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不被收买的皇后

不被收买的皇后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老皇帝要死了,全皇城最纠结的是我。

扶持儿子继位,我可以自己当太后。

支持爹爹造反,我可以自己当公主。

听起来无论如何选择,荣华富贵被我稳稳握在手心里了。

唯一令我心忧的是:我不是我爹爹亲生的,我儿子不是我亲生的。

1

宫中形势随着老皇帝病情的加重而逐渐紧张起来。

身为皇后,这皇城之中除了老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一时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要去为老皇帝侍疾,要安抚六宫,还要应付那些急着从我身上讨要好处的人。

老皇帝都还没死呢,我的父亲就迫不及待入宫求见我,话里话外是让我骗得老皇帝手中的兵符,或者偷偷矫诏,以在来日谋朝篡位之时助他一臂之力。

我说好好好,到时候父亲可要让我当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送走父亲之后,萧程昱又来见我。

我说好好好,乖儿子现在不要说大逆不道的话,我等着你奉我为最尊贵的皇太后。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在我面前隔空狗咬狗。

父亲咬牙切齿:「不是亲生的崽子养不熟,除了母家,还有谁是你的倚仗?」

萧程昱声泪俱下:「若是他人得势,我俩一个皇帝后妃,一个先皇亲子,怎么能得善终?」

每个人说的时候我都是「啊啊啊」「对对对」。

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回答,总会派线人明里暗里传话,问上一句:「皇后娘娘想通了没有?」

每到此时,我总会扶额假作沉思:「再让我考虑一下。」

2

皇上握着我的手说:「皇后,我快要不行了。」

他奄奄一息,只是满目怜惜地看我:「辛苦了你,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要担起家国大事。」

我给他掖了掖被子,心道:我确实是辛苦了。

自从他这次重病,我每日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日日来他的寝殿晨昏定省不说,大臣们每天递上的折子也要挨个看上一遍——如此折腾,精力已经是不济,偏偏他那群后妃还变着法地作妖。

大皇子的母亲娴妃爱在我的宫里闲坐,只要我一回去就问我,何时大皇子能去看他的父皇。

二皇子的母妃贞妃喜欢在皇上的寝殿外徘徊,手里总提着一瓮老母鸡汤,见着寝殿里出来一个人,就想要把老母鸡汤塞人家手里,问能不能带给皇上。

两人被我拖着拦着,恼羞成怒,便骂我不让皇上见她们,是因为有谋逆之心,是牝鸡司晨。

天可怜见,真正有谋逆之心的是谁?

她们指着鼻子骂完我的第二天,二皇子的人便被伏虎卫的人给压进了天牢。

人是在京郊别宅抓住的。当时二皇子兴致上来,抢过打铁师傅手中的活轮了几锤子,这才刚刚打了两下铁呢,伏虎卫就赶到了。

二皇子被扔进了天牢,别宅中的兵器却连带回来都不曾,直接就地熔了。

贞妃知道了消息,带着皇帝最喜欢喝的老母鸡汤回了寝宫,留了手书一封,便自缢身亡了。

本来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就这样暂时偃旗息鼓了下来。

皇帝身体虚弱到不仅说话艰难,就连听人说话也很是辛苦。

大太监苏常玉跪在床侧,为皇帝朗诵贞妃留下的手书,朗诵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可老皇帝一言不发面色沉沉,真如那手书所说的一般,辜负了少女一颗赤诚的内心。

等苏常玉退下,他才犹豫许久,艰难同我说道:「将萧程翔革为庶民,一生监禁……放他一命吧。」

我合上了最后一份折子:「那贞妃呢?」

「……贞妃自戕不祥,但此事不宜外传,只说她重病便罢了。」

「应该以何礼葬他?」

老皇帝说得很累了,听我又问,沉沉地看了我一眼:「以贵妃……罢了,如此殊待,怕又惹变故,就以寻常后妃之礼葬她吧。」

3

二皇子被抓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父亲和萧程昱又按捺不住,两个人接连求见我。

父亲一脸诧异:「怎么好好的,竟然被抓起来了?」

父亲眼线众多,哪里能不知道缘由?

见他装傻,我也不计较:「还能有什么原因 ,自己私制兵器,什么心思不是已经昭然若揭?」

「查办他的可是伏虎卫啊。」父亲的眼里流露出忌惮之色。很快,他又转了话锋,「浓儿,你可想好了?」

想好什么?

自然是等老皇帝宾天之后,我是站他还是站我的儿子。

父亲语重心长,好似全为我着想:「若你有个亲生的儿子,为父自然举全族之力助他登基。可那萧程昱过继到你名下的时候已经十三,男孩七八岁已经懂事,十三岁的孩子,又怎么养得熟?」

我昨晚熬夜批奏折,今天脑子嗡嗡的,闻言只能扶头搪塞:「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好好好。」父亲一甩手,「娘娘要还是想不通,微臣就只好让娘娘的兄长来劝娘娘了。」

说罢,就大步离开了我的凤梧宫。

可我没有时间休息。

父亲前脚离开,萧程昱后脚就到了。

二十岁的萧程昱跪在我的脚下:「多谢母后救命之恩。」

你看,同样是有事求我,萧程昱就诚心多了。

他大概也是听了二皇子的下场,赶着进宫来见我的。

皇上刚刚卧榻不起,二皇子事发之前,我曾特意提醒过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虽不情不愿,但终究是答应了我。大概是如今想起来我的话,所以特来感谢。

可刚刚谢了两句,也转了话锋:「母后可想好了?」

问的是老皇帝宾天之后,我是站他还是站我爹。

青年不像我父亲一样拉不下面子,膝行两步,将头埋在了我腿上:「母后,儿臣只有您了。」

炎炎夏日,我身上的衣裙很是轻薄。

青年趴在我腿上的时候,我俩的皮肤也紧紧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年轻男子的气息就这样灼灼传来,更何况他还隐隐带了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程昱,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比我小四岁。」我将他推开,正色教训,「你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小孩了,是不是该懂事,不要跟母后撒娇了呢?」

萧程昱跪在原地,抬头看我。

皇上曾多次夸赞我很会教养孩子。

萧程昱在冷宫里面的时候,是一个多么可怜巴巴瘦小柔弱面色阴鸷的小可怜,可我养了他之后,这个小可怜就肉眼可见地发生了改变,不仅长得高长得壮了,性格还活泼了些许。

后来他懂事了,年龄大了,更是长成了引得多少少女心动的端方君子。

舒朗,端方,少年气。

在老皇帝重病之前,我一直觉得萧程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是老皇帝生病之后,萧程昱找到我,跟我说他有意于皇位,我也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谁不爱天下呢?我心想。

贩夫走卒不爱天下,那是因为他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万万人之上这个位置,但皇子不一样,他们站得离皇位最近,所以更渴望登上那至高之巅。

所以,即使目睹了皇上将二皇子下狱,我也从没有觉得二皇子有什么错——皇上重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们这些皇子,成了离那个位置最近,却又最危险的人。

屯兵造械,是为了争取,也是为了自保,只不过二皇子太明目张胆罢了。

可此刻,萧程昱跪在我的面前,没有对我提过分的要求,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一双眼睛只是那么赤裸裸地看着我,我却忽然觉得,他和我一向认为的样子并不一样。

我蓦地一阵心虚气短。

下意识地,手指又一次按上了我的鬓角。

「母后是累了吗?」萧程昱马上紧张地问我。

这个时候,他和我记忆中的少年又一样了,他想上前来帮我揉一下,却被我摆手的动作制止。

萧程昱还跪在地上,眉头紧皱,神情担忧:「母亲先歇息着,儿臣明天再来看您。」

「过两天吧。」我灌口冷茶,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心神,「你再让我考虑考虑。」

4

「你都跟他们说你要考虑考虑?」龙榻之上,老皇帝闭着眼睛问我。

我跪在床尾:「没办法,如今皇上龙体有恙,没有人肯护着我。」

老皇帝隐隐的怒气这才平息,轻声道:「都盼着我死。」

我的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臣妾盼着皇上仙龄永年。」

「那是因为我死了,你也活不成。」老皇帝拆穿我的虚伪,片刻又将他的心思都告诉我,「也罢,你是朕最好的学生,朕盼你活着,一辈子照顾朕最在意的人。」

老皇帝又提醒我道:「你莫忘了,是谁害了你的父亲和母亲。」

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家江山落在他人手里?

老皇帝也不能。

我离开老皇帝寝殿的时候,老皇帝忽然问我:「皇后,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如果不是别有所图,自然是生恩不如养恩。」

「去吧。」

如果不是别有所图,自然是生恩不如养恩。

回到寝殿的时候,我心想:老皇帝还是不放心我的。

尽管他知道,我这个所谓的「父亲」是我的杀父仇人,但帝王多疑,他依旧不放心我。

我五岁之前,不叫顾秉之父亲,而是叫他舅舅。

我母亲是顾秉之的亲妹妹,嫁给了当时许阁老的儿子许蔺臣。

按顾秉之的说法,是他入仕不久,根基不深,需要联姻。

母亲听话嫁入了许家,新婚的小夫妇并没有因为联姻而生疏冰冷,反而异常恩爱。

母亲嫁到许家不过一年,便生下了我。后来虽然未再给我添弟弟妹妹,但许家人和善,父母恩爱,我五岁之前过得实在不错。

直到突生变故。

皇帝善于玩弄人心,高坐明堂上看朝臣争斗。

党争最剧之时,那些平日里一起上朝的大臣们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

祖父一着不慎,被别人拿住了把柄,真的假的一起来,最后竟被罗列了数十种罪状,年纪一大把被发配边疆,连着我体弱的父亲,还没有走到滇南,就没了性命。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母亲正走娘家。我为了不让她担心,装作睡着了。谁知半夜她独自出门,我轻手轻脚跟在她身后,她失魂落魄不曾发现我。

母亲进了舅舅顾秉之的书房,哭着将我托付给了他。

「公公和夫君身死,我们孤儿寡母,那许家就如豺狼窝无异,看在我为你拿的那些东西的份上,兄长收留了幺幺吧。」

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不懂母亲是什么意思。

直到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发现母亲吊在了房梁之上。

顾秉之捂住我的嘴不叫我叫唤。他把我抱了出来,我和母亲住的屋子就失了火。

许家夫人带女儿回娘家的时候遭了火灾,连带着小小的许家姑娘一起被烧死在了小院子里。顾秉之将尸体送回许家的时候,许家当家的已经换成了旁支的亲戚,只草草办了场葬礼,没有过度询问死因。

我有除「幺幺」之外的大名,只是不再姓许,而是成了顾秉之的夫人,我舅母的女儿。

我被送到金陵城,一直养到了十二岁。

十二岁的那年,顾秉之接我进京,对外称我「母亲」当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可小女儿身体孱弱难以养活,于是听了和尚的话,隐了出身和姓名,送去金陵将养。

我回来的时候,顾秉之已平步青云,官至吏部尚书。

顾家门厅煊赫,家大业大,比之当年的许家也不遑多让。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孪生哥哥」。

十四岁那年,皇帝路过顾府,见到了骑在墙头上的我,我成了宫里的妃子。

再往后,我跟在皇上身边,一日他忽然来了兴致,将顾秉之害我父亲祖父,从此平步青云的证据全部放在了我的眼前。

「用家中的女儿换取仕途通达。」老皇帝看着我新交给他的策论,「你们顾家,一向有这个传统。」

5

不能回忆往事。

第二天早上,我困得起不来。

皇帝那里怠慢不得,我脚底虚浮得很,却只能强撑着去伺候他。可身体不适是能看出来的,老皇帝问我:「可是太累?不妨将一些东西分给别人。」

「不用。」我强撑着说。

「那就去睡觉。」老皇帝挥了挥胳膊,让我退下,却在我临出门的时候又叫住我,问道,「意儿问过我没有?」

「小郡主和皇上向来亲近。」我低头回答,「自然是问过的。」

「不见我她可曾哭闹?」对面又问出声来。

「臣妾同她说了,皇上最近忙得很,郡主很是懂事。」

「那就好,你下去吧。」

回寝宫休息之前,我去看望了一趟清河郡主。

这个最得皇上喜欢的小姑娘见到我过来,急忙扑到了我的怀里。

清河郡主讨人喜欢,只要抱一抱她,就好像近日来的疲乏尽去了一般,让我内心都柔软起来了。

小姑娘撒娇卖痴不提,我好容易将她哄住,让她继续好好待在自己的宫苑里,这才放心回去。

清河郡主虽然住在宫中,却是由皇上亲自抚养。她不和任何后妃亲近,唯有我,算是得她几分喜欢。

也正是这几分喜欢,才让皇上对我有了几分另眼相看。

刚刚到了寝宫门口,春枝便急急迎了出来,拦住我道:「大公子来了,正在里面等您呢。」

我诧异:「皇上病重不假,但皇宫守卫何时如此松懈,让他一个外臣能随意进来?」

春枝低声回道:「是三皇子,三皇子在宫门外遇到了大公子,奴才们都不敢拦。」

守门的侍卫不敢拦,春枝他们也不敢拦。

也对,谁不知道皇帝身子不太好了。膝下又只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暴虐恣睢不得皇帝喜欢,二儿子犯事早被拘禁——这三皇子,底下的人还不可着劲儿讨好?

「三皇子去看望皇上了。」春枝压低了声音,「奴婢早早支走了其他人,娘娘快些进去,和大公子说说话吧。」

说着,大逆不道地将我往殿内推。

进了殿里,就见到顾郢亭正站在厅前,他面前的案上放着一杯龙井,半掀着盖子,顾郢亭低头正在数茶叶。

男子十四岁和二十四岁,其实是没有多大差别的。

顾郢亭就没大变,除了长得高了一点,相貌更好了一点之外,他还是他,风致朗朗,性情端方。

我进门的时候发出了声响。

顾郢亭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门前的我。

男子十四岁和二十四岁,还是很有区别的。

顾郢亭的眉目显得有几分坚毅了,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生疏。但好在很快,他露出了笑容,轻声喊我的名字:「阿浓。」

春枝为我们关上了门。

我和顾郢亭曾经有过一段情。

名义上的亲兄妹暗生情愫,我们曾经大闹顾府。后来知情人士尽数发卖,只有春枝,是我用命保下来的。

顾郢亭的腰带上挂着几个香囊,香囊上的针法生疏,不像是买来,也不是出自顾夫人之手。

他迫不及待地对我说着情话:「阿浓,这些年,你就真的没有想我吗?」

……

萧程昱闯进来的时候,顾郢亭回忆完了我们俩的青春。

见着我的眼眶发红,他喝了口茶,温声道:「只要你帮我们,阿浓,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

我问他:「一家人在一起?我的好兄长,那岂不是你为太子,我为公主吗?」

顾郢亭试探着勾勾我的手:「到时候父亲什么都得到了,哪里还会管我们?」

「我不信你。」我道,然后假作撒娇,「除非——你将那香囊给我。」

他的脸色变了变,却在我说出要荷包的时候骤然笑开,像是看透了我的模样:「这本是别人……这也要吃醋,吃醋就吃吧,小醋罐子可不是你吗?」

他潇洒地将香囊解下,放入我的手中。

「满意了?」

下一刻,殿外就传来了春枝的声音:「三皇子,娘娘在里面有要事,您怎么能硬闯?」

有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砰」的一声,殿门被踹开了。

萧程昱背光站在门外,看不清脸色。

当他的声音冷极了:「母妃,你和舅舅,是在叙旧吗?」

他的视线落在我们手中的香囊上,却快要将我的手烧出一个洞来。

顾郢亭不愧是一个脓包。

见到萧程昱过来,他香囊也顾不得要了,只和萧程昱匆匆行礼,就准备告退了。

萧程昱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到对方的脸上都浸出了略微的汗珠,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本宫让你下去了吗?」我忽然开口。

「滚出去!」是萧程昱的声音。

相比于我,顾郢亭还是更怕萧程昱一些。

也难怪,毕竟他还以为,我仍旧是当初那个缠在他身边撒娇弄痴的女孩。

顾郢亭乖乖地退下,还贴心地为我们关了门。

于是,萧程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靠近我,粗粝的手指磨过我眼下——手指的温度就那样透过薄薄的眼皮,透到了骨子里。

「你刚刚为他哭了?」

萧程昱在我面前从来是可怜巴巴的,哪里有过这样的侵略感?

他这样子,一时间竟然唬住了我,让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三步。

可就是这三步!

萧程昱是个狼崽子!你若在他面前一直强势还好,可你但凡有一两分示弱,就要随时提防他的反扑。

我没有想到,萧程昱直接掐着我的腰抱了起来,拎着我就往床帏里走去。

「萧程昱!青天白日你要做什么?」我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呵斥他。

但狼崽子一向是叼着了肉就不撒口的。

萧程昱一把将我扔在了床上,脸就凑了上来,声音嘶哑:「母后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了?」

可以个大头鬼!

我一脚踢下去。

他不曾提防我,猛地被踢倒了,脸色惨败地往一边滚去。

滚到地上之后,他还不忘恨恨问我:「为什么父皇可以,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我愣在了当场。

他那句父皇可以我能理解,他可以?他是谁?

再看萧程昱那双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他可以」居然说的是顾郢亭。

顾郢亭可以?

顾郢亭算个屁!

当然,现在的萧程昱也算个屁。

可心中如何作想,面上还要好好安抚一下的。

我起身将萧程昱扶起来:「顾郢亭是我哥。」

「他最好真的是你哥!」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萧程昱也知道了我的身世?

也对,当年我便宜爹做得并不算太隐秘,我和顾郢亭的事情也曾经闹得轰轰烈烈,萧程昱查出来了也正常。

只是,查出来了归查出来了,他在这儿撒什么疯?

「顾郢亭是不是我哥你不用管。」我正色警告他,「但你最好知道,我是你的母后。」

萧程昱的脸色一白。

我一向宠着他,这还是第一次跟他说这么严重的话,萧程昱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母后,你看不出我的心意?」

我闭上眼睛,心想:都是演的。

都是演的。

他们这些人,都惯用感情做筹码。

他刚刚将我按倒在床上的时候,真的有几分生气吗?没有的,他只是害怕。

他害怕我会因为顾郢亭的存在而帮助我的便宜爹罢了。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殿门却忽然洞开了——春枝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哭喊道:「娘娘快去看看吧!皇上驾崩了!」

我尚且没有说话,刚刚还在地上呻吟的萧程昱却顾不得疼痛,走上前来:「你刚刚说什么?皇上……」

他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说不出的复杂。

春枝不敢抬头看人,只哭腔道:「娘娘快去看看吧,皇上驾崩时只有娴妃娘娘在,娴妃娘娘说皇上口谕,要将皇位传给大皇子呐。」

春枝刚刚话落,旁边的萧程昱已经一脚踹了过去:「小小宫女,妄议国祚!」

他踢出去的那瞬间,我的巴掌已经扇到了他的脸上:「能耐了你,拿我的丫鬟出气!」

他再没有了刚刚的猖狂,乖乖垂手立在了我的身后。

「乖觉着点,娴妃算什么东西!」

6

太极殿里,娴妃已经等候多时。

老皇帝躺在龙床上——前一日还在教导我如何处理国家大事的他,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宫妃和大臣们纷纷跪在阶下哭着,只有娴妃,难得趾高气扬,站在龙床一侧,捂着帕子假哭。

为什么要用帕子捂嘴?怕一拿开就会忍不住笑出来吧?

不过没关系,等一会儿她就该真哭了。

见我过来,娴妃先是不情不愿地跟我行了礼,然后语带抱怨道:「皇后娘娘怎么才来,皇上驾崩前没见到您,可得多遗憾呢。」

得了吧,也不知道她怎么走了狗屎运闯进了太极殿,现在都开始内涵周边的人了。

我以前不爱和娴妃打交道,就是受不了她这通身的茶味儿。 

于是,我自动忽略过她,转而问大太监苏常玉:「昨日里皇上身体还好着,怎么好好的忽然去了?」

娴妃还在那里得意扬扬地翘尾巴。

苏常玉轻轻瞥了娴妃一眼:「奴才也不知道,当时皇上想吃一些粥,奴才去了趟御膳房,回来就见到皇上躺在床上,娴妃娘娘站在一旁。」

此言一出,就算娴妃脑子不太好,也变了脸色。

「苏常玉,你是什么意思?」

「奴才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把奴才看到的说给皇后娘娘听罢了。」

「先叫太医吧,看看皇上是怎么回事。」我下了决定。

苏常玉再不肯离开当场,只叫了他的徒弟过来。小太监伶俐,脆生生答应了便跑了下去。

底下大臣们也顾不上哭了,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而跪在最前方的大皇子,着急之下更是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他喊我。

我冷眼瞟去,就见大皇子一双眼睛阴狠狠的,好像要射出冰凌来。

吓唬谁呢?我怕你不成?

母子同心,他娘也过来助攻。

「皇后娘娘大概不知道,皇上驾崩前,亲口对臣妾说,他将皇位传给了大皇子。」

我脸上一片公正无私,问向苏常玉:「皇上没有留遗旨,说让哪位皇子继位?」

底下一群大臣也仰头,眼巴巴地看着苏常玉。

苏常玉摇摇头。

「可皇上留了口谕……」娴妃急着解释。

「什么时候,只有一个人听到的口谕也算口谕了?」

娴妃还没有来得及辩驳,太医便罗贯而入——

「你们好好看看,圣上是怎么驾崩的。」我让开路来,「若是看错了,本宫饶不了你们。」

一个太医看了之后退下来,瑟瑟趴伏于地:「圣上指甲发青,似乎中了剧毒。」

又一个太医看了之后退下,半晌嗫喏:「圣上腹部肿胀,似乎是中了剧毒。」

「圣上耳孔出血……」

「圣上眼底淤血……」

随着一个一个太医的禀报,大皇子和娴妃的神色已经由笃定变成了惊惶。

「顾问诗,你伙同太医陷害我。」

「对。」我一步步登上台阶,往娴妃面前走去,「本宫权势滔天,收买得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

娴妃被拉下去的时候,我站在了龙床一侧,沉声问大臣们:「皇上每日的脉案在此,忽然宾天,当时在皇上身边的娴妃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么,所谓的皇上口谕,自然也做不得数。」

娴妃被扣下,很多事情就好操作了许多。

大皇子目眦欲裂,可周边侍卫众多,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看着我派人去搜查娴妃娘娘的宫殿。

宫女一刻钟来回,跪伏于地,瑟瑟发抖:「娘娘……奴婢在娴妃娘娘的宫中,搜到了砒霜!」

「砒霜啊!」我好整以暇,「大理寺卿,这案子可还有什么疑点?」

大理寺卿上前,跪伏在地:「回禀娘娘,此案毫无疑点。」

他当然得说此案毫无疑点。

并非他和我有故。而是伏虎卫早在娴妃被抓下去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大殿,站在了各位大臣的身后。

我的「好父亲」和那些大臣一样,趴跪在地,不敢在这关键时刻引人注意。

我的「好儿子」要避嫌,现在还在抹眼泪,一副要随着他父皇去了的模样。

无论是大皇子的拥趸,还是三皇子的,或者是我父亲的学生们,没有一个敢吭声。

伏虎卫,多少年打出来的名声。

「就这样吧。」我揉揉眉心,「还是皇上要紧,新皇登基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这话一说出口,即使是有伏虎卫的人压着,也炸了锅。

更有耿直的大臣排众而出,伏跪哭喊道:「娘娘三思,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嘿,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国不可一日无君了?老皇帝病得要死的时候,成月成月不管事,有我撑着不也过来了吗?

但这话不能明说。

我只能一甩袖:「皇上圣明,之前便同本宫商量数次由哪位皇子继位,不可能不留遗旨,遗旨未定,本宫不能枉顾圣上心意。」

正经的理由我已经给了,再不听,我只能让伏虎卫替我说话。

大臣们没有一个心中满意,退下去的时候一个个唉声叹气。

7

老皇帝驾崩,我身上压的事情更多了。

大臣们纷纷回家中准备,皇子和后妃在太极殿守灵。

按理来说我本应该守在老皇帝的棺椁旁的,可现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只嘱咐苏常玉帮一下来主持葬礼的宗室,便匆匆往外走去。

只是,我没有想到,萧程昱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竟然在后花园里拦住了我。

「母后这是去哪里?」萧程昱问我。

我带的人并不算少,可他就是吃准我不敢叫人,一把把我扯到无人处,轻声问我:「母后刚刚为什么不直接说父皇属意于我?」

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萧程昱。

要是所谓的「口谕」真的有用的话,朝臣们早趁着我还没进入太极殿的时候,就已经把大皇子推上王位了。

所以萧程昱凭什么认为,在大皇子那里没有用的口谕,在他那里就有用了?

「想继位的话,本宫劝三皇子再等等。」我拍拍他的肩膀,「别以为大皇子的军队,我父亲的臣属,还有伏虎卫,是吃素的。」

「萧程昱,前路漫漫,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赶走了萧程昱,春枝巧声讨趣:「如今娘娘和三皇子说话,硬气多了。」

我当然硬气多了。

老皇帝重病,我父亲和萧程昱两个人轮流着进宫游说我,逼迫我。

我虽身为皇后,又沟通前朝,但终究根基不深,只能和他们虚与委蛇。

两边周旋,好生辛苦啊。

可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看着是老皇帝身死,我最大的倚仗没有了。实际上,老皇帝一死,手中的权柄放在那里,只要我能抢夺一半……

我不吭声,只埋头往前走去。

来到灯火通明的宫苑前,我叫停了随从我的人,只身走了进去。

宫苑小巧而精致,粗看不显,可细看下来,比我这个皇后娘娘的宫殿都要华贵。

我拾级而上,跨过汉白玉台阶,轻轻推门,就见到了跪坐在前殿的小小姑娘。

「你来了这里。」我跪在了她的旁侧。

「他已经死了吗?」清河郡主问我。

这里本不是清河郡主的住所,而是她的母亲,庆端长公主的宫殿。

庆端长公主是元后亲女,也是皇上唯一的女儿。

彼时国家刚定,百废待兴之时,便是庆端长公主主动站出来,前往匈奴和亲。

后来长公主携女归来,圣眷恩隆,却奈何红颜早逝,留下清河郡主一人孤单。

只有少数人知道,当年庆端长公主的死,和老皇帝有关。

「皇上驾崩了。」我在一侧点香,「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皇上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娴妃,而是你吧?」

「还有皇上的遗旨——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提前留下遗旨呢?」

「伏虎卫的兵符。」我笑着问出口,「也是在清河郡主的手里吗?」

清河郡主小小的一个,跪在庆端长公主的牌位前。

只剩她一个小姑娘,在这个世界孤零零的。

「皇后娘娘。」她不答我,只是泪流满面,「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死了。」

这个姑娘,曾经那般依赖我。

我进宫的时候她还小,软乎乎的一团,机缘巧合与我结识。

她将我带到老皇帝的面前,助我一步步往上爬,成为皇后。

我问她为什么帮我。

小小的少女难得深沉道:「算是我和皇后娘娘同病相怜吧。」

如今,这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曾经得了我一两分真心相待的人,正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来,轻轻叹息:「郡主为什么要难过呢?那碗粥,不是郡主亲手端上去的吗?」

皇上想要吃粥,大太监苏常玉去御膳房查看,不过片刻,清河郡主却带着娴妃娘娘,亲自把粥端给了皇帝。

「清河郡主小小年纪,怎么会接触到毒药呢?」我默了默,「当然是因为……那毒药是皇上给清河郡主的。」

「是让清河郡主用来对付我的毒药啊。」

「清河郡主不想杀我,就像我不舍得伤害清河郡主一样。」我轻声哄她,「把圣旨,伏虎卫的兵符给我,我送清河郡主回匈奴。」

「清河郡主在这世上还有亲人,他还在等着郡主同他团聚。」

「对了。」我问清河郡主,「遗旨上,新帝是谁?」

清河郡主还未张口——

「算了。」我轻笑了一声,「我没有必要知道了。」

8

皇帝停灵三日,吉时下葬。

棺椁被抬入帝陵那日,万民恸哭。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一直是一个好皇帝。

皇帝一下葬,皇位之争又一次开始了。

大皇子那日也不过暂时被我弹压下去,等老皇帝下葬之后又卷土重来,隐隐有从边境调兵的趋势,父亲时时进宫问我,萧程昱则积极在朝臣中走动。

这三方中,我父亲是最菜的。

他走惯了卖女求荣的路,以为家里出了一个皇后他就能问鼎皇位。

可他根本没有想过,他的手下不过是一群被君为臣纲洗脑的文人,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哦,他是那个最大的文人。

所以,他现在还在犹犹豫豫地问我:「问诗,虎符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笑出声来:「父亲,您是真的以为,我拿到了虎符还会帮您啊。」

明明我拿到虎符之后,最想弄死的就是你啊。

「我都能当太后了,是脑子有问题吗?还要找着去当公主?」

我爹,不,顾秉之脸色大变,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竟然要帮萧程昱!你可想清楚了!」

我点点头:「皇上的旨意在此,本宫只听皇上的。本宫不帮皇上,难道还要帮你这个乱臣贼子吗?」

「顾问诗!」顾秉之喊我的名字。

「父亲记错了。」我打断他的话,「本宫不叫顾问诗,而叫许问诗!」

我的名字……叫许问诗。

顾秉之知道我不打算帮助他之后,疯了一样攻击萧程昱。

萧程昱不知道顾秉之发了什么疯,只好也来找我。

跟皇位只差一步之遥的人,就那么跪在殿外,轻声细语道:「求母后帮我。」

他没有了他父皇重病那两天的神气——曾经的他以为,圣眷是他最大的倚仗。

可等到他父皇不在了,他才发现,论年龄,他没有办法和大皇子比,论老谋深算,他没有办法和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比。

「大概是因为本宫想帮你……」我假惺惺地擦了擦眼泪,「父亲想着,若是除去你……本宫自然只有帮他了。」

顾秉之便是这样想的。

我自然没有说谎。

萧程昱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来:「他凭什么要母后帮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对许家做了什么吗?」

「啊?」我适时露出惊讶之色,「你说什么……我父亲……他怎么会?」

「母后还不知道吧?许阁老清廉半生,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一切都是因为顾秉之的陷害罢了!」

我故作惊讶,又装作愤怒:「你!你不要冤枉父亲!」

「我一定会让母后看清顾秉之的真面目!」

萧程昱匆匆出宫。

我也匆匆出宫,不过,去的是大皇子萧程煦的府上。

「我若能放你母亲出宫,你愿以何物相换?」

人都有软肋。

大皇子萧程煦,暴虐恣睢,拥兵自重,但是他这一生中最珍视的人,不巧,就在我的手上。

「若我将你想要的东西交出来,你怎么保证我和我母妃能安然无恙?」

「自然能保证。」我安抚地笑笑,「只要你的兄弟不登帝位,你就不会是他们的眼中钉。」

「你不帮老三?」萧程煦诧异问我。

「我为什么要帮他呢?」

是,老皇帝就他们三个皇子,而我帮我名下的萧程昱是最有利的。

但谁说我只能帮萧程昱呢?

萧程煦给我兵符的那个早上,御史台弹劾顾秉之,说他冤枉许阁老,忘恩负义,陈年证据一份份地拍在顾秉之的面前,只把顾秉之这个「清高文人」拍到了奸臣的耻辱柱上。

「可惜了。」苏常玉替我磨墨,「新皇未立,群臣歇朝,这案子在大理寺办的,奴才也就没看成顾秉之的模样。」

顾秉之风光的时候,人人捧他的臭脚,顾秉之落寞的时候,人人都想踩他一脚。

我得了空去天牢里看顾秉之。

他坐在牢房一角,并不搭理我。

倒是顾郢亭,见我过来,贵公子的风度也不维持了,只握着栏杆喊我的名字:「问诗,问诗,救救我!」

狱卒护着我往后躲了躲,怕被他碰到。

我轻轻摆手,让狱卒退下。

「问诗,表妹,当初没有跟你离开是我错了,我……我一直是爱你的。」

顾秉之在另一头不言不语。

他们还将顾郢亭当作救命绳索。毕竟当初我和顾郢亭「爱」得轰轰烈烈,顾家上下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所以,顾郢亭满是希望道:「问诗,只要你愿意帮帮我,我愿意……我愿意入你床帏,我愿意做你的鹰犬。」

旁侧,他的妻子忍不住脸上露出愤愤之色。

「当年我们相约私奔,你道为何私奔不成?」我笑出声来,「你真的以为,我能看上你吗?」

当年,我和顾郢亭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私奔。

那时,我不过刚刚从金陵回来不久,入了顾府,顾秉之对我的愧疚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磨殆尽,我又不得顾夫人的喜欢。但我在顾府过得还不错,全因为顾郢亭的额外照顾。

少年时候的我,很是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不过一年,我便和顾郢亭互许了终身。

可我和他名义上是兄妹,若在一起便是为天下所不容,于是我问他愿不愿意和我私奔。

彼时顾夫人正欲为顾郢亭说亲,少年就那么下了决心,准备和我浪迹天涯,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谁能想到,他和我金银细软都收拾好了,正准备翻墙的时候,顾夫人会过来抓我们?

后来的顾郢亭,曾多次为了那时候的犹豫和后悔而对我道歉。

直到我翻上墙头,看到了路过的老皇帝。

顾秉之像是忽然醒悟一般:「你从那时就已经开始设计顾家了,你从那时就想报复我?」

「对的啊父亲。」我肯定他的回答,「你才知道啊。」

我那时候就已经在设计顾家,而且设计成功了。

顾秉之给顾郢亭挑了一个贵女,本准备联姻以得到支持,那婚事被我硬生生给作没了。

「不让顾家陪葬,怎么宽慰我祖父和父亲泉下亡灵?」

我也不会灭了顾家满门。

只会给他们与我父亲和祖父同样的结局。

流放滇南,是死是活,全看他们的本事。

萧程昱终究手段稚嫩。

苏常玉拿了舆图给我看的时候,尚且在劝我:「娘娘,斩草最忌不除根。」

「挑两个不太富饶的地方,作萧程昱和萧程煦的封地吧。」我合上舆图,「让伏虎卫跟着他们,自然就不怕他们生出其他的心思了。」

苏常玉默了默,最终退了下去。

苏常玉是这宫中最会审时度势的人,谁占了优势,他就跟谁。

譬如此刻。

「明日,皇上的圣旨就找到了。」

9

第二日一早,宫人一一去请休沐在家的大臣,太和殿共议新君之事。

大臣们在阶下窃窃私语,直到我拿着圣旨走上了台阶。

「苏公公。」我喊道,「为大家颁旨吧。」

阶下的一群人里,大皇子早知结局,蔫在原地,剩下的追随大皇子的大臣们也没有几个脸色好看的。

我父亲一党清洗之后,朝臣也少了很多。

只有萧程昱,他抬头看我,眼中还抱着些许的希望。

可惜了。

皇上的遗旨里,新帝并不是他。

而是宗室里一个不过四岁的孩子。

我已经给孩子穿上了龙袍,只伸伸手,他便往我面前走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母后。

很是乖觉的孩子。

比萧程昱这个狼崽子要乖觉得多。

萧程昱在圣旨读完,知道他不是新帝人选的时候就变了脸色——萧程煦脸上也露出诧异的表情来,或者说,所有的朝臣都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宁肯在宗室之中选一个小孩子,也不肯选他们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

萧程昱当即便准备站起来,可是等他站到一半的时候,伏虎卫便狠狠地将他压了下去 _

「萧程昱。」我喊他的名字,「还不拜见皇上?」

伏虎卫的刀纷纷出鞘,大部分的朝臣们乖乖跪了下去,高喊吾皇万岁。

只有萧程昱,面带不甘心地喊道:「我不相信,不相信父皇会将皇位传给他!」

难怪他不相信,这个孩子在宗室之中十分不起眼,算是老皇帝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

可他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他曾经在宫中不也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吗?现在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我给苏常玉使了一个眼色,苏常玉递了圣旨给他看。

「你学了父皇的字迹……当初你批奏折……」

糊涂了不是。

我怎么能学得来真龙天子的字迹?

我区区一个后宫女子,怎么能在先皇还在的时候,就干预前朝事务,还斗胆批奏折?

怎么也得等到小皇帝登基之后,我才能以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啊。

10

小皇帝登基大典那日,我代替小皇帝下了圣旨,福王萧程昱和端王萧程煦需即刻前往封地,不能久留。

萧程昱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

听说他在城门口等了很久很久。

后来,春枝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是萧程昱给我的。

「娘娘,要看看吗?」春枝问我。

「看什么呢?」我没有打开信封,「烧了吧。」

春枝面露不忍之色:「娘娘,三皇子他……是真的喜欢您。」

我知道。

春枝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我和……萧程昱,年龄相差不大。

我将他养在名下的时候,他已经是懂事的年纪,很快便出宫建府了,所以我和他的交集并不算多。

只记得最深的两次——

一次是他在冷宫之中,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八九岁的样子,我看他可怜,于是朝老皇帝讨要了他,让他记在我的名下。

小少年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双眼睛清凌凌的:「我会好好报答你。」

他连一句母后都不会叫,只一声声说着报答我。

第二次是他已经出宫建府之后。

老皇帝猜忌之心重,对我的信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那次不知怎么,我惹了他,老皇帝大发雷霆,罚我在太极殿外跪着。

隆冬之日,大雪纷纷。

他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担心我,又不敢惹了老皇帝生气,于是只好打了伞,一遍一遍地装作路过。

可后来——

权力诱人,故人心易变……

萧程昱从不知道,在他和我爹爹争相询问我会支持谁之前,我已经在老皇帝病榻前进了无数次言。

「三皇子可堪大位。」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些进言的作用,从清河郡主手里拿来的诏书上,老皇帝属意的新帝确实是萧程昱。

可确定老皇帝属意之人的时候,我先想到的并不是萧程昱和我那些仅有的,算是和谐相处的回忆。

而是他一次次问我是站在我爹这边还是他这边。

是那次他红着眼掐着我的腰往榻上扔的一幕。

他离皇帝之位,也曾一步之遥啊。

……

新帝得乖觉。

我将奏折摞成一摞,又将朱笔搁在砚台上:「可我从来没有心悦过他,从未有过。」

旁侧放着太后朝服。

「好好歇着吧。」我让春枝扶我上榻,「明日就是第一天上朝了。」

(完)

□ 青山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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