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悦也。
他大抵是觉得开心吧。
可我也看见,孟雨嫣死死攥紧的双手,和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不知为何,见她这样,我内心却愉悦得很。
当晚刘执并没有翻我的牌子,据说郑秋月在后宫闹了好一通脾气,传了太医说是心悸得厉害,引了皇上过去安慰一番。
其中真假暂且不论,看到美人受累,换我我都忍不住上去安抚,别说刘执了。
我本也乐得清净,但睡到一半,一个带着凉意的身体贴着我的背钻了进来。
我睡得并不熟,下意识地伸手便打了过去,不想被对方反握在了手心。他低声笑了出来,报复似的狠狠咬住我的脖颈,身上那熟悉的龙涎香,不是刘执是谁。
「阿瑛,朕想你得紧,你却要打朕,小没良心的。」他只着了亵衣,和我贴在一起,手不老实地探了过来。
「皇上,你怎么来了?今日你不是翻了安贵妃的牌子吗?」我死死按住他的手,没好气地往后退了退。
亏我前几日还觉得他不是昏君,这刚从别人床上下来又来我这,哼。
「啊,原是朕的小醋坛子又打翻了。」
「刘执!」我气得叫出了声,下一秒却是突然醒悟过来,惊出了一身汗。慌忙伏在床上,没好气道,「臣妾又没规矩了,直呼皇上名讳,真是该死。」
我虽平日里粗枝大叶,但也知这是天大的罪。好在皇帝也知我性子,没有怪罪于我。
「无妨,只有你我二人时,你可唤朕的名字。」他抚摸着我的头,笑得认真,「除了母后,已有许多年没人喊过朕的名字了。」
心中莫名地悸动,我承认这一刻的刘执令我有些心动,可人人都说帝王无情,不由得也让我揣测起他说这句话时有几分真心。
「皇上半夜来我这,贵妃姐姐怕是得怨毒了臣妾。」
虽接触不久,我也知郑秋月的气量有多小,此刻怕是都要扒了我的皮。
「说的也是,那朕还是回秋月那儿罢。」他说罢起身要走,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便扑了过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狼。
「你敢!」
看到他眼里的笑意我才知又上了他的当!
「朕不敢,朕真是被你这小人精咬得死死的。」
10
刘执终还是力排众议,将我推上了妃位,给了我无上的荣宠和特权。后宫谁人不知,怡妃谢瑛已是能与安贵妃平起平坐的存在。
我深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枪打出头鸟,太过耀眼,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阿姐召了我入正仪宫,我端端正正地行礼,比起刚入宫时不知好上了多少。
「阿瑛,我就知你是聪明的。」
她的眼神温温柔柔的,又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昨日太后寻我问话,明里暗里指你锋芒太露,让我敲打你一番,如今你在后宫风头正盛,怕是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她费力地说完话便捂着嘴咳嗽起来,见状,我赶紧支开边上的宫女,让身后跟来的人前去诊脉。
「这是?」
阿姐疑惑地看着我,我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小声道:
「阿姐,你若信我,便不要多问。」
先前见阿姐的咳疾有加重之势,日日三顿太医开的药方却一点好转也没有,我便暗地里托人回府让阿爹找了个靠谱的郎中进宫。
这于礼不合,却也是唯一能消除我疑虑的方法。大夫摸须测脉,半晌,不紧不慢地起身,跪地回道:
「草民斗胆问下,娘娘平日里是否畏寒畏热,月事也是拖沓许久?」
阿姐略有羞赧,还是点了点头。
「本宫还时常头疼难忍,浑身无力。一开始只当是产后气血亏空,可吃了那么久的药却是不见一点起色。」
「那便是了,依着脉象看来娘娘早年伤了根本,后又食用了过量阴寒之物,身子亏损这般,亦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娘娘平日里的药汤先停了吧……」
大夫并未明说,我却已经听明白了大半。果然是有人在害阿姐!
「你只管说,我阿姐可还有生机?」
大夫皱了皱眉,伏地磕了个头:「草民医术不精,病入肺腑恐已无力回天。日后不论寒暑多用生姜洗浴,切不可再受寒风,也不可吃任何寒物。草民再开些益气养血的药,还能保娘娘三五年安稳。」
三五年?
阿姐,竟只剩下三五年的光景?
我错愕地愣在原地久久不语,阿姐倒是淡定,似乎早已猜到这结局。
唤人将大夫送出宫,我的泪水才终于止不住地落下。
「阿姐,终究是我来晚了吗?到底是谁这般害你!」
我扑在阿姐怀中哭得不能自已,她轻拍着我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安慰着我。
「阿瑛,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原先我只怕景文无人托付,怕无人能再护着谢家,如今你来了,阿姐便再无遗憾了。」
「是她们吗?是太后和郑秋月吗?」
我抬起头,眼中闪过杀意。
除了郑家人,谁会这样恨阿姐呢?原先我只想着敌不犯我,我不犯人。
现在,我只想杀了她们。
「不可乱说。」
阿姐慌忙捂住我的嘴,示意隔墙有耳。
「阿瑛,你记住,不管何时都要以你的安全为先,切不要鲁莽行事,知道吗?」
我只得点头。
这一夜阿姐与我讲了许多潜邸时的旧事。
那时她与皇上年少夫妻,志趣相投也算相敬如宾。刘执自小看够了后宫争斗的尔虞我诈,他生性多疑,东宫几乎没几个女眷。所以只有她一个太子妃,孟语嫣和徐良玉两个良媛。
景文之前,阿姐还曾有过两个孩儿,可惜均在第二个月突然小产。
因为这两次变故,阿姐元气大伤,身体大不如以前,为此先帝和皇后多次敲打,让她不要误了刘执开枝散叶的大事,阿姐心中不愿,可还是皇后的郑太后却趁机往府里塞了许多新人。
包括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侧妃郑秋月。
阿姐原先也会嫉妒、会难受。可是,她是太子妃,各种人言可畏和规矩礼法让她不能也不可以表现出来。加之刘执少年心性,很多时候得阿姐在身侧敲打鞭策,两人为此不乏争吵。
很多次刘执并不愿宠幸别人,都是被阿姐以「不合规矩」推了出去,为此惹得刘执很是厌烦。
而孟雨嫣就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阿姐也不明白,当初明明二人这么要好,却从她成了刘执的良媛后渐渐离了心。
至于郑秋月,刚进门时阿姐也是真心相待,两人前后脚有了身孕,一直也算相安无事。
当时刘执刚刚登基,郑氏一派想让皇帝立郑家女为后,为此还搬出了太后。谢氏当然不肯,毕竟阿姐在潜邸时本就是太子正妻,太子即位,理应为后。
前堂吵了三天,刘执为了两边不得罪,便下了诏书,谁先生下长子,谁便立为后。
阿姐说,皇上还是有私心的,因为郑秋月的肚子比她大了将近一个月,怎么算都不可能她先诞下皇子。可就是这么巧,许是阿姐连着失过两个孩儿的缘故,怀胎八月,阿姐便早产了。
景文出生的时候小小一个,刘执只看了眼,冷眼留了句:「谢婉,为了个后位,你何至于此。」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阿姐成了皇后,却是和皇上成了只初一十五相见的夫妻。而宠爱,却是都给了郑秋月,更是在她生下二皇子刘越后,晋她为一人之下的贵妃。
刘执给她的封号为安,寓意与之相安相受。
那是个极尽宠爱的字,阿姐提起这段时言语中满是艳羡。郑秋月成为贵妃后更是一步登天,她当阿姐是为了后位,不惜自贱身体催生的心机之人,此后每每见面必会言语挑衅。
再后来,宫里有了琴妃、闻嫔、瑶美人、洛答应……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纷争也就越多。
就这样,阿姐熬了六年。
她对刘执早就没了当初的心动,可是为了景文和谢家,她又必须当好这个皇后。
「阿瑛,我真的太累了。」
夜深了,阿姐靠在我肩头沉沉睡去,我看着窗外的月,心情复杂。
原先我以为阿姐是命定的凤凰,却没想到,是与我一般折了翼。就像我原以为自己该是天边翱翔的鹰,终还是如阿姐一般困在了这里。
11
翌日,我早早地起床梳发,套了许久未穿的骑马装,命婢女给刘执宫里的太监捎了口训,约他下朝后来宫内马场相见。
三月初春,宫里的雪已化了大半。
想着景文已经很久未松散了,便趁着阿姐不注意,悄悄带着他一同去了。
「姨母,我若不去学堂,母后又该生气了。」
他眨巴着眼睛,脸上有些许颓然,又害怕又有点期待。
「景文莫怕,天塌了姨母给你兜着,平日里学习刻苦,也应当放松放松。」
我抓着他将他扔至马上,随后也越了上去。
「姨母可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景文,你是男儿,万不能输给我。」
到底是个孩子,怎能不贪玩。
不过景文倒真是个有天赋的,我不过提点了几句,他便能做得很好,甚至比虚长几岁的阿睿更要聪慧些。
皇上来时,我还是抓着景文的手,教他如何拉弓才不会伤到自己。
满弓放手,箭矢牢牢地钉在靶心,6 岁的孩童兴奋得跳了起来,下一秒似乎是注意到了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赶紧跪了下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从前我只是听闻刘执不喜嫡长子,今日亲眼看到后才发觉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皇帝冷冷应了声,半晌无话。
刘执与景文交谈,询问他的功课。景文一直低着头小心回复,二人站在一起,只像君臣,不似父子。
「皇上。」
我在一旁看了半天,皱着眉不满道:「这都下朝了,还一副君臣做派,孩子哪敢与你接近。难道你与其他皇子也是这般冷漠?还是说,你只对景文这般。」
我三言两语怼得他说不出话来,刘执有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景文是嫡子,自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我有些不依不饶,心里只觉得替景文和阿姐委屈。
「我看您啊,不过是厌烦他是阿姐生的罢了,若他也是从安贵妃或琴妃肚子里出来的,你难道也会这般无情吗?」
刘执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他看着我,言语失了耐心:「谢瑛,朕是不是平时太惯着你了,如今倒是愈发的大胆妄为。」
我俯身下跪,毕恭毕敬:
「臣妾只是觉得,大人间的隔阂,不应当代入到孩子身上,景文是嫡子,但亦是您的儿子。他每日早早起来便是排得满满当当的功课,所有人都让他做好嫡子的样子,可嫡子是什么样的呢?
「您正值壮年,几个皇子也才几岁,就真的这么急于一时吗?
「帝王有帝王的威严,但至少在与孩子接近时,您可以只做一个父亲。」
刘执脸上有些许动容,他背着手踱了几步,侧过脸看着我,又看了看景文。
我不懂他此时在想什么,但是我必须要为景文争取。
「皇上,您之前也是嫡子,那您又是怎么样过来的呢?孩童的日子,又能有几天呢?」
可能刘执也清楚,景文其实才是最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的中宫嫡子,从小如履薄冰地长大,一举一动皆是束缚。景文算不得聪慧,在众多皇子中也不出众。
他甚至没有一个如德庄皇后一般,令先皇念念不忘的母亲。
刘执厌恶阿姐,将来阿姐若不在了,再没有父亲的庇佑,那景文的日子万不会好过。我也曾见过安贵妃的二皇子刘越,的确机敏聪慧,年纪轻轻讲话却是滴水不漏且知分寸,一言一行都像未来的君主。
那四皇子刘乾不过 4 岁,也是能言善辩,诗词文章对答如流,比之刘越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孩子是会得到别人的关注,也是众多大臣竞相推崇的储君人选。
但是刘执是帝王,是经历过夺位之争的帝王。
他要的,不只是储君。
「朕知道了。」
半晌,他丢下一句话,然后留给我们一个背影,大步离开了。
「姨母,是景文惹父皇生气了吗?」景文小心翼翼地开口,眼底满是失落,我起身并未言明,唇角却微微勾起。
「景文莫慌,以后你便会知晓。」
12
刘执最近几个月时常召景文进殿,亲自授课。
孩子每次回正仪宫请安都高兴得蹦蹦跳跳,说父皇又夸他了。刘执生性阴晴不定,但只要他能和景文多接触几日便定会喜欢这个孩子,景文虽不聪慧,但是为人敦厚善良。
他对父亲有天然的崇拜,不是臣子对君主的,只是孩子对父亲的天性,这世上唯有真诚是旁人不能教的。
「阿瑛,我知是因为你,皇上才对景文多有关照。有你在,我即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看着父子俩的关系有所缓和,阿姐跟着开心了好几日,连带着咳嗽都好了大半,难得的能与我出来走走。
「阿姐,莫要说胡话,我也没做什么,皇上和景文亲近,只是因为景文乖巧懂事罢了。」
话虽如此,但我内心也是希望景文能争气些,毕竟比起刘越和刘乾,景文会是那个更合适的储君。
他有仁君的风范,对所有人都心存善意,这样的人如果将来能继承大统,那么对于百姓而言,也是幸事。
与阿姐在御花园走了没一会儿,好巧不巧地就遇到了郑秋月和叶昭岚,两个人此时看着便是剑拔弩张的模样,边上一众阿谀奉承的妃嫔,看来是早就站好了队。
那架势我甚至觉得她俩才是皇后。
几人面上有些错愕,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边见到我们。片刻后才开始陆续行礼,琴妃笑着请安,一副笑面虎的模样。郑秋月瞥了她一眼,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看着很是不屑。
见郑秋月没有表示,我只得起身福身,唤了声「安贵妃安」。
然而她未理会我,转而径直坐在阿姐的对面,丝毫没有要请安的意思,傲慢地摸了摸头上的珠钗。
「真是难得能在此处碰上皇后娘娘,还未恭喜您,那半吊子的嫡子终于在皇上面前得了脸。」
她笑得嘲讽,眼神冷冽,我却瞧见一向沉稳的阿姐在桌下死死地抓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原先以为,拿孩子吸引皇上注意这种事只有某些上不了台面的人才会做,今日倒是开了眼了。」
「你不是一向自诩清高,怎么就一而再地拿孩子争宠,可惜了,景文那孩子先天不足,愚钝不堪。谢婉,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啪。」
未等她说完,我的巴掌已经狠狠甩了过去。郑秋月惊呼一声,细嫩的脸上瞬间红肿一片。她捂着脸,似是不敢相信我会动手。琴妃不着痕迹地收住了笑意,边上众人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谢瑛!你竟敢打我!」
半晌,她终于是反应过来了,起身便要还手,我早已先一步扭住她的臂膀将其甩在地上。
我本就是武将女,这几个世家小姐出生的娇娇女哪会是我的对手。
「打你就打你,还要看敢不敢?」
我原先只不过是不想惹事,一味地对她忍让,想着顾全大局。如今见她这般嚣张,对着阿姐和景文欺辱至此,真是恨不得将她打杀。
「安贵妃平日里折辱嫔妾也就罢了,今日竟然咒骂起皇后娘娘和嫡子了。」琴妃跪倒在地,用帕子抹了抹泪,对着阿姐哭诉着。
「娘娘,你得为嫔妾做主啊。」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本宫将这贱人拿下!」她扶着腰躺在地上尖声喊着,对着琴妃更是一阵辱骂,只见她衣裙凌乱,梳好的发髻早就散乱不堪,哪有半分贵妃的模样。
「藐视皇后、妄议皇子,本宫替皇后教训,谁敢阻拦?」
内侍全都瑟缩着跪了下去,几个妃嫔踌躇着不敢上前。阿姐再不受宠也是皇后,孰轻孰重她们也算分得清。
「够了!」阿姐拍着桌子,对上一众人扶额叹了口气,「安贵妃今日行事疯迷,罚其禁足自省十日,撤绿头牌。」
「谢婉!你怎么敢!我要告诉姑母和皇上!」
的确,郑秋月是太后的亲侄女,还是皇帝的心尖宠,她背后更是有相国撑腰。这样的身份地位足以让她在后宫横着走,这么多年阿姐从未与她正面冲突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如今倒是明面上撕破了脸。
「叶昭兰,别以为你那儿子能胜过阿越,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
「还有你,谢瑛,你给我等着!我倒要让你知道,这后宫是姓谢,还是姓郑的。」
她狠狠地瞪着我,似乎要我把千刀万剐,见我并无畏惧,便恨恨地拂袖而去。
我真的大为不解,郑秋月这般只有美貌没有头脑的人到底是靠什么在这宫中行走的?
比起那口蜜腹剑的琴妃,真是差得远了。
13
想过会被郑秋月报复,实属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我前脚刚回听雨轩,后脚太后的人就到了。
平时守在门口的内侍此刻却像是消失了,四五个婆子穿过一众侍女,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带头的嬷嬷上下打量了我,福了福身。
「小主金安,老奴名唤莲萃,是太后宫里的执教嬷嬷,此番奉太后懿旨,来教小主规矩。」
规矩?
我皱着眉有些不解,那莲萃眼神示意边上的人将我按着,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挣脱,半晌还是缩了回来。
「莲萃嬷嬷,这是为何意?」
话音刚落,腿上受了两棍我直接跪倒在地,接着脸上便一阵吃痛。
「这便是太后的恩典,小主,您可得受着。」这几个老嬷嬷手劲不小,加上八月正是酷暑,衣料也穿得少,我只觉得两条腿疼得发抖。
若是换作还在府邸时,这几个老妖妇我不过两拳头便能解决,然而现在入了宫,根本是身不由己。
我不但不能还手,甚至还得接受这劳什子的恩典。不然她们又得有借口牵连我的母家,甚至阿姐。
「以下犯上,魅惑君主,扰乱宫闱,皆是错。太后仁慈,只罚小主十日掌掴之刑。」
她冷冷宣告着太后给我定的罪名,事实上在这后宫,太后想要处置什么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不过,我好歹也是谢国公的女儿,她奈何不了我,只能用这种小动作恶心人罢了。
我扇了郑秋月一个巴掌,她倒是一点亏也吃不得。
「小主,老奴明日再来。」
看着那几个嚣张的老妖妇走远,侍女才敢来扶我。我愤然起身,只觉得小腹跟着一阵胀痛。然而还没站稳,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耳边只有侍女慌张的喊叫声。
太医说我有孕了,看脉象已两月有余,因着动了胎气有了小产迹象,这才昏倒了。索性不严重,服点安胎药修养一阵子便好。
我摸着肚子有点无措,那里有了我和刘执的孩子。想着自己是太过于马虎,都忘了自己两个月没来信事了,幸亏也是这孩子命大。
阿姐来得最快,她坐得远,说是怕把病气过给我,眼中却满是心疼与责怪。
「都是要做阿娘的人了,还这般莽撞。受了委屈也不叫人来喊我!是以为阿姐已经弱得不能护着你了吗?怎让人伤成这样,跟着阿爹叔父学的功夫可是还回去了?!」
她本就是不愿惹事的性子,却是为着我,第一次动了怒,甚至怨我没有还手。
「阿姐,我怕我动手她们更有理由编派你了。」
「我说过,任何事都比不上你的安危!」阿姐说罢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唇角渐渐染了血红。她好似平常得用帕子轻轻抹去,对我挥手示意没什么大碍。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山呼万岁。
慌乱中我赶紧又给了自己两巴掌,阿姐不解得地看了我一眼,来不及解释,刘执后脚便进来了,张口便是责问:
「皇后,你是怎么管理的后宫?」
阿姐只得慌忙下跪,对着刘执,眼中并无波澜,只轻声说着:「臣妾该死。」
他来时步履匆忙,看样子原是想来问罪的。因我有了身孕,只得把气撒在阿姐身上。
真是可恶。
「还有你!」他板着脸,大概是想到了前几日我还马上驰骋的模样,又一阵气急。
「有孕了还这般上蹿下跳的,简直胡闹。」
「我……臣妾又不知自己有孕了。今日我还奇怪,不过被打了两棍子,怎么就晕了。」
「谁人敢打你?依你的性子,秋月怕是连你的衣袖都碰不到,你倒是胆儿肥,越级掌箍贵妃的事也做得出来。」刘执的声音都跟着高了,开口便是替郑秋月出头,让我莫名恼火。
「明明是她先编派阿姐,折辱景文,我没忍住这才替阿姐动了手……再说,她不是已经让人打回来了吗?」
我抬起头,展示着自己红肿的两边脸,故作委屈地抽泣着,就郑秋月那点小计量,谁不会?
「这脸怎么伤成这般?」刘执抬起我的下巴左右端详了番,似乎才注意到我的伤。他手指微凉,夹着冷汗,想来是来得匆忙。
我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没照镜子都知道必是肿得厉害。估计他也想不明白,我好歹也是他的怡妃,后宫中谁有这个胆子打我。那婆子下手虽狠,却没有那两根闷棍厉害,越不想做得明显,我就偏摆在明面上。
没有掩饰,我直接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阿姐慌张上前,似乎不想让我提及,然我早就快一步开了口继续说道:「平日里她仗着受宠,不向阿姐行礼也就罢了,毕竟她姑母可是太后娘娘,母家又是相国!我和阿姐怎么敢动她,可她今日当着阿姐这个母后的面说景文是半吊子的嫡子,说他天生不足,愚钝不堪,这教我如何能忍?她说她要向太后和皇上您告状,这不太后便派了几个嬷嬷来,又是打又是骂的。」
我好似有些难受地捂着肚子,刘执下意识地便将我揽在怀里,我顺势有些委屈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低声道:「臣妾又不敢还手,怕一不小心伤了太后娘娘边上的嬷嬷,又要给妾身安上什么罪名,毕竟安贵妃说了,后宫是姓郑的。」
我刚说完,刘执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与他相处多时,我当然知道如何能取悦他,也知何事是他的逆鳞。想来他此番本也是为了郑秋月来责问我和阿姐,知是错怪了阿姐,也明了我受了委屈,内心一阵愧疚,当下便下旨道:
「来人,但凡今日来过怡妃宫里的嬷嬷,有一个算一个,找出来通通杖毙。」
「听雨轩的宫奴护主不力,惊扰龙胎,赐死。」
「安贵妃言行有失,罚俸禄半年,收回协理六宫之权。宫里的执教女官既然没教会她如何向皇后行礼,留着也是无用,赐杖杀。」
我内心有些许触动,他不过舌齿相碰,几条人命便没了,这便是帝王吗?
虽做好了会沾血的准备,真的经历时却又本能地恐惧。但是我又想起那些人如何对待阿姐和景文的,还是强忍着,劝自己狠下心。
毕竟别人绝对不会因为我善良而对我仁慈。我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要学会心狠。
「婉儿,你是朕亲封的皇后,我知你不是好争的性子,但是在后宫,你是后宫之主,不用一味地忍让。
「平日里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他伸手将阿姐拉了起来,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
「景文是个好孩子,是你教养得好。阿瑛有孕,她是你亲妹,日后起居饮食便交由你照顾了,朕信得过你。」
突然的亲近让阿姐有些错愕,她还是点了点头,退后两步规矩地行礼。
「臣妾知晓。」
「传旨下去,怡妃孕育皇嗣有功,晋怡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阿瑛,从今以后在这宫里无人能再欺辱你,待你生产后便举行册封大典。」
我一愣,这刘执封妃也太随意了些。
他登基多年,许是经历过夺帝之争和后宫争斗,他的后宫女眷并不多,位分高的也就那几个,连带着子嗣也很稀薄,除了嫡子景文、二皇子刘越、四皇子刘乾,便只有祥嫔生的三皇子刘哲。
此刻他的眼中满是装不下的柔情,抚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道:
「阿瑛,朕希望这一胎能如朕所愿,是个公主。」
我突然想起了那日他与我随口说的话,摸着还未隆起的小腹,心中一阵波澜。不知他对我有几分真心,但是对这个孩子大抵是真的欢喜吧。
14
郑秋月不过被罚禁足三个月,想来皇上是真的动怒了,但不知是忌惮她的母家,还是心疼他的爱妃,也没给什么实际的惩罚。
我安心待在阿姐宫里养胎,过了好一阵舒坦日子。刘执时常下了朝便过来看我,偶尔也会去阿姐那儿看看景文,这些日子阿姐眼看着精神也好了大半,只是对着刘执仍然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亦不想自讨没趣,每次坐会儿便找个借口回去批折子了。
前朝那些个老顽固提议刘执多纳新人,好充盈后宫,左右推托不过,选秀的日子就定在八月。
我私下暗骂刘执薄情寡义,阿姐见惯不怪,一旁的祥嫔却是笑出了声。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在梦里才会有罢。
「阿瑛妹妹,何况那人是皇帝呢。」
我只觉得阿姐的神色不着痕迹地变了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祥嫔姐姐简直是宫里最清醒的人了,她本是宫中小小的官女子,与刘执也只有过一夜情缘,却是意外怀上了三皇子刘哲。
无奈她父亲只是个八品的典籍官,母家并不出众,哪怕生下皇子也只封了个小小的嫔位。当年安妃盛宠,仗着自己地位高,想把三皇子过给没有子嗣的虞婕妤抚养,若不是阿姐,恐怕皇子哲也无法平安在祥嫔姐姐身边长大。
她生性不争,如她的名字陌荷一般淡然,甚至于在这后宫没有存在感,也就偶尔来阿姐宫里走动。三皇子刘哲是个随性顽劣的性子,比不得其他人那般好读书,不过祥嫔却很是满足。
祥嫔姐姐说她从未想过得到谁的宠爱,也没有想过交出自己的心。她只想活着,只想哲儿平安长大,平淡过完此生便已足矣。
明明她与阿姐都是这么好的人,却是被困在这高墙之内,刘执从出生便注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思绪飘过我的脑袋,我心头那阵隐隐的悸动,终是被我藏在了最深处。
正和 8 年,春节。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铺了满满一地。
这段时日,郑秋月复了宠,宫里也多了几个新面孔,虽说刘执不近女色,可自打那几个新人入宫,来我这的次数却也是肉眼可见地少了。
身体变得愈发笨重,我摸着圆滚滚的小腹,坐在院子里的软榻上,碰着手炉,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刘执远远地站着,笑声却是先传了过来。
「朕的阿瑛,愈发像只小猫儿。」
我并不理会他,往嘴里塞了几颗南方上供的樱桃,咀嚼了两口嘟囔着。
「不去陪您的新欢,跑来臣妾这作甚子。」
「你怎又吃醋了。」他披着一个大裘大步过来,脚下都是嘎吱嘎吱声,手上还拿着碧玺手串,俯下身摸了摸我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
「朕方才上朝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咱们的公主就叫晋阳,如何?」
「晋阳,听着倒是和景文相似,是个好名字。」
我点头认可,心想再过不到一个月这小家伙也该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晋阳来得这么急。
请平安脉时太医让我多走动,到时更好生养,我闲来无事在宫中闲逛,想着去看看温池里养着的锦鲤,然后碰到了虞婕妤和刘执新纳的几个美人。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后宫能走动的地方也就这几处。她们请完安各自散了便是了,偏偏有个不长眼的邓美人,我与她并不相熟,左右不过给阿姐请安时见过两面。
我只记得她似乎叫邓瑶,父亲是三品参将,她是家中独女,也算将门出生。之所以对她有些许印象,是因为她与我极其相似,不是指外貌,而是性格习性。
她进宫不过两月,刘执倒是翻了她好几次牌子,甚至带她去过几回听雨轩旁的马场。
见她畏畏缩缩地行礼,起身时踉跄站不稳的模样,我下意识地便伸了手,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却满是怨恨。
还没明白过来,整个人便被推在身后的石桌上,霎时,身下一股热流控制不住地流淌,肚子更是传来一阵阵要命的疼。
我心道一声不好,这是要临盆了。
还未足月,胎位不正。
几个婆子一会儿按压我的肚子,一会儿喊我用力,我生生疼了一夜,被折磨得几乎精疲力竭,好几次觉得自己要归西了。
阿姐不断喊着我的名字,就连祥嫔姐姐也守在一旁,我昏昏沉沉,交代了许多后事。可是我又有些不甘,明明已经走到这一步,怎就……
「娘娘,再用把力,孩子在肚里闷得久了,怕是快喘不过气儿了。」
稳婆焦急地喊着,我听后只在心里暗骂着刘执。
刘执啊刘执,我谢瑛要是今日交待在此,做鬼都不放过你!
在日出的那一瞬,我的晋阳终于降生了,她浑身红通通的,小小的,像个没有毛的小猴子。
我无比庆幸她是个女儿,却又开始心疼她会如我一般身不由己。
伸出手碰了碰她柔嫩的脸颊,她哭的小脸儿皱巴巴的,那模样也看不出像谁,我太累了,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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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的满月宴和我的册封大典一并举行,17 岁这年,我迷迷糊糊地成了后宫一人之下的怡贵妃。
因我早产伤了元气,阿姐勒令我整整一个月没有下床,好好休养。那推我的邓美人直接被打入了冷宫,可我每每想到她看我的眼神,总觉得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