,他来我宫里的频率也是勤快异常。回到我身边的晋阳看到她父皇也很是开心,时常脆生生地喊着抱抱不撒手,逗得刘执分外欢喜。

他甚至已经拟好旨意,等着阿姐丧期一过,就立刻恢复我的贵妃之位。

谁也没想到,我谢瑛,就这样死灰复燃了。

我也没想到,我恢复恩宠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郑秋月。

印象中的她一直是那副明艳动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却像苍老了几十岁。

依旧绝美的脸上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明明才刚过 30 的年纪,却是满头白发。就连原先爱穿的紫色锦缎也变成了素色的粗布,远远看着,竟像个老妪。

我还未恢复妃位,与她同阶,她却毕恭毕敬地向我行了个礼,我虚扶了一把,淡淡道:

「郑嫔,于理不合。」

「谁不知道皇上已经拟旨,你早晚是贵妃,我行礼也是应当的。」

身子弓得像只虾,她看着瘦弱了许多,身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曾经的傲气,作为相国府和太后的弃子,这些年恐怕也是并不好过。

「谢瑛,当年你刚入宫,我当真是轻看你了,你比我更适合在这宫里生存。」

她看着我,微微笑着,言语中满是诚恳和自嘲。

「你今日来我宫里,不会只是来说闲话的吧。」见她还是卑躬屈膝的模样,我也懒得理会,拨了拨茶盏,小口抿了一口。

毕竟,她做过的那些事,我还记得。

「谢瑛,不管你信不信,这么多年我和谢婉虽然时有争吵,却从未害过她,你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刘景文得了皇上的心,他成为储君和帝王是早晚的事,但是我希望,我求求你……不论如何,饶我越儿一命。」郑秋月跪在我脚下,不断磕着头,没多久额头便流了血。她说的话我只听懂一半,心中对她也还是防备。

「孟雨嫣绝非善辈,她看着无辜,实则心狠手辣。我的越儿被他教养得起了祸心,从前我想让他当储君,我想做皇后,可是失宠的这几年我才明白,我只想让他做个普通人,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

「我并不是想来投奔你,你也是母亲,我只是在祈求你……哪怕是,看在你阿姐与我也曾交好过的情分上。」

在她口中,我却渐渐听明了了另一段故事。

阿姐还是太子妃时,与刘执是两情相悦的。阿姐温婉善良,也有少女的天真烂漫,刘执生母死于宫斗,所以他厌烦女子间的争斗,与她在一起时,便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先帝和太后不断施压,刘执是未来的天子,怎可只有她一个女人。特别是当阿姐接连失去两个孩子以后,她终于妥协了,在刘执的不解中,阿姐不断地把他推了出去。

连带着推出去的,还有刘执的真心。

从那之后,刘执身边便多了许许多多的女人,包括郑秋月,也包括入府许久却不得宠的孟雨嫣。他本不喜孟雨嫣,起初是觉得她与阿姐性情才情相像,才渐渐开始出入她房里。

刘执当着阿姐和众人的面在酒后指着孟雨嫣说:「孟氏,若非你与谢婉几近相似,孤万不可能宠幸于你,可惜那谢婉,是根木头。」

而孟雨嫣,却是为了这个原因恨上了阿姐。

她身后并无权势,可是脑子还算聪明,主动邀请成为郑秋月的盟友。

郑秋月原本是真心想和阿姐做姐妹的,可是渐渐地,太后和母家的期望压得她不得不争。

「孟雨嫣把自己的把柄给了我,甚至不惜在我面前喝下绝子药,用一生不育皇嗣作为代价取得了我的信任。」

孟雨嫣,竟是如此心狠之人……想着她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模样,我听着不由得后背发凉。

「她的把柄,是什么?」

「谢婉小产后,孟雨嫣日日在她的汤药里放了至阴至寒之物,让她日渐身竭,若是她再有孕,便是催命符。孟雨嫣说,她只想谢婉死,我便信了她。」

茶盏被我亲手捏碎,残渣在我手中扎得鲜血淋漓。

这个恶毒的女人,我阿姐竟是被她害死的!她将真心托出,却是得到这般回报。

「我受孟雨嫣蛊惑惹怒了皇上,她趁机抢了我的越儿,我虽有她的把柄,可是她拿捏了我儿的性命,我根本不敢动她分毫!

「谢瑛,我看得出来,皇上是真的喜欢你。你言行大胆不收礼教管束,却是得了他的心。我原以为他爱我,可是我高估了自己。所以我愿意赌一把,赌最后的赢家会是你。只求你能让我越儿活着,哪怕是被贬为庶民。」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信你说的话。」我看着她,神色不明,我承认她的话言辞恳切有几分真情实感,但是并不代表就会相信她。

郑秋月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向我行了个礼:「贵妃娘娘,你就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罢。」

她叩首跪别,然后缓缓退下。

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她第一次来听雨轩的模样,那般趾高气扬,那般自信美丽。

这后宫啊,究竟是蹉跎了多少人。

23

三月丧期一过,刘执便恢复了我的贵妃之位,中宫空悬,更是大手一挥指了我代使皇后之责,移居正仪宫。

还特意下旨,不准人改动里面任何陈设,就如同阿姐在时一般。

原本对我复宠颇有微词的人见此再也无话。

我让陌荷姐姐住进了我原来的听雨轩,那儿位置偏僻却安静惬意,离马场近,她平时也能时常看看哲儿。

阿爹又捎来了家书,言语中满是关心,又怕言多有失,只愿我身体康健。

我心中酸涩,竟晕了过去,御医探脉道我已孕一月余,刘执大喜,直接册封我为皇贵妃,那是仅次于后位的位子,且与皇后一般,独一无二。

我似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权力,甚至比之之前更甚。

可每到深夜,还是让我极度孤独。

「阿瑛,你在想什么?」

身后多了一双手将我紧紧环住,男人惯有的龙涎香渐渐清晰。

「皇上,我想家。」

刘执将我扳过身,一脸认真地反问:「阿瑛在说什么胡话,这儿不就是你的家?」

我心道,不,这儿不是。但嘴上还是应着他:

「是啊,皇上在的地方就是阿瑛的家,所以皇上不能走远,你若是去那梅兰竹菊那儿,我就跟着搬过去。」

我故作吃醋地揽住他的脖子,话中半真半假。

「啧。」

他哭笑不得地「啧」了一句:「朕只封了个梅妃和竹妃,哪里来的竹菊,你可莫要无中生有。」

「谁知道您会不会再收几个春夏秋冬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

「哪里会有这么多女人,朕嫌烦,这就回去草拟一份圣旨,以后再无选秀可好?」

我知他说的也是真话,但还是有些不依不饶:

「那可是您说的,臣妾可没说。」

「你啊你,真是朕的小醋精。」他伸手指了指我的脑袋,似是拿我全无办法。

最为炎热的八月是我的生辰,我已怀胎四月,胎像稳定,刘执允我回家省亲,这是后妃少有的恩典。

正和 13 年。

于我进宫已经整整七年,这条路我曾走过无数次,只是这次,我终于踏出了这扇高高的宫门。

此时我不过 22 岁,却如同过了半生。

路上很是安静,我有些好奇地轻撩开马车的帘子,百姓被官兵拦成两排,整整齐齐地跪地接迎,不敢喧哗。

熟悉的街头巷尾,熟悉的烟火气,曾几何时,我骑着马和李小二在此穿梭,所到之处,叔伯爷婶无一不摇头,几个支着摊位的大娘只要远远听到马蹄声就赶着收拾东西。

「那谢家二小姐,真真是顽劣不堪,以后可怎么嫁人。」

「整日就知道和那几个纨绔子弟厮混胡闹,哪有半点女儿家的模样。」

「真不知道以后谁家少年郎倒霉,娶了这小祖宗哟。」

想到曾经他们对我的评价,我下意识地笑出了声。

谁能想到国公府那出了名的顽劣二小姐,竟然成了皇上的宠妃。想必当年我入宫时,他们比我还要意外。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国公府门口,内侍太监朗声道:「怡贵妃娘娘回府省亲,众人跪迎。」

阿爹阿娘,携着我几个叔伯,还有我的堂兄堂姊妹们跪成一片,我惊得差点从马车上跳下去。

「阿爹阿娘,你们这是作甚。」我刚想要扶起阿爹,却是被他轻轻推开了。

「娘娘,不可。」

「这是规矩。」

规矩,又是规矩。

这所谓的礼法困住了我阿姐的一生,现在又要拿来困住我吗。

我真的不服。

遣散众人后,我抱着阿爹,看着他满头的白发,和阿娘衰老的脸庞,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女儿没有用,没能留得住阿姐。」

「傻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父亲心疼地将我揽在怀中,如同我小时候一般摸着我的头。

「是为父错了,是阿爹不该啊,不该把你们姐妹推进火坑,可怜我阿婉啊,才 30 岁就去了……每每一想至此,爹娘的心都要碎了。」

年逾 50,早年丧子,中年丧女,唯一的孙子参军后杳无音信,仅存的小女儿,还在后宫挣扎,常年见不了一面。

父亲一生为国,却是一无所有。

好在因我得宠,叔父家几个堂兄弟都得了好差事,周围人也未曾薄待我父母,让我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临行前,叔父暗示我,家中堂妹年岁适宜,想让我送进宫,也好替我分担分担。

我笑了,望着他身后那刚刚及笄的稚嫩脸庞,的确也算得上是貌美。

「那不是个好地方,给妹妹寻个寻常人家作妻,也总好过来皇宫做妾。」

说罢,懒得理会他们铁青的脸,转身上了马车。

前脚刚入宫,后脚刘执便来了。

他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看穿,惹得我后背一阵发凉。

「阿瑛,我听闻你叔父要将你堂妹送进宫来?」

不过刚刚问过几句,怎的就传进了他耳里,我大为不解,并极其震撼。

又有些生气于他竟然派人监视我?

「是啊,皇上看上去似乎很是期待?要不赶紧下旨,今夜就侍寝吧。」

板着脸一把推开他,我转头坐在镜子前开始卸下这一头珠钗。

「阿瑛明明已经替朕拒绝了,朕又怎会你对着干呢。」他接过我手里的步摇安置妥当,又拿起桌上的木梳,温柔地替我挽着头发,嘴边始终噙着笑。

「阿瑛,在朕心里,你不是妾,你是朕的妻子。」

这个男人又开始他惯有的巧舌如簧。

「那阿姐呢?」我还是忍不住扫了他的兴,替阿姐问了他,「阿姐在你心中算什么呢?」

他猛地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低语道:

「阿婉……她自然也是朕的妻子。」

24

初见谢婉,是在二人大婚之日。

起初刘执并不情愿,他想找的是一个能与自己心灵相通的妻子,但是父皇选的正妃不容自己拒绝,大婚那日刘执喝得烂醉,被人扶进了新房。

未揭盖头,未喝合卺酒,谢婉就这样呆坐了一夜,刘执起来后看着还端端正正坐着的谢婉,突然就笑了。

谢婉的确温柔体贴,与当年自己的母后一般无二。

刘执是爱过她的,甚至在与她恩爱的那段时间,也从未宠幸过其他人。

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也是真心的。

可是谢婉,她变了,不知道是从失去孩儿开始,还是从皇后宫里回来以后,她变得古板又迂腐。

满嘴的规矩礼法。

父皇皇后又往潜邸塞了很多女人,说是要为刘执开枝散叶。刘执并不喜欢被女人围绕,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总会让他想起母后。

那是并不美好的回忆,他的生母德庄皇后,死在宫斗里。所以他自小就怨恨后宫里女人的争斗。

可是谢婉,一次次地把他推走。

刘执顺着她的心意,宠幸了郑秋月,宠幸了徐美玉,宠幸了和谢婉交好的孟雨嫣,然而谢婉还是不快乐。

后来他当了皇帝,却不想让谢婉当皇后了,那个位置太高太累,母后坐上去便丢了性命,就像太子妃的位置一样,压得谢婉不能做自己。

可是谢婉还是早一步生下嫡子,成了皇后。

这都是命数吧……

谢婉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就像当年的母后一般。连带着景文都像透了曾经的自己。

可怕的宿命感席卷了全身,哪怕他已经坐上了皇帝,成了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依旧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他开始害怕。

开始疏远他们母子。

刘执一开始并不是成功的帝王,朝中党派丛生,他登基不久手中并无多少实权,相国公独大,起初有谢国公与其制衡,后国公府渐渐落寞,太傅势力又崛起,各种各样的权力牵制暗潮涌动。而他们又有相同的行为,就是喜欢把家中的女儿塞进宫为妃。

不能反驳,只得默默接受,可是心中又满是反感,反感带着目的的接触,也反感别人把自己当作工具。

这宫里看着人越来越多,可是却没有一个刘执真心喜欢的。

后来,甚至连谢婉都没忍住把亲妹妹塞进来了。第一次宣她侍寝,只感觉她和谢婉长得很是相似。不是秋月那般明艳的长相,却也是令人心动的绮丽。

一夜缠绵后,他便忘了这个人。

某一天,又突然相遇了。她大胆而又特立独行。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那是谢家的次女,谢婉的妹妹谢瑛。

她叫自己姐夫,的确胆大得很。

起初刘执也有点怀疑,谢婉那般端庄的性子怎么会有这样胡闹的亲妹。也曾怀疑过对方的用心,是否带着目的。可是渐渐地,他又忍不住被她吸引了。

谢瑛总是恰到好处地迎合了他的心意,虽然不懂规矩,可是天真得可爱,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所有情绪摆在脸上,而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放在心里。她的醋意总是明显,惹得自己很是欢喜。

刘执心动了,那是他原本想要娶的女子模样。可是偶尔的,他也会想起那个如母后一般温柔的女人,感叹后宫这个吃人地方,总是将美好的事物打断。

之后,谢婉死了。

刘执的心像是空了一块,那个和母后一样的女人,终究是走上了和母后一样的命运。

25

阿姐竟是到死,也不曾知道过刘执对她的心意。

她是刘执年少时第一个欢喜的女子,却是像花儿一样,枯萎在深宫。

可是,这一切又该怨谁呢……

「阿瑛,我也只有你了。」

刘执抱着我,不再自称朕,他看着很是疲累,我忍不住伸手将他揽住。

像两个怕冷的人,拥抱着取暖。

前堂又在为谁该成为储君吵破了头,连带着空悬的后位也被提了又提。

刘执说的时候满是不悦,似乎也是不满这群人左右他的决定,惹得他很是头疼。

嫡子景文,论才学比之二子略微逊色。虽是中宫嫡出,然皇后早薨,加之谢家没落,一时间失了势。

二皇子刘越天资聪慧,入殿后更是风头崭露,储君呼声最高。虞妃母家不盛,可是这些年也是积攒了不少势力,加之越儿在她名下教养,一时间倒是后位的热门人选。

琴妃虽失宠,朝中还是有些许势力支持刘乾为储君的,甚至连一向躲清闲的祥妃都被提了一嘴。

辰妃未有子嗣,但她母家正得脸,兄长也是朝中重臣,提议立他为后的也不在少数。

丽妃与梅竹二妃虽得宠,毕竟是他国血脉,她们生的孩子不可能为储君,连带着她们也绝不可能成为云合的一国之母。

「皇上,那您心中属意谁为储君?」

「后位,朕只属意与你……」

我被他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气得出声,回头轻捶了他肩头一拳。

「阿瑛,你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当储君吗?那可是未来的天子,只要你愿,朕不会拒绝。」他摸着我已显怀的肚子,言语中竟有着些许期待。

「臣妾不愿。」

我回得干脆,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

「储君是为天下选的,阿瑛与夫君生的儿子,不必做那不自由的帝王。」

他抱着我,久久不愿松手,如获至宝。

「朕说过,朕会让晋阳做最快乐的公主,也会让我们的儿子做最自由的皇子。」

半夜,内侍急促的喊声唤醒了刘执。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书递了过来,刘执披着外衣在烛光下仔细看完,眉头渐渐舒展,然后拍着大腿走了过来。

「阿瑛,大喜!我云合大喜!」

北疆背信弃义,不顾约定突袭驻疆大营。幸得小将谢睿突出重围,将敌方将领斩于马下,震喝住了敌军。

我方主将为国身死,但谢睿临危不惧稳住军心,后又携大部队乘胜追击,直接扫平残兵,一举拿下北疆帝都莫萨。

北疆皇室男子一律斩首,首级挂于城墙示众,女眷一律发配流放。

谢睿……

终于亲手替他的父亲叔伯报了仇。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踉跄着抢过刘执手里的书信,在阿姐的画像前哭得泣不成声,这么多年压抑在胸口的怨恨终于得到了倾泻。

我谢家儿郎,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隔日,我便行使了代后的特权,一众妃嫔大早便来向我请安。无上的权力果然好用,就像当初我羡慕刘执那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向我下跪。

辰妃身子不爽,已经喝了多日的药汤,便告了假。虞妃近来常在佛堂礼佛,平日里与人也鲜有交集,我心道违心事做多了,求佛有何用。然而我并不急着报复她,所以也懒得理会。

娑达惯是那不服气的模样,对着梅妃和竹妃各种阴阳怪气,更是屡次出言顶撞于我,我只觉得好笑。

见我莫名笑出了声,众人很是不解的模样。

「我还记得丽妃,曾说本宫像条苟延残喘的狗,如今我看她,却更像是无能狂吠的疯狗。」

她当即气急,猛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

「你!谢瑛!我可是北疆的公主,你竟敢这般辱我。」

我只给了一个眼神,身旁的女官对着她的脸便扇了过去。

「这是云合的后宫,娑达公主还以为这是你的北疆?」我冷冷地笑着,拨着茶盏,「这些年你在后宫横行霸道,是当真以为无人能治你?」

我看她依旧执迷不悟的模样,笑得更是大声。这蠢货显然还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情况。

几个侍卫将她擒在地上,我起身缓缓向下走去,伸出脚在她脸上蹍了两下。

「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没有头脑。」

「啊!我要让我父兄踏平你们云合,把你们都发配南蛮!谢瑛,你算什么东西,你几个兄弟都是我阿哥的手下败将,我早晚也要将你砍头!」

她越说越疯迷,不断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北疆早就破城了,还做着公主的春秋大梦。娑达,你北疆与我谢家有血海深仇,我侄儿谢睿已将你父兄斩杀,如今我也该向你拿回你欠我的。」

她睁大了双眼,显然不信。可我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接过内侍递过来的长棍,一下又一下地捶打在她的后背,亦如当初她对我的穿云一般。

耳边是娑达求饶的声音,渐渐地,声音小了。我看着她只进气不出气的模样,手却因为大仇得报忍不住地颤抖。

丢下棍子,冷冷下令:

「拖下去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

穿云,我的穿云,我也替你报了仇了。

丽妃以下犯上,被皇贵妃处死的事很快就在皇宫里传开。

那本就是两国筹码,如今北疆国破,更是失了价值。这么多年刘执虽对她多有宠幸,但是并未让她生下过一个孩子,为的就是像今天一样,能毫无顾忌地处死她。

刘执有些愠怒地闯进了我的寝宫,却不是为了我处死娑达的事。

「这些事你让侍卫去做就罢,何必亲自动手,是忘了你腹中还有孩子吗?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冲动。」

我嘟囔着,满是不满。

「谢瑛,从来都是睚眦必报。」他看着一脸认真的模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真是拿你没法子,日后可必定得小心为上。」

我点点头,乖巧地伏在他胸口,摸着肚子,却有了别的考量。

26

阿睿立了大功,不日班师返朝。刘执大喜,下旨封他为一品大将军,为了抚慰谢国公府,更是下旨,准备册我为后。

虞妃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事实上我已然等了她多时,也忍了她多时。

「臣妾给皇贵妃请安。」

她端端正正地给我行了个礼,满是恭敬的模样。原先我看她,宛如小花娇弱不堪,如今却只觉得宛如蛇蝎。

「今日是什么风,把虞妃吹来了。」

摸着隆起的肚子,我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她,平日她惯是小心谨慎,也从不会主动落人把柄。今日倒是单枪匹马就来了,也是稀奇。

「娘娘,妾是来和你结盟的。」

发觉她真是惯爱用这一招。

「结盟?如今这后宫一片祥和,本宫何须盟友,况且虞妃,本宫与你也未有同谋。」

我故作不解,打着哈哈。

「不,是替您腹中的骨肉有所求,皇上已拟旨册封您为皇后,您腹中的便会是未来的储君,可是嫡子景文对这孩子来说,是威胁。」

呵,这女人可真是狠毒,竟是想让我来害景文。是觉得我会像郑秋月一般是个草包脑袋?

看着她谄媚的嘴脸,我脸色晦暗不明。

刘执不日便要册封我为后,她的计划再一次被我打乱。若是等,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特别是我此时又有了身孕,我估计她知道消息的时候,指定是快气疯了,所以想着铤而走险。

最好我与景文两败俱伤,她好渔翁得利。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你说得对,我肚中的孩儿是有威胁,但不是景文威胁到了他,而是他威胁到了景文的储君之位。」

她眼中骤然震惊,显然是不相信我是真心想让景文成为储君。

那是必然,她这个人对谁都急功近利,哪怕对着那么好的阿姐也满是算计。一个不相信真情、不真心待人的人又怎么会被真心对待。

「孟雨嫣,你很厉害,朝中多是你的人,只要扶持刘越登上了皇位,你便能如当年的郑后一般成为太后。我想,这就是你与相国党权之间达成的协议?」

郑秋月失宠,郑太后突然薨逝,孟雨嫣却是从中得了利,我不信这中间没有她的推波助澜。

「不!不可能,有哪个母亲不想要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以后成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呢?」

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孟雨嫣,正是因为你没有生养过,所以才不会懂得一个母亲的心。」我的话似乎是刺痛了她,她红着眼,满是愤恨之色。

「当年你与郑秋月联盟,用饮下绝子药作筹码换得她的信任,更是害了我的阿姐,后又哄得郑秋月失宠抢了她的孩子,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想骗我除了景文。可是你打错算盘了,景文是阿姐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我捧着药盅,轻轻吹了口热气,对她笑得诡谲。

「哪怕是我肚子里的亲生子。」

她看着我将绝子药一饮而尽,才明白中了我的计,惊慌着想要逃离,我却先一步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嘶喊着:「虞妃,你为何要害我!」

孟雨嫣羽翼丰满,我无法动她,她多年筹谋,朝中多的是会为她辩驳之人。早些年她的种种阴谋诡计也都做得滴水不漏,我更是抓不住一点证据。可若是她谋逆,残害未来皇后的嫡子,那便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谁也救不了她。

绝子药下得凶猛,我的孩子没了,那是个成形的男胎,而我也一度血崩差点归西。

刘执来我宫里的时候满脸震怒,当即下旨杀了正仪宫当日伺候的所有内侍,更是直接将虞妃打入了死牢,择日处以凌迟。

她不断高呼着冤枉,可是哪里会有人信她。

谁会相信,一个未来的皇后会用自己肚子里的嫡子谋害妃嫔,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孟雨嫣这一派,是彻底失了利。

可是我这番虽损伤严重,以后再难生养,却是名正言顺地将景文养在了我的名下,他来叩拜我时似有千言万语,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为他铺好了路,铲除了所有的障碍。

「景文,我 15 岁入宫便是为了阿姐和你,即便没了阿姐,我亦会站在你身后,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便是。」

「是,母后。」

14 岁的少年郎,总算成长起来了。

27

正和 22 年夏。

这是我成为皇后的第八年,也是我进宫的第十六年。

31 岁的我站在后宫权力的顶峰,成了云合最尊贵的女人。我穿着阿姐当年穿过的衣服,戴过的头冠。学着阿姐的模样,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琴妃前两年殁了,那风光过一阵子的辰妃也是缠绵病榻,死在某一年的春天。刘执已经许久没有让新人进宫了,他忙于政事,宫里也算祥和。时过境迁,我感觉和他携手已经走了许久许久。

景文早些年成了储君,娶了妻也生了子,这两年常常出入前堂,替刘执分忧,代行朝事。

为人处世成熟了不少,也很得民心。

二皇子刘越自当年孟氏死后便失了势,那本是个聪明孩子,可惜被人当了棋子。刘执不忍,赐了块番地,让他成了地方一主,虽偏远但是富饶,他聪慧,只要好好经营足以他施展才能。

我倒是替郑秋月求了个恩典,郑秋月久病缠身,时日无多。让她跟着刘越一起前往安度余生,也是成全了她俩的母子情义。

郑秋月临走前感激地朝我跪了许久,我并不知道她有几分真心,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那么清晰的恨了。

哲儿成人后,他的正妻我与陌荷姐姐挑了许久,架不住孩子的执拗,将选择权给了他自己。刘执见他喜欢自由,便干脆随了他的心,封了哲儿一个闲王,准他不入朝堂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宫中的孩子一时少了大半。

晋阳已经 14 岁了,渐渐出落得楚楚动人,可她性子急躁,与我当年如出一辙。刘执宠她,像他说的,让她快乐地长大,成为最快乐的公主。

我内心也是欢喜,可也想着她能替我去看看更广阔的天。

阿爹身子已不大好,好在阿睿这几年也算得脸,他的妻子是兵部侍郎家的小女儿——李悠然。

那姑娘长得颇有几分她兄长李小二的模样,却是比他这般年纪时稳重许多,这两年和阿嫂一起把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想是悠然命中多子,一连生了三个孩子。阿爹在府中闲怡弄孙的日子想来也过得快活。

说到李小二,他驻扎漠北已久,尽心尽力,刘执曾下过旨许他回家,他却是充当不闻。

听说在漠北娶了妻,却也不知真假。

我似乎老了,晨起梳发时也有几根白发。刘执见我对着镜子唉声叹气的模样,笑着扯了扯我的脸颊。

「阿瑛,为何愁眉苦脸。」

我朝他展示着刚拔下的头发,一脸不悦:「臣妾许是为陛下的后宫太过操劳,竟是生了白发,臣妾老了吗?」

「不会啊,阿瑛还是朕印象里年少的模样。」

「阿瑛年少时是何模样?」我问。

「嗯……」刘执皱着眉,在寝宫里踱了两步,「大概是,骑着马,追着鹿儿,转过身来与朕说,『要是敢抢我的兔子我便与你没完』这样凶狠罢。」

嗯?

我何曾与他这样说过话。

也不知是真是假,40 岁的人了竟还学孩子逗乐。可自己还是忍不住跟着笑。

我已多年没有骑马,也很久酣畅淋漓地奔跑过了。原先会怀念从前,如今却只剩下唏嘘。

正和 30 年。

刘执病重。

他的身子久不见好,如同当年的阿姐一般日日咳嗽。我时常对着菩萨拜了又拜,只希望刘执平安。

我对这个男人的心情很复杂,嫁给他时并非我愿;他误会我时,我怨过他;他让娑达进宫时,我恨过他;阿姐死时,我甚至想过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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