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自救

自救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我看见从小将我养大的姐夫杀人了。

他用领带勒死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撕碎她的衣服,用砍刀把尸体剁成碎块。

此刻,我藏在他对面楼的阳台上,看着他把碎块用保鲜膜包好,依次放进冰箱的冷冻室。

昏黄的灯光下,姐夫犹如地狱里的恶魔,高大的身影好像笼罩着猩红的血雾。

我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料撞翻了旁边的花草架,一根铁棍戳到我的后背,让我下意识发出惨叫。

姐夫猛地转过头,透过半开的窗户直勾勾盯着我藏身的阳台。

幸好天刚刚擦黑,纵然有灯光,他也只能看清位置。

他迅速关上冰箱,直接冲出厨房。

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过来了。

01

高中同学林婉出国旅游,我不想受姐姐和姐夫的管束,就借口去隔壁市看朋友,想躲在林婉家住几天,刚好这几天姐姐也出差。

林婉爸妈给她新租的房子,就在姐夫家的对面。

姐夫家住在 6 楼,林婉住在 8 楼,站在林婉主卧的阳台上,可以清楚看见姐夫和姐姐的卧室、以及他们的洗手间和厨房。

这是个旧小区,没有电梯,如果我现在逃出去,很可能跟姐夫迎面撞上。

如果我躲在屋里不出去,姐夫只需要去物业问一下,就能知道这是林婉租的房子。

我不能连累林婉。

慌乱之下,我躲在楼顶匿名报了警。

但我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说姐夫杀了人,只是说姐夫家有人中毒晕倒在厨房,请求他们赶紧去救人。

02

15 分钟后,我看见警车和救护车开进小区,直奔姐夫家楼下。

等警察和医生们上了楼,我才装作忘记拿东西也回了家。

只是一想到每天进出的厨房已经变成了凶案现场,我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

钥匙几次都对不准锁眼,最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我的心脏猛地加快,诧异的抬头望去。

开门的人,竟然是姐夫。

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警察,两人正微笑着交谈,120 的医生和护士站在客厅中间,脸色不太好。

场面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不是警察突然上门发现凶案现场的样子。

我有点懵,愣在门边,竟然忘记进去。

「你不是中午就出发去隔壁市看望朋友,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姐夫隽秀的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低头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漆黑如墨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疑惑。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极富磁性,像是金石碰撞时发出的悦耳声响,扣人心弦。

不愧是教音乐的老师。

看着这张让我从小无比依恋和崇拜的脸,心底顿时升起浓浓的恐惧。

我从小父母早亡,姐姐比我大 15 岁,是姐姐跟姐夫将我养大,供我读书,给了我一个家。

他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这个英俊温柔的男人,竟然是个杀人犯。

「想等朋友一起,就把车票改签了,刚准备去车站,才发现忘记拿东西。」我咬紧牙关,压下心里的惊恐和慌乱,勉强稳着声音开口回答。

姐夫叹口气,带着些许宠溺的语气说:「你呀,总是丢三落四的,赶紧去找找,一会我送你去车站。」

我点了点头,乖巧的进门,直奔我的房间。

刚关上门,我就瘫倒在地上,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湿透。

我发现事情不对劲。

03

从我看见姐夫杀人碎尸后报警,到警察上门,中间不过隔了 15 分钟,这期间我一直在对面楼顶盯着家里的厨房。

但我没有看见姐夫清理厨房和冰箱。

按理说,我声称有人在厨房中毒,警察和医生上门后,就算发现没有人中毒,也会检查下厨房里的食物,以确保万无一失。

难道,警察和医生被姐夫的花言巧语骗欺,并没有检查厨房?

那地上的血迹呢?

一个完整的人被砍成碎块,难道一丝血腥味也没有留下?

左思右想,我怎么都想不通。

昏暗的房间里,我怔怔回想着那个女孩的遇害过程,瑟瑟发抖。

同时,我又有些庆幸。

幸好我是匿名报的警,而且没有提到杀人碎尸,否则警察上了门,非但一无所获,说不定还会暴露我自己。

这时,我突然想到自己刚才进门时,没有对警察和医生的到来产生任何疑问,这岂不是就是在告诉姐夫,我知道他们会出现?

想到姐夫刚才看我的眼神,心底咯噔一跳。

愣了两秒钟,我迅速起身,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身份证拿在手里,随后打开房门走出去。

警察还站在门口跟姐夫交谈。

我尽可能自然地走进客厅,伸头看了眼警察,边倒水喝,边随口问姐夫:「我们家出什么事了吗?」

姐夫没说话,倒是他旁边的警察开口解释:「有人匿名报警,声称 602 的业主在厨房中毒倒地,急需救治。」

我做出一脸的吃惊,担忧地看向姐夫:「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是有人恶作剧的。」

姐夫温柔地冲我笑笑,他永远都是这样端方有礼,从来都不会发脾气。

「报警的人有毛病吧?」

我只能佯装生气的撇嘴,心说幸好我是利用网络拨号,否则恐怕就要露馅。

警察的脸上也很无奈,「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按规定接到报警,不管真假,我们都会当作真的来处理。」

「我理解。」

姐夫善解人意的微笑,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四目相对。

他明亮如星的眼睛望着我,顿时让我生出一种裸奔的错觉,好像在他面前我无所遁形。

好在他只是看了几秒就移开视线,随后对警察说:「我记得报假警是犯法的,如果你们有空,还是应该查查这个人,否则指不定还有下次。」

警察一口应下来。

我紧张得直冒汗,猛地喝光杯子里的水,然后拿着空杯走进厨房。

这里是凶案现场,我不信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04

厨房的灶头上放着一个高压锅,里面炖着猪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地面上雪白如纸,一点污迹也没有。

我打开冰箱,冷冻室堆满排骨和鸡,我姐姐喜欢吃焖排骨,但我喜欢吃烤鸡。

没有碎尸块,也没有血迹。

我惊愕地站在厨房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姐夫勒死那个女孩,到碎尸分装,我目睹了整个凶案过程。

被发现后,我当即跑出屋子,直奔楼顶报警,这中间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我相信,姐夫在短短一分钟内,绝不可能做到完美的清理现场。

那么,碎尸块去了哪儿?

我蹲在地上,拼命用鼻子去嗅。

从小我的嗅觉就很敏锐,我不相信一点血腥味也没有。

嗅到冰箱下面的时候,我终于有了发现。

在厨柜的死角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肉,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但肉还是软的。

我用纸巾小心翼翼把碎肉包起来塞进小包。

光凭这块碎肉,是没有办法指控姐夫杀人碎尸的。

他敢让警察进门,还站在门口交谈这么久,大概是笃定警察不会有任何发现。

如果此时跑出去揭发他,我想象不到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敢冒险,因为现在想想,姐夫杀人碎尸的手法娴熟,像是经验丰富。

他是个惯犯。

05

「你愣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夫站在厨房门口,目不转晴地盯着我。

我佯装着肚子饿,从高压锅里拈了块猪蹄塞进嘴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撒娇:「姐夫,我有点饿了,又不好出门打扰你们说话。」

姐夫的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最终笑了,他从消毒柜里摸出碗筷,准备给我挟点猪蹄。

可惜此时不是吃肉的时候,因为我不想变成冰箱里的肉。

于是,我拒绝了姐夫,转身走出厨房。

医生和护士已经离开,但那个年轻的小警察竟然还在,他站在客厅到顶的壁柜前,仰头看着柜子里的各种奖杯和荣誉证书。

这些全是属于姐夫的。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侧头望着我,眼神略显怪异。

这让我心里不停打鼓。

一般出警完毕,警察不是应该马上就离开吗?

难道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目光殷切地看着他,止不住地在心底祈祷:求你一定要发现,求你一定要发现。

那一瞬间,我甚至在犹豫要不要给这个警察一点暗示。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热切,这个警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不停地摸着鼻子,眼神躲闪,压根不敢再看我。

「乐乐,忘记给你介绍,这是我表弟谭靖。」姐夫走出来介绍。

表弟?

我仿佛被雷击般呆住,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下去,看着他身上的警服,我浑身冷汗。

姐夫的表弟竟然是警察,而他自己却是个杀人犯。

06

谭靖是姐夫小姨的儿子,今年才 25 岁,刚从公安大学毕业,在我们这片辖区当片警。

谭靖似乎对我不陌生,点头冲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干净爽朗,让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他身上的警服,让我莫名感受到了安全感。

可惜,他是姐夫的表弟。

「听说你要带学生去上海参加第六届歌手大赛,网上吵得沸沸扬扬,我看这些女粉丝多是冲着你去的,都把你炒上了热搜。」

谭靖看着姐夫,唇边带着几丝戏谑,看得出来他跟姐夫的关系很好。

姐夫白了他一眼,几分无奈:「那些小女孩不懂事,无非就是图个热闹,怎么,你也来看我的热闹?」

「没办法,你去年翻唱的那几首歌太火,我们所的女民警全部拿来设置成了来电铃声,我又没办法堵住耳朵。」

谭靖笑嘻嘻嘻地打趣。

姐夫出身良好,父母从事运输和地产行业,身家过亿,他本人也很出色,曾是某市的中考和高考状元,喜欢唱歌,毕业于国内知名的音乐学院。

微博上有很多他的粉丝,大家都崇拜地叫他清神,他经常带着学生出现在各种舞台上,俊朗帅气的颜值让他格外耀眼,向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站在旁边,出神地望着姐夫,我想不通,像他这般出类拔萃的人,为什么要去杀人?

寒暄完毕,谭靖提出要回派出所。

我心里微动,连忙提出来想蹭他的车,姐夫大概也急于把我支走,于是叮嘱谭靖把我捎出去,帮我打个车去火车站。

坐上警车后,我给姐姐打了个电话。

姐姐是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三天前带队去了边远山区,山里的信号差,断断续续的,我只听见她还有半个月才能回家。

我必须在半个月内,让姐夫绳之以法,以免他将毒手落在我姐姐身上。

谭靖将我带到派出所门口,替我打了辆车。

临走前,我主动提出添加他的微信,表示等我回来请他吃饭。

他安静地看着我,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

我总觉得谭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好像对我并不陌生,甚至有些熟稔。

但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奇怪。

如果他是姐夫的表弟,为什么我对他毫无印象?

想到姐夫,我心底又浮起浓浓的恐惧和悔恨。

07

我坐出租车直接去了市公安局。

门卫直接把我拦下,说什么也不肯放我进去。

我只得从小包里摸出那块碎肉,对门卫说:「我想知道这块肉是不是人肉组织?」

门卫的脸色刹时就变了。

很快,我被带进市局,见到了刑侦一队的大队长郭蒿,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超过 30 岁。

碎肉被送去法医科检验。

郭队长随手指了一个警察去核实我的身份信息,他则跟另一个女警察陪我坐在接待室,询问这块碎肉的来源。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刚刚高中毕业,还有一个月就要进入大学。

面对一桩突如其来的凶杀案,凶手还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姐夫,我只有寻求警察帮助这一个选项。

于是,我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郭队长神情凝重,当他听到派出所的民警上门时,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

我知道,他也不相信短短 15 分钟内,姐夫能把现场清理完毕,更不相信民警会如此大意。

因为谭靖是姐夫的表弟,他没有马上打电话去派出所向谭靖了解情况,只是等着法医科的检验结果。

这期间,我被要求反反复复讲述跟姐夫相处的点滴。

今天临出门前,姐夫还给我塞了 2000 块钱,让我多玩几天,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他跟姐姐没有孩子,在他眼里,我就等于是他的孩子。

其实,姐夫对我是很好的,姐姐出生时家里很穷,出生后就被送给别人抚养。

我小时候没有见过姐姐,直到 6 岁时家里失了火,父母双双葬身火海,姐姐才被迫接过我的监护权。

那时,她刚刚 21 岁,正在读大三。

听说姐姐不想管我,是姐夫极力劝说她将我带到学校,由已经工作两年的姐夫亲自抚养照顾我。

姐夫每晚陪我入睡,给我讲童话故事,做噩梦的时候,都是姐夫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我记得他炙热的怀抱和有力的手臂,给了我无限的安全感。

8 岁那年,他把我送进学校,接送我上学,直到高中毕业。

08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警察推门走进接待室,神色诡异地看着我,将两份文件递给了郭队长。

很快,郭队长脸色难看地盯着我。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你有多久没有吃药了?」

吃药?

我纳闷地回视他:「吃什么药?」

「许乐,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早在 8 年前就诊断出,你有双相情感障碍和精神分裂症,需要长期服药,一旦停止服药,就会产生幻觉,甚至会出现幻听和幻视。」

郭队长一脸被耍得无奈和愤怒,但他极力压抑着怒火。

我怔怔看着他,觉得很诡异,我什么时候得了精神分裂症?

双相情感障碍?

这是什么鬼?

「我没有病,我是真的看见他杀人碎尸,警察叔叔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可以发誓的。」

我极力辩解,觉得这件事开始变得魔幻起来,而且已经朝着我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郭队长听完我的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把一份文件递给我:「你拿来的那块碎肉是鸡肉,并非什么人体组织,那血也是鸡血,上面没有人的 DNA。」

我这才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鸡肉?

我不信,然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可是,我回家时,高压锅里炖着猪蹄,而我发现这块碎肉时,它明明还带着血迹,拿在手里软软的,明显是没有经过冰冻的。」

姐姐三天前出差,我是中午离家,午饭吃的是煎牛排,晚饭姐夫炖的猪蹄,那这块鸡肉从何而来?

郭队长又递给我一份文件,上面记录着我的病情和就诊记录,以及每日需要服用的药物。

我 8 岁开始在江城读小学,四年级那年被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诊断出双相情感障碍,发病时会出现幻觉,经常伴有暴力倾向和自残。

姐姐和姐夫多次被我打伤和咬伤,最严重的时候,我拿刀在学校划伤了几个同学的手臂。

小学毕业后,姐姐和姐夫带着我搬到现在这座城市。

同时,在本市第三医院就诊。

初二那年,我再次被诊断出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综合症。

09

郭队长同情又怜悯地看着我;「你家人电话多少,我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他显然把我当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于是我的证词就变成了无稽之谈。

对他而言,这桩凶杀案只是我的幻觉,并不存在。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很难看,但我看着自己手中的资料,心里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开口:「因为我是精神病患者,所以我说的话就不可信吗?」

郭队长摇了摇头,示意女警察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许乐,我们查过内网,近 4 年来,你总计报警 13 次,每次都声称目睹了凶杀案,受害人形形色色,但每次经过调查,凶杀案均不存在,根据医生的诊断和你家人的证词,你每次报警都是因为忘记服药。」

郭队长深深吸了口气,把一份记录放在我面前。

13 次报警记录。

我却一点也不记得。

郭队长凝望着我:「你前 8 次是跑去各个辖区的派出所报警,接下来的 5 次则去了区分局,每次报警你都会拿一块动物的碎肉,声称这是人体组织。」

我看着资料,突然惊恐不已。

这怎么可能,我竟然报过警?

想了想,我不死心地问他:「所以,你认为我跑来市局报警,也是因为犯了病?因为我犯了病,所以我说的话就不可信?」

郭队长大概是觉得答案对我来说有些残忍,就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小姑娘,不用怕,你的病总有一天会好的。」

听到这句话,我却突然哭出来。

心口很疼很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想说我没有病,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精神病,但我知道他不会相信。

这么多的诊断和发病记录,密密麻麻的药名。

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我真的有病?

姐夫杀人碎尸,只是我的幻觉?

可那个女孩临死前拼命挣扎的绝望告诉我,这不是幻觉。

姐夫真的杀了人。

女警察也跟着我抹眼泪,她递给我两张纸巾,温柔轻拍我的后背,这越发让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郭队长很快打了 120。

大概是怕我在公安局出事。

10

姐夫几乎和 120 同时到达市局,我没想到谭靖也来了,他带来了不久前去姐夫家勘查的现场记录。

从谭靖口中,我再一次得知,我好像真有精神病。

他曾多次帮我介绍医生,陪姐夫带着我四处看病,他拿出一叠各大医院的诊断报告。

我每次发病时,都会走到派出所或是公安局报警,指控我认识的人杀人碎尸,包括学校里的老师、姐夫家的亲戚、我的同学朋友,就连姐夫也先后受过三次指控。

可惜,每次经过调查,指控均是凭空捏造,事后,医院诊断为病情发作时产生的幻觉和臆想。

郭队长深深吸了口气,随手撕掉我的询问记录。

他应该很可怜我,因为我看见他眼圈很红。

姐夫带来 5 瓶药,在郭队长和医生的面前,分别从每个瓶子里拿出三颗白色药片,亲自喂我喝下去。

「乖,乐乐,别害怕,姐夫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的,相信我,我跟你姐姐都不会放弃你,你别害怕。」

姐夫蹲在我面前,摸摸我的脑袋,温声哄劝。

我缩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目光开始变得呆滞,脑子里只有那 13 次报警记录。

「抱歉,她姐姐最近出差,我忙着准备带学生参加歌唱比赛的工作,没有及时督促她服药,这才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不好意思。」

姐夫握着郭队长的手,不停地致歉。

他穿着黑色的西裤、雪白的衬衫,犹如小说中的白马王子,玉树临风,然而对我来说,他就是恶魔。

他杀了人。

可惜,警察并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让警察相信。

郭队长对姐夫这位网络红人十分客气,热络地攀谈起来,原本陪着我的女警察也不时偷偷看向姐夫,神色是强行抑制过后的淡然从容,眼睛里却闪着光。

「听她的讲述,从小到大应该很幸福,对家人也很依恋和信任,怎么会得这个病?」郭队长挥手让 120 先走,自己留在接待室跟姐夫闲聊。

姐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隐隐露出无奈和怜悯。

我听到他开口解释:「我岳父和岳母是遭遇大火过世的,当时她一个人睡在外间,被闻讯赶来的村民救了出来,但岳父和岳母却在她眼前双双罹难,医生说她受到的刺激太大这才生病。」

郭队长听完,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我的脸,颇为同情。

旁边的女警察惊愕地捂住嘴,放光的眼睛里慢慢涌出泪花。

我在想,她大概在说我真是太可怜了。

其实我对父母的印象很浅,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长相,姐姐从小被送了人,更不可能保留父母的照片。

姐夫也没有见过我父母,但他保留了我父母的身份证。

偶尔,他会趁着姐姐不在家的时候抱着我,指着破旧身份证上的照片对我说,这是我们的爸妈。

姐姐恨父母将她送人,从来不许我提到他们。

所以,这是我跟姐夫之间的秘密。

11

走出市局,姐夫牵着我的手上了车,谭靖跟在后面。

我很害怕,全身直发抖,大气不敢出,频频回头看向那扇玻璃拉推门,我多么希望郭队长能够追出来。

可惜,他没有。

他认定我是个精神病患者,不可能相信我的话。

真可悲。

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我。

我被姐夫推上后座,忐忑不安地等着未知的结果。

谭靖叹了口气,随后坐进驾驶座,他不停从后视镜里看我。

难怪我觉得他眼神怪异。

原来他早就认识我,也早就知道是我匿名报得警。

我像个跳梁小丑,自以为算无遗策,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知道。

姐夫坐在我旁边,侧头看着我,脸上带着安抚的微笑,对我没有丝毫的责怪和不满。

「乐乐,告诉我,这次你又在幻觉里看见了什么?」

我猛地在心里哆嗦了一下,同时又有些疑惑。

刚才在市局,郭队长明明把我的指控悉数讲给他听过,他为什么又要问一遍?

难道他在炫耀?

炫耀我就算报了警,对他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我想了想,假装愧疚地开了口:「我看见林婉对我说要出国,但你转眼就把她杀了藏在我们家的冰箱里。」

谭靖听了这番指控,脸上却没有半点吃惊,想来早就习惯我的发病,他只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然后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姐夫。

「堂堂的清神,音乐才子,但每次拿到的剧本都不咋样啊?我说表哥,你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吗?」

姐夫不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记得林婉是你高中同学,她最近好像出国旅游了,怎么可能被我藏进家里的冰箱?再说,你刚才回家的时候,不是检查过冰箱吗?」

我一怔,心仿佛突然从空中坠在地上,被砸得粉碎,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炸了起来。

姐夫知道林婉的事,也知道我回家检查过冰箱。

难道他在监视我?

我抿着唇,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姐夫摸着我的头发,低低的叹气:「乐乐,我该拿你怎么办?我拿你当女儿一样看待,你却把我想象成杀人犯。」

他边说,边拿走我的手机,找到林婉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手机很快接通,林婉欢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洋溢着快乐。

我愣了一下,忙问:「林婉,你在国外还好吗?」

「乐乐,我决定来美国念大学了,我爸妈已经给我找好了学校,这次我就不回去了,你一个人好好念大学,有空可以来美国看我呀。」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姐夫只好接过电话,自报了身份,跟林婉寒暄几句。

挂断电话后,我还没有从林婉的话中回过神来。

她竟然要去美国读大学?

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过,她也没在电话里提到刚租的房子怎么处理,再说,姐夫已经知道林婉新租的房子就在我们家对面。

想到这儿,我小心翼翼地问姐夫:「她还没说房子怎么处理呢?」

「没事,相信她父母会安排好的。」

姐夫摩挲着我的手机,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疏离的笑,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乐乐,我们回家吧,你吃过药就要好好休息。」

姐夫把手机还给我,示意谭靖开车,巨大的黑色 SUV 慢慢驶出市公安局。

我把脑袋紧紧贴着车窗,望着公安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有种直觉,这辈子我怕再也看不见公安局了。

12

姐夫陪我去了林婉的出租房,因为我出门的时候带了行李,被我留在林婉家里。

我在主卧收拾衣服,姐夫站在阳台上,他脚下是我晚上不小心撞翻的花草架。

姐夫双手撑着栏杆,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我想他一定在看自家的厨房。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杀我灭口吗?

可我先去公安局报了警,如果我突然死了,就算我是精神病,捏造了凶案,警察说不定也会起疑。

再说,我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警察都不相信我的话。

姐夫也许会因为这个原因放过我。

我可是有 13 次报假警记录的。

我决定将计就计。

就当自己真有精神病,我越疯,姐夫就越不会防备我。

可是,我该怎么疯?

真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应该是什么样的?

13

「乐乐,你过来。」

姐夫转过身,透过玻璃门朝我招手。

现在已是凌晨,他的侧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分外苍白,微微露出的牙齿闪着刺眼的光。

有些冷。

我不敢出去,但也不敢违抗他的话。

犹豫了三秒钟,我还是乖乖走过去。

「你跟警察说,晚上 7 点 30 分发现我勒死那个女孩,撕碎她的衣服,把她的尸体切成碎块放进冰箱,对不对?」

姐夫站在我旁边,指着林婉家的窗户,语声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隐隐有些异样。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奔我的大脑。

我惊恐不已,更无法否认,只能拼命装作若无其事,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姐夫不等我回答,就继续问:「谭靖告诉我,你是 7 点 50 分匿名报得警,从你看见我勒死女孩到碎尸,中间不过 20 分钟,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碎尸吗?」

原来,姐夫也知道,匿名报警的人是我,

我虽然害怕,但也把姐夫的话听了进去,神色逐渐从恐惧变成懵懂迷茫,就像一个陷入幻境的人突然清醒过来。

「乐乐,为什么在你的幻觉中,我总是拿到杀人犯的剧本,商量一下,下次帮我换个其他角色吧!」

姐夫仔细观察我的神色,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摸出手机翻到我利用网络虚拟电话报警的记录,发现确实如他所说。

姐夫牵着我的手走进厨房,打开一个电饭煲,里面是用清水浸泡的碎鸡块和几块生姜,还有一些花椒和枸杞。

料理台上,摊开放着一本菜谱。

打开的这一页正是炖鸡汤的烹饪方法,菜谱的中间夹着一支笔,这笔我认识,是去年姐夫送我的生日礼物。

料理台下,有个小凳子,上面同样摊开摆着一本书。

这是一本刑侦小说,翻开的那一页刚好讲了一个连环杀人犯,他习惯趁着黑夜袭击独身女孩,将人挟持回自己的出租房,将女孩奸杀后碎尸。

小说的封页下角,写着林婉两个字。

这是林婉的书。

14

姐夫轻轻叹了口气,捧着我的脸,让我直视他的眼睛:

「乐乐,你看见的一切只是臆想,我平时不会让你看这些小说,但我没想到林婉的出租房会有这些东西,对不起,是姐夫的疏忽。」

我怔在原地,默不作声地暗自琢磨。

这本小说上描述的场景,跟我看见的一模一样,勒死、碎尸,一样不缺。

唯独缺少奸杀。

我确实只看见姐夫撕碎受害女孩的衣服。

「你拿去市局报案的碎肉,是你从这里带走的,下午我跟你打电话,你当时说隔壁市的朋友晚上会请你喝自己亲手炖的鸡汤,当时你很兴奋,还问我下次可不可以也炖鸡汤给你喝。」

姐夫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段录音,正是我跟他的通话内容。

我亲耳听见自己提到鸡汤,还跟姐夫开玩笑,等我回家了也要学着炖鸡汤给他喝。

录音中,我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欢快又兴奋地跟姐夫撒娇,热切地讨论着炖鸡汤应该放哪些佐料才好喝。

录音里的姐夫极富耐心,他像一个温柔的父亲,回应我所有的撒娇和任性。

「对不起,乐乐,我不该提到岳父和岳母,否则你也不会突然发病。」

姐夫神情愧疚中带着悔恨。

很快,我听见录音中,姐夫随口提到如果用我父母在老家养的土鸡炖汤,味道就会更鲜美,而我听了这句话,明显顿了下,接下来的闲聊就没有那么欢乐和自然了。

我不动声色听完录音,再次打开我的通话记录,下午 2 点 10 分到 56 分,确实跟姐夫通话长达 46 分钟,跟录音的时间一模一样。

姐夫用手机翻出我前几次发病的就诊记录,无一不是因为提到父母。

医生清楚地叮嘱姐夫,尽可能不要提到那些事。

他们认为我的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是因为受到双亲罹难的打击。

父母就是我发病的契机。

15

我觉得有点奇怪,姐夫以前明明经常拿着父母的身份证,指着上面的照片,让我不要忘记父母的长相。

如果,我真有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而父母就是发病的契机,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我抬头看着万分愧疚的姐夫,强行压下心底的疑惑和恐惧,惶恐不安地咬着嘴唇,眼神飘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心虚到极点的精神病患者。

所谓亲眼看见姐夫杀人碎尸是因为姐夫偶然提到了父母,导致我精神病和妄想症发作,诸多的指控细节是因为我刚刚看过刑侦小说,进而产生的幻觉和臆想。

那块我认为的罪证——碎鸡肉,也是我从林婉的住处带过去的,当时我正在准备炖鸡汤,发病后,我把鸡肉当成人肉,一本正经跑去公安局报了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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