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叹浮生且如梦

我叹浮生且如梦

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人人都说国公府的二小姐放浪形骸,整日不是舞刀弄枪,便是骑马射猎,丝毫没有女子的韵味,比之大小姐谢婉更是天上地下。

家里的男儿都志在沙场,我亦立志做云合的女将军,然而姐姐却要我进宫为妃,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

我原先是不愿意的,那女人家的斗争对我来说比骑马射猎更难,可是为了谢家,为了阿姐,我又不得不争。

我叫谢瑛,阿爹曾说我是会高飞的鹰,可一朝入宫,时光流逝,却是和阿姐一般,成了高墙里枯萎的花。

1

父亲接到阿姐的懿旨时,我方从郊区的猎场回来,提溜了三五只野味想着晚上和兄弟几个加餐,顺道再给我的马儿穿云洗个澡。

猎的野兔还没来得及下锅,那旨就来了。皇后,也就是我的亲姐姐,她要我进宫为妃,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

我一开始只觉得可笑,之后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2

我叫谢瑛,人人都说国公府的二小姐放浪形骸,整日不是舞刀弄枪,便是骑马射猎,更是在京都拉帮结派,丝毫没有女子的韵味,比之大小姐谢婉更是天上地下。

的确,阿姐如她的名字一般性格温婉,自小便能熟读四书五经,容貌教养更是一等一,刚及笄,求亲的人就快把门槛踏破了。

盛名在外,门楣加持,成为天家儿媳也是必然。

她 15 岁做了太子刘执的正妃,后先皇驾崩,太子继位,阿姐在正和元年生下嫡子景文后被册封为后,17 岁成了整个云合最尊贵的女人。如今不过六年,贤德之名更是传遍整个云合。

她是人人口中女子的典范。

不像我。

娘说我抓周便拿了弓,我自记事起便期盼着如父亲叔伯一般上战场守边疆,家中的男子皆从军,我的愿望便也是成为女将军。我不像姐姐,更不似京中的高门贵女。

我有我的抱负和野心,但绝不是嫁做人妇,入宫为妃。

更不可能和亲姐共侍一夫。

「阿瑛,今日起你在院里哪里都不要去,宫里的执教嬷嬷明日便会来教你规矩。」

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他背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将我罩住,说出的话冰冷而又陌生。

「父亲,您说过我及笄后就能去往漠北从军,营中叔父们也说我天赋异禀,定能成为云合的女将军,我要是入了宫,如何还能完成夙愿。」

我不解,甚至有些愤恨,扯住父亲的衣袍死命攥紧,带着明显的着急。

「阿姐生来便是凤凰,可我不是,你说过,阿瑛会是高飞的鹰!」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上涌,最后凉得彻底,让我有些窒息。

「阿瑛,你阿姐如今在宫中举步维艰,除了母家,她身边没有可托之人了。你是她嫡亲姊妹……」

耳边是父亲弱不可闻的叹息声,母亲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不断擦拭眼泪。

「阿婉自小体弱,生下皇子后更是身体亏损得厉害,这几年她过得如履薄冰,天家后宫不比宅门后院,一言一行皆关系着整个家族,她为这个家已经竭尽心力了……

「如今她虽贵为国母,盯着她的眼睛却是只多不少,为父也不舍你入宫,可是这关系着整个家族的命脉,父亲老了,家里只剩下你了,不然你想让阿睿撑起这个家吗?」

说到最后,父亲扭过头一把拽紧我的手臂,朗声道:「谢瑛,这是你的责任。」

责任。

这两字太过沉重,我不过是刚及笄的年纪,这么重的压力让我如何坦然承受。

我不甘,也不愿接受这沉重的枷锁,可我无法抗拒,侄儿阿睿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门口望着我,这偌大的谢家,让我内心一阵酸楚。

15 岁,我方知无能为力是为何意。

3

我在正和 6 年六月初八入了宫,女儿家的衣裙我平日里便觉得繁琐,今日更甚。皇宫的路好长好长,马儿几步就能到的地方,我用双脚走得无比漫长。

身后一扇扇宫门落锁紧闭,不由得回头望了望,我知道,我的余生大抵也是这般看不到出路了。

下意识地摸着胸口的玉珏,似乎才有了些许动力。

宦官通报,女官出殿接引,我终才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阿姐,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宫袍端坐在主位,头饰华丽,自带威仪。五官还是那般明艳,脸色却苍白得透明,仿佛一个没有生息的木偶。

我别扭地行了个礼,心想我谢瑛骑马射猎样样精通,偏偏学不来这贵女礼仪。执教嬷嬷教了我那么久,我还是学得四不像。阿姐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抬手示意我不用多礼。

「阿瑛,你来了。」

阿姐还是那样温柔,她的语气带着丝愧疚,又带着些许惊喜,似是想与我倾诉什么,最后还是客套地说了句:「来了便好。」

后来,阿姐做主上呈了我的绿头牌,再后来我成了皇上的荣贵人。

侍寝那夜我甚至没看清他的模样,扑闪的烛火连带着我的心一同暗淡下来。刘执曾是我的姐夫,他与阿姐大婚那日,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他一身红衣坐于马上,身姿挺拔,但也是这般看不清眉宇。

那时候人人都夸赞阿姐与太子爷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如今,我却也成了他后宫中的一员。

不过于我来说,这也不重要,后宫的女人太多了,我不是为了他来的,他来也不是为了我。

夜深了,那红色喜烛也灭了。

我突然想起了昔日与我一起嬉闹犯浑的李小二,他是兵部侍郎的二公子,我俩都是家中行二,所以我叫他李小二,他唤我谢二妹。

想着前几日我们还在一起猎兔子,说好改日约上京安社的其他三人凝萃楼吃烤鸭斗蛐蛐。

又想起我入宫前夜,他不顾礼法翻墙入室,说只要我不愿,他就带我走。

李小二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这么多女娃哭着闹着要嫁给他,欺负了他这么久,以后就再没机会了。怪好笑的,可是眼泪却先落了下来。那一瞬间,我真的想过和他走,去塞外边疆,去江南烟雨,去草原驰骋。

可是我做不到,圣旨已下,不入宫便是死罪。我若一时脑热和他走了,牵连的是整个国公府与兵部侍郎全家。

哎,心中生出几分自嘲。

谢瑛,再也不能是高飞的鹰了。

4

承宠第二日皇上晋了我为贵人,初次侍寝便封贵人的我这也是独一份,但我并不觉得皇上有多喜欢我,这一举动很轻易地把我推到了众矢之的。

天将见晓,我被拽起来梳洗打扮,女官半推半送地把我推进了皇后的正仪宫。按惯例要早起拜见皇后,顺便认识认识宫里的「姐妹」。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朝我看来,一时间我竟有些少有的羞赧。

匆忙行了礼,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心里暗自祈祷不要被人注意到,然而屁股还没坐热,戏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荣贵人几年未见真是长得亭亭玉立,这脸蛋儿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要我说,咱们皇后娘娘真是大度呐,陛下的宠爱都能给亲妹,果真是贤德。」

说话的是在场我唯一认识的虞婕妤,孟雨嫣。她曾是阿姐尚在闺阁时的手帕交,我在府里也见过她几回。

当初她与阿姐前后脚进了太子府,我想着以她们的情谊也是有个照应,可如今看来,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和睦。

「阿瑛妹妹,你有一个好姐姐,从今往后怕是有享不尽的恩典了。」

被簇拥着的紫衣美人轻摇罗扇低声笑着,露出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眸。

她坐在阿姐身侧,显然也是位分极高,方才我竟没有注意到她,那张脸真真是美艳动人。令我莫名想起了一句词,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见她头冠上簪满了珍珠,样式看着甚至比身为皇后的阿姐还要繁琐,心下便也了然,这应该就是传言中皇上最宠爱的安贵妃了。

宰相独女,太后母家培养的皇后人选。

如果不是当初阿姐早一步生下了嫡子,恐怕这皇后之位早就是她的了。

「刚承宠便是贵人,妹妹真是好福气。」另一侧的黄衣妃嫔语气不善,对着正对面的郑秋月笑得别有用意,「怕是安贵妃姐姐,当年都不及其一二罢。」

她言语中明显的挑衅,安贵妃冷哼了一声,语气满是嘲讽:「本宫再不及,也比有些人好些,皇上怕是有阵子没来过琴妃的寝宫了吧,你还知道皇上喜欢什么?」

琴妃外貌并不出众,她的父亲是叶润之叶太傅,官级虽不高,但朝中有近一半人是他的学生。加上她生下了四皇子刘乾,母家亦是得脸,在后宫过得也算风生水起。

换言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阿瑛既已得了陛下的宠,便也是大家的姐妹了,从今往后还希望妹妹们能在后宫和睦相处,皇上在前堂才更能安心国事。」

阿姐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扫了眼安贵妃和琴妃,语气平和,好似她们刚刚那番挑衅根本不值一提。

是了,她一直都是这么温柔纯良的一个人。

但我不明白,这后宫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曾经那么交好的两人变得这样针锋相对。

更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这个地方,这些看上去笑得一脸无害的女人,可能比洪水猛兽更难对付。

我尽可能地把自己埋在角落里,这些的确不是我希望经历的。

5

再次见到刘执,是在郑秋月的生日宴上,于我第一次侍寝,已足足隔了三个月。

没办法,后宫的女人虽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想着办法贴上去的更是不在少数。他宠幸我,不过是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抑或是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

而我的本身也不愿意牵扯进来,一直称病躲得远远的,阿姐时常对着我长吁短叹,却也是无可奈何。

我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孔围着那个明黄色的人影叽叽喳喳,心中感叹。

做皇帝果然很爽,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上。这样想着,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近日来阿姐的身体差了许多,不过吹了点风,咳了半月还不见好,顺势也就推了今晚的宴席。

可作为末等妃嫔的我却是无法推托。

皇后不在,安贵妃是开心得紧,一副后宫之主的做派,扑在皇帝怀里各种谄媚。明明已经生养过二皇子,还能这般妩媚动人,倒也是个尤物。

边上莺莺燕燕的声音不绝于耳,我摩挲着酒盏,心中暗诽她们围着这个男人真的是因为喜欢和爱吗?

后宫的女人,有几个是真心的呢?只怕多是利益牵扯吧。一想至此,我又有点可怜刘执了。

酒过三巡,皇帝搂着安贵妃便走了,我规规矩矩地下跪恭送,一套流程下来已是疲惫不堪。

回宫的路上更是感觉眩晕得厉害,我还当宫里的酒性更烈,下一秒就被人推进了御花园的池子里。

我自小水性极好,饮了酒也不该这般无力,拼命想要浮上水面,却只看到一个透着冷意的人影。如果不是阿姐身边的宫女正好来唤我,可能我就这样死透喂了鱼。

我谢瑛,5 岁跟着父亲学武,纨绔出名,与男子打架都不会落于下风,竟然被几个后宫女子算计了。

这个地方愈发地让我心惊胆战。

许是受了凉,我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日,再醒来便看到了阿姐满是疲惫的脸。

以及……

「姨母,你好些了吗?」

身后的景文露出个脑袋,虎头虎脑的模样看着分外可人。

「阿瑛,你昏睡这几日,陛下叫人赏了好些灵芝人参,你身子爽利些了别忘了去谢恩。」

「嗯。」

我知阿姐是想我和皇帝多走近。

可我谢瑛有铮铮傲骨,与那刘执更没有半点情分可言,让我放低自己去接近他真是难如登天。

「景文,今日不用去学堂吗?」我换了个话头,一脸慈爱地看着景文。半大的孩子正是好玩的年纪,眉宇间隐约已经有了俊俏的模样,不愧是阿姐的孩子,长得就是好看。

「母后身子久不见好,父皇特批我陪母后半日,吃完午膳我便要去书堂了。」

他回得乖巧,一双和刘执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泛着光。到底是孩子心性,待了会子觉得无趣,就去前院和小太监们玩起了蹴鞠。阿姐看着院里蹦蹦跳跳的身影,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声音慢慢飘进了我的耳朵。

「伤你的内侍已经服毒自尽,死无对证。在这个宫里想要生存下去,有蛮力是不够的,还得有脑子、有依靠。

「阿瑛,阿姐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没有几年了。郑秋月现在是贵妃,我若死了她便是皇后,景文才 6 岁,我若现在闭眼,他一个人要如何争,又如何立足。

「如果我倒了,那谢家,还能依附于谁?

「不要怨恨父亲,你是我的亲妹,我不愿拖累你,但我只能依靠你,景文如此,谢家亦是如此。」

阿姐的脸上没有笑容,因为久病未愈的原因,脸上甚至找不到一点血色,只有胭脂淡淡的痕迹。

我没来由地开始怨恨自己。

父亲是武将,年轻时为先皇守边疆,平叛乱,官拜大将军,受封谢国公,我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全都死于北疆战役,三哥死时还未成亲,小弟才 13 岁,如今家中男丁只剩下 9 岁的侄儿谢睿。

换言之,父亲的孩子只剩我和阿姐两个女儿了。

入宫并非我愿,这些日子我时常赌着口气,倒从未仔细看看阿姐,今日才发现她竟已如此羸弱。她这样的性子,在尔虞我诈的后宫能撑到现在已属不易……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如此深远的事情,才发现「责任」二字比我想象中更为沉重。

「阿姐,我知道的,我该做什么?」

更明白,我不能再如从前那般自由了。

6

浅浅休息几日,我便恢复如常,庆幸自己是自小习武强身,身子比起寻常人要好上许多。阿姐赏了些料子,命人裁剪了几身宫裙,但都被我收起来了。

阿姐说得对,我要在这里找到我的依靠。

但我也自知自己,论相貌比不上安贵妃,论贤德比不上阿姐,琴棋书画我更是毫不精通,所以以色侍人这一套就对我不管用。

好在我自小便和李小二他们一起长大,什么伶人艺馆没去过,要论如何对一个男人投其所好,我自信比所有官女子都了解得深。

我开始每日在御花园中练武,连着几日一无所获后,才终于碰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姐夫,你也来赏花吗?」

一个收招,手中的百合花在男人身前猛地绽放,碎成片片花瓣,但是我没有畏缩,反而大大方方地走向前打招呼。

我看到他有一瞬间的愣神,明明我与这个人曾经肌肤相亲,做过最亲密的事,他却连我是谁都不知。

「小主,您逾越了。」

边上的内侍却是被吓得不轻,看清楚是我后,又怯怯地介绍了起来:「皇上,这位是新晋的荣贵人,国公府的二小姐。刚入宫,想来是还不懂规矩,无意惊扰了圣驾。」

听着内侍的话,我后知后觉般慌忙行了个礼。

「给皇上请安,我,阿不……」

语气带着点懊恼的意味,我与刘执对视了一眼后便重重地磕了个头。

「臣妾罪该万死。」

除了第一次侍寝,我未再与刘执有过交集。

先前安贵妃生辰宴上,倒是远远端详过他。刘执生母德庄皇后是出了名的美人,他的容貌俊秀亦是个不可多得美男子,只不过他瞧着对谁都是情真意切的模样,喜怒从不形于色,看上去有情,却满是距离感。

「朕记得国公府的二小姐似乎名唤——谢瑛?」

一双微凉的手提起我的下巴,我看着那喜怒不定得帝王脸上闪过一丝探究,后又玩味儿地摩挲着我脸上的肌肤。

「是,谢瑛是臣妾闺名。您忘了吗?去年西山围猎,阿瑛与姐夫追过同一只小鹿。」

「你倒是跑得比男子都快。」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勾了唇角。可下一秒,又多了几分探究。

后宫女人争宠的手段,无非也就这么几种。

「你今天在这里,是特意在等朕?」刘执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想来是不喜别人算计自己。

「不,臣妾只是来练武的,臣妾的宫邸太小了,还不够我……啊,臣妾施展的,您这御花园就大得多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位分不高,住的地方也很偏很小,宫内禁兵器,我平日里也只能折些树枝过过瘾。

「谢瑛。」

他的嗓音其实很好听,我的名字在他唇齿中缠绵了一会儿,刘执淡淡地开口:

「听雨轩空着,地方够大,离宫内马场也近,等宫人收拾好了便赐给你吧。」

说罢,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轻笑着交代了句:「下次可不能再唤朕姐夫了。」便大步离开了。

要在这后宫扎稳脚跟,便要得到这个男人的宠爱。而我赌的便是我能用最快的速度引起皇帝的注意。

刘执一出生便是嫡皇子,12 岁受封太子,所有人见到他时都是毕恭毕敬、束手束脚的模样,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特别,既然人人都围着他转,那我偏偏要和他们不一样。

看来,这一局我并没有赌输。

当晚刘执便来了我的寝宫,我按照规矩乖乖沐浴更衣,却并没有等到第一次那样的亲密接触。

「会玩投壶吗?」他问。

「谢瑛从未输过。」我答得自信。

刘执兀自笑了,竟有几分孩子气。

「你这性子,谢国公把你送进来,也是够大胆的。」

「所以阿瑛不想来呀。」眯着眼,将箭投入壶中,我笑得一脸认真。

「皇上,您本就是我的姐夫,还是这天下的主人,我天生便不是安分的性子,执教嬷嬷教了我那么多规矩我都学不会,我也怕一不小心惹事就被您拉去砍头了。」

「在你眼里,朕仿佛是那豺狼虎豹?」

「不!」我扯着他的腰带,抬头看着他的双眼,笑得顽皮,「您现在是臣妾的夫君。」

扑在他怀里时我有些恍惚,原来喜爱也可以这般假装。

一连几日他都翻了我的牌子,有时与我投壶射箭,有时是坐在那里看我斗斗蛐蛐,偶尔也会与我对饮几杯。

情到浓时,也会将我推入床榻,耳鬓厮磨。

我都快怀疑他是个昏君了,可他还是时辰到了便走,紧着时间赶去早朝。见我还是瞌睡连天,更是直接免了我的礼,吩咐内侍不必打扰我清梦。

我从原来的荣贵人,成了后宫盛宠一时的荣昭仪。

「阿瑛,你与皇后,倒是全然不同。」

我与阿姐当然不一样,除了相似的几分容貌,其他都是天上地下。

「但是你更能让朕高兴。」

刘执说这话的时候半眯着眼靠在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细细摸着我的额尖的碎发,我感觉他的指尖温柔地穿过我的发丝,觉得自己莫名像他豢养的小宠物。

「阿姐心悦皇上,臣妾也是,所以您不能厚此薄彼。」

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我枕在他的胸膛,手指调皮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宠幸你阿姐?」他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悦。估计是觉得我一番话是在给阿姐邀宠,一下子心头闪过无数的阴谋论。我并未在意,仰起身子,带着撒娇的口吻道:

「不,是不能亏待我。」

话音刚落,刘执便笑了出来,脸上的乌云也在顷刻间消散。

「你真是个鬼精灵。」

「近些日子前朝那些个老匹夫又把手伸进朕的后宫,最近朕不能一直来陪你了,免得又要听那些人聒噪。」他说得很随意,却并没有被牵制得不悦,「阿瑛,你给朕生个如你一般的公主吧,朕要让她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女子。」

刘执的声音太具蛊惑了,我有一瞬间甚至想给他生十个儿子。

「皇子不好吗?」我问。

半晌,才听他喃喃一句:「生在天家,并没有旁人眼中那么好……」

也不知他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7

接下来一阵子皇帝果然没有再频繁地翻我的牌子,不过我也无暇顾他,入冬了,阿姐的咳病似乎更重了些。好几次,我看她偷偷把咳出血的帕子藏进袖口,不让我与景文看见。

「阿瑛,皇上对你可好?」

姐姐躺在榻上,端着手炉,看着窗外皑皑白雪,声音轻得像是飘过来的。

我不由得升起一阵恐惧,仿佛下一秒阿姐就会变成雪花,随风飘走。

「你若不想答,我便不问。」

「阿姐……」

「阿瑛,其实阿姐真羡慕你呀。」阿姐的话打断了我,她伸手将我的斗篷拢了拢,一脸慈爱地抚上我的脸,「你从小都是自由洒脱的性子,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跳进这个牢笼里来,别怨恨阿姐好吗?」

「阿姐,我没有怨过你。」我抓着她的手,言辞恳切,「阿瑛喜欢自由,但更喜欢阿姐,为了谢家,为了景文,也为了阿睿,阿瑛可以放弃所有。」

这是我的真心话。

「母后,姨母。」景文手中托着个小小的雪人,兴奋地跑了进来,炫耀似的举起来给我们瞧,「快瞧,这是儿臣自己堆的!」

我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刚想夸赞,下一秒,雪人就被阿姐拍在地上。

「景文,你是东宫嫡出,怎能玩物丧志。」

她的脸上浮着怒气,按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的几个弟弟日夜勤勉读书,只有你在这边嬉闹放纵!!」

说罢,阿姐用力拍了拍床榻,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你有今日的地位是因为我还在这个位子,若我去了,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快活吗?」

我懂阿姐的心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病痛日夜折磨着她的身心,于是迫切希望幼子能快点独当一面。

可是景文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此时心智未开,哪会懂她的良苦用心。

「对不起母后,儿臣只是想让母后高兴点儿。」景文看了眼地上的雪人,眼中满是失落,诺诺开口道,「儿臣这就去读书,母后不要气坏了身子,儿臣告退。」

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我却莫名地想到了刘执。

当年的他是不是也如景文一般?同样的东宫嫡出,一出生就注定是未来的国主,不得有一丝自己的时间。明明是好动得性子,却被逼迫着成长,生在天家,好像的确并没有旁人想的那么好。

这么想来,好像做皇帝也没有这么欢喜。

8

半月后,听雨轩终于拾掇好了,我迫不及待地搬了过去,想着空了去马场骑射,然而没等到皇上,却是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请安贵妃安。」

看着那个一身华服、容貌艳丽的女人,我只觉得脊背发凉。

我与皇帝「御花园相遇」的事当然逃不过她的眼,刘执宠幸我多日,我一跃为昭仪,宫里多的是得了红眼病的。只是我还挺意外,意外她的眼线已经如此密集,甚至权力已经盖过阿姐。

也有点惊讶,第一个来的会是郑秋月。

「都说国公府的二小姐行事粗鄙,不懂规矩,本宫倒是小瞧了你,比起谢婉来,你的手段要厉害得多。」

她端坐在上,丝毫没有让我起身的意思,看着我的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与我私下见面,却是连装都不装了。

「贵妃姐姐言重了,谢瑛并没有手段,有的只是对皇上的真心罢了。」

我各种伏低做小,只想着快点把这尊大佛送走。

「笑话!谢婉那个病秧子把你弄进宫,不过是想稳住她皇后的地位,你可是她的嫡亲姐妹,她这般对你,谢瑛,你难道不恨她?」

她直呼阿姐名讳,满脸不屑,想来也是从未把阿姐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我眉头微皱,手指不由得攥紧,看着她时的眼神不由得也冷上了几分:「安贵妃莫要污蔑皇后娘娘。」

「污蔑?」

郑秋月拨弄着护甲,言语不耐:「你的确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趣味,但皇上宠你也不过一时兴起。」

「你若安分点,本宫还能放任你在宫里蹦跶,若是肖想霸占皇上……」她笑得讽刺,并未明言,起身傲慢地将手抬起,身后的太监立马俯首接住。

「哼,还以为有多特别,今日看来也不过一个野丫头罢了。」

她丢下一句嘲讽,头也不回地走了。目送他们走远,我缓缓起身,拂了拂膝上的尘土。

郑秋月背后是整个相国府,更代表着太后一派的党权。这一次的敲打,恐怕也是她身后那人的意思。

要说这郑太后的手还真长。

她本也不是皇上生母,刘执的生母德庄皇后在他 7 岁便薨世了,先皇册立郑家女为继后,皇上登基后,便尊其为皇太后。

她膝下虽只有一个十四公主,但是母家在朝堂上分支众多,所以她迫切需要一个后位来稳住郑家的地位。

只可惜,被阿姐抢了先机。

阿姐生了嫡子,有阿姐在,郑秋月的儿子只能是庶子。后位和太子之位也永远轮不到她郑家的血脉。

现在,我又进了宫,她的忍耐估计也已经到了顶峰了。恐怕前阵子我落水之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皇后尚在,贵妃当权。人前他们都能这般肆无忌惮,看来阿姐的顾虑……是对的。

心里想着,我转身隐入了暗处。

阿姐的手不能沾血,那么便我来。为了谢家,我愿做那把利刃。

9

刘执已经好几日未召见我,前堂近日来风波不断,本想着带点羹汤来刘执面前露露脸,却偏我来得不巧,撞上了早一步来的虞婕妤。

此时刘执正认真地批阅着奏章,孟雨嫣则立在一旁研墨,两人郎才女貌,好一副琴瑟和鸣的模样。

心中无名的酸涩蔓延。

「阿瑛,你怎来了?」

见我进来,皇上眼神一亮,扣上折子免了我的礼。明明内侍通报,他点头才允我进来的,这一出也不知是演给谁看,我内心莫名不满。

「听雨轩的炭火分得少,安贵妃姐姐说臣妾不配用,天凉了,臣妾只能来您这蹭蹭。」我答得随意,伸手解了斗篷,扭头将丫鬟手里温着的银鱼羹端出来,自己喝了起来。

阿姐久病,郑秋月代皇后掌管六宫,却是找各种借口刁难我,我宫中婢女去领炭火份例,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

想来她是觉得我必会闷声咽下这口气,如同宫中各种被她欺凌的妃嫔一般,但我是谢瑛。

「虞婕妤在这,想来皇上也不差这一口吃食,臣妾在这烤会儿炭火,吃会羹汤,您和姐姐继续忙,不用顾及臣妾。」

许是我讲话过于大胆,刘执愣了一会,转而又笑出了声,起身踱步过来。

「朕的后宫什么时候还能短了阿瑛的份例。」然后趁我愣神的片刻,一把抢了我的汤匙往自己嘴里送。

「皇上,你偷袭。」

我不服,想要抢回来,他却一把揽住我的腰,下一秒,附上了我的唇。

「既然阿瑛不满意,那朕就晋你为妃,如何?」

刘执的话音刚落,我立马站直了身体,怀疑自己听错了,边上的大太监更是惊得跪倒在地。

我不由得多瞧了他几眼。

「皇上,这于理不合呀。」

的确,我入宫不过数月,且未孕育皇嗣,连跳几级封了昭仪已是前无古人,如今若再封妃,怕是要惹人非议。

「这宫里,朕就是天理。」刘执并不买账,伸手勾了勾我的鼻尖,「还不快谢恩。」

我有些无措,却还是照做了。虽是有意和刘执告状,却也没想到他竟这般大方,直接给我提了位分。正二品以上嫔妃,宫内吃穿用度就不用再请示郑秋月了。放眼后宫,这已是极高的地位。

一屋子太监内侍,你看我我看你,面上均是难色,显然被这独一份得盛宠惊得说不出话来,而被晾了很久的孟雨嫣放下手中的磨条,缓缓走了出来。

「臣妾恭喜荣妃妹妹了。」

她脸上全是喜色,在皇帝身后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仿佛是真心为我开心。

她惯是各种娇娇弱弱的模样,我对此并不陌生,可是总莫名升起一股戒备。

孟语嫣是京都太守的庶女,太守夫人出了名的善妒。所以孟府的姨娘和庶子女自小日子便过得艰难。

直到她遇到阿姐。

阿姐与她不同,谢国公府的嫡长女出生便是天之骄女,她在迎花宴出手替被刁难的孟语嫣解了围,自此相识成了闺中姐妹。两人都是安静随和的性子,平日里也时常走动,对诗赋词,扶琴绣花。

幼时她来府上,也时常唤我一声阿瑛妹妹,带着好吃的饼饵诱我。

是从哪里开始变的呢?

当年孟雨嫣突然来府上道别,说家里给她指了门亲事,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庶子,那人是出了名的纨绔,整日流连烟花地,府中更是妾室成群,嫁过去怕是没有好日子了。她哭得我见犹怜,阿姐不忍,求了一道旨。

言明二人姐妹情深,愿一同入东宫服侍太子,就如同当日命我入宫时一般。只不过孟雨嫣身份低微,因着阿姐,才得了一个良媛。

我还记得她与阿姐抱头痛哭的模样,说感谢阿姐伸以援手,此生愿侍奉阿姐左右,做一辈子的姐妹。

然而,呵,这才几年。

刘执仿佛这才想起房内还有个活人,有些震惊道:「哎呀,朕倒是把嫣儿忘了」

「都怪阿瑛这个小醋精。」他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转身往书案走去。

「朕觉得这『荣』字不好,既然升了妃位,那便得取一个顺耳的称号,嫣儿,你书读得多,觉得如何呢?」

「臣妾不敢妄言。」

「得之阿瑛,朕心甚悦,那就……」刘执提笔而书,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字——「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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