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珍贵的东西,你的记忆,你的聪慧,以及,你的心。」
「蒙古地大物博,什么没有,居然看上我小小女子的一颗心吗?」
「自然不是血肉之心,只是看透你心中的恨,只觉得能为我所用。」
「那我如何给你呢?」
「饮下去。」
那蒙古女子对我说。那碗黑漆漆的药水就在前面。
我看向罗刀弗,他如松树般站着,对我说:「丫头,若是不愿,我们便走吧。」
我盯着那药,喝下去,我便什么也不会记得,若是他能告诉我,我生在蒙古,爹甚娘谁,过了二十年的快乐日子,那我的心,便不会在日日夜夜中痛苦。
可是,我还有我的阿远,我还要报我的仇。
「璋国实力不在我蒙古之下,硬碰硬胜算不大,还白白伤我兄弟。」
「所以我却是要你,将璋国并于我蒙古,需要你入内,去惑他璋国王上的心。」
我愣在原地,我本来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赢,到头来,却还是要和他当年一样下作吗?!
「他心中并无我。」
「用此药,便可让他万事都听你摆布。」那个老态龙钟的女子递给我一包药粉。
「只是我怕你意气用事,所以要将你的怨气抹去,等你醒来我只会告诉你,你是蒙古的一只利剑。」
我刚要去捧那碗药,罗刀弗便拉住了我。
「卓儿,你太天真了。每每两国相争,都是尸横遍野。你真的愿意如此吗?」罗刀弗看向我,他的眼睛是棕色的,闪着光。「但是只要你说,我便赴汤蹈火。」
我真的愿意蒙古人把中原人赶尽杀绝吗?真的愿意看到中原人受苦吗?
我的恨,同这些比起来,是不是太幼稚,又太渺小呢。
「我来此,本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和他打一仗,若是再用他从前那个卑劣的计量,我又要你们何用?」
「你自然也能守着那道义,只是百姓受苦罢了。蒙古人进国都,是不会顾及什么男女老幼的。」
「再者。你凭什么和我说条件呢。」
我不要他的国,我只要他受我受过的苦。
所以璋国落在谁的手里,我不在乎。
「我会什么都不记得吗?阿远,兄长……还有……」我看向罗刀弗。
「半年之期,什么也不会记得。半年过后,若是得不到我的解药,那便一辈子也记不得。」
我又看了罗刀弗一眼,他笑着说:「丫头,若是忘了我,我可请你吃大刀削肉。」
可是我分明看到他眼眶中有些泪。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去。只是他也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一饮而尽。
腥臭的药水滑过喉咙,我只觉得瞬间头脑之中似乎有万千的蚂蚁在噬咬,我狠狠地抓住头发,罗刀弗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都渗出了血。
罗刀弗却伸出了他的手掌,我已经失去理智,最后的最后,我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场景,快得我都看不清。到最后,那些场景都慢慢化作白色。
(下)
我是萨仁。
我来此,为一件事。
让璋国王上喝下药粉,任我摆布。让璋国并入蒙古,助蒙古一统天下。
启程前,塔娜为我制了一个人皮面具,薄如蝉翼,却叫我立刻换了模样。
塔娜说,璋国是蒙古的敌人。
那我,就是冲破城门的一把剑。
可是为何偏偏是我,我不是武艺最高的,也不是最能歌善舞的,原本的容颜也被面具遮掩。
「因为你,最少心思。」
罢了,我不过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什么也记不起,似乎一醒来,我就是萨仁,似乎一醒来,我就会剑法,似乎一醒来,我就是蒙古的臣。
我懂得很少,或者几乎是什么也不懂。只是会骑射会武功,仅此而已。
初入璋国,那些冷着眼的老宫女将我们剥了个精光,检查着我们是否有脏病。
本另有十名蒙古女子与我同行,谁料她们都有一种蒙古人之中习以为常的病症,在这里却是违禁。竟只有我,通过了重重选拔,入宫为婢。
我被分配去了落樱夫人的住处。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静若处子。平日里话很少,最爱在下雨天将窗户全部打开,在窗前看雨,这点倒是与我相似。
每到雨天,下人们就准备了茶点,总有其余的妃嫔来拜访喝茶。
只是,王上从不露面。
想来这不是一个受宠的妃嫔。
每到夜里,白日里安静的落樱夫人便会将宫中的红烛,香炉翻撒一地。
「王上!!!!!!你若是丝毫不在意妾身,为何当初还要求娶妾身呢?」
她通红着面颊,我看着,心中却很平静。我本就是凉薄之人吧,如此刺心裂肺的哭诉,我居然都挤不出一滴怜悯的泪。
只是,若是王上永远不来,那我要下手,岂不是难于上青天?
「小红,你可知,如今宫中最得盛宠的是哪一位?」
我倒药渣的时候,特意问了那个身材圆润的侍女。
她总是叽叽喳喳,也最爱说这些。
「那自然是流瑛夫人。」小红拉过我说:「她本是王上身边的画师,天天跟在王上身边,前两个月刚刚封了夫人。如今王上夜夜宿在那里,都不去别的夫人宫中了。」
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阿仁,我们娘娘太清高,其他主子,如何也会隔三岔五送个汤的,我们娘娘,算来,已经快半年未见王上了。」
当我把混有药粉的茶喂落樱夫人喝下时,她正在读书,估计也是渴了,急急地就喝了一碗。
「萨仁,我不知为何有些头晕。」
话音未落,那个消瘦的身体便软软地瘫了下来。
王上赶来的时候,我正在床边伺候。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子。和画像上七分相似。果真不是常人模样,刀刻一般的面容,身着金色衣袍,极尽奢华,剑眉轻扬,目光却很淡很淡地看着在床上的落樱夫人。
「她怎么了?」
他只瞥了一眼,就转头问向一旁的太医,言语平缓,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回王上,娘娘怕是中了毒,不过不是剧毒,只需多饮水不日便可排解。」
他微微点头,目光再次撇过来,竟与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皱了皱眉,「宫中何时多了那么多婢女?」
「回王上,这是前些日子刚来的。」
他缓缓走向我,「倒是长了一双好眼睛。」
他的目光似乎恍惚了一会儿。
「奴婢给王上倒杯茶吧。」我拿起茶壶,正准备下药,他却戏谑地说:「怕不仅仅是想给寡人斟茶吧?」
皇宫上下都知道了。
一个小宫女,靠着谋害主子,狐媚之术,得了圣上赏识,到了大殿之中伺候了。
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本以为,只是能靠着这次中毒,让璋国皇上重视些落樱夫人,多来几次,我便有机会下手。
可是,只是一声令下,那些人就如同疯了一般将我拉去了那座宫殿,将我剥了个精光,沐浴洗漱,熏香,梳妆。
然后将我像是物件一般推入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我的药包已经被我慌乱之中丢在了火盆之中焚为灰烬。若要再制,必得三月。
我环顾四周,看是否有可以使用的武器,却忽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宽大的衣袖挑起清风,温暖的手掌揽过腰际。
他埋在了我的肩。
我想回过头,他却越抱越紧。
我没有说话。我记得塔娜和我说,要尽量少说话。
他却扳过我的肩膀,我不得不抬起头看上他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我从不怕任何人的眼睛。可是这双本应该陌生的眼睛,却看得我心中万分酸楚。
他的眉皱得很深,正在仔细地打量我。
我与他咫尺距离,他果真是我见过最俊俏的人。墨色瞳仁,玉白的肤,耸而直的鼻梁。
我想,若是顺利,以后这里的一切都会是蒙古的。那这样高高在上的王上,又会是怎般模样?
他看了我很久,指背在我脸侧轻轻地划过,却忽然将我重重推开。
「滚下去。」
我差点摔倒在地的时候,他却又不自觉的伸出手。
我只觉得奇怪。
这个王上,对我实在奇怪。
第一次见到流瑛夫人时,她笑脸相迎。似乎对我有着十万分的热情。
只是那双纤纤玉手抚着我的脸,冷似冰。
「萨仁,真是好名字。」
她容色极好,红润极了,任谁看了都会欢喜。
「想必你也听说了。」她笑着扶了扶鬓边的步摇说:「我本是画师,我喜欢的人,都是要画张像的。」
的确,她的宫中,挂满了画像。大多都是一个男子,只有背影或者侧影,但是谁都知道,那是璋国王上。
只是为何她从不画正面呢?
「流瑛夫人,这王上的画像,怎无正面?」
她僵了僵笑容,随即叹道:「他总是留给我背影,极少对我展露笑容,我也无从下笔。」
她却立即叫我坐好,给我端来了蜜饯茶点。「你就在窗边缓缓的地吃,我缓缓地画。」
塔娜叮嘱我绝不可无防备之心,在宫中我又时时无法松懈,只是捻起一两个蜜饯在手中,嗅嗅气味罢了。
日头不知为何忽然被乌云遮蔽,狂风大作,雨滴也稀稀落落的落下来,一下子宫中暗了下来,有宫女要来点灯,却被流瑛夫人一口回绝。
我依旧是盯着窗外,已经几乎是电闪雷鸣,可是我却嗅到了青草的气息,凉意随着雨滴掉落。
只觉得脑袋空空,我居然心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如此空白,有些奇怪。
「好了,你看看。」
我被拍了拍肩头,回头看见流瑛夫人手中的画像,几乎吓得跌倒。
那画像上的人,是我真实模样,而不是现在戴着面具的模样。
「萨仁,是塔娜叫你来的吧?」
她忽而靠近,捧住我的脸,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她喃喃说:「你果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已经不敢动弹。
她不知为何落下泪来。
「萨仁。你不必怕。我是塔娜的女儿。我比你早来了几年。」
这不可能。
塔娜说过她的女儿被璋国的人杀了,尸骨无存。
可是她把塔娜才有的玉佩放在我眼前。
只是我无法明白她复杂的眼神,流瑛夫人看着我的眼神。
「只是塔娜没有向我提起过。」
「我母亲,她从不说我的事。你,也许是她给我的一个』惊喜』。」
她拉我站起,却将那画像撕碎丢进了香炉。
「萨仁,我母亲这次来,要你做的事,很凶险,也许我可以帮你。」
我看着她,心中自然明了。她并不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
我并不是那样单纯的人。
可是似乎无论我如今如何,都无从考究。毕竟我是一个没有过去记忆的人。
「塔娜叮嘱我来刺探璋国情况,其余并未多说。」不论流瑛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不可与她为敌,她已经知晓我原本的容貌。她那双手似有魔力般,只是抚摸了我的骨相,居然画得几乎分毫不差。
流瑛走过来,拉住我的手。
「塔娜她,什么也没说吗?」
塔娜当然以为自己女儿已逝,不然不会不对我有半分叮嘱。
只不过也许塔娜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背叛了蒙古,成了璋国王上的女人吧。
我心中,自然不屑。一个女子,为了男人背叛国家,是在我心中尘土也不如的。
至于我的过去,塔娜已经告诉过我,我自小在蒙古长大,无父无母,谁也不可动摇半分。
「流瑛夫人,奴婢真的不知。」
她放下我的手,背过身去。
流瑛没有想到,母亲依旧将手伸向了璋国。
她更没有想到,她见到的,居然是萧卓儿。
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萧卓儿。她自小习画,目光毒辣,为常人所不能及。即便萧卓儿戴了举世无双的蝉翼面具,她也看得出来。
本以为,自己终究可以和王上长久相伴,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蒙古,本以为,他总会在年年岁岁中爱上自己。
可是梦碎的轻而易举。
流瑛知道,王上只要再看一眼那双眼睛,他就会立刻沦陷,而她这些日子的努力,会像散沙般随风飘散。
可是,此刻的萧卓儿,饮下了那食人心智的药水,将过往都忘却。流瑛不知道母亲派她来的目的,但却也知道,此刻已经化名为萨仁的女子,并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头痛欲裂。
她本就已经背叛了蒙古。
为了守护他。
为何,母亲总不能放过自己呢?即便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即便带回去了假的尸身。
又是为何,上天要让那个女子回来?
她该告诉王上吗?告诉他,他日夜思念的人,已经近在咫尺,还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那她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或者,将她悄悄的杀了?
太晚了。
王上一定已经认出她了。
这时候,外头有人通报。
陆凌焱来了。
流瑛不管不顾地冲进他的怀抱。
陆凌焱愣了愣,怀中的女子颤抖着,紧紧地用双臂箍着他。
他低头,看着她散落的乌发。
「今日为何不束发?竟也如此失态吗?」
她抬起头,看见那绝美的容颜微微笑了笑。可是她太熟悉这个表情了,对待她的表情,从不会流露出半分疼爱,和旁人相比,她只是多了些他的笑。
可那双手也微微拍了拍自己的背。
这就够了,流瑛心想。
她不再奢望其他。
我被安排了一个笔墨侍书的职位。平日里在陆凌焱身边,简直合极了我的意。
只不过可恨的是,药还未制好,他也奇怪,那杯茶从热到冷,换了一杯又一杯,从来都不抿一口。
从早到晚,下朝就往御书房跑。
蜡烛一根一根地添着。他极少看我。除了我,还有十几个下人伺候。
他还有一个从小就跟着的内官。
我如同一个花瓶一般,他为何还要我在身边?
我总是悄悄地看这个王上。
周身都是冰冷的气息,很难想象几日前,他那样紧的在我后面抱着我,炽热地看着我的双眼。
我从来不会有那样强烈的情感。
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人来通报,说是太子殿下来探望王上了。
我亲眼看着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然后从殿门口,一个中年女子抱着一个孩子,面带喜色的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一行人。若不是宫殿很大,怕就要显得局促了。
我看着那个孩子。
胸口忽然一痛。
我似乎从未见过这样可爱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一瞬间,我几乎觉得若是他要我的命,我也能立刻给他似的。
我看着璋国王上轻松的抱起来那个粉团一般的孩子。
那孩子咯咯笑了起来。黑葡萄般的眼睛眯了起来。圆圆的小脸,漂亮极了。
我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想抱一抱,亲一亲这个孩子。
可他是敌国的太子。
日后他的家,会变成我蒙古的家。
也许是我盯着那个孩子太久,那张小脸竟也转向了我。
居然张着手要我抱,目光澄澈。
我慌乱地看向陆凌焱。
他立刻收敛了笑容。「你和他母亲,有些像。吾儿可怜,这么小就没了母亲。」
他轻声说着,似乎是只说给我听。
「他是把你当作他母亲了。」
陆凌焱居然把孩子递给了我。
我无法克制地接了过去。孩子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我蹭了蹭他的脸颊。
可是那双不安分的小手,竟然摸上了我的耳朵。
我的面具命门就在耳后。
他轻轻一扯,面具如同碎叶般抖落。
当那薄如蝉翼的面具从脸上脱落的时候,我着急地别过脸去,想要拿出新的戴上。却还是被陆凌焱识破,他霎时间将我的脸别过来。
震惊?愤怒?
都没有。
为何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奇以后,却是见到旧人般的欣喜?那双眼睛似乎要把我整个人都吞进去一般。
我警觉地看着他,如今我居然因为一个孩子,将面容都暴露。
已是砧上鱼肉,眼前这个男子只要一声令下,我就无性命了。
可是,我臂弯里有他的儿子,这个国家的太子。
「莫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陆凌焱皱了皱眉,似乎欲言又止,他仔细地打量着我,似乎在分辨什么。
我乘机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塞入婴孩口中。
「这是毒药,你若不听我的,没有解药。你的儿子三日后便要死。」我自然没有什么毒药。这粒药丸只不过是甘草。
「你!」
他似乎气极,怒目瞪着我,却欲言又止,他忽然看向我肩侧,瞬间我肩上一疼,回过神来,他已经将那个孩子抢走,我的衣服都撕破了一大块。
他怔怔地盯着我肩后。
那里有一道伤疤。
「你来,有何目的。」
他将孩子递给宫人,慢慢走向我。
我知道,殿外此时已经聚集了御林军。
应该是紧张的时刻。
可是我为什么,却平静的可怕。
似乎心中笃定他不会伤害我,可是他的眼神太痛了。我看不懂,却莫名其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越靠近,他的眉头就皱得越深,他的眼尾就愈加的红。
在我瞥了眼下面一群已经被眼前情况吓得低头跪下的宫女内官们,在盘算如何脱身的时候,面前的人却忽然将我拉进怀抱,很紧很紧的箍住我,我感受到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后脑,我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在耳侧。感受到了他胸口重重跳动的心脏。
我回过神来想要挣扎的时候,却发觉已然动弹不得。他居然点了我的穴。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虽说我随随便便就能解穴,但还是装作无能为力。
陆凌焱带我去了他的寝宫。
「你是叫萨仁?」
他把我放在了梳妆台前,我安安静静地坐着。
镜中人是我。他将我发上所有装饰都蜕了下来。
我的头发全部散落下来。
他坐在我身侧,微凉的指背划过我的脸颊。我却觉得那一块立刻滚烫了起来。
「是蒙古女人?」
我怒目看向他。
当他终于要脱我衣服的时候,我立刻解了穴,指尖立刻抵上他的咽喉。
他仰起头,垂眼看着我,居然笑着说:「我想你来此,并不是为了杀我。不然你早就动手了。」
我冷笑一声回答说:「这可说不准,你对我如此轻浮,蒙古女子刚烈,说不准一冲动,你的性命就没了。」
「蒙古王派你来,不就是美人计吗?」
他握上我的手,我立刻用另一只手回击,可是这璋国王上的功夫厉害得很,只是几个回合我就败下阵来。两只手都被他紧紧地钳住。
「你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喃喃道。
我此刻被他困住,只在心中盘算,如何才能让他吃下我的药,并未在意他说了什么。
他却忽然放开了我的手。
「卓儿,自此以后,我会将一切都给你。」
我从地上爬起,「谁是卓儿?」
他轻轻扶住我的肩膀:「你是我的妻子,卓儿。」
我扑哧笑了出来,束起头发不屑地说:「我如今已是瓮中之鳖,璋国王上大可不必以此取笑。」
既然已经败露,干脆取得他的信任,再找机会下药。
「你背后的疤,是刀伤,几乎伤及肺腑,是我日夜照顾才得以痊愈,之后每到每月的十五都会疼痒难忍需服用特定的药物才可缓解。」
他居然知道?只是我不曾服用什么药物,只是熬着罢了,过了那天便无碍。
「你爱射箭,最喜狩猎。」
「你喜欢青草的味道,喜欢躺在草地上。」
「你最爱的是半圆的月弯钩。」
「最爱吃的菜是西湖醋鱼。」
「那个被你喂了药的孩子,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住口!你真是越来越离谱!」他说的这些,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什么西湖醋鱼,我分明闻所未闻,不知为何眼前却出现那菜的模样。
心开始咚咚咚地跳着。
「那你说,为何我会在蒙古醒来!为何你说的这些,我什么也不记得?!」
萨仁,挺住,他在迷惑你。
无论他说什么,无论那双眼睛多么迷人,也不要信。
只是,我的任务只是让他饮下我的药。大可不必较真。
论武功我在他之下,论处境,我在劣势。
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璋国王上要编这样一个谎话来骗我。
晚膳吃了西湖醋鱼,珍珠鸡丝羹,精致的中原菜色大大小小摆了一桌子,喝的酒是青梅子酒。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肚。
这酸酸甜甜的口味同蒙古截然不同。
我居然真的很爱吃。
他已经张口闭口叫我卓儿。眼中尽是柔情。我心中虽然不屑,倒也庆幸,恐怕是我真的与他离去的妻子长的很像,他将我当作一个替身,也是好的。
本来我只身一人来此,已经做好了以身许国的准备。别说是璋国王上要与我共赴周公梦,就算是死,我也得拉他垫背。
可是近来,忽然多了一个男子,对我嘘寒问暖,我实在觉得别扭。
我在蒙古醒来时,塔娜告诉我,我没有家人朋友。我像是一个空白人,除了功夫尚在,腹中依旧有诗书,其余一概不知,有时甚至连蒙古的衣裙也不会穿。
我是一个中原人也不认识的。蒙古的男人,没一个像璋国王上这样,细皮白肉,温文尔雅,更不会给女人这样夹菜,我本以为这样的男子会是个病秧子,他却功夫了得,即便不用全力也将我死死压制。
我对陆凌焱依旧是防备的,目光不敢离开他,他却悠然自在,慢慢地饮了口酒。
我心想,若是那药已经下了进去该有多好,那我便可以成为英雄了。
「总是如此盯着我,就这样想我吗?」他放下杯子,一只手伸过来似想勾我的下巴。酒色生欢,他大抵是要对我使下流手段了。
塔娜说了,不得已时要应变,委身于他人也不是不可。
我咬了咬牙,抓过那微凉的手,放在颊侧。
我知道我是美的,只要用我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男人,他们是会即刻动心的。
他分明是怔住了,那手却在我颊侧蹭了蹭。
怎么回事,塔娜,你没告诉我,为什么他看我的时候我的心会跳的这样快,比我策马十里跳得还快,比我伤疤疼痒难忍时跳得还快。我的脸已经热得发烫,似乎想要那微凉的手永远的停留下去。
他的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我。
我竟闭上了眼睛,当我以为我终于阻隔了那使我感觉快要死去的目光以后。
梅子酒的清香袭来,灼热的唇覆住了我的嘴唇。
好在那日的一切终于此。他似乎清醒般的离开了我。「宫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我还需要时间来还你的名分,这几日,我会给你安排一个隐秘住处。」
正合我意。
春意阑珊,我的毒药已经再次制成,只不过璋国王上出宫亲征,我还没来得及下手。
那日的吻像是心中的一根刺,时常刺痛一下,我竟没有厌恶,只是觉得温暖与亲切,似乎只是一个旧人的拥抱一般,可每每想起那个吻,却又无法控制地想起他来。就恨不得用刀将心中被他蚕食的那块剜下来。
越想清除他的影子,那影子就越清晰。
傍晚时分,流瑛夫人来到我的宫殿。
她端着一碗蒙古的奶豆腐送给我,微微朝我笑了。她已经完全像个汉人了,柳叶弯眉,胭脂水粉,发髻步摇,绸衣绸裙。
我尽量避开她,她已经是叛国罪人,讲道理我应该为国除害才是,只不过她也是一介女子,我与她总有惺惺相惜之处。
和流瑛夫人一起来的是一个小太监,他几乎可以说像个有头发和尚。
有些惨白的皮肤,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细长,并不窄。
他的鼻子几乎有些像女人,不过又高耸。薄唇微抿,唇线清晰。
真是清秀极了。
「萨仁,我知道我母亲要你来此是要杀掉他。」
流瑛夫人没有笑,死死地盯着我。
「我本就只是来刺探军情的一颗棋子,如今暴露,已经是废棋,您大可不必担心。」
我知道她不会相信我的说辞,却也不会撕破脸皮。
「不,」她忽而笑了,「我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我愣住了。这个爱陆凌焱已经爱得死心塌地的女子,会帮我?
不过我却是好奇,不知道她想下一盘什么棋。
「自我嫁给他以来,本以为日久必可生情,我总以为我和宫中其他女子是不同的,她们都是我喂的药,王上一个都不乐意碰!」她忽而苦笑,「那夜王上醉酒,就睡在那个舞姬的房里,我照旧给那女人喂了药。」
「可是我看着他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那么多年了。我死心塌地地爱了他那么多年,我就不能有一点私心么?」
「我只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抓住我的手,喊得却是萧卓儿的名字!」
我看着流瑛夫人发红的眼圈。
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萧卓儿。
我没有说话。
「萧卓儿……凭什么只有她?!我背叛了蒙古、母亲,也要和他在一块儿呢。可你呢?你只想害他!」
她忽然用手指着我,我吃了一惊。
「我不明白。」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急忙收回手去,笑了笑说:「是我失态了,居然将你当做萧卓儿了,你与她太像了。」
果然是这样,我的容颜与陆凌焱喜欢的那个人相像。
「那夜,我伪装自己和他春宵一度,伪装他酒后失态,让他娶了我。」
「你同我说这些,似乎对你不利吧。」
我相信她不会平白无故和我说这些。
「没错。可如今,我累了,我再也不想受这窝囊气。帮我吧,萨仁,你不是想杀了他吗?」
「流瑛夫人,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再说,我也不是要杀他,他的命,于我而言,并无用处。
「萨仁,三日后他便会回来,我会给你创造机会。」
她说完便站起了身,那个跟在她身边的小太监睨了我一眼,看不出表情。
她出去后,外头的人才能进来。
「主子,你可别信了别人随口说的话。宫里的事儿,钩心斗角多着呢。」
我看着表现得一脸精明的小丫头,她若是知道刚才我们讲了什么,估计立刻就会吓得跌倒吧。
陆凌焱回来那天,排场极大。似乎是大胜,这个璋国,终究是日益壮大起来,似乎比老皇帝在时更加繁荣昌盛。国土愈加扩展,年轻的帝王手腕强硬,一手打造起了这盛世。
而这陆凌焱,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
他将姐姐陆悠臻的坟从宫外迁回,巨大繁华包裹着层层白绫的马车驮着那乌黑的棺木从城外直到皇陵。
陆凌焱的脸上,没有表情。
只是他心想:姐姐,我接你回家了。
小时候,姐姐总是保护自己的那一个,如今,居然也是当初那个嘴硬倔强的小男孩,将她名正言顺的带了回来。
因为他已经是这璋国至高无上的王。
一切丧礼办妥,他终于得空,去见见萧卓儿。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一年后再见的萧卓儿,会什么也不记得,成了她口中所说的蒙古人。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她的眉眼、鼻、嘴,甚至是眼下淡而又淡的一颗痣,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里,却再没有之前每每望向自己所带有的极尽的仇恨。而是淡淡的,如同自己于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到底是为何?她都能以自己的儿子阿远为人质?
那日亲吻,她居然顺从,脸颊也是微红。眼中虽有惊异,却再也看不出半分从前的神色。
已是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她不紧绷的脸色了。
还未来得及去,流瑛便来请安。她穿戴上了最美的首饰,满脸笑意地走上前来。
「给王上请安,恭祝王上得胜归来。」
流瑛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这是她日夜思念的男人。可是她知道,只要萧卓儿存在这世上一天,他的心里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的位置。
「辛苦你这几日了。」
又是如此疏离的语气,像是自己只要一靠近,他就会立即抽身离去一般。流瑛明知道陆凌焱喜欢素净打扮的女子,就一如萧卓儿的模样,宫中其余妃嫔都争相效仿,除了她。她就是要让陆凌焱分清楚,她是流瑛,不是萧卓儿,她只是流瑛。
「臣妾这几日同萧卓儿交谈甚好,」她忽而笑道,「我想,她是真的失去记忆了。」
眼前的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盏,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当真?」
「王上有所不知,我们蒙古有一种药,喝了就会忘记所有的记忆。我想她是去了蒙古,得了药。来此,怕是有所预谋。」
陆凌焱没有在意后面的话,只是听见她说,萧卓儿真的失去了记忆。
若是记忆失去,那曾经让她恨自己入骨的,也早就在她的记忆中消失不见。
那她,就可以永远陪在自己身边,那些事,就可以永不提及。
他忽然急不可耐地要见她。
我正在吃小厨房做的西湖醋鱼的时候,陆凌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他开心得很,见到我一刹那就扑了过来,将我一下子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转了个圈儿。
我的脚腾空了好久才被他又放回了地面。
这是自从上次一吻的第一次见,他出去了这两个月,怎么反倒不和我生分,倒愈加开始让我看不懂了。
陆凌焱自此对我,像是失去了什么芥蒂一般自如。
我从未料到一国君王,竟然会对我笑得如此灿烂。
他喝着我给他倒的酒,将我搂入怀中。
「卓儿,若是如此,你我皆能快乐余生,我绝不会让你想起,绝不。」
我被他温暖的怀抱禁锢着,只能抬头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角。
老天,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下药!
不然我心中总是忐忑着,战战兢兢,这个人对我看似温柔,谁知道他心机多深。
从一个弹丸小国一步步扩张到如此大国,我相信他绝不仅仅像我看到的这样简单。
塔娜和我说,我有过男人,不是处子之身,只不过她说我的男人死了,在蒙古的战场上死了。塔娜说,蒙古的女人从一而终,绝不可再委身他人,只不过我是身兼重任,必要时,是需要牺牲的。